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隋柒:“?”
聂驰清了下喉咙,抛下年轻的隋家现任继承人,头也不回地出了主控室。
展琛把隋柒领进门,同他解释了目前的状况。
……
对终端机来说,需要寻找并强制融合改造的,是游戏中名为“S7”的个体。
符合逻辑要求、没有经过任何篡改的天然对象原本有两个——代号S7的人类,和用户名是S7的账号。
但在保守派和盛天成的不懈努力下,时霁已经被抹去了和S7的所有联系。
终端机铤而走险,在最后一刻下达了指令,来不及亲自确认,就紧急退出了世界。
没有自主意识监管的指令,对上唯一剩下的正确答案,结果根本毫无悬念。
……遗留下的指令侵入游戏,强制抓捕了唯一的一个带有S7关键词的账号,并且把这个账号改造成了最优秀的僚机AI。
换成人类的语言,就是隋柒的机甲号没了。
为表歉意,开发者特意赶发了一款专享至尊皮肤,补偿给了在这次意外中受到影响的游戏用户。
隋柒看着亮闪闪的全新镶钻僚机:“……”
“如果不喜欢,还可以改装成其他造型。”
展琛做商城负责人做久了,很有经验,耐心和隋柒沟通:“开发者会免费提供一次皮肤定制机会,可以任意挑选自己喜欢的造型,我们负责建模,修改到您满意为止。”
隋柒和展琛不熟,本能坐直,有点紧张地提问:“……能改回机甲吗?”
“不能。”展琛歉意地温声说,“我们试过了,凡是不让它做僚机的指令,都会被AI自行删除。”
隋柒:“……”
展琛提出折中的处理方案:“我们可以做长腿的僚机,类似庄队长的款式——”
隋柒打了个哆嗦,毫不犹豫:“不用了!”
作为游戏维护的临时负责人,展琛被玩家驳回了提议,有些遗憾,额外补偿给了玩家一个镶钻的1:100复原机甲手办。
负责人尽职尽责,提供了点心和酒水饮料,详细介绍了新账号优越的性能和亮眼的外观,又附赠了一本《三天学会僚机驾驶》的指导手册。
受害玩家恍惚地吃了一肚子小蛋糕,喝了三杯冰可乐,接受了四十分钟的僚机驾驶入门培训。
受害玩家抱着手办,带着满级镶全钻酷炫僚机账号,拎着满满一纸袋免费蛋糕,飘飘荡荡离开了春风般温暖的主控室。
-
聂驰终归不放心,特意去了一趟虫族的指挥部,确认时霁还在好好地领着虫子打仗,才彻底松了口气。
时霁也察觉到了刚才的动荡,他暂时还分不开身,摘下耳机问聂驰:“副队长,出了什么事?”
聂驰:“来看看你打仗。”
时霁犹豫了下,懂事地没再追问,又重新转回激烈的战局里。
聂驰走到时霁的操作台前,他没有告诉时霁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打算再提那个有惊无险的任务,只是安静地看了一阵时霁的指挥。
俞堂说过,不准备再让时霁接触有关终端机的任何事。
……
时霁已经完全是个足够优秀的指挥官了。
聂驰忽然想起来:“对了,是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他原本以为是盛家人起的,后来仔细想,又觉得盛家父子无论是心性还是脑子,都不像有能力起得出这种名字。
聂驰:“是你自己起的?还是——”
时霁:“是俞先生。”
聂驰有点好奇:“俞先生刚接管你的时候?”
时霁轻轻点了下头。
俞堂是在五年前接管他的,那时候的俞先生和现在差别很大,在不需要走剧情的时候,不爱说话专心工作,眼睛里只有生人勿近的疏离冰冷。
但在盛天成把他带去办理新军籍前,俞堂却主动把他叫醒,问了他有没有什么想叫的名字。
“我那时忘了很多事,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时霁说:“我不想改名,只想叫S7,怕改了以后队长找不到我。”
……当时的情形,时霁现在还能清楚地回忆起来。
俞堂被弄得很没办法,又不能在军籍上直接登记代号,只好折中取了近似的谐音。
俞先生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被人妨碍工作,但还是耐着性子把一整本字典翻开,找到所有发音相近的字,一个一个让他挑。
挑到最后,还是俞堂拍了板。
“就叫时霁。”俞堂把字典合上,冷冰冰吓唬他,“再纠结就一天不准喝可乐。”
他被吓得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自己的新名字。
……
聂驰有些哑然:“俞先生有没有说过,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时霁:“说过。”
聂驰问:“为什么?”
“字典上说,霁是雨雪停止,天空放晴。”
时霁:“俞先生说,总该有放晴的时候。”
聂驰点了点头,没说话,拧开瓶水放在他面前。
蒲科长送上去的那份联名书,聂驰也签了名字,看过了里面的内容。
这件事和联盟的改革没有关系,也不会对阻击虫潮起到帮助,更不能帮忙查找出卖星际的幕后黑手。
但这是件必须要做的事。
重新为电子风暴正名,纠正被恶意扭曲的错误观念,让人们真正了解电子风暴的本质。
让事情变回它原本该有的样子。
聂驰给时霁规定了下线吃饭休息的时间,正要离开,指挥部的通讯联络忽然响了起来。
聂驰顺手帮他点开视频通话:“有人找?”
时霁点了点头:“是蒲科长,之前和我约好的,盛熠想见我。”
聂驰蹙了下眉,原本要出门的脚步停下来。
……他们其实不赞同时霁再和盛熠有任何接触。
盛天成被带走后,聂驰也多多少少听过有关盛熠的消息。
原本认定是牺牲的英雄的父亲,忽然被揭穿了所有阴谋,甚至在他眼前变成了虫族,一度试图对他进行攻击。
这已经足以彻底摧毁盛熠的根基。
在被隋柒打晕带回来以后,盛熠短暂地醒过几次,不是浑浑噩噩地一言不发,就是歇斯底里抱着脑袋痛苦地惨叫,神志都已经有些不清醒。
……
但聂驰依然认为,这已经不是时霁该负责的部分。
时霁刚被剥离那道程序不久,和刚从电子风暴中脱离的患者相似,意识层级的损伤都还没有完全恢复。
时霁现在需要的,是彻底摆脱盛家父子留下的影响,不是还因为过去错位下被扭曲的身份纠缠不休。
“没关系的。”时霁说。
聂驰不置可否,停下脚步,抱臂靠在门口。
视频通话被接通,盛熠灰白恍惚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
时霁温声问:“找我有什么事?”
“……你教教我。”盛熠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你知道怎么对付这个程序吧?你教教我,它不准我死,它逼我活着……”
时霁问:“你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盛熠眼底全是狼狈的血丝:“我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从没学过感同身受,直到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时霁当初忍耐的是什么样的痛苦。
盛熠现在只想痛痛快快一了百了,低声哀求他:“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时霁,你原谅我,告诉我要怎么做……”
时霁轻轻摇了下头。
盛熠瞳孔微微收缩:“你还恨我,想要报复我,是不是?”
“不是。”时霁说,“你是我的任务。”
通讯画面里,盛熠呼吸一窒,身体僵得动弹不得。
……时霁说出的,是他一直刻意让自己忽略的事实。
他只是一项折磨了时霁五年的任务。
特战队员要执行太多的任务,庄域给选训的学员做讲话的时候,曾经对他们阐述过特战队执行任务的原则。
在执行任务期间,专心对待每一项任务,务求严谨,不出任何差错。
任务结束后,立刻回收一切注意力。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随时可以用最佳状态待命,随时准备好接受新的指令。
对时霁来说,他也只不过是一项任务。
……今天是他的生日,是他成年的第一天,时霁的任务到今天为止,刚好彻底结束。
时霁说:“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
盛熠呼吸骤然急促,他脸色苍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时霁上次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没能彻底意识到,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这些天一直在想一件事。
盛天成为什么会回来找他。
盛熠努力想要说服自己,盛天成是想再见他一面,可科学部总研究所的结论却彻底推翻了这一点。
虫族进化出的新能力是可以拟态成人类。
盛天成收集了大量盛熠的身体数据,已经完成了初步建模——盛天成为什么要这样做,一点也不难猜出来。
如果那天特别行动小组没有去抓捕盛天成,让他彻底转化成虫族,盛天成就会有能力拟态成盛熠的外表。
相比于做一个被四处通缉、注定只能躲躲藏藏活着的犯人,盛熠的身份无疑要好出太多。
盛熠根本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连威胁带央求,让蒲影带自己去见了盛天成,歇斯底里地质问已经虫化的父亲打算对自己做什么,占据了他的身份之后,是不是就要杀了他。
那只虫族被关在特质的合金监牢里,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
……盛天成不是一点人性都没有。
那一点人性,只够支撑他因为盛熠而接受那项假死的特殊任务,又在展琛的威胁下没能转化时霁,退而求其次,把时霁变成了盛熠的观察手。
可盛天成没想到,所谓的“特殊任务”,居然是把他作为样品交易给虫族。
被转化成虫族以后,盛天成最先放弃的就是碍事的人性。
他对盛熠早就没有半点感情,这次回来找盛熠,只是为了让盛熠给他找食物,让盛熠帮他放哨,准备在彻底转化以后夺取盛熠的身份,潜伏在人类中存活下去。
如果Storm小组没有及时赶到,他就会击杀盛熠,夺取盛熠的身份。
“我知道错了……时霁!”
盛熠忽然回过神,扑到通讯屏幕前:“求求你,别不管我,我知道错了!”
他低声哀求:“我只剩你了,你别这样,时霁,你要怎么报复我都行……”
时霁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语气依然平静温和:“有很多人,用了很大力气,才把我扯出来。”
聂院长想方设法地替他寻求接收单位,队长替他挡掉了外界的一切压力。他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事,想起了自己真正的父母,却还因为手头繁重的任务,没来得及回空军基地去见他们。
俞先生一点一点帮他修好身体、补全粒子,展学长教他对付程序,帮他把僚机的AI保存下来,做成了海豚号。
他们花在时霁身上的精力,不是为了让时霁再跳回过去的泥潭里。
时霁被俞堂教过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我现在回来对你负责,就是对他们的不负责。”
盛熠脸色灰白,胸口绝望地起伏。
“我不教你怎么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是因为想要报复你。”
时霁说:“这个系统就是不准人这么做。”
在和人类结合后,系统也依托人类的生命体存在,在彻底融合之前,人类的死亡也会导致系统的毁灭。
系统的自保程序会严厉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盛熠哑声问:“你怎么知道……你试过?”
