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香雪却没有如约收起弓箭,而是立即掉头,箭尖对准了他。
“你很像你父亲,快去见他吧!”
数尺的距离,箭矢猛然发出,即将穿透兰危身躯,这样的距离,神仙也难救,就在这样间不容发之际。所有人忽然发现,天际竟被染成一片绿色,漫天流萤遍布,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绿光遮挡,不能视物。
除了兰危。
他看见三只箭矢都在他面前停下,死亡之力握住了它们,漫天流萤里,精灵的身形隐约浮现。
“永别了,兰危。”
“快走吧,不要回头。”
他听完这句话,下意识回头。
应当有精灵的位置,现在只剩下抓住精灵的那个人,茫然面对眼前的虚无。
他还保持着抓人的动作,可手中什么都没有,精灵消失得干干净净,除了一片流萤,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精灵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下线了……原身上线准备中
第107章 蜀道难(1)
蜀地向来雾重, 少见天日,若偶尔日出,甚至有少见多怪的小狗吓得大叫, 后衍生出词语叫做“蜀犬吠日”,此地的气候可见一斑。
今日细雨霏霏,大雾弥漫, 已近初秋, 雨薄雾寒, 巍峨险峻的剑门关在云遮雾罩之中, 更添惊险,鸟道狭窄,有路还似无路, 路人行走其中, 每一步都如走悬丝,如踏云雾,直吓得心惊胆战,生怕一步踏错, 便坠入万丈深渊。
一干人走得悄无声息,大气也无人敢出时, 只听清脆的踢踏声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 蒙蒙细雨之中, 一点红影淡淡浮现, 而后愈来愈浓, 愈来愈近, 竟是一个年轻人, 骑着毛驴, 如履平地,心不在焉的走来。
普通人靠自己双足行走,尚要小心翼翼,他骑着一只扁毛畜牲,竟然还闲庭信步,表情满不在乎,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
道路越往前越窄,众人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有人心善,提醒道:“后生,路窄了,仔细着点。”
这一身红衣,细雨骑驴入剑门的年轻人自然便是顾易。他回过神来,依旧不看路,只冲众人笑了一下:“谢老丈提醒,不过不碍事。”
他走得近了,众人心中又是一惊——好漂亮的年轻人。
蜀地群山莽莽,并称蜀山,向来是人杰地灵之所,钟灵毓秀之境,历来也出过不少有道之士,这些人餐风饮露,超凡脱俗,蜀道虽难,于他们却若等闲。
这人年纪轻轻,气质不俗,身怀绝艺,显然是此道中人,只是未免太艳了一点……几人一时看得呆住,还是顾易开口提醒:
“此处逼仄,错不了路,请诸位走前头吧。”
几人回过神来,连声应是,互相搀扶着往前。
顾易便耐心等在后面,等他们往前走了,才缓缓跟上,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自从他金蝉脱壳,离开定远城,已过了二月有余,这一个多月里,他探遍了瑤山,又回了好几次凤安,钟渝却如人间蒸发一般,竟找不到丝毫线索。
他找不见钟渝,自然也就找不到顾然。
可顾易上次在凤安同师父告别,承诺三月便回,如今却过去一年有余,此处没有进展,也需得回去见见师父和家人,让他们安心。
后面的事,便等见了他们再从长计议。
说来也巧,他回到凤安,熟人没见到几个,却遇到了上次留下的那只毛驴。
天底下驴子都长一个样,让他来认,他决计认不出,没想到这驴乖觉,竟认得出他,一见到他,挣脱了现任主人,便向他奔来,十分亲昵的贴近。
