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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智者千虑, 必有一失。

第一百四十八章
智者千虑, 必有一失。
无论玉邪郎跟一先女何等智慧,何等精明,都抵不过天命弄人四字, 纵然机关算尽,世上仍难免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否则一先女本该在三十年前成为武林盟的盟主,伸开拳脚, 展开抱负,有一番大作为,而不是坠落山崖之后与玉邪郎成婚生子, 就此隐姓埋名, 不出江湖。
在一开始听见玉邪郎的消息时, 秋濯雪的确有些惊慌失措,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谣言里最为致命的一点。
缺了一先女。
在秋濯雪的记忆里, 这对夫妻从没有分开过彼此太久,几乎称得上是如胶似漆。
近三十年来,他们既是夫妻, 也是旗鼓相当的敌手,从儿子更喜欢谁到棋局一较高下, 几乎都能拿来比一比。
当知己与眷侣包括宿敌都是同一人时, 任何夫妻恐怕都很难产生对彼此的厌倦感。
这世上见过玉邪郎真容的人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而且大多数已经死了, 唯二的活口是他的妻子跟儿子, 惊鸿一瞥就认出来的可能性等于没有。
要是想从玉邪郎的武功还有习惯认出他本人来, 必然要相当熟悉玉邪郎, 而且武功足够高强到长时间跟踪观察都没被发现——且不谈这类人在江湖上屈指可数, 单说熟悉玉邪郎这一点,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他的死敌一先女。
没有一先女, 已足够秋濯雪确定最近江湖上流传玉邪郎的所有消息必定都是假的。
明明不是玉邪郎,却要为玉邪郎复仇……
秋濯雪目光一暗,心道:这顿赔礼宴恐怕要吃成鸿门宴,只是变成了刘邦请项羽。
这时聚义厅内的众人也已各自散去忙碌,只留下了白天南与坐在他边上的一人。
那人手里攥着一方白色的锦帕,帕子叠得很齐整,四四方方的,连绣花都浆洗得几乎有些褪色,唯独渗透在丝线里的血迹始终残留,在火光下形成黯淡的斑纹。
白天南心焦地来回走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什么。
正当秋濯雪准备静待离开的时机时,那人忽然出声道:“天南,你从老门主手里接过风波门,已有十年了吧?”
“到下个月的十五才正满十年。”白天南与他似乎很亲密,温声道。
那人轻轻叹气道:“我还记得十年前的风波门,杀人劫货,无恶不作,惹来许多仇家,最后折腾得小猫都没两三只,门槛低得是个人就能跨进来。许多人说你捡了便宜,其实风波门能有今日的兴旺,全仰仗你。”
白天南摇头:“这是说哪里话,要是没有你出谋划策,我白天南又岂能有今天。”
“哈,我这些话,老门主也听过,怎么他没有今天,只有你听了……”那人似是情绪不高,话语之中时常神游天外,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又很快回过神来,不急不缓道,“咱们风波门多是些小人物,都是动刀动枪的粗人,你将许多规矩改了,也有许多规矩没变。”
白天南沉吟一声,脸色忽然变得很冷淡:“有些老规矩,自有其道理。”
“是啊。”那人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握着白天南的手腕,缓声道,“天南,这次出师不利,说明老天爷也不希望咱们做这桩买卖,眼下既然人没死,不如……不如就算了吧。等那杯赔罪酒喝完,此事就这样作罢。”
白天南像是早有预料:“果然,你还有什么话就都这会儿一起说了吧。”
那人沉沉叹了口气:“莫说我是妇人之仁,这摊浑水才刚开始已赔上几十人的性命,接下去还要赔上多少人的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你真的要赌吗?”
“为什么不赌?”白天南正踱着步,闻言猛然回过身来,厉声道,“你以为咱们风波门现在大了,似乎有了些名堂,可出了临江,武林里谁知道咱们风波门?我花了十年!足足十年的心血,风波门也不过如此而已,你以为是为什么,是因为那些武林世家,名门子弟,已在三十年前将这片武林瓜分完了!”
秋濯雪若有所思地调回身体,安静地坐在房梁上听着。
“人家风花雪月,咱们只能杀人放火。”白天南指着门外冷笑道,“咱们想爬上来,只能接脏活累活做,你说这是为什么?”
那人默然不语。
“因为天下这么大,他们只给咱们留了这么点地方!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有了将整个武林重新洗牌的机会!难道你就甘心这一生都困在这浅水里头?”
那人轻叹一声,知这方面是劝不动了,就换了个方向:“我知道你想往上爬……可他真是玉邪郎吗?三十年前的风云人物,现如今也该五六十了吧,怎么会是你我见到的那个模样?”