“我试过。”时霁说。
盛熠瞳孔凝了凝。
“你父亲曾经骗过我一件事。”
时霁:“他对我说,我的队长和战友全都牺牲了,早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时霁并不是不能一个人活下去。
他只是太想队长、副队长,想尖刀小组的其他人了,他想知道,既然世界上存在电子风暴这种奇异的维度,是不是也存在一个死后的世界。
是不是只要到了死后的世界,就还有人会来揉他的脑袋,还会有人监督他吃营养健康餐,还会有人把他笑着扛起来。
还会有人来守住他的背后,和他并肩作战。
盛熠艰难地张了张口,说不出半句话,定定立在原地。
时霁收回心神,转向操作台。
他给自己的时间已经用完了,这是对这项任务进行的最后总结。
盛熠愣愣看着时霁的操作。
监控屏幕里,铺天盖地的虫潮对联盟的首都发起了总攻,人类防线只勉强支撑了片刻,就全线溃败。
忽然激烈的战况,让游戏中的整个联盟都瞬间陷入了混乱。
聂驰抬了抬眉。
……时霁这个决定也没向任何人报备。
他们以为时霁多少会手下留情,给人类留下点希望,没想到小S7长成了S1,下手也带上了队长当年丝毫不差的风范。
“你在干什么……你要让所有人都彻底绝望吗?”
盛熠已经彻底弄不清时霁的想法,他脸色惨白,忍不住哑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这样——”
时霁:“我想要希望。”
盛熠错愕地刹住话头。
“要先学会痛。”时霁说,“虚拟的胜利没有任何意义。”
只有先学会了疼,才能有拼命挣扎着要改变现状的动力。
先学会害怕,才能学会敬畏,从盲目的自信里彻底清醒过来。
如果在游戏里一切顺利,皆大欢喜地击败虫族,俞堂一直以来的努力就会被动摇。好不容易生出紧迫感的军方和民众,都会沉浸在虚幻的胜利里,以为面对真正的虫潮也已经足以应付。
时霁从接手虫族指挥部,就没想过要在游戏里给出一个人类击溃虫族、顺利保卫家园的成功结局。
盛熠的通话时间已经到了头,通讯被自主中断。
聂驰走过来。
聂驰看着时霁的操作,到底没忍住,压着笑意咳了一声:“队长现在应该又被一群老头子围着念叨了。”
时霁抿起嘴角,向旁边让出一半控制台。
他身上的时间重新恢复了流动,这两个月被庄域和聂驰轮流盯着吃快乐成长营养餐,个头又隐隐拔了一截。
聂驰看着眼前年轻的Storm小组组长,终于彻底放下心。
他和庄域一直担心时霁受的影响,担心时霁即使被剥离了程序,也再回不到过去能露出开怀笑容的时候。
现在看来,小S7哪是没恢复。
守着俞堂和展琛的言传身教,当年听话的小观察手成长得突飞猛进,比谁都有主意,全都藏在了温和无害的架势底下。
他们早就顺利把年轻的小组长带坏了。
……
聂驰没有半点心理压力地卖了庄域,加入了对虫族大军的操控,顺手拉黑了所有外界能够联络的通讯频道。
第一百零一章
一天内,人类防线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全面溃败。
庄域的办公室被联盟高层踏破了门槛,终于不胜其扰,给承诺过随时会和自己站在一起的聂副队长打了电话。
庄域的电话打通了两秒,就被聂副队长讲义气地拉进了黑名单。
……
蒲影来通知专案组的最新进展,看着凝固在黑名单前的庄队长,一贯平淡的眼底也带出隐约笑意。
“聂副队长是为了您好。”
蒲影把整理好的报告放在桌上:“这样做,就能保证即使联盟总部追究,也不会牵涉您的责任。”
不论怎么说,即使是在游戏里,擅自操控虫族对人类发起总攻也是件极为冒险的事。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打击下振作起来,有人会怨天尤人,有人会一蹶不振,悲观情绪一旦蔓延开,再想遏制就会变得极为困难。
提前模拟战争,究竟会给人类整体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联盟总部的高层一直有所顾虑。
如果不是现实中虫族的侵略的确已经迫在眉睫,军方急需调整好状态应战,联盟高层或许早就强制中止了这项以游戏为名的模拟计划。
庄域明白这个道理,但听着对面的拉黑提醒,还是在一瞬间理解了聂院长的心情:“我就是想问问他们两个晚上吃不吃饭!”
蒲影轻咳一声,压了下嘴角:“应该不会吃了。”
蒲影刚和展琛联系过,代为转达:“展先生刚和我说,最后的三天里,他会负责聂副队长和时组长的身体数据。”
庄域动作顿了下,没说话,伸手拿过桌上的报告。
在这之前,聂驰也曾经提醒过这件事。
……俞堂和展琛来,是为了执行任务。
任务一旦完成,他们就不能再滞留下去,必须在三天内离开。
“接下来就要靠我们自己了。”
蒲影说:“展先生没有明说,但我推测,俞先生接下来的任务大概也存在一定危险性。”
庄域蹙起眉:“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蒲影已经询问过这个问题,点了点头,转述展琛的回答:“我们要想办法赢得这场战争。”
庄域微怔。
“我们还有许多事没能弄清楚。”
蒲影说:“虫族不该有这么高阶的智慧,和保守派势力达成交易的究竟是谁?如果这场交易里存在第三方,又是什么样的立场?”
“在游戏里,虫族能取得这样的战果,是因为时组长一直在指挥部负责指挥。”
“可在我们刚缴获的机密资料里,在过去歼灭其他星系的战争中,虫族同样拥有类似的战斗能力。”
“是谁在背后指挥虫族?”
“指挥虫族作战的势力,是不是就是交易的第三方?”
蒲影:“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很离谱的猜想。”
庄域:“什么?”
蒲影:“我们现在的新式改革,是以观察手为指挥核心,机甲群作为主要战斗力量——事实证明,这样的战斗模式远要比过去有效得多。”
庄域点了点头,他不理解这有什么离谱的,正要说话,神色忽然微变。
……他明白了蒲影的意思。
这是最便于充分发挥战斗力的一种模式。
保留完整的指挥核心,以机甲群为主要战斗力量,将机甲分成不同类别,各司其职,组成完整的战斗体系。
……
就像时霁正对虫族做的一样。
庄域走到监控前,看着虚拟战场上正向人类防线有条不紊轮番冲击、各司其职的虫群。
蒲影:“有没有可能,和我们战斗的虫族,其实也是某种更高维度的智慧存在所驱使的‘机甲’?”
庄域胸口沉了沉,迎上他的视线。
蒲影:“虫族的母星,一定还藏着我们不清楚的秘密。”
蒲影说:“所以我们也会全力配合时指挥,协助他攻占虫族母星。”
庄域心头还被这种假设沉甸甸压着,点了下头,忽然反应过来:“攻占什么?”
蒲影:“虫族母星。”
庄域:“……他什么时候说的?”
蒲影也不知道,他只是在时霁的工作笔记上看到了这个小目标,觉得很有道理:“这样可以从根本上彻底解决问题,是最有效的办法。”
蒲影:“隋柒也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去。”
庄域前两天还觉得整个Storm小组冷静理智、踏实稳重:“他又是什么时候说的?”
“我来之前。”蒲影说,“他和他的僚机AI吵起来了。”
游戏账号原本只是台虚拟机甲,没有自主思维。被强制改造成最优秀的僚机智能AI以后,又被展琛导入了几组程序模板,拥有了强悍的自我学习能力。
新生的智能AI被俞堂塞给了系统和海豚号。
接受了系统和海豚号的教育,僚机智能AI对和虫子打架有了高度的热情。
隋柒还没有研究完那本《三天学会僚机驾驶》,就被最优秀的镶钻僚机带着冲上了天。
僚机智能AI里存储了俞堂留给他们所有的相关资料,迅速学会了同虫族作战的诀窍,在虫潮里亮闪闪地翱翔,一心想去找传说中的第一观察手时霁拜师。
隋柒晕机晕得厉害,游戏维护的临时负责人深表歉意,又通过游戏后台,赠送给他了一盒超强效无敌至尊晕车药。
……
“隋柒吃过药,就一直在和僚机AI吵架。”
蒲影说:“我过来时,他正在对AI说,不如一起飞上天,和虫族母星肩并肩。”
庄域:“……”
工作状态的蒲科长冷静清晰洞察秋毫,除了依然不太会笑、说话依然没什么起伏,已经快让人忘记他是个从电子风暴里出来的情感缺失患者。
庄域也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蒲老先生身体好吗?”
蒲影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点了点头,顺着回答:“很好。”
庄域:“代我问候蒲老,顺便提醒他一件事。”
“好。”蒲影拿出笔记本,“什么事?”
庄域:“你那个诈骗与反诈骗的培训,第二阶段的进阶版,差不多是时候开课了。”
……
虫族在游戏中发起总攻的第三天,整个人类防线已经彻底崩溃。
数不清的虚拟城市被虫潮吞噬,军方的抵抗在虫族面前不堪一击,伤亡成千上万累积,终于变成让人无法理解的数字。
有许多人无法接受这种事实,想要自欺欺人地强行退出,却发现他们被暂时锁定在了游戏里。
联盟高层的阻力越来越大,聂驰退出游戏,和庄域一起拦住了那些老古董。
意识海里,俞堂完成了整个游戏的最后一次维护。
“聂先生说,以前联盟也有过类似的全息模拟游戏,后来发现有不少人在游戏里精神崩溃,导致了现实的死亡,才被彻底封禁。”
展琛结束通话,走过来:“所以这一次联盟尤其谨慎,担心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俞堂不觉得意外,身体放松地向后靠,活动了下手腕:“时霁能处理好。”
展琛笑了笑:“做好准备离开这本书了?”
俞堂没有立刻回答。
这三天里,展琛一直在专心替他改造意识海。
那些被展琛攒下来的、商城里限时抢购都未必能抢得到的好东西,都被耐心地安置在了意识海的每个角落,实在放不下的,就暂时存进了风暴眼。
过去那个空荡冷清、连睡觉都只能躺在地上的意识海,已经很像是个家了。
俞堂大致能猜得到展琛为什么这么着急:“展学长,你什么时候回去?”
展琛微怔了下。
他眼底透出无奈的温和笑意,掌心覆上俞堂颈后,安慰地轻按:“你离开这本书,我就一起走。”
终端机被监察程序封禁,不能再继续干涉这个世界,自然也不可能放任他继续留下去。
至少在名义上,终端机发出召回令的时候,下级世界的工作人员必须回到穿书局待命。
“我会找机会再来。”
展琛温声说:“放心,我总能找到办法。”
俞堂闭上眼睛。
他熟练地兑换了转椅的椅背,想要顺势靠过去,整个转椅却都悄然化成了数据流。
展琛弯下腰,伸出手臂整个圈住俞堂,把他轻轻抱起来。
俞堂耳根热了热,清了下喉咙。
“别动,小光团。”展琛贴了贴他的额头,“待一会儿。”
俞堂想要变回初始数据状态,才一动,就被展琛揽过脊背轻按住。
……展琛的心跳声透过胸膛传出来。
俞堂静了几秒,身体在属于展琛的气息和温度里放松下来,伏在他肩头。
“终端机被封禁,我能拿到宽松一点的权限。”
展琛说:“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俞堂问:“什么都能问?”
