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半夜的, 秦纵回府不到自己的院子里去,反而往楚霁这儿来,自然不是为了扰人清梦的。
实在是楚大人心软, 禁不住那一日秦小将军的“撒泼打诨”,准了这人搬进主屋。
回到沧州之后,秦纵更是“变本加厉”, 连带着被褥衣衫和一应的洗漱用品,尽数搬进了楚霁房中。
事情还得从杨佑和姜木大婚那日说起。
杨佑和姜木并没有跟着楚霁一起回到沧州,胶州不能没有主事之人,以杨佑之才, 是最适宜的。
杨佑都不走了,楚霁的身体又有秦纵照顾着,姜木自然也跟着留在了胶州。
二人本就是准备今年成婚的, 便干脆趁着楚霁和秦纵都还在胶州, 就将这婚宴给办了。
虽说大雍的贵族阶层都有些喜好南风的癖好,但那都是私底下所谓的附庸风雅之事。
若这事儿论在了台面上,旁的说不准,但反正整个盛京只有男妾而无男妻,便是男妾的地位也比女妾低上不少。
这杨大人身为一州别驾这样的高官, 非但不是娶男妻, 这合婚庚帖上写的是,两人结为夫夫, 互为嫁娶。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仅是百姓之间,胶州的官员圈层里更是议论纷纷。
百姓里头倒是没什么, 杨佑为了整个胶州做出的功绩实事儿有目共睹。
只要他还在胶州别驾的任上, 时间长了,百姓们哪里还会管官员和什么人成婚?他们最关心的, 是田里的庄稼能不能长出来,今年的税赋能不能承担,日子能不能越过越红火……
而关于这些,杨佑有绝对的信心。
难办的是官员那里,特别是那些家中有适龄女儿待嫁的人家。
楚大人出身楚家,身份贵重又手握两州,说起联姻一事,他们自然是想的,但也自知高攀不上。。
但杨佑不一样啊,杨佑官位虽高,却无家世倚仗,是联姻的上上之选。
都知道杨佑是楚霁信任的重臣。
现如今天下这形势,若是给最炙手可热的那么几人排个号,楚霁不说榜首,那也是名列前茅的。
这杨佑未来的发展,可以说是不可估量。
可这姜木是谁?只知道他医术极好,原是在楚家替楚霁调养身体的医师。
说白了,家世不显,地位不高。
其实什么男人不男人的,一众官员也没有那么在意,只是他们的心思不好道破,只能以此为借口宣泄不满,希望杨佑知难而退罢了。
可杨佑宣布与姜木成婚的时机,选得十分合宜。
那时候,楚霁刚刚料理了王家和严家,正是人心震动,人人谨慎,生怕被抓住错漏的时候。
哪怕是心里对这事儿再不满,也不敢摆到明面上说。
只要他杨佑一日是楚霁的心腹重臣,这些人便只能乖乖闭嘴。
不仅如此,还必须要盛装出席他和姜木的婚宴,备上厚礼,恭恭敬敬地说上一句“杨大人新婚快乐”。
这事儿杨佑并没有自作主张,一早便同楚霁商议过了。
楚霁没什么好不同意的,杨佑是他的心腹,姜木是他的好友,又是秦纵的师兄,他当然希望两人能美满幸福。
成婚当日,两人是互为嫁娶,自然没有谁盖着盖头这一说,都是一身的新郎服饰,在厅堂招呼宾客。
楚霁和秦纵一同前去祝贺。
送上厚礼的时候,秦纵的一句“师兄”,不仅叫众人吓傻了眼,更是让姜木也红了眼眶。
他难以自抑地一把抱住楚霁,带着哭腔对楚霁道谢:“楚霁,谢谢你。替我捡了杨佑,又给我捡了一个师弟回来。”
姜木的身世楚霁也想过去查。
可姜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谁是,只晓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便走丢了,被他师父捡回去传授了医术。
姜木走丢时还很小,记忆都不全,他师父无患子又不见踪迹,纵使楚霁有心也无处可查。
姜木就这样无亲无友的,虽说平日里他是个心大的,但总也有难过的时候。
直到楚霁把他带回家,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嘴上不说,但他心里是很感激楚霁的
。
楚霁知道姜木此刻的心绪翻涌,他轻轻拍了拍姜木的后背:“别哭啊,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哭了可就丑了。”
姜木连忙抬起头,偏头瞧向杨佑。
“好看得很。”