任凭主人如何打骂,它也不走,这本是顾易的驴子,由旁人用了一年,现在物归原主为时未晚,顾易自然要了回来。
他原本想去何处,转瞬即至,有了毛驴,反倒要来迁就毛驴的速度,慢吞吞骑着它过这“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一路上好不无聊,自然也就心不在焉。
这驴似乎知道自己处境,鼓足了劲要在他面前表现,任凭多难的路,都走得稳稳当当,丝毫不惧,路越艰险,它越兴奋,越走越精神,只恨不能在这小径上蹦起来,顾易担心它不小心跳下山去,自己由骑驴变成了背驴,未免太难看,忙拉住了绳将它牵住。
现在前面有人,它一点速度也发挥不出来,更加憋闷,不住摇头晃脑,用蹄子去刨地下黄土。
前面的行人也察觉到了,忍不住赞叹:“仙师艺高人胆大,就连骑的驴子,也这么有脾气。”
顾易也有谈兴,笑道:“驴自然是脾气最大的,要不别人怎么说驴脾气?我这头更甚,脚力强,爱卖弄,只管撒蹄子跑,也不顾主人颠得难不难受。它一路疾奔,亏得这会儿慢下来,我才好喘口气。”
大家本以为修道之人道骨仙风,遗世独立,清冷而不惹俗尘,没想到顾易脾气这么好,还同他们说笑,心中惊讶,又觉放松,也就放心大胆走路了,这样一来,倒快了不少。
顾易不催他们,只慢慢跟在后头,这些人还是不敢总是同他搭腔,只闲聊着自己的事,顾易虽离得不近,但他们说的话,还是一字不落钻进了耳朵。
原来这些人是庆节一带的商贩,近来战乱频发,生意做不成了,听说锦城富饶安宁,便想冒险穿越剑门险关,此后就留在锦城谋生。
他们是行脚商,走南闯北,也有些见识,言语间忧心忡忡,只觉得现今天下处处不安宁,每日一睁开眼,便是听见何处又起了战火,一时是虞国的天后娘娘向外开战,一会儿是魏国传出了厉害的瘟疫,一会儿又听说有军队向庆节开进……本只是传言,但他们宁信其有,还是立即收拾细软上路,但愿锦城依靠着地远路险,能得偏安。
一人叹道:“近些年年头都不算好,北地大旱,南方洪灾,西边时疫……老百姓日子本就难过,这个时候又添战火,不是将人往死路上逼么?”
有人道:“虞国那位天后娘娘觊觎周边土地已久,这时候攻打,正是趁人病,要人命……齐梁两国想必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所以他们下一步真会攻进庆节,也未可知。好在我们是逃了,有这一道天堑,想必能多阻拦虞国大军些时日。”
他们说的这些,顾易自然也知情,这也是他急着回来的原因之一。
书中那样的悲剧,这次断然不能再发生。
“天后娘娘虽是妇道人家,可也真野心勃勃。若齐梁两国沦陷,咱们蜀国也是独木难支。”
一片唉声叹气,有人忽道:“她倒也没办法一手遮天,我听一个刚从外地回来的朋友说,那位天后娘娘最近似乎惹了麻烦,正头疼呢。”
顾易听到此处,顿时提高了警惕了,他忽觉有些口渴,摸出自己水壶来喝水。
果然有人问了下去:“是谁这么有本事,能令她头疼?”
“听说是,修界从前有位高人,留下了五卷神书,这人气运不错,拿了其中四卷,而且手下还有一些很得力的人手。如今他处处和虞国作对,天后娘娘整日提心吊胆,害怕被这人暗杀呢。”
正在喝水的顾易险些呛住,咳嗽了两声。
他这段时间来,总是刻意回避兰危有关的消息,自他走后,兰危做了什么,情况如何,他都丝毫不知情。也不想知道。
千防万防,竟没想到今日在这羊肠小路,避无可避的地方,还是听到了兰危的消息。
鸵鸟果然当不长久。
路人见他似乎有异样,回过头来问询,顾易摇头:“没事,呛了一下。”
他们便继续谈论起来。
“这人当真这么厉害?不知怎么和天后娘娘结的仇?”
“说来令人扼腕,据说是未婚妻被她害死了,就在新婚前夜,都等着梳妆了,结果因为她出手暗算,还下了毒,这人为了救自己夫君,就死了……也是可歌可泣。这样的血仇,如何能不报?”
“你说得对,不过虞国势力那么强劲,这人未成婚,自然还是个年轻人……能是对手么?”