展琛点了点头:“什么都能问。”
终端机暂时无法继续监控下级世界,程序对他的控制也相应减轻,展琛可以给出一些更直接准确的答案。
俞堂:“展学长,你兑了几颗小行星?”
展琛哑然。
他盘膝坐下来,让俞堂靠在自己身上,慢慢替俞堂揉捏着肩颈。
……他其实猜到了俞堂会问这个问题,但没想到会这样直接。
倒转时间,需要一颗小行星那么多的经验点。
俞堂足够聪明,看到海豚号,就应当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海豚号原本是时霁那架僚机的智能程序,因为无法接受自己融合了观察手的意识,向商城负责人请求兑换,给意识已经消泯的主人换回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小提琴曲。
他能保存下来海豚号的AI,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已经经历过了一次这个故事的结局。
展琛一直在重置这个世界。
系统拿到的所有“原著结局”,都是展琛重置前的时间线里,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展琛说:“一颗,不过兑了很多次。”
俞堂:“?”
展琛迎上俞堂的视线,终归没能忍得住,轻轻笑起来:“……这里面有个Bug。”
当兑换者、商城负责人、倒转的时间线都在同一个世界的时候,时间线被倒转,世界被强行重置,那颗小行星也会回到未被兑换的状态。
系统曾经说过,有一个宿主趁商城负责人请假,兑换了一颗星际边缘的无主小行星。
监察部门一直在追捕这个胆大包天的宿主,却始终一无所获,是因为现在的这条时间线里,这颗小行星依然还是无主的。
兑换一颗小行星,就可以倒转时间,回到这颗小行星还没被兑换的时间点。
就可以再兑换一颗小行星。
俞堂:“……”
离别在即,伤感之余,俞堂还是忍不住想给十分会算账的商城负责人鼓个掌。
他抬起头想要说话,迎上展琛显得格外安静的眼睛,又把话含在嘴里。
……展琛一直守在这个他们相遇的世界。
“另一个角度,我执意留在这里,其实也给你带来了一些困扰。”
展琛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有点无奈地笑了下,缓声说:“五年前,我终于探测到你的数据波动……我发现你接管了时霁。”
展琛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如果按照剧情发展,时霁会遇到什么事。
他清楚这里一定有终端机的刻意引导,又因为保密原则,不能和宿主有私下里的接触,只能一直在暗中布局。
他抢在俞堂之前,揭穿了那个恶贯满盈的仿生人实验室,又强制盛天成放走了时霁,把时霁和僚机一起平安送出了虫潮。
但这些举动,无疑也惊动了终端机。
俞堂:“……所以我被调去第二本书加班了。”
展琛有点歉意:“是。”
他一直在努力寻找俞堂被调走后领取的新角色,但每找到一次,俞堂就会再被调走一次。
发现小光团已经独自肩负起四本书的重任,商城负责人终于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所以我拜托了聂院长。”展琛轻叹了口气,“但聂院长也不是很靠得住……”
俞堂轻咳一声,压了压嘴角的笑意。
……他现在也有点理解聂驰免费加班的快乐了。
俞堂心安理得,挪进害自己加班的罪魁祸首怀里,直接要参考答案:“展学长,展学长,我的最后一本书剧情是什么?”
展琛被他引得牵起嘴角,胡噜了下折腾个没完的小光团:“只这一本我不清楚。”
俞堂微怔。
展琛:“我只知道,在这一本书里能得到一颗小行星。”
只有宿主才能兑换小行星,展琛借用了宿主的身份进入这个故事,也就相当于把自己导入了这个维度。
时间线倒转后,这个维度上的一切都会被重置,只有属于更高维度的、作为商城负责人的相关记忆能够保留下来。
这原本就是一个陷阱。
即使宿主为了重置时间,千辛万苦攒够了经验点,也不会想到重置的内容居然还包括自己。
终端机从不允许任何人和事脱离自己的掌控。
倒转时间、重来一次人生,弥补原本的遗憾,纠正当初的过错,这种事根本不会被允许发生。
……
展琛坐直了些,让俞堂靠得更舒服,正要说话,神色忽然微动。
俞堂问:“到时间了吗?”
“差不多了。”展琛说,“还有几分钟,我先送你去下一本书。”
俞堂起身,摇了摇头:“我和时霁约好了,要给游戏一个结局。”
“也好。”展琛稍一沉吟,温声说,“在下本书等我,我会尽快去找你。”
俞堂应了一声,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
展琛的笑意里显出些无奈:“……别看,小光团。”
他要回到高维度的穿书局,就难免要切换回数据模式,他不想让俞堂看这个。
他想俞堂记得他是展琛。
不是机甲,不是数据,是他们最初遇到时他的样子。
可惜小光团半点面子也不给,依然直勾勾盯着他:“不要紧,我得记一记。”
展琛哑然,他的时间很紧,身体已经无法抗拒地开始向数据转换:“……记什么?”
“你的数据。”俞堂信口开河,“我背两行,万一下本书是游戏世界呢?提前做个准备……”
展琛脑海里忽然闪过些念头,他向前一步,正要开口,却又被无形的力量阻止。
……在召回令的加成下,程序已经恢复了禁言的控制。
展琛的身体开始有光点逸散。
俞堂无声攥了下掌心,慢慢松开,依然定定看着他。
……
上一次,那些曾经是展琛的机甲这样变成光点的时候,他只顾得上慌乱地去捞。
电子风暴第一次遇到了留不住的东西。
那些被他搭成了个小窝、每天躲在里面的,曾经属于展琛的机甲残骸,一点点变成细碎的光,逸散在风的缝隙里。
他徒劳地去捞,尽力想要抱住哪怕一点。
……展琛消失在了他眼前。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中的无声相合,俞堂轻晃了下,从记忆碎片里回神,伸手摸了摸面前的空气。
系统飘到俞堂身边,小声说:“宿主……”
俞堂收回手,快步回到游戏监控前。
他看着屏幕上时霁的操作,在键盘上敲了几行指令,分心问系统:“下本书的剧情到了吗?”
系统连忙调出后台:“到了。”
俞堂点点头:“帮我念一下。”
这是他要解决的最后一本书,按照接任务的时间线来算,是他当初接到的第三本。
第三本书的剧情线实在简单得过了头。
他叫“13号”,是被豢养在三百平米四层带地下室大别墅里的商品。
买他的是个没有感情的性冷淡霸道总裁,要不了多久就要把他送出去,给狠辣变态的反派做等价交易。
……这无疑不会是完整版的故事线。
俞堂已经弄清楚了穿书局的套路,直接问隐藏剧情:“我真名叫什么?”
“封青。”系统飞快翻文档,“这本书故事发生的地点也在这个星际,不过不在我们所在的主星,在边缘的小行星。”
“那里是秩序混乱的边缘地带,虽然从属联盟管辖,但联盟很少能真正管得到,逐渐形成了一个实际意义上的法外之地。”
“据传言,这片地带背后有联盟高层,尤其是保守派关键人物的把持。”
“曾经因为导致多人死亡,被联盟封禁的那款全息模拟游戏,在那里依然有开放的入口。”
“这是一款闯关类型的大逃杀游戏,危机四伏,有极高的死亡率,但也因为这种紧张和刺激感,在暗网上依然有难以想象金额数目的观看和打赏。”
“为了谋取暴利,有很多星盗甚至会绑架奴隶贩卖,凑够一船,就漂洋过海去星际轮渡的港口……”
系统没想到居然还真有奴隶船的剧情,抬起摄像头,却忽然愣了愣:“宿主?”
俞堂回过神:“我真名叫什么?”
系统:“……”
它有点担心它的宿主,翻回去仔细看了看,才又说:“封青……宿主认识这个人吗?”
“认识。”俞堂说,“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亡很久了。”
系统:“??”
俞堂看着屏幕上虚拟世界的战况,配合时霁,对游戏做出了最后的修改。
……这个名字,对应上了一块他始终没能成功修复的记忆碎片。
他曾经试图加入过一次穿书局。
眼睁睁看着机甲的残骸变成碎光,在他眼前彻底消失,让他忘记了展琛嘱咐过他的话。
他疯狂地找遍了每个地方,想要找到被他弄丢的人类。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来自哪个维度的负责人找到他,告诉他展琛现在在一个叫穿书局的地方。
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穿书局提供的实习机会。
穿书局的员工实习期,会暂时剥夺原始记忆,进行全面沉浸式培训。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做一个真正的人类,他叫封青,七岁被领养,十三岁被退养,有十个孤儿院里等着钱用的弟弟妹妹。
他没能通过这次实习。
他的养父母是一家私人科技公司的研究员,不能接纳一个定不下心、对什么都好奇个没完,整天只想着牛奶饼干和游戏,连字也认不全的孩子。
养父母把他送去了研究所接受改造,后来依然觉得不满意,就把他退养了回去。
十七岁那年,他死在了改造导致的并发症里。
……
“这本书里没有这一段剧情……”
系统翻遍了每一个角落,贴在俞堂手边,低声说:“这本书就是从两年前封青作为商品被买走开始的……他很快就会被当作交易,送给那个狠辣的反派,投进游戏里去。”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在这场大逃杀游戏里,这种接受过改造的空壳商品因为不受法律管辖、即使死亡也不要紧,一向很受欢迎。
游戏优胜劣汰,没有任何规则限制,能最后活下来取胜的人,就能得到这颗小行星的所有权。
俞堂点了点头。
他现在依然没有接收到完整剧情——至少他连自己在这本书里是以什么形式作为备胎出现,相关的所有角色信息,都还一无所知。
只有进入下一本书,具体的剧情才能真正解锁,在这之前,他要先帮时霁打出最后的游戏结局。
虚拟世界里,整个联邦已经在虫族的攻击下毁去大半。
铺天盖地的虫潮却也已经在人类拼死的反抗下,变得七零八落,不再能组织起真正碾压式的攻击。
还没有牺牲的所有现役战士和军校生组成了最后的防线,伤痕累累的人类士兵,面对伤痕累累的虫族,最后的决战一触即发。
……
虚拟画面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弹出了游戏,现实世界中,每个电视台、每个广播,每个通讯频道里同时响起联盟总部的宣告。
“游戏到此结束。”
“虫潮将至,最后的结局,需要我们在现实中给出答案。”
“已经有充分证据证明,电子风暴具有自我意识和高维度智慧,在整个星际的危机前,电子风暴向我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帮助。”
“联盟总部会继续申请电子风暴的帮助,同时,我们也已经很清楚该做的事。”
……
“在这片宇宙里,我们并非孤立无援。”
-
俞堂从后台导入了隋柒那台机甲的备份数据,传给了时霁。
接下来,联盟会以这套大型虫潮模拟系统为核心,进行最深彻、最不留后路的军事改革。
一切以实战为优先,一切以生存为优先。
俞堂看了看蒲影发过来的坐标,把数据记录好,夹进工作笔记里。
专案组唯一没能解决的,是那个被怀疑存在的、同虫族交易了整个星际的联盟高层叛徒。
推测可能的坐标位置,恰好就在那一片边缘的小行星带。
俞堂依然不习惯和任何人告别,他没有去约好送行的地点,打开后台的控制面板,直接选择了接受传送。
“宿主!”系统忽然想起来,“第四本书里面,喻堂的身世为什么也是这个?”