说着,杨佑伸出手指,拭去姜木眼角的泪水。
他不是在哄姜木,姜木确实天生好颜色,今日又逢喜事,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实在动人。
四个人的对话声音不小,坦坦荡荡的,在做宾客都能听见。
若说秦纵的那一声“师兄”只是让众人震惊的话,姜木直呼楚霁姓名,那才是最叫他们忌惮的。
论身份,姜木不可能有资格这般,那便只能是关系真的好了。
看来,的确得重新审视一番这个姜神医了。
四人却不打算管这些宾客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对话还在继续着。
楚霁给了姜木一方印信,道:“若是杨佑对你不好,便回州牧府去住,回沧州也是一样的。永远给你留着地方。”
秦纵也郑重地点头。
他自己在这世上也没有亲人了,除了楚霁,关系亲密的,也就只剩师父和师兄了。
姜木满目感动地收下印信,杨佑却在苦哈哈地讨饶。
在四人的笑作一团中,姜木与楚霁和秦纵非同一般的关系,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到了胶州大小官员的耳中。
一时之间,议论之声戛然而止。
参加完二人的婚礼,楚霁与秦纵二人便打道回了州牧府。
入夜,楚霁刚准备睡下时,便听见房门被笃笃敲响。
他原先还以为是纪安有什么事情,便叫人进了来。
未曾想,他看见的竟是秦纵,只穿着中衣,兀自抱着薄被和枕头。
还没等楚霁的脑袋上冒出问号,秦纵便率先开了口:“楚楚你是个负心人。”
脑袋上的问号终于是冒了出来,还是个大大的问号。
“什么?”楚霁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整个人还是懵懵的。
抱着被褥枕头又往前走了几步,秦纵站在床边,撇了撇嘴:“哪有像咱们这样,还要分房睡的?”
先前还在沧州的时候,因着楚霁的一次口误,秦纵终于算是住进了楚霁院中。
可到了胶州之后,秦纵又被侍从领去了旁的院子里。
都不用想,秦纵也知道这是楚霁的意思。
虽说是满脑子的委屈,但他能怎么办?还不是得处处都听楚大人的。
谁让他在楚大人的床榻之上,实在是难以克制自己。
可楚霁却还是不愿意正面回应他,总是在情动之时将他推开,用慵懒的带着哑的嗓音,说他还小。
秦纵原先是不解的,按理说,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都已成婚,甚至有的连孩子都有了,楚霁怎么总是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后来他才恍然意识到,楚霁来自旁的地方。
既然是楚霁家乡的传统,秦纵当然要尊重。
可他想要给尊重,楚大人却不让他有机会表明尊重了,直接将人委婉地请出了房间。
这怎么能忍?!
是以,他才借着这么个机会,可怜兮兮地叩开了楚大人的房门。
楚霁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咱们这样?咱们那样了?
楚霁面无表情地开口:“呵呵,成亲的是人家杨佑和姜木,又不是咱俩。”
还说呢,今天的婚礼真是叫秦纵羡慕又嫉妒。
人家都成婚了,自己还在这里“无名无分”的。
没个名分也就罢了,反正只要有他在,什么心腹重臣蒯息、大阙的小侯爷鲜于博、益州牧家的独女严小姐……都别想靠近楚霁半步。
可两人自到了胶州后,便一直忙碌着,至少也有那么七八.九十日不见了吧。
也不说想我。
于是乎,说完这话的楚大人当即发现,眼前之人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脑袋低低地垂着,从楚霁的角度只能看见头顶的一个小小的发旋儿。
像个被主人抛弃的小狼犬,可怜极了,就连耳朵也耷拉了下去。
虽然知道秦纵这副模样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但楚霁一直以来都那么吃这一套。
一人便可敌千军万马的少年将军,也只会在他面前这般。
他何其有幸。
将人拉在床边坐下,楚霁温声问:“这是怎么了?”
