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崩逝(2)
“出来。”阮陵把龙鳞横在胸前, 往常扬起的“快乐眉”此时狠狠皱下，秀气的脸庞上全是严肃的表情，神情与帝国至高无上的那位神似。
听见青年冷漠的声音, 暗中那个比雌男还小巧的身躯缓缓踱出，一个年级极轻的女性类人形走出来, 面无表情的面庞白得像刷了一层漆。
阮陵没有放松警惕，微微动了动手腕, 蓄力待发。
“别过去。”竟然是女孩先开口, 她如同机械般开口：“那边危险，返回。”
“感谢你的好意。”大阮似乎温和了态度, 温柔地问道：“你是不是王城里走丢的孩子，快离开，找父母去，乖。”如果忽略他眼眸中的寒意，这一定是场温馨的对话。
那女孩却迷茫了一瞬, 双眸里闪过稀少的怀念, 她又轻轻回答：“不用担心我, 别过去。”说着她还扯起一个怪异的笑, 如同在释放善意。
青年趁着交谈的机会缓缓朝甬道出口挪动, 他敷衍道：“我不爱听别人的话，如果我硬要去呢？”
女孩神色冷下来, 她再次开口的声音染上虫族的嘶哑，听起来极为刺耳：“那我就打昏你，把你扔走！”
“呵, 来呀！！”大阮掏出光炮对着她的小腿方向就是一炮，不管中没中，转头就跑！
“阮陵！”嘶哑的声音已经脱离人声的范畴, 刺耳的虫嘶很难想象是用类人形的声道发出来的。叶莉塔敏捷地躲开攻击，飞速追过去：“停下！！”尖叫声如鬼魅般在大阮背后响起，听得他头皮发麻……停是不能停的，死都不会停。
地下的动静不小，可天上的更大——虫皇因为刚才的致命一击消耗了无数力量，生命力和体型在用肉眼可加的速度迅速衰败，连周身浓郁的杀气都消散大半。此刻大帝看准机会恢复龙型的完全体，咆哮着撞上去撕咬虫皇的头部
眼看下面的叶莉塔就要抓到阮陵，突然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声音炸响
“嗤！！！！”
“皇！！”虫女抬头一看，天上的主人被活生生撕掉一小半脑袋，血如瓢泼大雨般倾泻而下，叶莉塔尖叫着放弃青年，极速窜上天空。
阮陵也赶上地面，夕阳把王城照成一团金红，破碎的金属废墟折射着暗红色的光线，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栋超过两米的建筑，有的只是数不尽的残垣断壁和烧起的火团，尸体灼烧的气味，浓稠到滴血的血腥臭，和断续响起的□□，天上两头巨兽以命抵命的厮杀
这诡异而不寻常的画面给了阮陵强烈的熟悉感，金色的阳光直射在脸上，照得他睁不开眼，只觉得恍惚。
哪里……这是哪里？
“吼！！”阿昫的咆哮声惊醒魇住了的阮阮，青年猛甩头，清醒后赶紧找个地方蹲下观察战局
阿昫的翅膀……断了一半，但是虫母的精神不在，完全萎靡了，阿昫正在压着它打。不出意料，阿昫和将军们应该能安稳地结束战斗。
强忍着想扑上去看爱人的焦虑心情，大阮移开眼睛，强制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地面。地上有不少存活下来的机甲，他可以在支援军来之前帮忙救几个人下来。想到便做，青年猫着腰跑向离自己最近的白色医疗机甲，利落地爬上去，这里面应该是名军医。
将手掌覆到开关处，打开了沉重的盔甲。这是属于皇后的权限，他可以任意开启机甲，就连大帝的“炙日”阮陵都有使用权。
大阮攀爬到头盖处往下看，大声问：“里面的人还有意识吗？回答我！”
“嗯？”虚弱的声音飘上来，雌男喘着气回应：“阮阮？”