它总觉得自己听过这个设定,找遍了剧情记录,才终于翻到这一段。
——喻堂出身孤儿院,七岁被领养,十三岁被退养,已经回不了孤儿院。
他流浪了好些年,躲躲藏藏地打零工,直到被联盟警署的搜查员发现,才强制送去识了字。
……
俞堂说:“因为我没有通过那次的实习考核。”
系统愣了愣。
俞堂走进传送的光带里。
……他没能通过那次的实习考核,可他太想见那个被自己弄丢的人类了。
他没有听展琛教他的话,相信了穿书局。
穿书局说,展琛就在他们的故事里,但电子风暴的维度太高了,如果不能作为宿主进入,就需要分离出一个低维度的人类个体,生成一个新角色,才能去找展琛。
俞堂说:“你曾经觉得我像蒲影。”
系统小声争辩:“宿主不像,宿主有感情……”
“蒲影也有感情。”俞堂说,“你当时的感觉是对的,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并不完整。”
就像蒲影把自己最珍惜、最重要的部分送出电子风暴,变成了骆燃一样。
听说还有机会,可以去故事里见展琛,俞堂仔细翻了一遍自己所有的粒子。
他把自己最乖、最听话、最懂事,最不怕苦不怕累能帮得上忙的一部分剥离出来,成了十七岁的“喻堂”。
他把喻堂交给了那些人。
他高高兴兴、满心欢喜地等着见到展琛。
……
他什么也没等到。
他只知道,在那条没有被纠正的时间线里,进入那本书的第八年,喻堂失去全部生命体征,坠入了电子风暴。
俞堂收好了记忆碎片:“走吧。”
系统停在他肩膀上,小心翼翼地贴他:“宿主……”
“不要紧。”俞堂说,“我赶时间,得尽快去下一本书。”
他还是很高兴,在下一本书里,他还能见到展琛。
他已经记牢了展琛的数据,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上当了。
第一百零二章
俞堂结束传输,睁开眼睛。
时隔三本书,他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三百平米冷清大别墅。
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这本书的故事线依然没发生过任何特殊的变化。
封青是被购买回来,养在别墅里的“商品”。
别墅里没有其他人在,会有人定期来打扫房间,给他送营养剂和营养膏。
他依然在别墅里孤独地打游戏、睡觉、泡有按摩功能的浴缸。
沉迷工作没有感情的霸总偶尔才会来一趟,也从不和他做什么接触,最多只会问几句他的身体状况。
这种级别的简单剧情,角色托管就能轻松应付,所以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俞堂也一直没有收到催他回这本书的紧急通知。
……
这一次,俞堂重新导入角色的时候,封青就正坐在桌前,服用今天份的营养膏。
俞堂毫不犹豫,通知系统屏蔽监控摄像,去商城兑换了一碗热牛奶、一盒小饼干。
系统已经很熟练,屏蔽了别墅里的摄像头:“宿主,我们拿到新剧情了!”
系统飞快查看剧情:“这一次是完整的,包括了封青的全部经历、我们所在世界的世界观,也标注出了后续的危险剧情……”
俞堂低下头,小口小口喝着碗里热腾腾刚煮好的甜牛奶:“封青的个人履历,和我记忆里的剧情一致吗?”
“一致。”系统说,“还要更详细一些。”
俞堂点了点头。
……要是他没猜错,这才是穿书局原本规定,宿主该在每次导入开局时该拿到的全部资料。
终端机这次强行干涉世界线,触发监察系统自审,自食的苦果不会只有这一项。
俞堂放下熟悉的小瓷碗:“开始吧。”
他对过去的记忆还并不完整,调整状态,做好了准备。
系统闪了两下小红灯,这本书的全部信息被提取出来,完整灌注进了他的意识海。
……
封青从小就在孤儿院里长大。
他没有主角的命运,整个人平凡得几乎像是一粒微尘——从小被遗弃,在孤儿院里长大,没能轮得上资助读书的名额,在七岁那年被一对夫妇领养回了家。
他喜欢玩拼图和积木,喜欢画画,能用手边找得到的任何材料做出模型、动物和人像。
——这在孤儿院里,几乎是叫所有小孩子崇拜到不行的“神迹”。
这些孩子从小没有父母,孤儿院里只提供最基本的吃穿,偶尔能捡回来一两样别人不要的玩具,就稀罕得每个人都要小心翼翼地摸两下、抱一抱。
封青的年纪不是最大的,之所以是他们里面领头的那个,就是因为封青什么都会做。
他能用废纸折出十二生肖,能用别人不要的破木头一点点做出来能站能坐、手脚都能活动的小木头人。
他在捏面人的摊子边上蹲了三天,回到孤儿院,带领自己麾下的“大军”潜入厨房,给每个人都捏了一个活灵活现的面人玩具。
因为这一手,小封青在孤儿院的孩子里,一直都是一呼百应叱咤风云的“大哥”。
……但对封青的养父母来说,这种爱好除了不着调、不争气,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对封青很不满意。
在养父母看来,这些都是封青在孤儿院染上的坏毛病。他们要纠正这个野孩子,当然也要格外严厉一些。
邻居家的孩子比他高一年级,被养父请来家里,每天放学后给封青补课。
学校里教的东西,学不会就不能吃饭,发现一次他再去碰那些不务正业的爱好,就去小黑屋里禁闭一个晚上。
他的养父母是斯文人,不提倡家暴,只是用自己认为正确的办法管教封青。
封青不是不努力,但他在孤儿院里一天书都没念过。要求得越严格,他就越跟不上,哪怕只是些最简单的初级启蒙内容,对他来说也痛苦得仿佛念咒。
失去全部耐心的养父母,把封青送去研究所接受了改造。
这是养父母供职的私人科技公司下属的研究所,没有人清楚研究所是做什么的,这种所谓的“改造”究竟是什么,外界也完全不清楚。
“在这里,宿主。”系统打开另一份文档,“这是那个研究所的资料。”
这次下发的剧情包括了个人小传、角色设定和世界观,还有不少附录文档,甚至还有关键情节的影像资料。
俞堂甚至有点不习惯:“这是我们免费能看的吗?”
“是!”系统特意向总部询问过,很肯定,“如果认为信息量不够,还可以再申请,都会给出详细的具体解释……”
俞堂锱铢必较:“过去强制我们付费解锁的片段,算一下总经验点,向终端机十倍索赔。”
系统:“……”
俞堂现在已经不缺经验点,就是不想让终端机薅羊毛:“如果索赔成功,剩下那九倍都是你的。”
系统腾地亮了一排小红灯:“真的?”
“真的。”俞堂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买一仓库泡泡糖。”
系统瞬间动力十足,气势汹汹地回去翻交易记录。
俞堂给它隔空加了个油,调出后台,点开了系统找出来的那份文档。
……这是一个完全非法的研究所。
它依托在私人科技公司下,靠着背后的势力庇护,暗中进行那些没能通过伦理审查的人体实验。
封青接受的所谓“改造”,就是其中的一项。
通过特殊的生物电刺激实验体脑域,促使精神力发生变异,获得突变的新能力。
封青被送去接受的,是一项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
俞堂把那份文档的内容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穿书局下辖无数个平行世界,在许多星际世界里,原本就有精神力的相关设定。
人类可以操控精神力、可以用精神力攻击,或是因为精神力的变异而拥有了异能。
由于精神力的存在,这些世界的维度会比他现在所在的这种世界稍高,能够获得的宇宙资源也更多。
用特殊生物电刺激人体脑域,的确有可能导致精神力变异——但因为这种行为实在太过危险和残忍,早就被伦理审查彻底驳回,在联盟官方是被严厉禁止的研究项目。
即使有势力在暗中庇护,也只有在这种边缘的小行星带,才能建立起这种丧心病狂的实验室。
这个实验室已经存在了几年,大部分实验体都相对成功,有人变得过目不忘,有人拥有了超强的心算能力,甚至有记录出现了能用精神力隔空移物、透视、依靠精神力进行攻击的个体。
封青的精神力没能在实验中出现任何变异。
养父母也因此对他彻底失望,终于在封青十三岁那年,再次遗弃了他,把封青退养回了孤儿院。
封青的年纪太大,已经不能再在孤儿院里吃白饭。
他边上学边到处打工,晚上就在孤儿院里的孩子的接应下偷偷翻回去睡觉。这样撑了几个月,在一天放学时,忽然被人拦在了楼道里。
他认得这个人,对方是比他高一年级的学长,姓钟,叫钟散。
钟散的父母是他养父母的邻居,在他小时候,钟散去他家给他补过课,封青还悄悄送了钟散一个小木头人。
后来钟散一家搬走,两个人就没再见过,没想到中学居然又分到了一个学校。
他被钟散强行拽回了家。
钟散的父母常年出差,家里只有钟散一个。钟散就把客房收拾出来,让封青住在家里,自己弄饭给封青吃。
钟散的性情冷清,话也少,对他却很温柔。
封青的成绩还是不好,钟散也不强迫他学习。
封青喜欢做手工,擅长拼图和积木,对空间架构有超乎寻常的敏锐,钟散就手把手教他怎么用电脑软件建立出三维模型,再用3D打印机打出来。
封青趴在钟散的书桌上,兴致勃勃地摆弄电脑,又悄悄抬起头看。
他看见自己小时候送的那个木头人,一直都放在钟散的桌角。
……接下来的故事,和大部分故事里为人所熟知的发展没有什么不同。
钟散和封青顺理成章地一起上学,一起长大。钟散顺理成章地喜欢上了封青。
然后封青死在了十七岁那年。
死于那次改造的并发症。
……
到这里为止,就是俞堂当初没能通过的那场实习考核的全部内容。
也是被终端机恶意隐匿下的全部内容。
实习期间,员工会被屏蔽所有原始记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的过往,完全代入角色、经历角色的人生。
俞堂是真的作为封青死过一次。
俞堂接手这本书的时候,就已经被困在了别墅里打游戏。他到现在也不了解,封青是怎么活过来、怎么失去名字变成13号,又是怎么被当做商品交易给了这本书的主角的。
俞堂甚至都不知道这本书的主角叫什么:“有主角的人物小传吗?”
