兰危捏捏他的手:“无赖便无赖。”
顾易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已响起了贺兰香雪的声音。
“兰危,咱们母子许久未见,不肯出来见见母亲么。”
顾易一听她这个自称便来气, 她有什么资格当兰危母亲?
他正想理论,外面已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有亮光在门外一晃而过, 顾易看得分明, 惊道:“她们要放火!”
“出来吧, 母子连心, 我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兰危从地上坐起来, 顾易方才听他说话之时语气如常, 以为他将毒控制得不错, 没想到扶他起来时, 才发现他身上显然没有力气,心中一沉,又不敢表现,只能抬头无声看向他。
兰危知道他担忧自己,摇了摇头,上前将门打开。
屋外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贺兰香雪站在最前方,盛装华服,雍容华贵,在院子中格格不入。
她道:“你一直不肯回来,除了恨我,是不是也是因为有神书做倚仗,所以觉得可以不依靠我?”
“你多虑了。”兰危冷冷道。
“儿大不由娘,我小的时候没有养育过你,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可母子之间,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如今天下修士都对你虎视眈眈,你不信任母亲,不信任你师父,难道便靠你那些散修朋友,靠你身边这个将死的精灵?”
“你脸皮可真厚,他不信任你,已经被你放的大蝎子毒倒了,要是信任你,这会儿恐怕命都没有了。依我看,你们虞国的城墙不如拆掉,换你的脸皮来,护城效果一定更好。”
“子不教,父之过,他没有父亲,便由我来教导。他不肯听话,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我们母子感情,正是因为你从中作梗,才始终隔阂,始作俑者便是你这个精灵!来人,将他给我拖下去!”
“谁敢动他?”
“我说拖便拖,看他能将我怎样!”贺兰香雪一甩袖,继续下令,“去!”
顾易在人上来之前,便已变小,飞至半空中,兰危将剑拔出来,冷冷看着众人。
火把之光跳跃,他们更多的人都隐在黑暗之中,不发一言,唯恐将外人引来,顾易飞至半空,身后依旧有人拦截,让他无法飞走。
他焦急盯着下面的兰危,兰危看起来不受影响,实际上毒素未解,是经不起动手的。
他四周望了望,找准一个只有一人看守的角落,变至最小,猛地飞过去。
那人眼力极好,饶是黑夜,依旧看准了他身影将他拦住,顾易横冲直撞,怎么也飞不过去。故意大声叫道:“你们要都觉得是我的错,那我走好了,干嘛?还舍不得我走么?”
贺兰香雪只作没听见他说话,看向兰危:“现在恨我回凤安去,亲事作废,约定也作废,我答应你,以后前事休提,咱们两个,只作平凡母子,像方儿游儿那般……”
顾易道:“我看很好,以后锦衣玉食,岂不快活?你切记一视同仁,不要偏心,我就放心将哥哥交给你了。”
他一边大声说话转移别人注意力,一边看准空隙闯出去,他毕竟极小一点,不容易拦住,这一下飞了出去,便拼命往前逃,可他身后的那人穷追不舍,竟跟了上来,两人一追一逃,霎时间飘远。
院子里,夜风卷起兰危的衣袍,他目光是极冷的,嘴角却勾起抹轻蔑的笑:“真和他们一样?那不知道,等你死之后,继位的是我,还是他们?”
贺兰香雪一愣,随即道:“世人都以为虞大虞是我贺兰香雪的大虞,可归根结底,那是翁家的大虞,只是他们的人没有修炼天赋,所以由我代管。不是我的国家,又怎么谈得上继位二字?”
兰危皱眉:“既然如此,我跟你回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处?”
“胡说,母子亲情,血脉相连,又怎是金钱利益可比拟的?”
兰危:“既然夫人只为亲情而来,我吞下这颗忘尘丹,从此忘记神书,想必夫人也不会介意了?”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枚丹药,作势便要吃下,贺兰香雪盯着他:“你!”
兰危:“神书惹人觊觎,总有源源不断的麻烦,只要我忘掉,大家也就没念想了。”
他仰头便要将喂进嘴里,贺兰香雪尤在迟疑,人群中却忽传来一声大叫:“别让他吃下去!娘!”