秦纵思考了一番,抬头看向楚霁的眼睛,认真道:“我会尊重楚楚家乡的规矩,会一直等到你说可以的时候。但是,楚楚也不要对我太疏远,我会害怕的。”
楚霁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他没想到,秦纵会用“害怕”来形容自己这段时间的心情。
“害怕”二字,似乎与秦纵生来便是不搭的。
楚霁知道,秦家一族流放南奚时,八岁的秦小少爷没有害怕;初次上阵杀敌,十三岁的秦小先锋没有害怕;十万秦家军葬身沁叶城,自己孤身一人被俘时,十五岁的秦少帅没有害怕……
但十六岁的秦纵坐在他楚霁的床前,说自己的疏远,会让他害怕。
楚霁的心脏像是被泡在柠檬水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但这又是一杯加足了蜂蜜的柠檬水,酸软的,甜蜜的。
他之所以一直不肯,除了一方面确实是觉得秦纵年纪小以外,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还没有准备好。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什么人,更别说是在这异世之中爱上一个男子。
关于两个男子之间的那档子事儿,楚霁自然是知晓的。
两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出力的都会是秦纵。
若是他非要秦纵躺着,秦纵必然也是应允的。
可他,怎么舍得?
所以,现在的楚霁也处于一个有些拧巴的状态。
不是感情不够,而是实在还没有做好心理建设。
但是今夜,小将军的到来,似乎有些打破了这个藩篱,让楚霁涌现出些许的冲动。
他与秦纵对视良久,终究前倾身子。
双臂软软地搭在秦纵两肩,附在秦纵的耳边,楚霁的声音很轻:“要不要?”
回应他的是秦纵激烈的吻,炽热缠绵,让楚霁的眼中都夹杂了些许妩媚的色彩。
唇舌相缠,秦纵的一只手来到楚霁的衣摆处,从楚霁的腰间一直向上,直到那一对漂亮的蝴蝶骨。
常年握戟的手,掌中带着茧,与肌肤相触的瞬间,楚霁浑身都为之战栗。
两人都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一吻闭,秦纵抱着楚霁,在他的耳边喘息,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止。
“不要。”
低哑的声音在楚霁耳边响起,让楚霁的心也落回了实处。
秦纵并非不想,今日楚霁主动提出,也必然是出自真心。
但秦纵也清楚,这里头还有楚霁的冲动和退让。
若是他今日真的做了,日后楚霁也不会说什么,反而两人就能这么顺理成章地水到渠成。
但这不对,可就像他一开始说的那样,他会尊重楚霁所有的意愿,不愿让他有丝毫的勉强。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相拥着,平复喘息。
良久,楚霁才开口:“睡吧。”
也就是从这日起,秦纵正式住进了楚霁房中。
回到沧州后,更是直接“登堂入室”,成了这州牧府主院的另一个主人。
明日是休沐,今天秦纵必然是要回府的。
只是今日他有事耽搁了,这才回来得格外晚。
原不想吵了楚霁好眠,自己回院子里对付一晚也就罢了,可转念又想起楚霁是个心思重的,今日从燕州传来的情报定然叫他睡不好了,秦纵这才又折返到了主院中。
果不其然,推门进来时,楚霁还没睡呢。
“睡不着?”
