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章 我想你这个秘密,不想被电话偷听到。
签售会的中途茶歇时间,纪询在后台抓紧时间看他手里厚厚的电话单。
这场签售会的第一个环节,主持人和作者的对话,如今已经顺利结束,对谈的过程中,场中气氛数度被推向高峰,总而言之,这无疑是个非常不错的开头。
都说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一直悬在埃因心里的,对签售会担忧的巨石,如今终于踏踏实实落了地,他春风满面,凑上来说:“刚才你的回答实在太幽默了,简直有脱口秀的风范!之前写台本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幽默呢。”
主持人会在签售会上问的问题,早在昨天就提前给了纪询,纪询也逐一答了,就是答得比较中规中矩。
“可能我今天状态好吧。”纪询漫不经心地回答,“上了台有感觉了,就开始胡侃了。”
“侃得好!”埃因竖拇指,又提议,“酒店办的下午茶确实不错,不出去吃点吗?顺道和读者交流一下也好。”
“别了,上午吃的早餐还堵着呢。”纪询敬谢不敏,“我现在咽水都费劲。”
他确实难受,上午那顿早餐威力实在太大了,先还是变成石头堵着胃,现在总算被胃搅碎了,好了,直接变成泥泞,一路从胃里堵到嗓子眼。
他又喝了两口水,再哗啦撕掉一张电话单,继续看下边的。
这下动静比较大,埃因总算从春风得意的签售会世界中醒来,注意到纪询拿在手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迷惑问。
“我过去的通话记录。”
“过去?”埃因多看一眼,注意到上边的时间,嘶了声,“08年09年,都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你查这个干什么……?”
“我觉得我能接到来自某个人的一通电话,但没有接到。但我认为他应该有打,只是错过。所以——”纪询仿佛在说顺口溜,绕了一大圈,最后,摇摇手上单子,“验证一下。”
“你知道她的号码?”埃因险些被绕蒙。
“不知道。”
“那为什么觉得她会打?”
“自信。”纪询。
埃因被噎住。他嘴上不说话了,脸上却开始写字,写满了跃跃欲试蠢蠢欲动好奇到抓心挠肺期待得寝食难安!
纪询瞅了埃因两眼,突然说:
“你是用单人旁的他,还是女字旁的她?”
“女字旁。”
“为什么?”纪询饶有兴趣地反问。
“这个……”埃因诚恳道,“时隔六七年,还能让你对一通错过的电话恋恋不忘,除了少年时候真挚的爱情,也没什么了吧?”
“不敢苟同。”纪询。
“哪里不苟同?”埃因也较上了劲。
“如果是真挚的爱情,怎么当年没想起来,倒是六七年后想起来了?”
“当年你没开窍,现在开窍了。”埃因脱口而出,还说得挺大声,仿佛一下子他变成了大作者人生导师,纪询变成了小编辑虚心学生。
两人面面相觑。
埃因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刚刚拔高的他又矮了回去,恢复了寻常时刻的谦虚样子:“纪老师,我觉得我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的……”
怪了。
岂止是有点道理,听上去简直是人生真理。
纪询确信自己当年对周同学是没有什么念想的,他虽然是弯的,但那年对周同学是真的笔直笔直一颗心,怜爱都是老父亲看小可怜式的怜爱,从没想歪过一瞬间。
是后来……这次来琴市,确认了霍染因就是周同学之后,才在忽然之间,觉得霍染因不一样了,周同学也不一样了。
明明就是同一个人,什么都一样……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男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纪询不觉摸摸鼻子。
“看不出来,”他感慨,“你还挺有道理的。”
“这算什么道理。这么简单的东西,不可能有人有不懂的。”
“……你有女朋友了?”纪询问。
“咦,我没有和老师说过吗?我早结婚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埃因笑得挺憨。
“……”破案了,老人生赢家了。
纪询看着埃因,突然产生了点古怪的危机感,不再说话,继续埋头看电话。
六七年前的一串串数字对于别人来讲完全记不住是什么意思,但对于纪询来讲,只是稍稍有点难为——
他上午的时候打电话去公大,找熟人问到了霍染因的名字。
霍染因确实上了首都公大,是差他三届的学弟。
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当年见到周同学时候,悄然藏在周同学阴暗外表下的秘密;也终于知道,当年的周同学最终选择考公大,是下了怎么样的决心……也知道,当年离别时候,周同学想要的绝对不是他的电话号码……也知道,周同学后来为什么都不联络他。
他盘顺了所有逻辑。
但感情在逻辑之外。
他觉得,他自信,周同学最后还是给他打了电话。
哪怕只一次。
*
半个小时的茶歇时间后,这场签售会进入今天的最后一个流程,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流程:读者们排队上台,拿书让作者签名。
刚刚在台上和主持人一搭一唱的时候没感觉,等到现在,读者开始排队让他签名的时候,纪询看着蜿蜒的长龙,心中突然生出个念头:
人挺多的。
一张张面孔先时还辨认得出来,到后来就先变得相近,又变得模糊。
这是他许久没有在人多的场合呆着的缘故,一时都有些不能快速记忆辨认周围人群了。
还真像他们说的,宅家里都宅得能种蘑菇了……纪询自嘲想。
除了胃里堵得有点难受,他今天状态确实不错,精力充沛,手也稳,前来签名的读者,但凡有什么要求,他都尽量满足。
排队的读者们还随身携带礼物,不贵重,有吃的,有用的,大多直接打开给他看了……其实纪询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直接打开给他看,只能勉强猜测,是他拖稿拖的时间太长了,读者们担心他担心收到藏有刀片的蛋糕或者写有血字的催稿信?