贺兰方忍不住从人群中跑出来,怒气冲冲道:“他中了蝎毒,无力还手,娘你还与他啰嗦什么??!叫他将神书交出来,天命之书,自然也应当由天命之人拥有!!他有什么资格说忘就忘!”
“方儿!”
他气急败坏出来搅局,贺兰香雪知道兰危只是在拖延时间,对这个小儿子实在恨铁不成钢,厉声道,“退回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我不走,娘,你说过你一定会让他将东西拿出来的!”
“退下!”
“娘!”
“你哥哥和你说笑的,他根本没有吃丹药,他手上也不会有真正的忘尘丹。”贺兰香雪捏紧了袖子,看着搅局的小儿子,“忘尘丹的材料产至象山,百年才成熟,聚星盟虽然夺了不少资源,但没有这味”避尘草”,忘尘丹价值不菲,他们也没有足够的钱和需求,去花费重金去购买这份丹药。”
贺兰方知道被兰危耍了,有些无措,立即又恼羞成怒:“你敢耍我??!”
贺兰香雪实在后悔将他带回来,但话毕竟已经说了,只能尽力挽救:“你弟弟年纪小,还不懂事,可我对你说的话都出自本心,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那个精灵虽然闯出去,但有我的人拦着,也做不了什么。你蝎毒入体,一时也驱散不出,若是和人动手,毒素进入心脉,更加无力回天……你好好想想,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和我回去?为你自己,也为旁人考虑。”
“对!”贺兰方扯着公鸭嗓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你和你那群乌合之众,还有你要娶的那个小婊子,被我们捉回来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兰危脸色在月光之下,呈现出冷玉一般的质感,夜风将黑墨似的头发拂动,他听完这话,蓦地侧头,冷厉的目光射向贺兰方,竟像冷箭一般,刺得他心中一寒,他刚想大骂,兰危却笑道:“说完了么。”
贺兰方被他一吓,又听他这样问,正想发作,可张开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便已颈上一凉,热血溅开,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即便是贺兰香雪,也没反应过来。
她自从以前弑夫弃子,便总觉得不安,想要弥补,便只能补偿到贺兰方贺兰游两兄弟上,虽知道自己对他们纵容过头了一些,但也舍不得说一句狠话,更舍不得做出处罚,本以为他们就算一个软弱一点,一个暴躁一点,但总有自己可以护着,也不会出什么事。
没想到眼下竟见最受宠的小儿子死在自己面前,血溅了自己一脸,狠下杀手的,竟然还是她一直都厌弃排斥、却终究期盼他能弃暗投明的大儿子。
兰危杀了人之后,毫无悔意,割下一片尸体上的衣袍,擦干自己剑上血迹,然后,轻飘飘扔开。
“你……”贺兰香雪眨眨眼睛,眼皮上的热血犹温,大红的血痕似乎染进了她眼睛里。
“你杀了你弟弟!那是你亲弟弟!”
“我没有弟弟,”兰危同样盯着他,“我父亲叫兰铁山,父母叫方小翠,他们死在了六年之前,没给我留下过弟弟。”
“好、好……”贺兰香雪眼中冷光湛然,双眼布满血丝,“你从此不是我的儿子,我今日要为我的儿子报仇。”
兰危将剑握好:“我也正想,替我的亲生父亲报仇,”
贺兰香雪说完这话,立即飘远,落在最远处的房梁之上,身旁立即有人递来弓箭,她手中已夹三枚箭矢,用力将弓拉开,射向兰危
兰危正被院中众人围攻,贺兰香雪擅长弓箭,向来喜欢站在高处,远处,看准时机,一击毙命。
可兰危的身形远在黑夜中犹如鬼魅,飘来荡去,蝎毒已让他动作慢了,力气小了,可依旧没人能近他的身,这依旧是一场单方面的猎杀。
贺兰香雪想要出箭,却怎么也找不到射中他的机会,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箭雨限制他的行动。她心中清楚,兰危杀人越多,自己中毒也越深,可心中含恨,只箭发得越来越快,逼他闪躲,等毒素侵入心脉,兵不血刃,兰危也必死无疑。
渐渐地,院子中躺满了尸体,剩下的人缩在门后,不敢上前。
贺兰香雪:“谁杀了他,替二公子报仇,我赏金万两。”
明月皎皎,兰危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风高扬起他的马尾,他抬起头,看向明月下屋脊上的贺兰香雪。
