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罗英成被带回局里拘留待审。
除了罗英成的家,刑侦同时还派人去萤火心理咨询室搜查罗英成的办公室。
而罗英成的电脑、平板、手机等电子设备,还有网上的个人云盘、邮件等也都由技术部负责排查。
刑侦跟其他部门都在加班,希望能尽快搜全所有证据,尽管罗英成已经基本可以被确定为本案的真正主犯,之后审问也会再正式录口供,但也还是要全面搜查足够的物证,才好结案移交检察院。
况且罗英成逮回来了,张皓杰骗保的嫌疑还未消除,虽然目前调查张皓杰的经济情况似乎没有太大问题,可同时也查到张皓杰近期一直在进行投资,在股市里赚到了钱可亏掉的也不少,而且张皓杰似乎还有跟人一起创业的打算,这需要的资金只多不少。
对张皓杰的调查还在继续,沈藏泽在逮捕行动结束后,回到局里就立刻去跟蔡局汇报,等汇报完以后才又去找林霜柏。
林霜柏没有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刑侦的公共办案区也不见人。
沈藏泽在局里没找到人,正打算到外面看看,就看到黄正启来找他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到黄正启那样子,沈藏泽第一反应就是案子的调查又进展不顺:“怎么?调查又哪里出问题了?”
黄正启摇摇头,把沈藏泽拉到楼梯间,确定暂时没人会过来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刚去抓罗英成的时候,我听到了,说林教授是杀人犯的儿子。”
沈藏泽心里咯噔了一下,今天晚上基本没有松开过的眉头已经要拧成疙瘩,脸色略带一丝烦躁和困扰,道:“除了你,还有谁听到了?”
“当时大家伙都在屋里搜查,弄出的动静不小,所以也没有听得很清楚,主要我离门口比较近才会听得明白,后来你跟林教授把人带去电梯间后,也就没再具体听到你们说的话了。”黄正启给沈藏泽解释道,“沈队,我也不是说有歧视什么的,就担心这事要是真的其他队员都知道后难保心里不会有其他想法。”
当警察那都是心里有理想抱负追求正义的,更何况他们在刑侦当刑警的,不论时间长短,哪个不是嫉恶如仇。
这林霜柏要真的是杀人犯的儿子,年轻一辈的兴许没那么在乎,可这老刑警心里很难说不会就此对林霜柏感到膈应或是有其他成见。
到底都是普通人,观念和看法的形成往往是时间越久越根深蒂固。
沈藏泽自然也清楚黄正启的意思,然而他现在既无法跟黄正启说太多,也无法直接否认撒谎,低头沉思了一会后,沈藏泽略显沉重地说道:“老黄,你是队里的老人,我不想骗你,林教授的父亲……的确是杀人犯,可这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眼下我也没法跟你说太多。关于林教授,蔡局还有上头对他的背景还有身份也都了解,自然也都审核过没有问题才会让他到我们刑侦来。罗英成是这个案子的嫌犯,如果因为他说的话而影响了我们刑侦队里的团结和稳定,是我身为队长不想看到也不允许的。希望你能明白。”
看到沈藏泽的神态,黄正启就知道在林霜柏的事情上,自己最好不要再过问太多,于是答应道:“你的意思我理解了,放心,不该让大家伙知道的,我绝不会说漏嘴。就是这事太敏感,又不知道罗英成还会说什么,等回头审问罗英成的时候监控室就留我一个人,然后把其他人都安排去干别的活。”
用力揽一下黄正启的肩膀,沈藏泽带着一丝感谢说道:“辛苦,罗英成我会亲自审问。”
“说实话我对林教授是挺服气的,是个有真材实料的人,希望他这背景之后不会再招来什么麻烦吧。”黄正启虽然不会因此就对林霜柏有看法,可他也的确对这样特殊的背景有些担忧。
沈藏泽沉默了一会,眼中暗藏思绪万千,片刻后他掏出打火机和烟盒:“你回去忙正事,我下去抽根烟。”
抽烟区里只有沈藏泽一个人,只是捻灭烟头的烟头收集器里已经被烟头塞得满满当当,足见局里的烟枪不少,办案烦躁的时候都没少来吸烟区里咬着烟犯愁。
把烟点着后深吸一口,沈藏泽随手把打火机放回兜里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平常鲜少会打的电话。