“灿灿？！！”阮陵一下子来劲了，利索地爬进去一点，托着小伙伴的胳膊把人拉上来，急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哎呀别管了！疼死我了尼玛，轻点轻点！！”秦小少爷在刚刚的爆炸中受了重伤，但医疗技能保了他一命，这才有命等到救援。
青年小心地背下秦灿灿，脚步匆忙地跑到刚才来的甬道，这地方算是有遮挡，避免被空中落下的东西砸伤。大阮给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忧心地问道：“伤哪了？死得了不？”
“死不了死不了！”小少爷龇牙咧嘴：“腿断了，肋骨条裂了三根，养几天就好。倒是你，你个菜鸡跑战场来捣什么乱，利索点滚！”
大阮白了他一眼，把身上的护甲脱下来给小伙伴裹上，故意给他穿袖子时狠狠捏了灿灿一下，掐得他嗷嗷叫，“最毒阮陵心！最毒阮陵心啊！！”
“少皮，自己看着点。”大阮换上秦小少爷的的装备，转头就去救别人了。
“诶诶诶！！你咋还去？！”秦灿灿憋屈地扭头大叫：“你小心点啊！别被虫皇掉下来的鸡鸡砸死了！”
“滚！”惦记着老攻安全的大阮脾气不好，没理他。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阮陵一边警惕天空上巨兽的厮杀，一边找机会救伤员回来，陆续拖了十几个有活气的士兵，忙得汗水直淌，耳边回荡着阿昫的吼叫，青年甚至在地狱中感到安心。
太阳逐渐没入地平线，最后的光线让废墟表面一颗晶莹剔透的东西变得格外醒目，阮陵定睛一看，连忙蹲到地上小心地把戒指捡起来——这是他送给阿昫的求婚戒指！
翡翠的宝石中仍然流转着暗金色的精神力，让人一靠近就觉得脑域清明，浓稠到显出颜色的精神力是他阮陵整整大半年的心血！可惜指环部分已然断裂，应该是阿昫变成龙型时挣断落下来的……
青年跪坐在地上仰望着始终在战斗的黑色巨龙，满是汗泥的脸上终于溢出一丝笑
“阿昫……我可以帮你了，这场战争，是时候结束了。”阮陵轻巧地捏住戒指，杏眼缓缓闭上，究极浓厚的恢复精神力如海啸般骤然席卷中心战场的每一寸地面！
宝石如同一个小型精神力能量矿，经由主人的手开发出来，海水般绵长温和的精神力呈波状洗刷整片空间！阮陵特殊的力量在于他的精神力在所有人的脑域都被准行。原初的生命力极度温柔地流入脑海，如婴儿待在母亲腹中一般，没有威胁。
深埋在废墟底部的花草探知到生命源质，贪婪地吸吮着空里浓稠的能量，它们旁边被压伤的军人们也无意识地吸收起来，护住混沌脑域的最后一丝清醒。更别说地面上获救的人了，秦灿灿只觉得视野一清，原本迟钝到无法思考问题的脑袋慢慢能“动弹”起来，恍如午后打了个盹突然醒了——抬眼一瞧，世界从未被洗刷得这么干净。
阮阮满心都是爱人，他的目光黏在那黑云上，紧张到汗水小河似的往下淌。
两个巨型生物所在的位置已经被肉眼可见的元素风暴混着碎裂的建筑物和不明残骸紧围着，只有令人心惊肉跳的闷吼声以及频频亮起的刺目爆炸。这团忽明忽暗的“死云”飘在高空处，周围空间皆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崩溃和扭曲，没有任何战舰敢靠近。
炎昫和阮陵的精神匹配度是完美的百分之百，他们契合起来，是个完整的圆。
黑云里原本僵持着的能量场开始快速崩塌，失衡越来越严重，掌握主场的彻底变成了大帝。
瞬间，如几万人同时惨叫的魔音炸响，阮阮赶紧捏着戒指转移去去更安全的地方，上空的量场忽然破碎，混乱中威严至极的男音在所有人耳边轰响
“躲起来！！！”
伴着他的声音还有一阵阵不详的频率音，大阮捂住耳朵踉跄地跑到灿灿身边，两人吓得直哆嗦，赶忙躲进一架s级机甲里把防御技能全开满