夜风猎猎,他的神色是冷静的,眼神却并不似平日那般古井无波,只是像海一样深沉,外人只能看出翻涌,看不出海浪下的情绪。
他虽然中毒,但实在强悍,重赏之下,也没人敢来赚这个钱。
众人只有往后退的,没有敢上前的。
兰危见没人敢来,看向贺兰香雪:“只剩下你了。”
“只剩我们了。”贺兰香雪将箭齐平至眼下,“可你也是强弩之末了。”
又是几箭发来,箭身携的灵力实在强劲,兰危杀光了所有人,眼前便也没有遮挡,只能硬接这几箭。
正如贺兰香雪所说,毒性越来越深,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这几箭他接得已经非常勉强,贺兰香雪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箭矢雨一般落来,兰危躲了好几轮,人却也离贺兰香雪越来越近,贺兰香雪察觉这点,脸色一变,手下更加毒辣,间不容发,兰危越是逼近她,越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可唯有这样,才能杀她。
贺兰香雪脸色惨白,也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终于在他快要靠近之时,脚步微不可察的偏移了下,贺兰香雪当机立断抓住这个机会。
箭簇没入胸口,兰危看也不看,折断剑羽,只向她逼来,一旦近战,贺兰香雪必死无疑,她脸色煞白,看向兰危身后,忽然惊喜道:“你看那是谁?!”
兰危知道她在扰乱自己心神,并不回头,贺兰香雪却将弓一移,凛然对准他身后。
“这一箭,我不射你,只射他。你敢上来,他便活不了!”
兰危这才知道精灵真被抓住了,脚步一停,身后静悄悄的,依旧没有丝毫声音。
贺兰香雪却没有转移目标,依旧对准他身后,道:“他不想你回头,咬紧了牙齿也不肯发出声音。不知道等我的剑羽穿过心脏时,他还能不能忍得住,”
兰危停在了原地。
贺兰香雪漫声道:“这是你能看他的最后一眼,也是他能看你的最后一眼。他是因你而死的,死前连你的脸都看不见……你不肯回头瞧瞧他么?”
“不要回头!”顾易忽然开口。
将后背交给一个弓箭手,后果可想而知。
贺兰香雪想用精灵做饵,诱他回头,再给他致命一击,顾易当然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他之前不说话,现在却必须得说。
“你放心杀她,我不必看你……也记得你的模样,反正,反正你知道我活不了多久,就当是今天,我寿终正寝。”
顾易方才逃出去,本想换回原身,可眩晕来得太突然,没来得及换,便被捉住了。
这人反剪他双手,拇指正好掐住他寸关尺脉,他想要换原躯,依旧是换不了。
可他不怕,他又不会真死,精灵之躯消逝。他自然就会回到自己身上。
可兰危不知道。
他依旧没有动作,顾易光看他的背影,也能看出他的煎熬。他不敢说太多,现在他还能对付得了贺兰香雪,可若不及时逃走,等更强劲的对手到来,以他现在的状态,必然无法应对。
他方才在小巷里,早看见了魔修的踪影。
兰危必须得马上离开。
“兰危!你现在必须得立即动手,别管他说什么,你杀了她,便立即逃走,你若想让我安心,便按我说得做!”
贺兰香雪笑了笑:“这精灵虽然一无是处,倒也当真爱你,你是有福气的。可惜见不到你们一起穿上喜服的模样……八苦,将他的面具摘了,让我瞧瞧。”
“嗯。”她端详一会儿:“容貌是配得上你的,也算一对璧人……你不回头瞧瞧,你新娘的模样么?”
“不要回头!”顾易大声道。
“八苦!将他的脸给我划花,他既不看,便永远不要看!”贺兰香雪变了脸色,突然喝道。
顾易见远处有火把飘来,料想是瑤山的人到来,催促道:“快!你快杀了她!她死了,我才能有个痛快!”
贺兰香雪的箭对准了顾易,兰危这时动了。
“你叫人放开他。”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决绝利落,“你放过他,我放过你,我数到三,我们一起放下武器。”
贺兰香雪深深看着他:“你很像你父亲。”
兰危:“一,二……”
“不行!”顾易打断他,“瑤山的人要来了,你杀了她赶紧走!我不走了!兰危!她不会真心和你交易的!”
“三……”
兰危放下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