“这人年纪虽轻,要论起来,恐怕比那位天后娘娘还要强些。她害怕得要命,躲在天香皇城,终日被人守卫,门也不敢出。”
“如此少年英雄,竟也护不住自己妻子,实在可惜,人死不能复生,终究是一大憾事。”
“唉,世事难料,有大造化,也未必事事能圆满。听说这少年人用情极深,出事以后,没过两天后苏醒,便同未婚妻的灵位办完了婚礼,说‘生生世世,结为夫妻,千年万岁,此情不移’,也真算至情至性之人……”
“啪”地一下,水壶掉在地上,弹了一下,滑进深渊之中。
众人听见声音回头,见红衣仙师面色古怪,忙开口问询。
顾易依旧只笑了一下,若无其事道:“手滑了。”只是脸上似是在笑,又似乎有些勉强,和方才走来时那番云淡风轻的模样天壤之别。
众人想他也是修士,不知道知道什么内情,若是说得不对,惹他不快,便不好了,因此也默契缄口,不再交谈,安心赶路了。
很快到了宽敞的地方,一行人让了路,顾易骑驴上前,向众人告别,驴子见路平坦,又发挥出实力,踢踢踏踏,很快跑远。
顾易这次倒没有阻拦,骑在驴背之上,一路颠簸,很快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先写到这w
第108章 蜀道难(2)
终于远离了那群路人, 顾易驱策青驴疾驰,景色不断后退,他脑中放空, 也不去看两侧家乡旧景,脑海之中,依旧是方才他们所说的一番话。
看来回避了两个月, 是有效果的, 如今想来, 已并不觉得有何惊心动魄。
他当日也是见情形危急, 精灵身躯毕竟已经无力回天,不过早晚几天的区别。虽然精灵始终隐瞒身躯寿命将尽的事,但实际上于他也没造成影响, 他总归用了人家身体, 既然医治不了,唯一能回报的,只有尽力做到当初答应他的事情。
他不知道精灵还能不能听见,还是在脑海里向他重新承诺一遍, 当初的约定,他一定做到。
然后, 流萤漫天, 精灵彻底消失在了那个夜晚。
没有了兰宁, 从此以后, 世上只有他, 他换回自己身躯之后, 身上留下的, 仅有从前带的那张面具, 和特意留下的一根发带。
别的东西, 都跟着精灵一起消失了。
他藏在人群里,直到确认了兰危没事,平安被散修们带走了,才放心离开。
兰危如今是何心情,实在可想而知,不过他总是很心虚的……这样的结局,比他当初预想的,让兰危爱上自己,再狠狠甩了他,似乎还要残酷百倍。
若哪日兰危知道,这可歌可泣壮怀激烈的一段感情,只是他一时兴起,故意捉弄……那他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所以从今往后,即便天塌下来——他也得将自己马甲捂紧!
玄尘山比锦城更近,他进关之后,便决定先上山去,探望师父。
他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并且音信全无,旁人都好奇他到底去了何处,只是霜星子不漏口风,大家也打听不出什么。
只是心中都暗自猜测,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月白峰的同门们虽然对他又敬又怕,但听说他凶多吉少。心中也隐隐担忧。
他忽然出现,回到山上来,一群师弟师妹们喜出望外,虽害怕他,也忍不住围上来,叽叽喳喳问他是去哪了,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可算回来了,大家都以为他怎么了呢。
顾易被围得头晕,捡着回答了几句,便道:“师父呢?我先去拜见他老人家。”
“怎么,你还知道回来?”
威严低沉的声音响起,围着他的人群霎时退开,他向前望去,见到了屋檐站立的中年道人,胸中一热,单膝跪了下去:“弟子顾易,拜见师父。”
霜星子遥遥看了他一眼,也不上前,看足了一会儿,然后才道,“一年多时间,音信全无。怎么,还能认得上山的路?”
“师父……”顾易忙嗑下去,却不解释,良久,霜星子才淡淡道:“进来。”
“是。”
顾易跟他进了大殿,进去之后,垂首侯在他面前,霜星子却不看他,只在一旁坐下,提起水壶倒茶:“你走这一年,消息也未递过,你娘整日找我要人,就连掌门师兄,都时时找我问你在做什么。一到有比试的时候,十九个峰,个个来打探你的消息,问你回不回,几时回。我这做师父的,竟一句也答不上来……我不说,他们又整天担忧,说你死了。你看看,你给我留的好烂摊子。”
顾易摸摸鼻子:“弟子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