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刺耳，直至
“嗡————”
那一天，即使王城是封闭的，首都星的人们依然感受到了那场能量震荡，全球断能整整三天。
自此，虫族文明在宇宙中消失。
……
纯能量凝聚的巨剑从虫尸的口器中穿下，剑身精确地钉住了虫皇的力量核心，他没了气息的身躯像一架航空巨舰歪斜下来，喷涌的血将地面染成另一种颜色。
护着虫皇到最后的半人半虫在它身旁呕血着砸下，狼狈的身体瘫软在断垣残壁之上，头脏乱地四散着。夕阳把它漆黑的眼珠点成了金红色。
叶莉塔下意识地歪头看向跳下机甲的两个青年，疲惫地合上了眼睑。
灰尘渐渐散开，金色的光冲散雾霾，阮阮走了几步便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远远的地方，浑身浴血的大帝半跪在地上，半人半龙的身上到处都是血口子，刺眼的红色“滴滴答答”从断裂的龙翼上坠落，他的脚边迅速聚起了血红色的小水坑。
“阿昫……”青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虫皇濒死的哀嚎，幸存的人们呆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展开救援，战争的落幕如此死寂，压抑得人们觉得自己似乎不在人间。
“昫……”阮陵怔怔地朝那边小跑，心脏和呼吸无端地急促起来
不对……不对……
毁到看不出模样的宫殿
耳边萦绕的惨叫声
肉山一样堵在前方的虫尸
不对……我看过……不对
气氛冷寂到诡异，战场上其他人也本能地嗅到了什么，茫然地四处看着
血液直冲青年的头顶，一股气从阮阮的肺部冲到喉咙，他彻底控制不住地大吼
“阿昫！！！快跑！！它没死啊！！！！”清朗的音质吼到嘶哑，一股抵挡不住的惊惧吓到了所有施救人员
话音刚落，死透了的虫皇重新亮起了暗绿色的复眼！！
大帝没有了力气，就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阿昫！！！”青年凄厉的叫声在废墟上传出好远
“大帝！”叶何秦山不顾一切地冲向皇帝
“大帝！”所有医护人员抬着机器就疯狂跑过去，秦灿灿也拖着残废的腿往那边蹭
所有人……所有人都以为虫皇要再次爆炸把他们的战神拖下地狱，连炎昫都凝聚出最后的能量准备抵御那最后一击……
“噗。”
小小的一声响，不起眼得像花瓣飘在地上
阮阮不受控制地前后晃了几下，他无措地看向就在眼前的爱人，感觉一股锥心的痛流窜向四肢百骸。
“阿昫……”好疼啊……疼到我眼睛里都是泪水，却看不清你的脸了。
“不……不！！！”大帝一瞬间眼瞳缩到针一样小，第一次喊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阮阮，阮阮！！”
几乎全残的半龙逆着人群扑到他们后面接住倒下来的爱人
“阮阮……阮阮……没事，没事，看着我，看着我……阮阮……”
一个短小尖锐的虫肢插穿了青年的胸口，从背后。
阮陵茫然地看着爱人的脸庞，看着聚集到身边的人，热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颊边滚下，全留在了阿昫的手心。
“快救他！！快救他！！救不了他我就杀了你！”男人头脑再也没有往日的冷静理智，他像个失去控制的野兽，双目充满了血，除了一只手捂着阮阮单薄的胸口，什么也做不到。
“我在救！我在救！！”秦灿灿哭着把他所有的设备拿出来，疯狂地给阮阮止血，可那鲜红的血流如小喷泉一样往出涌，沾得他袖口殷红