然而他并不担心……
写推理小说凶杀案的,怎么会担心刀片蛋糕和血字催稿信。
相反,推理小说作者签售会的真正无聊在于,读者们居然真的一本正经送一本正经的礼物,这真是一本正经的没有惊喜。
一路签名一路握手,等到一个人来到他面前的时候,纪询看着按着书的主人的腕部,主人穿了一件黑色漆皮外衣,手指修长而纤细,像是……
纪询心脏忽地一跳。
如同花朵怦然而开的跳动,他仓促间抬起眼,都准备好要说的话了,但映入眼底的,并非霍染因那张精巧熟悉的面容,而是一张素不相识的面孔。
面孔带笑,对纪询说:“纪老师能帮我写一句话吗?”
“当然……”
刚刚开放的心花又合起来。
合起来,缩回去。
可心毕竟开过了花,那里留着个小小的鼓包,惦记着,有点难受。
纪询签完这本书,又继续,接下去的半程里,他听见了似乎和霍染因一样的声音,见到了似乎和霍染因一样的身形,又似乎真真切切地从书友送上的礼物中看见了和霍染因一样的字体……
他觉得霍染因会出现。
但直到签售会结束,读者离开,工作人员也离开,连礼物都盘点完了,他还是没有见到霍染因的影子。
霍染因确实没有来。
他和埃因打车回酒店。
“今天的签售会很成功……”路上,埃因看出他情绪不佳,问,“老师不太高兴?”
“不能说不高兴,只是有点遗憾。”纪询。
“遗憾什么?”
纪询只是笑笑,没再说话了。
到了酒店,两人自然分开,纪询拿房间卡刷房门,一脚踏进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房间里有火柴燃烧后的一缕烟味,窗帘拉过窗户的幅度,与他离去时也有所差异。
是保洁进来收拾过了吗?
当然,有这个可能。
但也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他反身,关门,当房间的门合上的时候,一道风自背后温柔扑来,接着,他的双手被反缴了,袭击者自后圈住他,将他圈在酒店的门板与对方的胸膛之间。
他感觉到对方皮肤的冷,又感觉到对方呼吸的热。
这股热一路从他皮肤递延到他身体,再汇聚在他心口,汇聚成一捧明晃晃的热水,他的心被投下去,鼓出许多泡来,每个泡泡炸开的时候,都炸出朵小小的心花。
“霍——”
他扬声开口,声音初时是高的,后来就低了,低徊缱绻起来。
“……染因。”
“意外吗?”身后传来袭击者的声音,确确实实,是霍染因的嗓子。
卡还没有插进去,屋子里的灯也没有开。
霍染因还有足够的时间整理自己。
藏在屋子里等待时候的焦躁,已经化成了等到人的喜悦。而霍染因压着嗓子,把那点悦动的喜色压入舌底。
舌尖麻麻的。
声音没有不对吧?
