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那是三年前的一则网络报道, 池惊澜无意间看到,因为名字点了进去,就此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那则报道讲的就是王馨彤, 和卓凝珍一样, 一个同样从国家花样滑冰队女单转双人的一名运动员。
但从报道的名字也可以看出来,讲的并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被寄予厚望的天才选手, 在去比赛的路上遭遇了意外的交通事故, 幸运的是没有丢掉性命, 不幸的是她也失去了再次参加比赛的机会, 成了植物人, 被困在了病床之上, 余生醒来的机会都渺茫。
王馨彤是谁,这个名字说出来, 只要是关注冬季项目运动的人都有所耳闻。
那可是14年索契冬奥会,花样滑冰的女单殿军。
当然,赛事并没有设立“殿军”这个称号, 但是冬奥会的女单第四名, 足以让冰迷们自发为王馨彤带上这枚冠冕。
但那时人们在她身上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 后来就有多么可惜。
2014年索契冬奥会结束的一个月后, 王馨彤突然宣布自己要转项, 转到双人滑去。
她并没有解释原因, 一切都显得那么突如其来, 而当时的她,已经20岁了,对于转项来说, 显得太晚又不合适,每个运动项目都有自己的运动习惯, 20岁,之前的项目习惯都定型了,想改太难。
因此许多人不解,还有许多人反对,但王馨彤面对舆论的不看好,也不曾改变自己的主意。
她的确是个天才,即使20岁转项,也迅速适应了新的项目,半年后,她重新出现在了双人滑的赛场上,一举夺冠,震撼了所有人。
那时她的搭档是双人滑国家队里之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选手,因此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能夺冠都是王馨彤的功劳。
于是他们又对王馨彤重燃起了希望。
就算不滑单人了,双人能多拿几个奖牌也好。
14年冬奥结束,齐文光的搭档状态下滑严重,比赛看久了的冰迷知道他可能又要换搭档了,于是很多人就在贴吧里分析,齐文光的新搭档换成谁比较好,而其中王馨彤得到了最大的呼声。
毕竟,在冰迷们看来,王馨彤刚刚转项,正好没有固定的搭档,不用担心换搭档的磨合期,加上王馨彤在女单的实力,和转项之后表现出来的惊人天赋和适应力,也称得上一句强强联合。
可是意外总是会抢先一步,一场天降横祸摧毁了一切希望。
即使已经过去了三年,人们回想起这件事,还是会忍不住唏嘘地感叹一句,天妒英才,就像那报道的题目一样。
池惊澜之前看到这则报道的时候,也只是感慨可惜,可如今,他却隐约有种感觉,当年的意外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卓凝珍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想。
“王馨彤和我不太一样,我是因为发育关,不太适合女单了才转的双人,她是因为受了伤才转的,但除了她的教练和队里的医生,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当初在冬奥会的时候伤病就很严重了,当时的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一开始其实不太服,为什么她刚刚转项,就能竞争齐文光的搭档位置。”
卓凝珍如今回想起当时的种种也知道自己当时幼稚又可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双人滑国家队里惯用高压政策,从上到下令行禁止,报团严重,不同人之间信息差很大,但腌臜的那些事,曹正德齐文光他们藏的很好,那时候我们都以为齐文光的搭档是个绝好的机会,竞争地头破血流。”
“王馨彤跟我年纪相仿,比我还小一些,某种意义上,我们的人生轨迹重合度特别高,但我在双人滑已经磨炼了好几年了,自认并不比她差,所以我一直把她当成最重要的对手,王馨彤转项也是为了往上走,齐文光的搭档位置对她来说也势在必得,那一段时间我们互相竞争得特别多。我们脾气都不算温柔,当时年少轻狂,每次见面我们都争锋相对,所有队员都知道我们关系不好。”
“到后来竞争齐文光搭档的人基本就只剩下我们两个,那时候虽然表面上还针锋相对,但我们都有点针对出感情来了,对彼此都有点惺惺相惜。我是真的很佩服她,永远第一个来训练,最后一个走,在转项之前,她是女单最闪耀的一颗星星,在转项之后,在双人滑,她依然是。”
“不过佩服归佩服,对于齐文光搭档席位的竞争我仍没有放弃,但当我开始享受起我与她竞争的这个过程的时候,当快要到上面宣布齐文光的搭档究竟会是谁的时候,她却猝不及防出事了。”