他?!
秋濯雪眼睛一亮,心下顿时一动,白天南果然与传出玉邪郎消息的人果然有关联!
“他是不是玉邪郎,有什么紧要。”白天南站定脚步,声音狠厉,“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只要他能说到做到,岂不胜过玉邪郎一个名头百倍千倍。”
撇开别的不提,这话说得颇有魄力。
可惜了……
秋濯雪继续观望着两人。
那人叹气道:“话虽是这样说,但秋濯雪与越迷津都在此,我实在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白天南轻描淡写道,“他们俩本事再大,到底不能手眼通天,巧合罢了,你还真当他们是冲着咱们来的?这回算是萧锦瑟走了大运,等他们这俩瘟神一走,这临江还是我们的天下。”
那人叹气道:“不错,英雄会近在眼前,用不着咱们赶,他们只怕也没心情留。”
“英雄会……”白天南冷笑了两声,“哼哼,英雄会……”
那人沉默片刻,病人往往会比普通人更清楚生与死的差别,也更清楚生命的美好,他对此事仍然颇有微词,只是白天南已耐着性子说了许多话,他也不愿再起冲突。
一件事还没落锤定音之时,可以有许多讨论的空间,然而现在白天南已经下定决心,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实在没必要多伤两人的情分。
于是那人说:“也许是我病太久了,将死的人总是想得多,你既打定主意了,我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的话并没有说话,就忽然断了音,头低垂着,身体微微躬起,一只手握紧椅子的扶手。
秋濯雪虽然没看清他的脸,但已闻到了一点点微弱的血腥味。
“又犯病了?来人——”
白天南忙走上来,立刻回头喊人,很快就被按住了手。
那人始终没有说话,弟子的影子在门上透出一个长长的黑影,问道:“门主有什么吩咐?”
白天南犹豫片刻,还是顺了他的意思:“没事,下去吧。”
弟子道:“是。”
那人好半晌才缓过气来,气若游丝地答道:“别费工夫了,将大夫吵醒又怎样,我这老毛病几十年了,自己都会给自己开方子了,到头来还不是一样,好歹今天没有咳血。让他们都清静清静吧,让我也清静清静。”
白天南深深望着他,甚是伤痛:“等事情一成,风波门就不再只是眼下的风波门了,那时候,我就把江湖里的所有神医都一个个的全揪出来……”
那人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十年前我还盼着能好,如今都看开了,你想想风满楼何等惊艳绝伦,又是富甲一方,他的双亲与烟波客走遍天下,寻来多少奇珍异宝,可他的心病好转过吗?”
白天南眼中闪过失望与苦痛之色:“你与他不同。”
“死是再公平不过的事了。”那人轻轻拍了拍白天南的手,“咱们兄弟一场,要是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这残躯竟能做这么多事,我已很满足,也很快活了,即便明天就死了,也没有遗憾。”
他沉吟片刻,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立刻被白天南打断。
“别说傻话!”白天南怒声道,“你会好的!玉邪郎当初既偷了武林各大家的绝学,说不准其中也会有一两本医经,实在不行也总认识几个神医。”
那人苦笑摇头。
白天南道:“哼!你别不信,他既要做玉邪郎,总该拿出点玉邪郎的样子。正好后天晚上就是见面的日子,一定会有好消息的,你只要再等两天就好了。”
“两天。”那人恍惚了一瞬,目光忽又坚定起来,“十年我都等了,何况两天……只是没这必要了。天南,我刚刚就想说了,今天的赔罪酒,由我替你去吧。”
白天南失声道:“你说什么?”
“烟波客倒也罢了,覆水剑的名声你我都清楚,此人杀人如麻,从不留隔夜仇。”那人拍了拍白天南的手,黯然道,“天南,我之所以今日这般劝你,就是因为武林之大,江湖之险,好比赌局,咱们运势不好,开头已输了这样一把大的……”
秋濯雪听得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越兄啊越兄,你这名声真是坏得离谱。
“今日的赔罪宴,人家纵然肯赏面子,可等到了讲理的时候呢?”那人苦笑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道理。老三老四都犯了错,就让我就带着他们俩一道去赴宴吧。”
他此话说得并不如何铿锵有力,话中的意思却已非常清晰。
白天南咬紧牙关:“你……你……”
“神功秘籍,武林地位。”那人轻轻叹息,“天南,你手中的筹码是兄弟的性命换来的,舍得舍得,却不知道要舍多少才有得。”
“赌桌上已经开始第二局了,来了两位千金客,咱们没办法离场。”
“你既是赌客,那这一把赌注,只能下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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