“意外啊。”纪询额头抵着门,门上的一点凉意有助于帮他平复跳动过快的心脏,然而坚硬的门和背后的胸腔恰好做了个鲜明的对比,他没察觉门有多冷,到似乎感觉到霍染因的心脏,正叠在他的背心,静悄悄跳动,“我在签售会上总觉得会见到你,但你始终没有出现。”
他仿佛抱怨似的说了这句话,不等霍染因回答,又接下去:
“回来的路上我想明白了,我觉得会见到你。这样的错觉并非你带给我的,而是因为,单纯只是因为……”
他顿一顿。
“我想你了。”
这话出来,纪询的手腕忽然一痛,抓着他的人下意识加重了力量,当然很快,力量松开,钳制变成了摩挲,霍染因正在用掌心摩挲他的手腕,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这么多余的举动,别是在掂量着手里头的到底是不是本尊吧?
纪询想,接着他听见霍染因的声音,还真有点徘徊犹疑。
“你今天倒是挺热情……”
“看来我平常确实太冷淡了。”纪询闷笑。
“既然想我,”霍染因又说,“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
“因为……”
纪询这时忽然一挣,鱼一样挣脱了霍染因的束缚,他反了身,同霍染因面对面。
昏惑的黯淡笼罩着他们。
但还是有光的,从敞开的窗户射入的闪闪的星月的光,从霍染因眼中映出的合着暗夜的惑人的光。
因为眸光溶在了阴影里,这时的阴影都是温柔的,以温柔的触肢触碰着两人。
其实他们只是一天没见,二三十个小时罢了。
但这真是个很漫长的二三十个小时。
他没有问霍染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没有问霍染因是不是像自己想他一样,也想自己。他只是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望着那双映出自己身影的瞳孔,微微笑着:
“因为……我想你这个秘密,不想被电话偷听到。”
第一四零章 这儿很任性,反复无常,自相矛盾,千方百计就想引起你的注意。
那双藏在黑暗里的眼睛,悄然睁大了。
是觉得惊喜吗?纪询将这一幕及时捕捉入眼底。他凝神看着霍染因,想从对方脸上辨别出除了惊喜外更多的东西,但黑暗就像一层量身打造的轻纱,严丝合缝笼在霍染因的面容上,让他不能从那模模糊糊的面容上,见到自己想见的东西。
比如……霍染因害羞的表情。
“今天真会说情话。”霍染因开口,他察觉到自己声音有点干涩,尽量咽了口唾沫润润喉咙,“是不打算做推理小说家,准备转写情感小说了?”
“也许吧。”纪询装模作样想了想,“我写情感小说,你看吗?”
“要看你写得好不好。”霍染因挑剔。
“像刚才那样,”纪询含笑问,“你喜欢吗?”
霍染因倏尔收了声。
纪询趁机空出一只手,将房卡插入卡槽,让房间通电,把黑暗驱逐。
光线一闪,暖黄色的灯光伴着空调机的“呼——”声,水般泄了下来,骤暗骤明的变化让纪询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他微微眯起眼睛。
就是这个瞬间。
笔直站立的霍染因忽然软了下来,他将脸埋入纪询的肩膀。脸都埋了进去,纪询当然也就无法观察霍染因苍冷的清净的脸,是不是还如平素一般清净。
不过人都投怀送抱了……
纪询抬起手,想要拥住霍染因。
这是个很简单的动作,他也并非第一次这么做,但抬起的手迟迟没有办法放下去。
是因为……
多少有点……
纪询的手在空中悬停一会,若无其事地换了个方向,不去揽霍染因难得软下来的腰背,而是来到霍染因的耳朵旁。
他撩起霍染因的头发,掖住,露出一只通红的耳朵。
红耳朵动了动。
“你耳朵红了。”纪询清清嗓子,说。
“……冻的。”霍染因闷声回答。
“嗯,玄关处确实冷了点。”纪询善解人意,“那我们就去沙发上坐着,在空调下吹吹风吧。”
他已经规矩地收回了手。
这只手除了碰触霍染因的头发外,再没有碰到霍染因身上一点点地方。
霍染因无意识撕咬着嘴唇。
他不觉得冷。琴市毕竟是他的故乡,对于外乡人而言有些难以忍受的寒意,对他而言,只是恰好和熟稔。
何况,再多的寒意在见到想见的人的时候,都会随着意志而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变成同血液一起流窜在身体里的热量。
热量和燥意。
与其说耳朵是冻红的,不如说耳朵是热红的。
他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宣泄此刻的感觉……只能听着纪询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听着纪询说出的一个又一个的字眼。
这些字眼像一颗颗浑圆的泛光的珍珠,被说出时先掉入蜂蜜缸中,裹一层甜蜜;又滚入彩色糖屑池中,黏一圈美好。
耳朵也就像是尝到了美味的舌头,拥有了极大的满足。
霍染因半晌没有回答纪询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显得自己正常些。
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悄悄和纪询贴贴。
脸颊轻触脸颊,热意如触电,一触既麻。
旋即霍染因迅速放开纪询,走到沙发的位置,坐下。
纪询慢了一拍,他先抬起手,摸一下还残留在脸颊上的轻柔,又看见霍染因一晃而逝的红唇,仿佛玫瑰花瓣一样的艳丽的红唇。
两三息后,略微冷静的纪询才从玄关处走进房间,来到小吧台前。
这里有各种饮料。
他先烧一壶水,像是没话找话,又像是真挺好奇的,说:
“怎么这时候过来?元宵假还没到吧。”
确实还没到,今天才农历十三,距离元宵节,还有两天呢。
“日子过糊涂了吧。”霍染因,“你过去上班的时候,元宵节放假?”