卓凝珍的表情变得沉痛无比,眸间隐约能见到泪光:“我当初也以为那是一场单纯的意外……直到一个礼拜之后,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快递里面是王馨彤寄给她的东西,一些……的罪证,某些人丑陋的真面目就此展露在卓凝珍眼前。
“原来那时候,那些人已经内定了她是齐文光的搭档,在“驯化”她了。”卓凝珍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起来。
一只手轻轻搭上卓凝珍瘦弱的肩膀,温柔轻缓地拍了拍。
“阿卓,别慌,冷静,我们都在。”
卓凝珍沉默了一会,平静了一下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手伸进领口里,指尖缓缓勾出了一条项链。
那是一条水晶项链,设计简单,但内里却别有洞天。
池惊澜他们看着卓凝珍不知按了哪块地方,中间的水晶缓缓打开,竟露出了下面一小块空间,里面放着一枚小小的芯片。
“这是当年王馨彤出事之后,一个礼拜之后从L省寄过来的快递。”
卓凝珍恢复了往日的大姐头模样,眉目冷凝,气势极盛。
“L省是王馨彤的家乡,她还没出事的时候有一次早上训练,我们两个最早到那边,训练馆的门还没开,大冬天里门外只有我们两个,等着保安开门的空隙,她主动找我闲聊了几句,还偷偷给我看了看她的项链,和这条样式很像,也有小空间,是她自己做的,她说她家境一般,家里就靠着这些手作维持生计,她空闲的时候也会帮忙,脖子上这个是她做来给自己带的,还做了一个类似的,有机会下次带过来送我。”
“我当时以为那是我们冰释前嫌的标志,却怎么也没想到,她说的机会,竟然是那样……”
苍凉又悲壮。
卓凝珍现在仍然能够无比清晰地回想起当时那个早上的情形,当时还年轻的她沉浸在激动中毫无察觉,可后来的她回忆起那时的场景,总觉得王馨彤眼中带着点义无反顾的决绝。
她当时已经察觉到了很多东西,也同样被严密地监视着,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暗示卓凝珍。
好在卓凝珍足够聪明,在看到那条项链的时候就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在他人询问的时候没有把这条项链的真实来历说出去。
“当时就有人来问我那天早上王馨彤和我聊了什么,这项链怎么又和王馨彤那条有点像,我立马感觉不太对劲,用我看上了她的项链问是哪家买的搪塞了过去,还好他们对这种珠宝没有什么警惕,只以为是小女生的爱美心理,便没有多在意,被我搪塞过去了。”
那个时候曹正德他们刚刚损失了一个之前物色好的工具人,这个工具人还给他们搞了不小的麻烦,所以跟卓凝珍这个“备选”只是刚刚开始接触,对她还没有到严格监控的地步,卓凝珍便在一次假期回了一趟家,在她觉得最安全的一个环境里,按照那天早上王馨彤跟她说的方法打开了项链,里面果真有东西。
一枚小小的芯片,记录着一切。
卓凝珍特意去买了个读卡器,终于知道了一切。
这个项链,原本王馨彤寄存在她家附近的一个自动快递柜里面,预约一定时间后寄件,寄件地址填的她亲戚家的一个电商店铺的地址,收件地址填的卓凝珍的号码和地址。
如果没出事,王馨彤就会叫人帮忙把这个快递取出,取消预约,再重新预约一个四天后寄件的时间,但她出了事,就没了这个步骤,于是一到时间,快递员寄件,在她出“意外”的一周后,到了卓凝珍手上。
收货地址甚至还是国家队的地址,这是一步险棋,赌得就是那些人的自负和灯下黑,还好她赌对了。
“有些事这里面记录得比我嘴上说更直观也更清楚,你们之后看就知道了。”
卓凝珍小心翼翼地把那枚芯片拿出来,珍而重之地放在了池惊澜的手心。
柯苑泽的目光跟过去,眼神幽幽。
卓凝珍忍不住被逗笑了:“小柯,拿出你刚才安慰我的冷静来,都是当队长的人了,别耍这些小花招。”
“之前不交给你们也是怕你们莽撞,但最近的几次对他们的精准打击,都是小师弟主导的吧?小师弟让我看到了契机,交给你我比较放心哦。”卓凝珍有些俏皮地朝着池惊澜眨了眨眼。
池惊澜腼腆地笑了笑,手上倒是没有一点推脱,果断把那枚芯片收进了手心。
“师姐,我会好好保管的。”小少年认真地开口说道。
“几年来我也没机会去看她,在曹正德气温光他们面前,我必须扮演好对她的厌恶以及不屑,只有我们自始至终都是对立的,他们才不会把我和她联系起来……希望事情结束之后,我有机会能去看看她,成为植物人,至少比彻底失去醒来的机会要好。”
卓凝珍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几人:“更详细的那枚芯片里面有答案,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池惊澜摩挲着手心那枚芯片,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翻到那个图案,递到卓凝珍面前。
“师姐,你见过这个图案吗?”