电话没响几声就被接起,沈藏泽吐着烟,沉沉吐字:“爸。”
“遇到事儿了?”沈义已然沙哑沧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一时显得有些遥远而不真实。
沈藏泽掸了下烟灰,再吸一口:“没事,就是周末想去看看妈,你要有空咱一起去。”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会,沈义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些:“也好,咱爷俩也很久没一起去看你妈,怕你妈会担心。”
他们两父子,三十多年来就没对头过,都是犟种,夏蓉蓉还在世的时候就没少因为他们两父子没完没了的斗气互犟操心。
沈藏泽想起从小到大跟沈义爆发的无数冲突,夏蓉蓉总是夹在中间头痛不已的样子就忍不住有点想笑,可遥远的往事之后横亘在他们父子间的是夏蓉蓉的牺牲,自那之后逐渐疏远的父子关系和感情,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无法好好笑出来,只能沉默地将手里的烟抽完,然后看着眼前都是自己吐出来的弥蒙白烟。
沈义似乎在电话那端叹了口气,对他说道:“少抽点烟,你妈还在时就念叨我,抽烟对查案也没帮助,抽那么多糟蹋的都是自己的身体。”
那你也是我妈走了以后才戒的烟。
沈藏泽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说道:“知道了。一会审犯人,挂了。”
“嗯。”
挂断了电话,沈藏泽吁出一口气又把烟盒拿了出来,刚把第二根烟咬到齿间,却一扭头在不经意间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在外面停车场站着的林霜柏。
林霜柏站在自己的车前,不远处还停着一辆出警回来的车,那辆车车顶上的红蓝暴闪警灯大约是忘了关,以至于即使车里都没人了,那警示灯还在不断闪着。
红光和蓝光交替打在林霜柏身上,忽明忽暗,而林霜柏面向自己的车,只露出一小片侧脸,让人无法窥探他的真实表情。
几分钟后,沈藏泽来到了林霜柏身后。
“我刚刚一直在找你。”
沈藏泽知道林霜柏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可林霜柏却全然没有要回身理会他的意思。
犹豫了一下,沈藏泽还是再次追问道:“你为什么要跟去抓捕现场?既然知道罗英成去查了你的病历,你肯定也想到罗英成会用当年的事攻击你。”
林霜柏不知道在车前站了多久,身体都似乎有些僵了,好半晌才迟缓地动了一下肩膀,然后抬手扶着车门侧向看向沈藏泽。
冷漠的表情,没有半点情绪的瞳孔,大半张脸仍隐藏在阴影里,林霜柏露出的半张完好侧脸,一片森寒,就连声音都有种机械般的冷硬:“罗英成背后可能还有人,除了我,他甚至知道你是当年牺牲的女刑警的儿子,你们的生活圈按道理没有任何交集,他也没有警察方面的人脉,他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很不寻常。”
林霜柏没有回答沈藏泽的问题,自顾自地说着罗英成身上的其他疑点。
沈藏泽再次有了那种看不透林霜柏的感觉。
看不透眼前这个人在想什么,也不清楚这个人想做什么,重重迷雾,而他能做的,只有不管不顾地踏入迷雾中试图找到藏在黑暗深处的人又或是答案。
“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讨论案件。”沈藏泽只觉满心烦躁,他其实很难把握拿什么态度去面对林霜柏,无论是装作若无其事还是疏远仿佛都不是最正确的做法,“林霜柏,罗英成说的那些话,关于当年连环绑架凶杀案结案后,你因为林朝一所遭受到的那些指责辱骂甚至是严重越界的暴力行为,我想说,我个人并不认同连坐,而且,除非真的有证据能证明你参与犯案,否则在我这里,你同样也是当年案件的受害者,我不希望,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拿一个受害者当罪人看待。林朝一是林朝一,你是你。”
若说同情,沈藏泽想林霜柏其实并不需要。
那么,林霜柏需要什么?