系统刚提交了索赔申请,翻出主角设定,在光屏上打开。
俞堂和系统一起凑在光屏前:“……”
……
这是个来自命运无比恶意的玩笑。
这本书的主角,是成年后的钟散。
钟散的父母都是联盟警署的搜查员,封青死后的第二年,钟散的父母也在一次调查任务中被灭口,只来得及留下了一部分绝密的调查资料。
钟散从这些调查资料里得知了一切。
之所以一直有成功的变异者出现,却没有引起联盟的任何警觉、没有导致任何动荡,是因为这些变异者根本就没有被投放回去。
被放出研究所的,只有像封青这样迟早会死亡的失败品。
实验成功的变异者,都被投入了一款大逃杀游戏。
这是一款除了活下去之外没有任何既定规则的游戏,在这种没有秩序存在的混乱小行星带,有得是寻求刺激又一掷千金的人,这些人通过暗网观看、下注和打赏,游戏的幕后庄家的资产早已经不可估量。
——或者说,这个因果顺序原本就该反过来。
正是为了这场游戏,才会不断有暗中的人口交易、奴隶买卖,才会把人送进实验室接受生物电刺激,以催发这种变异的出现。
“可这不是玩火自焚吗?”系统想不通,“电影里都是这样的。”
系统和海豚号一起看了不少电影,很熟悉这种情节:“实验室任意改造人类,最后变异出一个超级厉害的主角,毁掉了整个邪恶实验室……”
俞堂摇了摇头:“在这里不会。”
系统不解:“为什么?”
俞堂:“因为这个星际里,有人和虫族的操纵者做了交易。”
系统愣了下。
俞堂已经理顺了整件事:“这本书里被隐藏的剧情,补全了我们目前逻辑的最后一环。”
在他离开上一本书前,蒲影也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
——如果在这个星际里,早有联盟高层把星际交易给虫族的操纵者,交换的利益又究竟是什么?
如果说只是为了扩张势力、占领新星际,固然也说得通。
但如果只是为了这种目的,其实根本用不着这样大费周章。
俞堂:“首先,让我们给虫族的操纵者起个名字,就叫它终端机。”
系统:“……”
终端机现在被关了禁闭,不能再来监视下级世界,俞堂放心得很:“展学长说过,他曾经看过一份名单,叫‘卡牌库’。”
商城里的技能卡和天赋卡,只有很少一部分是被编写出来的。
更多的卡牌,来源于曾经活生生存在过的人——这些人被彻底摧毁存在本身,被回收数据,被抹杀掉一切多余信息,只留下最有价值的天赋和技能。
但归根结底,哪怕把范围扩大到一整个星际,这种能够作为卡牌的目标也毕竟太少了。
少到不如和人类做交易,少到不如设立一场大逃杀游戏,让人类亲手制造拥有强悍能力的变异者,让人类亲手把这些变异者们送进游戏里。
所以这些实验品的定义,才必须是“商品”。
既然是商品,就一定有归属,只要有归属,就能通过监察程序的逻辑体系,通过商城进行兑换。
这场大逃杀游戏,就是一个人为制造出来的卡池。
不论制造出多强悍的异能者,都无法挣脱来自高维世界的监视和操控,这是来自位面的绝对控制,是早被定好的命运。
这场游戏里,每一个异能者,都是一张等待被兑换的准技能卡牌。
“总会有办法。”
俞堂不急着继续考虑这件事,翻了两页主角小传:“……总之,钟散通过父母留下的资料,终于了解了所谓研究所和大逃杀游戏的真相。”
从这天起,钟散开始向这个肆意操控人命运的恶魔复仇。
系统都已经准备好了对付第四个坏蛋,听到这里愣了愣:“钟散是好人吗?”
俞堂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了想,才给出了一个判定:“曾经是。”
在最开始的故事里,钟散和庄域一样,都是被阴谋夺去了身边的一切的人。
钟散选择了复仇,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他用了很多手段,终于收购了那家恶贯满盈的私人科技公司,亲手替父母和封青复了仇。
可他走得太深了。
他的最后一个复仇目标,是这个游戏的幕后主使者。要接近幕后主使者,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参与这个游戏。
只有参与并赢得这个游戏,才能完成整个复仇计划。
……这是个屠龙之人终成恶龙的故事。
屠龙者为了屠杀恶龙,用尽手段潜入深渊,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恶龙的形貌。
钟散为了复仇,恢复了那间研究所的运转。
他在各处购买作为商品的奴隶,购买意外突变的异能者,把他们的身体状况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在他们身上下注,把他们投入游戏。
这些异能者里,他最寄予厚望的是13号。
13号的异能是“重组”。
这种重组是粒子级别的,不限对象,不限场合,甚至不限生命体与否——13号甚至可以重组自己。
在大逃杀游戏里,这简直是BUG级别的能力。
唯一的缺陷,是这种重组具有不确定性,而且每次重新组合后,都会有一小部分粒子流失。
钟散没有在意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
为了让13号彻底调整好状态,心甘情愿地进入游戏,钟散甚至半真半假地和他逢场作戏,谈了几天的感情。
不得不承认,13号身上有很多地方都和封青很相似,有几次,钟散甚至忍不住生出是封青回来了的错觉。
可封青已经死了。
钟散对找替身没有兴趣,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复仇。
他可以利用任何人,任何人都会成为他的工具。
……
在接下来的剧情里,13号会被钟散交易给幕后主使者,作为玩家进入游戏。
为了能顺利辨认出13号,也为了保证13号不逃跑,他用了最稳定的复合材料,在13号的脚踝上加了一副电子脚铐。
有这副脚铐在,13号不论重置成什么样子,都不可能私自逃逸。
“宿主的身体状态已经调整好了,我们马上就会被交易给反派,进入游戏。”
系统说:“接下来的剧情里,封青会在游戏里重置17次。”
游戏危险重重,每一步都会遇到生死危机,重组粒子是不可避免的事。在第十次重置时,封青开始感觉到不舒服。
每次重置都会难免有粒子逸散,他缺失的粒子太多,已经开始感觉到明显的力不从心。
钟散没有在意,只是对他说,多闯过一关,给他的报酬数目就会多加一个零。
……
封青有十个弟弟妹妹要养,他记得的事已经不多,但孤儿院的拨款和捐助都已经被侵吞殆尽,那些孩子没有饭吃,没有学上,他需要很多钱。
很多很多钱。
在第十六次重置后,封青的身影已经很淡。
他甚至很难在游戏里维持稳定的形态——他只能勉强控制着自己不飘起来,要时刻保持清醒,才能保证自己不彻底逸散。
但他毕竟依然活着。
他活到了最后,所以赢得了游戏的胜利。
玩家胜利后,会有机会和幕后操控者见面。钟散利用这个机会,拦截击杀了游戏的幕后操控者,完成了最后的复仇。
封青没有出现。
他太累了,支撑不住在别墅里睡过去,身体失去精神力的维持,彻底逸散成了粒子。
这一次,他没有粒子可以重组了。
他彻底消失在了别墅里,只留下了那个始终禁锢着他的电子脚铐。
……
钟散也并没有在意。
他已经在复仇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了,为了做成这件事,他舍弃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
钟散想,他只是做了正确的事——这件事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这原本就是没有办法的。
总要付出代价。
恶人罪有应得,他为父母和封青复了仇,只该觉得欣慰。
钟散早就已经忘记,自己最初感到无比愤怒、无论如何都要复仇的,是肆意操控他人命运的恶魔。
一年后,钟散准备卖掉那一栋别墅,助理送来13号的遗物,里面有一段录像带。
13号有给自己录像的习惯。
随着粒子的逸散,很多记忆也会随之缺失,偶尔又会因为某次意外的共振,稍微想起些破碎的片段。
13号会把这些记下来,免得下一次又不小心忘掉。
钟散随手点开了那段录像。
录像里,13号单手扶着相机,身形已经淡到看不清晰。
“今天想起件事。”
13号:“我叫封青,我好像喜欢过一个人。”
他录得不怎么专心,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怎么让自己不飘起来,努力想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
“想不起来了。”13号说。
……
钟散凝在画面前。
他的全部意识和整个身体,都像是被一寸寸湮灭成了粒子。
画面里,13号最后叹了口气,松开手放任自己飘起来:“这样算不算有点花心啊?”
“我把前面那个忘了,后来又看见个人,一眼就喜欢上了。”
“可惜他是我老板,我还得挣钱。”
13号拿自己所剩不多的粒子玩,一团粒子凝成个两个小木头人,晃晃悠悠走了几步,散在空气里。
……
钟散静坐着,要把他吞没的心跳声里,13号很老成地叹了口气。
画面里,13号念念叨叨说着自己最后的遗言。
“我应该是真要死了。”
“我叫封青,我好像喜欢上了个人。”
“要是睡醒了我还在,还挺想去问问他,想不想这么凑合着过一辈子的。”
第一百零三章
被下发的主角剧情只到这里,光屏上的画面消失,变回了无信号的雪花点。
俞堂关掉了投影。
系统第一次遇到这样叫人内心复杂的主角,落在俞堂肩上,没有立刻说话。
它已经检索到了相关的全部剧情。
十七岁那年,封青由于改造失败的并发症住进了医院。
封青自愿签署了科学部的协议,同意在死亡后捐献遗体,作为样本给科学部研究。
他的身体一直在衰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死期,愿意让科学家们通过研究他的身体,找出拯救其他改造者的办法。
……更重要的是,捐献遗体会有一笔极为可观的补偿款。
封青想尽了一切办法挣钱,凡是不上学的时间,他都在到处打工,被钟散训了好几次,依然屡教不改。
钟散不知道他的身体在缓慢崩溃,觉得他是因为太辛苦,才会总是生病。
封青也不反驳,脸色苍白地软在枕头里,还笑嘻嘻跟钟散耍赖:“你将来开公司吧,你当我老板,把我养在大别墅里。到时候我整天打游戏,也不上班,你还给我开整个公司最高的工资……”
钟散不理他,把煲好的汤放在床边。
那个时候的钟散在日记里发誓,他将来如果开公司,就什么也不让封青干。
封青喜欢玩拼图,喜欢弄雕塑,就让他一辈子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惜封青没能等到那个“将来”。
封青死后,他的遗体遵照本人意愿被捐献给了科学部。
三年后,他因为某些原因重新醒过来,又因为记忆严重缺失、身体状况也极端不稳定,被当做“失败品”,作为商品送进了黑市的交易市场。
他被倒手卖了几次,最终因为带有异能,被一家私人科技公司的老板买下来,养在了别墅里。
要不了多久,他就将作为“D-13号玩家”,被投放进那一场以真人为猎物的大逃杀游戏。
……
俞堂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脚腕上的电子脚铐。
这种材料里掺了微量中子星内核成分,有粒子层级的自动定位追踪功能,是少数连封青的能力也无法解析重组的物质。
系统听得冒了雪花点:“……什么?”