卓凝珍定睛看了看,瞳孔微微放大,惊讶道:“见过,我还真见过。”
她很快回忆了起来:“在齐文光那边,还是我刚成为她搭档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出去比赛的时候,在他行李箱里见过印着这个图案的平安福,当时那个平安福快要掉出来了,我就提醒了他一下,没想到他当场呵斥了我,反应特别大。那个时候我已经从王馨彤寄给我的芯片里知道不少东西了,不过王馨彤也不知道齐文光有问题,但我当时对什么都很敏感,因此多留了一个心眼,把那枚平安福记了下来,跟这个图案绝对一样。”
“后来证明,齐文光才是藏得最深那个,关于他的事情,我也在芯片里留了东西,你们看了就能知道,我也有研究过这个图案,感觉像是他们那群人的身份象征,或者说是通行证之类的东西。还有一点,曹氏体育的logo和这个图案很像,曹氏体育就是他们背靠的一个大资本,逼迫运动员们免费代言的也都是这些旗下的产品,但他们的产品质量很差,还有安全隐患,有些人用出了问题,他们就轻易把锅一甩,甩到了代言的运动员身上,然后出了事的新闻,都被他们花钱镇压下去了。”
“他们的logo看起来就像这个图案的简化版,我认为是有一定联系的。你们是从哪里见到的这个图案?”
卓凝珍也很惊讶,这东西很隐秘,她也是蛰伏在他们身边那么久,才发现了这点联系,小师弟是怎么知道这个图案,又是为什么觉得这个图案跟那些人有联系的?
池惊澜笑了笑,直接切了那张沾满泥土的平安福的照片给卓凝珍看:“师姐,和这个一样吗?”
卓凝珍看了看,更惊讶了,她点了点头,给了池惊澜肯定的答案:“没错,一样。”
池惊澜坦然道:“这是我在卡尔加里的比赛的时候,在那里发现的,嗯……当初池澜出意外的那个地方。”
为什么会去那里,这个池惊澜没打算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不过他没想到凌榆居然主动背了锅。
顶着柯苑泽一脸“是不是你把我家小师弟带坏”的狐疑目光,凌榆挑了挑眉,坦然承认。
“是我好奇去看的,怎么了吗?”
“没什么。”柯苑泽抽了抽嘴角,无语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牛。”
凌榆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典型地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柯苑泽扭头不去看这二货,也因此错过了自家小师弟和凌榆的默契对视。
“哦~对,池澜是小鱼偶像,我知道,看来几年过去,你对你偶像的狂热程度不减,还更上一层啊。”卓凝珍也笑着调侃了一句。
凌榆的脸“蹭”得一下变红了。
其他几人顿时笑出了声。
几人都默契地略过了平安福的话题,几十年前就出现了这个东西,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那些人的根系深不可测,他们是知道的,如今只是多了一个佐证而已,说出来平添不快,这难得团聚聊天的机会,没有必要。
而且那么多年过去,都快腐朽在土地里的东西,也不可能成为什么重要的证据,池惊澜问出这个问题,更多的,只是想解开自己的执念而已。
如今还多了一点意外之喜,对手是谁更加明确了,这还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池惊澜见师姐面前的茶杯已经快见底,重新为她续上了一杯,然后抬起手肘,默默怼了怼自家师兄。
他知道自家师兄有问题想问,也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
但池惊澜可不想代为其劳,还是让师兄自己问吧。
他给自己也续了一杯茶,默默喝了一口,抿唇悠悠地想道。
柯苑泽无奈地看了眼自家白切黑的小师弟一眼,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不,这回被小师弟算到了。
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一直躲在后面让小师弟帮他开口。
柯苑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向卓凝珍,认真开口道;“阿卓,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你是不会把这枚芯片交给我们的吧。”
卓凝珍看着柯苑泽认真的神色,迟疑片刻后,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呢,阿卓?”
柯苑泽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却没有停下,直指问题中心。
“是……牺牲自己吗?”
“……”
卓凝珍好像沉默了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着面前颜值都很出众,都担心地看着他们的两个大男孩一个小男孩,展颜笑了。
“是,但又不完全是,放心,我大概还是能保证自己的安危的,不用这样看着我。”
卓凝珍掀去平日里在齐文光面前伪装的面具,笑容不是伪装出来的在队员们面前的强势,而是真正自由的恣意。
“别忘了,我可是你们的大姐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