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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痛苦永无止境

第一百六十七章 ——痛苦永无止境
国王和亲王的名字被写上中央广场的七天后,这两人的死讯都没传来。

别说是死讯,亲王带来的军队依旧重重包围着王都,在敏感街区实施着戒严。这种状况,一看就知道至少亲王还是健在的、掌权的。

而广场上所有的贵族名字,已经全被涂黑了。

——这是之前国王下的命令,如果擦不掉,就尽快把名字用其他颜色覆盖。万一宁非或者他的眼线还没来得及来看名字,尽早涂抹掉也是最直接的保命方法。

因此昔日闪耀又热闹的中央广场,如今到处是一块大一块小的黑色覆盖,像是补了无数补丁的破布,十分难看。加上随处堆放的军方物料、没彻底清理的血迹、到处乱扔的垃圾、以及其他各种脏乱的痕迹,中央广场可谓真正的藏污纳垢之地。

总之,写了名字的人,只能寄希望于在名字被划掉之前,宁非已经看到过了那些饱含血泪的名字。

目前来看,似乎一切未能随人愿。

一些暗地里观察的人很是失望,但同时也还有几分希冀未灭。毕竟中央广场发生骚乱和冲突那几天,被写了名字的不止是国王和亲王,也还有其他贵族。而且更早之前,也有别的贵族被写过名字,只是也被涂掉了。人们以为,或许宁非是去杀其他贵族了,才没轮到这两个顶级权贵。

他们宁愿相信宁非依旧在按照预言杀权贵,也不愿、或者不敢去想最坏的情况——宁非已经无声地放弃了这个游戏。

就这样又过了七天。

依旧未见国丧,依旧王都戒严。

不仅如此,宁非的活动轨迹也不再出现于王都,好似他已经就此销声匿迹。

牺牲了好些亲友的人们陷入了迷茫。

他们想要那种成功的、胜利的欢呼,想要那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极而泣,却又迟迟等不来好消息。民间唯一的“信息源”——赌场里,也逐渐有赌徒传出消息:宁非杀人的赌局里,已经超过半个月没更新新的死者了。

宁非和安德鲁伯爵的死亡赌局,也还挂在盘上,没有任何动静,有的只是赔率不断下降。

连赌场都是此般反应,人们仅剩的那些希望,终于也在日渐一日的等待中逐渐磨灭了。

***

“他们在中央广场前面烧了一个稻草人!是按照您的模样做的!”

费恩亲王把一个箱子咚地一声放上桌面,蹙着眉道:“一群无知的贱民,肆意书写贵族的名字就算了,还对您这样不敬,就该让人早就把他们都一网打尽……!”

“还有这事?”

宁非的反应远没有费恩亲王激烈,他微微挑眉,甚至看向了书房中央地面上,那有个用毯子圈起来的东西。然后走过去,用脚踢了一下:“是这个?这总不能是你哥哥的下半段吧?”

“是。我今天刚回来,管家就跟我说了这件事,还把这个东西送来给我看。”费恩亲王回道,“没想到您来得如此之快,我来不及叫人把它撤出去,只能把地毯掀起来勉强盖一盖,免得污了您的眼……”

“就算你说得如此贴心,也掩盖不了你十五天才回来的事实。”宁非悠悠打断,同时果断弯腰掀开了那张地毯。

段昀弘本来还担心宁非看了又不高兴,结果凑上去一看:“……嗯?”

就这?按照宁非做的?

虽然这个稻草人已经烧毁了大半,面目全非,但仅凭残骸的趋势,段昀弘也能看出它本来也完全不像宁非。非要说哪里是照着宁非做的,估计就是那裹在身上黑布吧。

裹个黑斗篷就说是宁非?这也太抽象了。

宁非也挺无语的,起身拍拍手:“……真是个需要十足想象力的稻草人。”

“据说那些贱民是喊着‘烧死’、呃……”他无论如何接不了宁非的名字,只得跳过,“喊着那些口号,在中央广场附近烧的。士兵一过去他们就立刻跑了,还是边骂边跑的,所以这个稻草人代表的应该就是……您。”

“看到是什么人了吗?”

“据说就是一群小孩子,最大估计不过十来岁。”费恩亲王道,“但肯定是贱民。贵族不会干这种事,他们都害怕您会注意到他们。”

——果然。

段昀弘几乎能想象那个画面。之前他就猜测过,宁非选择这样处理国王的死讯,可能会导致写名字却得不到结果的人恨上他。现在,这些人果真开始烧宁非的稻草人了,用火,或许就是在对标亲友们是于火中去世的。

也可能他们只是在采用经典的消灭恶魔的“火刑”而已。

幸亏宁非没亲眼看到这一幕,要是他又在现场,十有八九又要加深他心底的黑暗。这深渊本来就极难照亮,段昀弘已经够烦了,可别让宁非继续下坠了。

“您想要追查这件事吗?我怀疑他们和之前去火烧广场的应该是同一伙人。”费恩亲王继续道,“这些小贱民,就知道四处放火!要不是士兵扑灭及时,很可能会导致附近的建筑和民宅都一起被烧,这会造成多少无辜死伤,他们从没想过吗?!”