“也是……”
壶里的矿泉水烧热了,开始冒细小的气眼。
“那就更说不过去了,你怎么有时间过来?”纪询。
“你之前被绑架,绑架案里有人逃脱。周局关心你,担心你有危险,就派我过来看看。”霍染因轻描淡写。
气眼变成了鱼眼,开始发出咕噜咕噜的催促声。
纪询按掉热水,倒水的时候回头望了眼霍染因,看见霍染因一张白白净净的脸。
真是撒谎不脸红。他琢磨着。自己什么排面上的人物,能劳动周局挂怀?是霍染因关心他,所以打了个申请报告上去,周局批了吧……
他把冒着热气的水端到霍染因面前。
“来,暖暖,小心烫。”
霍染因瞥了水杯一眼,没有伸手。他身上已经够热了,不需要外力再来加温。但就算没有外力……
他先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纪询,又看了看纪询背后的床。
一张大床,床垫很高。
白色的床单上横着金色流苏披帛,披帛上是伊甸园里亚当夏娃的刺绣。
枕头也高,高而且软,足有四个,就算两个人分也……
霍染因艰难地眨了一下眼。
纪询背后的床铺,像是带着炫光,又像是暗藏磁铁,牢牢地吸引着他的目光。
那种热意,被泡在温泉里,浮力几乎让他飘起来的热意,快要充斥身体了。
做没有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霍染因想。
那只是让两人都舒适的一种进阶,一种让他可以自刺激又繁忙的工作中暂时松上一口气的休憩,一种让他能够独自玩味品尝的甜美果实……一种他冷静的,主导的,参与其中的事情。
今天不行。
今天——太热了。
他的喉结滚了滚。
“你开了几度?”霍染因突兀问。
“嗯?”纪询一愣,“空调吗?酒店自行设置的,28°,怎么了?”
没怎么。
只是热到要消融神智了。
“你晚上吃了没有?”霍染因生硬转移话题。
“嗯……”纪询,“还没。”
“正好我也没吃,我们出去吧。”他站起来,没给纪询拒绝的机会,直接扣上扣子,打开房门出去了。
纪询只能跟上。
两人虽然都出了客房,但目的并不真正为着吃饭,于是他们在酒店的餐厅简单吃了一顿,而后霍染因再度提议出去走走。
走走也行。
纪询没有反驳,只是在出了酒店,路过百货商场的时候,进去买了两个耳罩,一个米老鼠的,一个唐老鸭的。
米老鼠的纪询自己戴,唐老鸭的递给霍染因。
“刚才在酒店里不是冻耳朵吗?戴着。”
霍染因拿着唐老鸭,看了半天:“你在暗示什么?”
“我才没有暗示。”纪询戴好耳罩,两手插在兜里,悠闲道,“我像是那种买个鸭子给你,暗示你‘死鸭子嘴硬’的人吗?”
“……”
“必须不是。”纪询,“走走走,压马路去。”
从百货商店里出来,沿着马路一路向前,2月份的琴市还是冷的,因为临着海,森森的寒意中又多了临水的潮气。
纪询呵了口白气,雾蒙蒙的黝黑前路上,有许多盏灯,路灯,元宵的灯,海滩上灯塔的灯。
他们沿着这些灯,一路向前,走着走着,海浪的沙沙声越来越明显,等意识到的时候,腥咸寒冷的海风已铺面而来,地上是石头和沙子,前方是浪潮,而身旁,只座高高的,在黑夜里依然醒目的,白色的灯塔。
走了一路都没什么人,到了这里,反而见着了人。
是三三两两的情侣,人不多,围在灯塔下,反而显得灯塔更加高耸了。
“情人灯塔。”霍染因忽然开口,“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这里亮嘛。”纪询左顾右看,“人类是有趋光性的,走着走着,当然就到了这里了。他们为什么都在拍照?”