将林顺安彻底杀死,以林霜柏的身份活下去?
还是,更想要找出当年的真相,证明自己并没有疯也没有杀人?
沈藏泽想,或许林霜柏对他说的要他找出自己当年参与犯案的话,是一种求救,林霜柏跟他一样想要找出真相,而这个真相对林霜柏来说,也许无论是证明林霜柏的确有人格障碍参与了犯案,还是林霜柏从头到尾都只是无辜的受害者只是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才导致记忆混乱出错,都将会一种救赎。
若是杀人犯,便赎罪,若不是,就从囚困多年的心牢中释放。
“只要我想,我就能用话术在三言两语间让一个人去死,刚刚罗英成的样子,你没看到吗?”林霜柏低头看一眼自己还戴着手套的手,脸颊处的肌肉抽动一下,嘴角扯起僵硬又渗人的弧度,“那不过是我真实面貌的一小部分,我甚至在想,如果是我控制罗英成,我一定不会让他犯下流于表面的低级错误。”
“所以呢?这些年在国外,你用话术杀过人吗?”沈藏泽反问,“你不过是让一个杀人嫌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我不认为你在抓捕行动中的做法有什么问题,而且,在我让你别再说的时候,你也立刻停了下来没有继续逼迫罗英成,这已经证明了你不是什么不可控的危险分子。”
向前一步靠近沈藏泽,林霜柏摘掉一只手套抬手想要碰沈藏泽的脸颊,在发现沈藏泽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后,他似乎微微怔了一下,停在沈藏泽脸颊旁的手不过一厘米的距离,他那双宛如黑洞般的眼眸在明灭不定的闪光下隐隐恢复了一点光亮,紧接着眸底浮现出少许不明显的困惑,林霜柏蹙起眉心,像是在跟沈藏泽说话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是这种反应?明明应该很厌恶我才是……像那些人一样,让我去死,要我赎罪要我偿命,把所有怨恨都发泄到我身上。”
“然后呢?让你去死,持续向你发泄怨恨,我心里就能够舒服了?我妈还有那些无辜的被害者就能复活?”沈藏泽苦笑一下,看起来显得有些无奈,“我这人,不喜欢做没有意义又浪费力气和时间的事。”
对连环绑架凶杀案有执念,认为当年的真相还未查清是真的,对于林朝一怀抱过仇恨也是真的,他当然不可能去理解林朝一,可无论是对当年的林顺安还是如今的林霜柏,沈藏泽都没想过要连坐。
“我妈是刑警,比谁都更追求正义,可也是她,从我小时候起就教导我,‘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应当受惩罚的,只有真正犯了罪的犯人,若仅仅因为是犯人的家人亲属就要被牵连责骂,那这样的行为既不正义同时还是对道德的否定。对一个没有犯罪的人发泄自己的恨意,实际上是在让自己踏上作恶的道路。”沈藏泽能明白为什么夏蓉蓉如此教导他,要正直的活着,要憎恶分明,谁都会在罪恶发生后去谴责犯人,可若把谴责和悲愤指向无辜的没有做错事的人,那一切都将变得非正义,无非是在发泄私人情感,身为执法的刑警,更应当杜绝这种非正义行为,更仔细的分辨是非善恶,更谨慎的行使自己的执法权。
林霜柏到底还是没有真正触碰到沈藏泽便收回了自己的手,红蓝光交错落在两人身上,林霜柏垂手在身侧,耳边是阵阵令他无法平静的耳鸣,脑中是各种纷乱喧嚣的思绪,他无所适从地站在沈藏泽面前,眼中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即将警校毕业的青年。
他也想为父谢罪,可十一年过去了,他甚至至今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有那个资格,更不敢说自己当年也是受害者,所以被牵连的人都可以说自己是受害者,唯独他不可以。
要还给死者公道,也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哪怕再煎熬痛苦,也想要让自己模糊断续的记忆恢复,还原当年的真相。
他始终都在渴求,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无论是林顺安还是林霜柏,都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沈藏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