我怎么了……阿昫……为什么要吓唬灿灿……
快要感觉不到疼痛的阮陵始终没有搞清自己的情况，他无力地转动眼睛，想问问，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阮阮，不要……不要往下看……不要闭眼……”灿灿哽咽着低语：“不要看……看着大帝，马上就好了，我马上就能把你救好了……”
不要往下看……？
阮陵有一点点的好奇，却被阿昫脸上的表情打散。他心疼地盯着自己男人，想抬起手摸摸阿昫脸上滴血的伤口，想跟他讲讲笑话，让他不要露出这么……这么疼的神情。
好冷啊……
阮阮颤抖了几下，感觉自己的身体漏了一个大洞，寒风“呼呼”地往里灌，四肢也重得像铅一样，连眼皮都……都沉重起来。
“阮阮！不要闭眼！不要闭眼！！”男人恳求的声音让大阮强行打起精神，他无奈地想
唉，不闭眼就不闭眼，喊来喊去干什么呀……累死了，困了都不给歇息，坏阿昫。
阮陵听话地半眯着眼眸，身边的嘈杂逐渐消失，他就像缓缓沉进湖底，万事万物都变得模糊起来，可有些梦境却变得格外清楚
……
那是他来星际第一次参加婚宴，去见罗丽丝公爵的走廊上，神秘的紫色花朵缠住了花廊，他东走西窜，长腿的大帝慢悠悠跟在后面
“这是什么花呀？”
“我也不知道。”大帝第一次冲他浅笑，夕阳的光打在男人脸上……他一定是天神吧？
那是阮宝出事生病的晚上，他光着脚站在走廊上，冷得直哆嗦，却逞强地低头不让阿昫看，流着眼泪，说着轻快的话语，骗大帝说他是在看日出，想保留自己仅存的一点脸面
大帝伸手把他揽进怀里，低声附和：“对，看日出……我陪你。”
那是他们在沙滩上聚会，赢了秦山、叶何他们之后，阿昫忽然面对着他跪下来，认真地说
“阮阮，成为我的终身伴侣吧。”
那时候他怎说的来着？哦，对了，他哪里能说什么？急急慌慌地就扑到大帝怀里去了，满心满眼都是笑意，开心得心脏都要炸开了
“阿昫！！我愿意！！”
“我，我信您，我永远都信。”
“我阮陵，今日与爱人炎昫缔结婚约，从此用生命爱他，以种族的荣誉起誓。”
“阿昫，你能预测到我们的未来吗？”
“阿……阿昫……我不是阮阮，呜呜呜……我不是你的爱人……你的爱人死了……我只是个穿越者……”
“你是我的阮阮，一直是，永远是。”
“阿昫……”
“阿昫……”
“阮阮！！不要闭眼，不要睡着！！！”男人的怒吼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光怪陆离的世界忽然一变，灰灰的背景色全然消失，阮陵的视野清晰起来
“他”站在一个花田里，远远眺望着坐在门边的那个男人。
天在下小雨，他出来打理蔫蔫的粉色花朵，以免耽误了明天来自隔壁城市的订单。
那个高贵帅气的男子已经在门口歇了十分钟了，似乎是个疲惫的旅人。阮陵也垫着脚在花田里偷偷看了他十分钟。
那人的眉眼就像是长在阮阮的审美上，剑眉冷眸，线条极美的脸廓以及微屈的长腿无一不让人着迷。那时还是少年的阮阮根本不知道啥叫一见钟情，他就傻呆呆地瞧着，甚至垫着脚，把脖子伸得长长的，目不转睛地看。
心里斗争了整整十五分钟，遵循内心的少年拍拍腿上的灰和身上的皱褶，理了理头发，故作镇定地走过去，颤着声音说
“先生，我看您在门口休息好一会啦！要不要进来坐坐？”说着，脸就腾得红起来。
废墟上的残阳烧灼着半个天空，青年躺在半龙的怀里，眼睛半睁着，瞳孔完全散去。
阿昫……我记起来了，对不起。
他紧捏着的手松开，一颗彻底失去能量变成灰绿色的宝石滚了出来，撞在沾血的废墟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