话音才落,一阵海风呼啸吹来,在骤然加大的浪涛声中,一对对男女的惊叫响起来,接着那些男女瞬间凑到了一起,男性的握着女性的手,挡在女性身前。
“……因为这里有个典故。”霍染因说。他侧头,视线垂下,看着纪询的手。
纪询的手冷吗?
这时候突然伸手握住他……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他暗暗掂量着。
“传说在这里拍照就会被情人灯塔祝福,你的情人对你的爱,永远会像灯塔,在黑暗中恒久明亮着。”
“宣传语不错。”纪询评价。
他沉思一会,忽然看向霍染因。
本来看着纪询的霍染因立时挪开目光,故作镇定去圆刚才那听起来像在暗示什么的话:“旅游局的功劳,就是用来创收的,没什么可信的。”
他的转移话题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对方只问他:“你冷吗?”
霍染因心跳漏了一拍,瞬间意识到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我……不冷。”
但嘴巴还是说出了实话,他悄然握了下手掌。
纪询自自然然说:“我冷。”
他一舒臂膀,抱住霍染因,将人揽在怀中,霍染因比他稍矮一点点,他抱着人的时候,对方耳罩正好在他嘴唇旁。
一只耳朵鸭脑袋,一只耳朵鸭屁股,鸭嘴扁扁,鸭尾绒绒,绒绒的毛在在寒风里一颤一颤的,为霍染因霜雪一般的脸平添三分可爱。
他这时忽然觉出了些昨日重现的味道。
他看了半晌,看得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揉揉那毛茸茸的尾巴:
“没买错,这真适合你。”
他凑到霍染因毛绒绒的耳畔,悄声问:“比起宣传语,海风更像媒人,所以这些情侣才前赴后继的来,你说呢?”
“……”
一股热意腾地从耳朵处升起来。这个耳罩的保暖效果好到过分了,他想要感受些冷风,但一丝冷风都钻不进耳罩里,只像顽皮的孩子,绕在他的头发上,一遍遍将他的头发卷起又放下……也一遍遍将纪询的气息送到他鼻端。
他想说不,但舌头还是没有按照他的意志,诚实地含混了一句:“大概吧。”
他想咬住自己的舌头。
还好纪询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对方只是说:“这儿的风景确实不错,既然大家都在拍照,不如我们也应景拍个照?”
霍染因感觉被暂时放过了,他悄悄舒了口气,又醒悟过来,赶紧拦住人:
“等等纪询……”
但太迟了,纪询已经上前,将手机交给前边路过的一个小姑娘,拜托她帮自己和霍染因拍照。
接着纪询再返回霍染因的身旁,摘下霍染因连同自己的耳罩,和霍染因一同站在镜头前。
“现在还敢把手机递出去?”木已成舟,霍染因也没有认真拒绝,只是话里意有所指,暗含嘲讽。
“怕什么,就算手机再递出去一百次。”纪询,“我的身旁不也还有你吗?”
霍染因怔住。下一秒,他掌心一热,纪询同他十指相扣,再抓起,抵于唇边,轻轻吻下。
“咔嚓!”
闪光灯霎时亮起,那闪闪的光,闪出光晕,闪出星屑,闪出情人妩媚的眼中淌过的粼粼秋波。
不止霍染因被纪询的举动愕住,就连前方照相的小姑娘,也被这一幕给刺激到了,在寒冷的风中脸都红了。
纪询冲人一笑,竖起指头碰碰唇,“嘘”了声:“保密哦。”
“嗯嗯,放心,我不认识你们,也不会说的……”小姑娘脸红红,赶紧点头,又将手机还给纪询。
纪询这才回到霍染因身旁。
霍染因还留在原地,但侧了侧身,身体藏入阴影中。
他问纪询:“之前还连电话都不让听,现在又可以公开在人前了?”
“我也不想这样。”纪询叹口气,牵起霍染因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按住紊乱的心跳声,“可这儿很任性,反复无常,自相矛盾,千方百计就想引起你的注意。你说怎么办好?”
“……”
咚咚咚。
咚咚咚。
霍染因感觉到了纪询的心跳,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他的手臂仿佛一座鹊桥,飞鸿传信,沟通两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骗人。
他忽然懊恼起来。
明明从酒店出来了……也并没有冷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