“行了。”宁非最烦贵族这套道貌岸然的发言,一指桌上的箱子,“我来是听你汇报的,不是来听你废话的。你已经失信一次,让我看看你还有没有底线。”

“我当然是忠诚的。”费恩亲王上前握住他的手,垂下头,似乎想要亲吻他的手背,“我已向您写过我拖延的理由……”

段昀弘抓住宁非的手腕,抽开他的手。

宁非:“……”

费恩亲王:“……”

“轮不到你碰他。”段昀弘装圣徒也是一把好手,语气冷厉,眼神迫人,“你刚碰过脏东西的手,好意思碰他?”

这说的是费恩亲王的手碰过那个箱子,而箱子里有脏东西。但段昀弘抓着的宁非那只手,也刚碰过地毯和草灰,其实大差不差。

但段昀弘就是这样指责了,费恩亲王虽然不爽他,可也没法反驳,还垂头道:“十分抱歉。”

宁非瞥了一眼段昀弘,段昀弘无声地挑眉一笑,松开了他的手。宁非这才回应费恩亲王:“无妨。开箱吧。”

费恩亲王回到箱子旁边,但还是有些犹豫:“您确定要看?虽然我已命人做过清洁,但他的死相着实不堪入目……”

宁非打断他的废话:“我说,打开。”

费恩亲王终于打开了箱子的扣锁。

先打开盖子,然后把面对宁非的那一面缓缓降下。伴随着骤然浓烈的腐臭味,一颗人头终于展露人前。

裹了厚厚石灰也能看得出其臃肿、狰狞、血迹斑斑,双目的眼皮无法完全阖上,头发也稀稀拉拉的。要不是宁非对国王的长相还挺熟悉,估计挺难将这张极其变形的脸认出来。没了华冠丽服,国王也和平民街里最邋遢的老头并无二致。

“……行了,关上吧。”宁非也不是诚心找虐,在越来越古怪的味道中挥了挥手,“你自行处理。”

“是。”费恩亲王关上箱子,表情里也带着嫌弃,“那也已经去世的王后和两个孩子……”

“也处理掉。”宁非回得淡然。毕竟他之前按照十天之约来的时候,就从管家呈递的信里得知,国王的一家老小都被费恩亲王一网打尽了。怎么说呢,丝毫不意外。费恩亲王本质上就是无情的、自私自利的、不择手段的。即便他还在光明魔法的深刻影响当中,但只要他的信念是“无论如何都要达成宁非提出的目标”,以及认定“国王一家不是宁非的信徒”,那杀了他们,也不会让费恩亲王觉得痛苦。

而他在信里解释的理由,是因为要杀国王的时候,被这家人提前察觉了危机。他们组织侍卫拼命反抗,甚至想先下手为强,才导致亲王不得不一并处理了所有人,还拖延了时间。说得有理有据,然而包藏其中的野心有几分,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过,这倒给了宁非一个灵感。

他本来想在来看国王脑袋的时候,顺便收拾了费恩亲王的。眼下来看,当场处刑对于这些腐烂根源的王室来说,算得上最仁慈的惩戒方式了。

宁非有了一个更折磨的办法。

他看着亲王关上箱子后,掏出手绢不断擦拭手指,满脸嫌弃的模样,忽而道:“表面的污秽可以擦干洗净,心中的却难以轻易祛除。你既双手沾了污血,便由我来帮你彻底洗净吧。”

费恩亲王闻言,神情顿时变得激动,举着双手走到近前:“请您为我洗礼,为我赐福……!”

段昀弘则是顿觉不妙,果断快步退开,直冲门口而去!

“跑什么。”宁非是看着段昀弘“落荒而逃”的。直到那男人都抓到门把手了,宁非才悠悠开口:“我不给你赐福。”

段昀弘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真的?”

“这还有假。”宁非本来就能精准控制施法范围,前几次就是觉得这家伙不乐意的模样挺可乐,故意瞒着逗他的。这会儿,宁非终于大发慈悲地提示他不用跑。

段昀弘不知道是真信了还是依旧怀疑,总之他虽然没继续出门,但也就停在了门口,没走回来。宁非看他那将信将疑的模样,懒得多说什么,朝着费恩亲王抬起了手。

伴随着若隐若现的耳鸣,一股其他人都感觉不到的暖风,从费恩亲王的脚底升了起来。

它环绕着费恩亲王,越来越大;耳鸣之声也越来越洪亮,逐渐变成轰鸣。费恩亲王再也听不到其他,感触不到其他。只有温暖流过他的四肢百骸,遥远的钟声在他的脑海里轰鸣。

他的眼前也很快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强光刺得他双目流泪,却又舍不得闭上。他的心、他的灵魂在震颤,好似双脚都要离地了。

就在这即将要飞升的空灵之中,一个声音从天而降,打入他的脑海。

“我要你从此变得真善美,你看不得草菅人命、看不得生灵涂炭、看不得世间苦难。

“我要你清晰回忆起你害死的每一个人,抢占的每一块地,做过的每一件有损他人的事。每一次回忆都是在你心上的鞭挞,每一件罪恶都使你的灵魂受到灼烧,饱尝折磨。

“别人因你而生气、而悲愤、而痛苦,你就会千百倍地感同身受。你要每天去忏悔,去赎罪,但你的业海无穷无尽,永远偿还不完。

“你生而有罪,但在此之上,你要害怕死亡。痛不欲生不是你寻求死亡的理由。

“你要找遍死亡的意义,当你真正领悟,你才能真正走向死亡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