秦纵走上前,一边问着,一边替楚霁掖好了被角。
楚霁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道:“快去洗漱吧,时辰不早了。”
倒不是楚霁要瞒着秦纵,只是他以为今日东郊大营举行军演,燕州情报应当还没来得及汇报给秦纵。
今日探子来报,燕州大将战死,燕州牧殉城,不出两日,这燕州便要落日蔡旷之手了。
按照原书中的进度,再往下,蔡旷便要整军以发,剑指盛京。
而赵协在得到消息后,便会在阿史那钜的劝说下,弃城而走,迁都南下,避于蜀州。
蔡旷攻下燕州的速度比之原书中更快,楚霁隐隐有些意识到,这是因为他而产生的蝴蝶效应,所以心中紧迫烦乱,睡不着觉。
他本是想着今日待秦纵散职回来再与他讨论的,却不想正巧撞上了例行的军演,绊住了秦纵的脚步。
这讨论起来也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他若是起了这个话头,两人今夜只怕是不用睡了。
秦纵在军营里辛苦,楚霁想着,无论什么事
儿,明日再说也无妨。
秦纵听了楚霁的话,也没说什么,只以为楚霁当真是困了,快速地洗漱之后,便也躺上了床。
两人现在不仅不是分房睡,甚至都不需要分被褥了。
秦纵吹灭床头的烛火,钻进楚霁的锦被中,极为自然地将人揽住。
他俯身亲了亲楚霁的额头:“晚安。”
这叫晚安吻,楚霁教他的。
楚霁也回了秦纵一句晚安,可过去许久,秦纵依旧觉得身旁的呼吸并不那么平稳。
他是习武之人,即便有些困意,但他的心神都在楚霁身上,自然发现了楚霁还没睡着。
“是为了燕州的事情?”
秦纵怕吓着楚霁,先是将人揽紧了几分,让楚霁感受到动静,这才开口。
“你收到情报了?”
楚霁虽不想打扰秦纵睡觉,但既然秦纵发现了,左右两人都睡不着,不如摊开讨论一番。
明日休沐,便睡他个天昏地暗。
“收到了,今日军演结束得早,恰好情报送到了东郊大营。”
秦纵今日正是为了这个耽误了回来的时辰,他继续说道:
“蔡旷攻下了燕州,便也是两州在手。盛京皇城军皆在阿史那钜手中,他只怕是会主张迁都。如此一来,盛京防守空虚,蔡旷很快便能拿下,手中势力愈盛。”
楚霁知道迁都一事,是因为看过原书,可秦纵此番,竟能凭借推理,将形势说得分毫不差。
“阿纵如何看?”楚霁的困意彻底消散,在秦纵怀中调整了一下姿势。
黑夜之中,秦纵凭着感觉,替楚霁将长发撩至脑后,以防被自己压着。
“为今之计,我们也只有广积钱粮,韬光养晦,征召士卒,以待时机。”
楚霁点了点头:“薛正也留在了胶州,但只他一人还不够。我准备在现存的胶州军里提拔几个好苗子,一同辅助薛正。你替我先留意着。”
“这是自然,先前在胶州大营我便观察过,人员名单已经拟好了。”
“真的?”楚霁眼睛一亮,“让我看看。”
秦纵无奈,将要起身的人按住:“名单在那儿跑不了,先睡觉。”
楚霁虽然停止了动作,但显然还不想睡:“如今东郊大营里就剩下你们四个,很快又要征召新兵,会不会忙不过来?”
“我准备把于乌、洪瑞先提拔上来,还有几个也不错,可堪大用。”
“名单也拟好了?”楚霁的手指绕着秦纵的墨发打圈儿。
“是。明日给你看。”
“什么时候拟的?”楚霁问。
“今晚。”
楚霁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很容易被感动到。
他吸了吸鼻子,嘟囔着问:“还有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秦纵却听懂了。
他知道楚霁心中的紧迫和担忧,所以在接到燕州的情报后,连晚膳都没吃,连夜就拟出了相应的方案。
“沧州人口不多,胶州经过上次,人口也是锐减。今年征兵,沧州先招满三万,胶州招满四万。咱们继续接纳流民,安顿民生,到明年,两州定然能招满十万人。”
“除却两州守军外,州牧豢养私兵也是寻常事。待到明年,还可以养三万私兵,我亲自带他们,很快就能成为精锐之师。”
“两年后,可先取云州以卫后方。益州与云州、南奚相接壤,但从云州入益州,易守难攻。可取道南奚,先平南奚,再定益州。”
……
秦纵的嗓音低哑沉稳,带着魔力一般娓娓道来,让楚霁紧迫的心脏重新归于平静安定,很快便睡着了。
指尖却还抓着秦纵的发尾,不愿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