俞堂简练总结:“我打不开。”
系统:“……”
俞堂还在尝试封青的异能,他稍微一集中意念,面前的小瓷碗就解析成了无数悬浮的粒子。
在别墅休养的时间里,封青的异能每天都比之前更强大。
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还戴着电子脚铐,哪怕他再缺钱,钟散也未必放心把他一个人关在别墅里。
俞堂让那一团粒子凝聚在掌心:“我们这本书的任务是什么?”
“完成主角的复仇心愿,赢得游戏的最终胜利。”系统翻了翻,“还有几项具体的关键节点。”
俞堂微抬了下眉。
他们上次遇到这种关键节点,还是在作为喻堂当助理的那本书里,让主角攻受毫无预期地在拘留所里相见,执手而泣,共同谱写了一曲《铁窗泪》。
这种节点是整本书不可或缺的部分,决定了整本书在剧情主线上的走向。未必每本书里都有,但一旦被标注出来,就要求必须完成。
俞堂已经有段时间没接触过主线剧情,难得的有点怀念:“哪几段剧情是节点?”
系统翻开下一页:“重置十七次,在别墅里彻底湮灭成粒子,在消散前录制遗言。”
俞堂:“……”
系统高高兴兴闪着小红灯:“看起来不难!”
终端机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展琛离开前,系统接受了保卫宿主的委托,一度还很担心会遇到什么有意为难的任务。
但涉及粒子层级,对电子风暴来说,原本就是最简单的操作。
系统放下心:“目前看来,还不算很凶险……”
俞堂:“很凶险。”
系统:“?”
俞堂坐下来,看着重新组合后的意识流波浪锯齿形小瓷碗。
俞堂全神贯注,凝神修整了小瓷碗扭曲的边沿,又调整了瓷碗的底托。
系统小声说:“宿主,我们的碗好像变成了平行四边形……”
俞堂:“……”
系统:“……”
平行四边形小瓷碗“啪”地炸开,重新变成了一团粒子雾。
……
俞堂沉吟着坐下来。
粒子解析、粒子重组,原本就是作为电子风暴的日常工作,对他而言当然都不算多困难。
但重组出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形状,以俞堂自己的手艺,简直难如登天。
拥有封青的异能,他当然可以轻松把封青的身体解析成粒子。但重组以后,就只能保证封青有两条胳膊、两条腿和一个脑袋。
俞堂有八成的把握,能让脑袋上长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
俞堂问系统:“我能以一团粒子雾的状态完成这本书吗?”
“恐怕不能,宿主。”系统提醒,“我们还要以人类的形态录制遗言。”
……而且一团戴着电子脚铐的雾,可能也通不过游戏玩家的注册审核。
系统小心建议:“宿主,我们能买一张雕塑类的技能卡吗?”
在得知这些技能卡可能的来源以后,系统也很不愿意再去多接触商城的卡牌区。
但事急从权,他们要作为封青重组十七次,总要保证每次重新组合后,封青都还是不会被屏蔽的正常人类形态。
俞堂已经考虑过这个办法,摇摇头:“买不了。”
系统愣了下:“为什么?”
俞堂点开后台:“监察系统临时关闭了卡牌区。”
每个宿主的后台都收到了通知,由于某些原因,正在紧急审核卡牌来源,审核后会重新上架。
俞堂只能退一步,已经下载了所有商城内雕塑相关的资料,导入了意识海。
系统抱着一线希望:“有用吗?”
“有用。”俞堂点点头,“我的脑子和眼睛都会了。”
系统:“……”
俞堂又尝试了一次,把小瓷碗的粒子重新聚合,做出了一个颇具后现代艺术气息的花盆。
系统遮住了自己的摄像头。
俞堂没有气馁,按照意识里的橡皮泥启蒙教程,专心练习了一段时间。
……
即使成为了突变的异能者,封青也毕竟还是人类。这种解析和重组都会消耗大量的精神力,两个小时后,这具身体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疲惫和眩晕。
系统兑了滋养精神力的喷剂,把意识海的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喷了个遍。
系统问俞堂:“宿主,宿主,你之前不是在这本书里实习过吗?”
系统从刚才开始就在想这个问题。
封青的七岁到十七岁这个阶段,俞堂是曾经实习过一次的。
在这段剧情里,也有大量有关雕刻小木头人、做面人和拼图搭积木的内容。俞堂那时候如果还会做,现在说不定也能想起来——
“我那时候也不会。”俞堂说,“但我可以开金手指。”
开了金手指以后,他的手就会有自己的想法,把面前的材料做成他想象不出的奇妙造型。
系统不解:“可金手指不是主角才有的吗?”
俞堂:“我实习的那本书里,封青就是主角。”
系统愣住。
……它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在他们现在的这本书里,13号是命运掀起的恶劣玩笑的一角,是从一开始就注定要重置十七次、彻底消散的配角,是钟散的工具人。
可十七岁以前的13号不是。
十七岁以前,他还有名字,叫封青。
虽然看似没有任何属于主角的命运、平凡得极不起眼,但在属于封青和钟散的故事里,封青不是配角,也不是任何人的备胎。
俞堂那时候接受的,是穿书局中主角部门的考核。
俞堂说:“是因为我当初在考核失败了,才导致封青的命运发生变化,从主角变成了配角。”
系统有点着急:“宿主怎么能这么想?”
它虽然不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形,却本能地维护俞堂:“不会是宿主的原因!宿主不该觉得自责,如果考核失败就会改变现实世界人物的命运,这也太不公平……”
俞堂回了意识海,刚喝完一支提神补脑液,捏着小瓶子抬起头:“我没有自责,我说的是事实。”
系统愣了愣。
“主角部门和配角部的工作范畴不一样,分成了几个组,每个组有自己的职能。”
俞堂说:“比如龙傲天组,是让主角功成名就走上人生巅峰,打脸虐渣组,是让辜负了主角的另一半付出应有的代价。”
系统:“……我们不是打脸虐渣组的吗?”
俞堂:“我们是配角部门,深情备胎部的。”
系统:“……”
俞堂:“……”
“总之。”俞堂说,“如果我当时考核成功,完成了任务,现在的主角就还会是封青。”
系统小声问:“宿主当时的任务是什么?”
俞堂正要回答,房间里的即时通讯系统忽然亮起接通的绿灯。
“13号,准备一下。”
格外冷淡的声音从通话器里传出来:“五分钟后我去接你,送你进入游戏。”
俞堂微蹙了下眉,他没有立刻起身,把意识导回身体:“不是几天后吗?”
他这次回到这本书,不是因为剧情线有紧急变动,是因为上一本书的故事线任务完结,不允许宿主再滞留下去。
按照他接收到的信息,封青被要求进入游戏,是一段时间后才会发生的剧情。
“游戏有变化,这一期提前开局了。”
声音说:“你放心,在原本商定的报酬基础上,会多付你10%。”
俞堂:“我今天的状态不好,贸然进入游戏可能会有危险。”
游戏并不强制所有玩家必须在最开局进入,只是越早进入游戏,获得胜利的可能性越大。
只有获得游戏的最终胜利,才能实现钟散的复仇计划。
俞堂问:“可以明天再进入吗?”
通话器里,声音没有任何迟疑:“20%。”
俞堂没有立刻回答。
“你也可以开更高的价格,只要你能证明你值得这个价格。”
声音说:“……我到了,开门。”
俞堂撑了下床沿,站起身。
系统探查到这具身体的疲惫值,不大放心,小声问:“宿主还能和他商量商量吗?”
“不符合人设。”俞堂说,“封青缺钱缺得厉害。”
对方把价格提了10%的时候,封青的财迷设定就已经忍不住想要答应了。
监察系统全面接管了下级世界,一切违规行为都会被自动纠正。俞堂有意想探索现在能OOC的程度,才尝试着回绝了一次。
“帮我多兑换一些补充滋养精神力的药品,记得问一问,团购有没有优惠。”
俞堂在意识海里嘱咐系统,披上外套,起身去开门:“我刚看账户,发现了不少经验点券……”
系统专心操作后台,听到俞堂的声音忽然消失,试着敲了敲:“宿主?”
俞堂没有回答。
系统莫名生出些不安,把监控画面调回了外界。
它飘在意识海里,正要询问出了什么事,也在监控的画面前愕然怔住。
……
根据提示,面前的人就是钟散。
钟散的长相也和人设一样,冷淡、漠然,不苟言笑,一眼就看得出是个霸总级别的商业精英。
按照剧情设定,这段时间,他为了让13号心甘情愿地进入游戏,半真半假逢场作戏,和13号谈了几天钱之外的感情。
大概是想起了这件事,在看到13号时,他的神色也调整得少许柔和。
……虽然五官、长相和气质都完全不同,但看见钟散柔和下来的眉宇,系统一瞬间生出恍惚,居然以为是看见了展琛。
俞堂跟着钟散离开了别墅。
钟散的车就停在别墅外,俞堂坐在后排座,收好自己的身份卡和报名信息。
他会被送到集合地点,统一投放进以命相搏的大逃杀游戏。
……
发动机的轰鸣里,系统小声问俞堂:“宿主……钟散会是展先生吗?”
如果钟散就是展琛,一切就都会变得顺理成章。
按照他们目前已知的信息,每一次重置后,展琛都会以宿主的身份再次进入这本书,得到小行星并兑换,重置时间纠正一切。
剧情重置以后,所在维度的一切也会被随之重置,包括兑换人的记忆,所以展琛只记得作为高维度商城负责人的部分,忘记了这本书的剧情。
在这个故事里,钟散是最终获得了小行星的人。
他们拿到的主角剧情就只到钟散得知13号是封青——如果展琛作为宿主,每一次导入都选择钟散作为切入点,钟散也会自然带有展琛的特质……
“不会。”俞堂说,“他不是展学长。”
系统愣了下。
……这个逻辑在程序演算中完全推得通。
系统小声问:“为什么?”
俞堂:“因为人的感情很脆弱,也很坚固。”
系统隐约觉得有些耳熟,愣了愣。
俞堂有感情地朗读并背诵:“当你无比熟悉对方的时候,即使对方的名字不一样,长相不一样,性格不一样,所有的部分都变得面目全非,也依然有办法认出来。”
系统:“……”
“这一段不是我说的。”俞堂说,“是我刚分到展学长那个宿舍的时候,展学长从一本书里看到,念给我——”
系统已经听过这个部分:“宿主觉得很酷,就背下来了。”
俞堂:“对。”
系统闪了两下小红灯,没忍心提醒宿主,当时他们还一心认为展琛是监察部门派来扣宿主经验点的仙人跳。
俞堂继续在意识海里说下去:“所以我知道不是。”
就算所有的逻辑都能推演得通,就算钟散身上真带着展琛的影子,他也不会是展琛。
即使是被程序融合、被终端机控制,被抹去了所有的过往,展琛也不会做出和钟散一样的事。
俞堂问系统:“你知道展学长如果要向幕后的黑手复仇,会怎么做吗?”
系统:“怎么做?”
“展学长会一个人长大,会放弃自己原本喜欢的一切,放弃预定好的未来,加入安全部,去做安全部的卧底。”
俞堂说:“他会用自己作为复仇的工具,即使作为工具的代价,是短暂地进入电子风暴、被植入程序,他也不会去牵连无辜的人。”
“展学长可能会是这本书里的任何人,唯独不会是钟散。”
“钟散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他不该进入游戏幕后主使者的规则里,去向游戏的幕后主使者复仇。”
俞堂说:“我黑进了终端机的一个数据库,虽然时间很短,但还是拿到了钟散的结局。”
系统愕然:“??”
俞堂打开了那个隐藏文件。
穿书局里,所有被制造出来的程序,都会留下制造者的标记码。通过这道标记码,制造者能察觉到程序的变化,能在后期二次增补删改。
但同时,只要能找到这道标记码,就能逆向追溯,抓住那个藏起来的制造者。
俞堂用这个办法,沿着系统抓住了展琛,又用这个办法,通过已经变成数据的商城负责人,逆向追溯出了终端机的漏洞。
俞堂早就在终端机上开了后门
“钟散击杀的‘幕后黑手’,只是游戏的其中一任幕后主使者——甚至不是第一任。”
俞堂说:“他因为真相而痛不欲生,他后悔了,想要把封青重新找回来。”
“他不是穿书局的员工,不知道什么兑换小行星倒转时间,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停地寻找一切有关封青的踪迹。”
“直到有一天,有人找到他,给了他一个机会。”
系统小声问:“……是什么人?”
“没有说。”俞堂翻了翻剧情,“我们可以先给这个人起个名字,就叫他终端机。”
系统:“……”
俞堂:“终端机对钟散说,可以想办法把封青找回来还给他,但有一个条件。”
俞堂:“钟散需要担任游戏的新一任幕后主使者。”
系统悚然。
俞堂扫了几眼,看完了剩下的后续剧情,关掉文档。
屠龙者潜入深渊,以为自己击杀了恶龙,却只是击杀了恶龙的幻影。
屠龙者变成了新的幻影。
钟散会一直作为游戏的幕后主使者,直到有新的人来复仇,来不惜代价来杀死他——就像他前面的每一任主使者一样。
只要来复仇的人为了复仇,进入了终端机的规则,就会再一次开启这个轮回。
“展学长不会进入深渊去屠龙,他会把恶龙和深渊一起踹翻。”
俞堂:“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他会往电子风暴里发传单,会找我帮忙”
俞堂:“他会来游戏里找我。”
车停在游戏的入口。
暗网上观看游戏的人,都以为这是一场格外逼真的全息模拟游戏。
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是一场变异的新人类为了活下来,被迫陷入的绝命厮杀。
俞堂半秒钟也没有多留,他跳下车,利落提交了自己的身份证明,同意了进入游戏。
俞堂:“会来找我的那个展学长,正直勇敢、嫉恶如仇,还让我吃小饼干。”
第一百零四章
游戏大厅是一片空旷的白。
俞堂来得有些晚,核对过身份进门以后,已经有不少“玩家”站在了这片仿佛空无一物的场地里。
半空中像是有一块虚拟的屏幕,亮着硕大的鲜红倒计时。
再过三分钟,这一期游戏就会正式开局。
俞堂被带到自己的位置上,刚刚站定,门口就炸开歇斯底里的喊声。
拼命抗拒的是个年轻的学生,他被几个人按着,还在挣扎:“放开我!我不要进入游戏,你们放了我,我的能力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他的声音响在空旷安静的游戏大厅里,却没能传出多远,就被空气诡异地吞噬干净。
“玩家”们在各自的位置上站着,没有人说话。
这些玩家统一戴着身份卡,他们的性别、年龄、身份职业都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脸上已经近乎麻木的平静神色。
意识海里,系统已经找出了游戏的完整介绍。
这款游戏名叫“茧”。
游戏会定期开局,每一期的内容、背景和主题都不尽相同,判定规则只有一条:设法活下去,用尽一切手段活到最后。
……
游戏大厅中已经恢复了安静。
那个拼命想要逃出去的年轻玩家没能成功,已经被拦截回来,强制进行了导入游戏的准备。
系统扫描了一遍,对俞堂小声说:“他的能力是‘瞬时记忆’。”
这些即将进入游戏的玩家们,每个人身上都带有不同于常人的特殊能力。
这些人或者是像封青一样,被强制送去研究所接受了改造,或者是在重金悬赏的吸引下,自愿报名接受改造,想要在游戏里冒险一搏。
异能的突变是随机的,有人会获得强悍的攻击性异能,也有人会像那个年轻玩家一样,突变出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的鸡肋能力。
但作为代价,一旦接受了改造,不论突变出什么异能,都再也无法退出这场游戏。
要么顺利熬过每一期游戏、每一个关卡,用尽所有手段,成为活到最后的那个人。
要么死在游戏里。
那个年轻玩家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瘫在地上,脸色惨白,身上不住地发抖。
没有人理会他,偶尔有人朝他扫上一眼,目光也像是看着一个待宰的猎物。
“每一轮游戏的截止点,都是存活人数小于十。”
系统小声向下念:“否则游戏就会一直进行下去,直到玩家只剩下十个人为止。”
每一轮游戏都充斥着绝命的危机,环境恶劣至极,可存活的安全区会不断缩小,还会设置大量可能猎杀玩家的NPC。
换句话说,如果想要尽快结束游戏,玩家们就必须自相残杀,让人数减员到十人以下。
不是没有人尝试过逃跑,有些人突变出的异能是隐匿类型,也曾经试过利用异能潜逃,躲过看守,远远躲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成功过。
那些试图逃跑的异能者,不论跑到什么地方,都会被强行抓回来,重新投入游戏。
……久而久之,也不再有人挣扎。
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这项残酷透顶的规则,无论是上一期顺利活下来的玩家,还是新接收改造的异能者,都会被送回到这个游戏大厅,等待新的游戏开局。
半空中的虚拟屏幕上,倒计时一秒接一秒走到了头。
刺目的强光笼罩了整个游戏大厅。
……
刺骨的寒冷瞬间裹住了每个人。
玩家们身上穿得都是统一配发的黑色T恤、长裤和薄外套,转眼就被寒气袭透,身上的热量快速流失。
强气流刮得人脸上皮肤生疼,耳畔风声轰隆作响。
陆续有人从强光的刺激里恢复视力,很快有人意识到了他们现在的处境,愕然瞪大了眼睛。
……他们是在坠落!
浓厚的积雨云包裹着所有人,穿过了顶部冻结的冰晶,底下的云层越发阴暗浓厚,视野再度被封闭得伸手不见五指。
庞大厚重的雷云互相撞击,闪起刺目的电光。
那个年轻玩家惊恐地惨呼起来:“救命——”
声音未落,他已经被闪电穿透了胸膛。
年轻玩家甚至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一片耀眼的白光里,他的身体已经在数亿焦的电流下瞬间炭化。
那团焦炭继续坠落,变成了一张半透明的卡牌。
[瞬时记忆]。
……
所有人都被惊惧和恐慌挟住了喉咙。
云层缓缓流动,不断有电光噼啪亮起,阴暗凝沉的背景下,虚拟屏幕仍然稳定沉默地悬浮在半空。
屏幕上,实时留言正在不断滚动。
[这次出卡比之前快啊。]
[开局无伞空投,够刺激。]
[终于等到记忆卡了!不知道这次是拍卖还是氪金抽卡?]
[还在做梦?去游戏市场看看,卡牌池被锁了。]
[锁了???]
[说是游戏维护暂时关闭,再开放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怎么会这样?我刚充的游戏币,能退吗?]
[等拍卖吧,卡池关了拍卖场总还在。]
[拍卖场的门槛也太高了……]
俞堂看着一闪即过的留言,微蹙了下眉。
系统飘在意识海里,一起急速下坠,心惊胆战看着下方不断接近的黑黢黢陆地:“宿宿宿主——”
他们从积雨云里往下掉,下面是瓢泼暴雨,这种天气状况下,不论降落伞、滑翔翼还是私人直升机,都派不上半点用处。
系统手忙脚乱翻商城,想要找出一个能应对这种情况的商品。
俞堂:“兑一辆摩托车。”
系统:“?”
“带灯的。”俞堂抓紧时间提出要求,“快,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系统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兑摩托车,顶着满屏幕小雪花,飞快执行了宿主的指令。
地面在挟着豆大雨点的厉风里急速接近。
系统不敢再看,正准备捂住摄像头,忽然愣了愣。
……封青的身体没有像它想象的那样,直接和摩托车一起摔在地上,摔成一堆拼不出形状的粒子。
漆黑陡峭的悬崖边,碎石不断被轧得向下掉落,摩托车的轮胎和近乎垂直的参差崖壁几乎擦出了火星。
意识海里,骆燃留给他们的那张技能卡悬浮着,亮起微微的红光。
……
在科学部,他们完成了把温迩送进结局的任务。
离开那本书前,骆燃把“永远不翻车”的技能卡剥离出来,留给了俞堂。
骆燃天生就擅长这个,只是剥离出来一个技能,重新学起来也非常快。
骆父帮忙扶着车后座,骆燃蹬了两天自行车、骑了三天摩托车,开着大红越野车跑了趟草原,就又把剥离出去的技能全都补了回来。
在暴风雨里穿行,原本就是骆燃最擅长的事。
庞大的全地形摩托车轰鸣着冲下崖壁,碾过锋利交错的石牙,后轮划出大半圈弧线,稳稳刹在地上。
虚拟屏幕上,留言正在不断更新。
[地狱级开局,B5、D7区全灭,可惜没出来什么有用的卡。]
[出A级卡了,G9区拍卖场已开。]
[什么A级异能这么废,一开局就交代了?]
[读心术,运气不好,在这种环境里用不上。]
[读心术?!能去拍卖场试试吗?万一捡个漏……]
[醒醒,A级卡基本都囤在那几家大公司手里,我们是捡不到的。]
[钟散去G9区拍卖场了,贵宾有拦截权,不用做梦了。]
[他们公司这次也送玩家进来了吧?有人注意是几号吗?下注他们家公司的选手赢面挺大的。]
[13号,没出卡,应该还活着。]
[异能是什么?]
[雨太大没看清,好像是随时随地召唤摩托车……]
俞堂跳下摩托车。
观看直播的同时,看客们会挑选看好的异能者下注,赌这些异能者能否存活、在游戏结束时的积分排名。
钟散是封青的老板,有贵宾席位,可以在绝对安全的保障下直接进入游戏,近距离欣赏这些异能者的厮杀。
在他们接收到的剧情里,封青几次重伤濒死,不得不彻底解离后重组自己的粒子,钟散其实都在附近。
系统完全想不通:“宿主,宿主,钟散对暴力和杀戮都没有兴趣,又不追求刺激,他为什么要亲自来看这些?”
俞堂辨认了下方向,朝丛林深处走进去。
他依然不擅长捏橡皮泥,但摆弄粒子原本就是电子风暴的强项。
雨越来越大,冰冷的雨水还没来得及接触封青的身体,就被悄然分解成粒子,薄薄地聚成了一片透明的雨衣。
“他需要近距离测评13号的异能。”
俞堂说:“以确定13号的价值,操控大盘赔率,确定是不是要回收进卡牌池。”
系统说不出话,闪了闪小红灯。
……道理虽然讲得通,但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毕竟还是显得太冷漠了。
在钟散看来,13号是一项工具、一个商品、一张卡片。
自身的粒子解离重组,对俞堂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封青而言,其实和死过一次没什么两样。
封青要先杀死自己,再让自己活过来。
他躺在地上,等着身体彻底消泯解离,看着不远处的人影。
系统小声问:“钟散为什么不能过去帮他一下?哪怕给他打一针吗啡……”
俞堂拨开拦路的枝条:“因为在理论上,封青是有能力吸收属于别人的粒子的。”
系统愣住。
它没想过这个问题——封青之所以会死,是因为重置十七次后,粒子已经逸散得不足以继续维持这具身体的存在。
可封青既然能解析和重组粒子,就该有能力去夺取别人的粒子,化为己用。
“封青为什么不这么做?”系统说,“是他自己不知道吗?钟散故意瞒着他?怕他对自己不利——”
俞堂摇了摇头:“封青一直都知道。”
就像人生来就会吃饭和呼吸,异能在产生的时候,异能者不用刻意学习,就会自然清楚使用方法。
封青一直都知道,只是他从来都没这么做过。
系统问:“封青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俞堂没有立刻回答。
他终于顺利找到了一处山洞,走到深处,把衣物上附着的潮气也分解成粒子驱散。
山洞里有些枯死的矮树,俞堂折了些枝条,凑成一堆,点了团篝火。
俞堂在篝火旁坐下,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穿书局给系统培训的时候,有没有讲解不同的实习类型?”
系统怔了下:“没有……我们是被分配给正式员工的。”
实习期的员工会由穿书局的人事部统一分配,只有通过了实习,转为正式员工,才会配备系统。
俞堂:“和人类有些企业的模式差不多,分两种。”
一种是转正前的员工实习,基本已经确认了会转正,实习期是用来熟悉工作内容、掌握工作技巧。
一种是进入穿书局的考核实习,只要做不好,就要收拾东西走人。
“主角部门下属了几个组,有龙傲天组,有打脸虐渣组。”
俞堂说:“还有重生组。
俞堂从意识海里取出牛奶,装在平行四边形的碗里,搁在篝火旁热了热。
……
封青是真的活过一次。
他是真的被领养,被送去接受了改造,被钟散带回家,又因为改造的并发症在十七岁死亡。
……然后,封青获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代价是把身体借给接受考核的员工,配合穿书局,完成考核实习。
“我之前说,封青之所以没能成为主角,是因为我那次考核失败了。”
俞堂:“我那次考核的任务,是在临死前吸收钟散的粒子,继续活下去。”
系统愕然:“怎么会——”
“封青十七岁那年,其实已经觉醒了异能。只是他的异能太强大,又不够稳定,他的身体强度不够,才会发生了崩溃。”
俞堂说:“要想活下来其实很简单,吸收频率近似的其他人的粒子就行了。”
终端机重置了这个故事,给了封青一次重生的机会,也给封青设下了一个圈套。
如果俞堂完成了那次任务,封青就还是主角。
他可以成为最强悍的异能者,可以轻松通过这场死亡游戏,可以一直活下去。
但终端机漏算了一点。
粒子和粒子的交流,是可以超越维度的。
俞堂在那本书里,不止感觉得到封青的存在,还能听得见封青的声音。
……非常絮叨。
“我知道这个要求挺过分……我知道它现在是你的故事了。”
“我应该是攒了不少钱,你找找,都记在小本子上了。”封青挺不好意思,“都给你,好不好?”
封青在他耳边念念叨叨:“能不能别吸收这个人的粒子啊?”
“让他活下去吧。”
“让他活下去吧。”
时间重置后,封青的记忆也被一并清除。
他虽然还在自己的身体里,但只在很少的时候能醒过来,看一看别人用自己的身体在做什么。
终端机和封青签订的合约,是只要俞堂成功完成考核,就会把这具身体完整地还给封青,让封青成为这个故事的主角。
终端机对封青说,只要成为主角,想要多少钱就能有多少钱。
封青那么爱钱。
封青自己放弃了这次机会。
他不记得任何过去的事,也早已经不认得钟散。
封青还挺高兴,对着钟散的一寸照片,扯着俞堂絮叨着聊天:“你看这个照片帅不帅?我看上他了,我喜欢他。”
……
“我没能顺利通过那次考核。”俞堂说,“也没能改变封青的命运。”
直到最后,封青也不肯吸收钟散的粒子。
他又一次死在了十七岁,三年后,他成了故事的配角,成了钟散手里的商品和工具。
封青重组了十七次,异能也越来越强悍。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吸收附近的任意生命粒子,夺取他人的性命,作为自己活下去的养料。
钟散不知道,他站的位置其实早就不在安全区的范围内了。
……
系统轻轻闪了两下小红灯。
那块虚拟屏幕被重叠的云层遮挡,暂时看不清楚,四周空无一人,整个世界都像是被笼罩进了漆黑冰冷的雨幕里。
第一百零五章
俞堂没有急于离开这座山洞。
被强制进入游戏前,封青的身体还没来得及调整好状态。趁着这场雨,他需要尽快休息,最大限度补充消耗掉的精神力。
山洞外雷声轰鸣,雨越下越大,这一夜大概都不会有停下的机会。
俞堂在意识海里翻了翻。
游戏毕竟还在对外持续直播,俞堂不准备太过嚣张,随手抓了一把粒子,多多少少演了演,双手凭空一拍。
高科技智能云感床垫从意识海里掉出来。
“宿主需要睡一觉吗?”系统说,“我可以帮忙放哨,有动静就叫醒宿主……”
俞堂摇了摇头:“不急。”
系统怔了下:“宿主要做什么?”
俞堂拆了支牛奶味的棒棒糖。
他打开转播功能,把那块虚拟屏幕上的影像完整投屏到意识海,看了看现在的存活人数和实时留言。
进入这一期游戏的玩家总数是239人,一次开局,就已经减员了近一半。
留言区里,已经有了不少的牢骚。
[这期怎么回事,开局这么难??]
[难还不好吗?出卡出得快,价格也低,我都拍到好几张了。]
[你是来蹲卡的,当然好。我是来押注的,我押了三个,全都交代在刚才的无伞空投里了。]
[我也是,押了那个A级读心术,本来想着能赚点的……晦气。]
[这一期背景设置太不公平了,直接从天上往下扔,这不是明显偏向物理系异能吗?]
[以前还有过灵异背景,物理系异能也一样全废,就是为了刷出卡率,习惯就行了。]
……
系统实在看不下去,小声说:“宿主……”
俞堂问:“觉不觉得奇怪?”
系统愣了下:“什么?”
俞堂:“按理来说,这些人是来寻找刺激、欣赏同类自相残杀的。”
根据游戏性质来逆推所谓“观众”的组成,固然难免有些刻板印象,但总归八九不离十。
——按理来说,评论区应当远比现在激烈混乱得多。
开局就把人从天上往下扔,下面是漆黑夜雨里的悬崖和丛林,许多心理系异能者根本来不及采取任何应对措施。
玩家一旦死亡,押在玩家身上的赌注就会归游戏的庄家所有。
心理系异能向来在大盘里占优势,下注的人远比其他的多,这一场开局,有不少人都难免赔得血本无归。
游戏不禁止屏蔽任何留言,但抱怨的数量却远比俞堂预计的更少,更多的人,关注点都在“卡牌”上。
“大意了。”俞堂按了按额角,“我估错了一件事。”
系统瞬间紧张:“什么事?”
俞堂:“终端机不要脸的程度。”
系统:“……”
俞堂咬了两下棒棒糖,他又把有关异能的具体设定调出来,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
在这些公司的支持下,目前成功突变的实验体规模,已经足以总结出完整的级别和类型。
异能被分成了两类,物理系异能和心理系异能。
物理系异能,就是能够造成物理层面上的改变。
有人能吸收和操控高压电流,有人能徒手搓火球,有人能把水变成冰。
也有些变化是发生在异能者自己身上,比如身体素质更强、自愈得比普通人更快,有些异能者甚至能够把身体的一部分变形,达成所需的目的。
根据留言透露出的信息,F5区的一个异能者为了活下来,就是抽出脊骨变成了骨翅。
这些异能的确威力不弱,但只要熟悉了能力的特性,总能慢慢总结出应对的办法。
相比之下更难对付的,是心理系的异能。
大盘赔率排行榜上,最被看好的异能者一大半都是心理系。
催眠、致幻、预知能力都在前列,之前意外死亡的那个A级读心术异能者,已经顺利活过了三期游戏,是上一期积分榜的第一名。
系统问:“宿主,按这种分类方式,封青也算是物理系异能吗?”
俞堂点了点头:“对。”
封青的注册卡上,异能一栏的评定结果,是物理系的B级异能。
B级异能不高不低,在A级和S级的对比下实在算不上太显眼。又是容易被找到弱点反制的物理系异能,如果不是因为封青是钟散的公司选送出的玩家,甚至不会有人多在意。
观看直播的观众会挑选感兴趣的区域和足够强的异能者,他现在所在的A9区,观看人数排行只在中下游。
俞堂翻了翻资料:“异能的评级是根据什么划分的?”
系统搜索了一遍关键词,有些诧异:“没有说……我们没有获得相关的资料。”
俞堂点了点头。
如果剧情没有给出相关资料,就说明封青的视角里,他自己也不知道所谓的异能级别是按什么划分的。
他只是被钟散买回来养在别墅里,只知道自己能把眼前的东西解析成粒子,再像3D建模一样重新拼组起来。
钟散告诉封青,只要封青答应参加一场游戏、并且在游戏里活下来,就会给他高额的报酬。
……这个答案不算意外。
俞堂抬起右手,一块石头被他分解成粒子,又重新组合成锋锐的尖锥,在精神力的操控下悬浮在他掌心。
钟散没有让人培训13号使用异能,他是忌惮着这个只有B级异能的“13号”的。
13号能被他锁在别墅里,电子脚铐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原因。更主要的,是因为封青不想跑,也不想用异能伤害任何人。
封青能把一把椅子的粒子解析重组,做一个窗台陪自己说话的小木头人。
如果封青愿意,他也随时可以用任何粒子组成利刃,刺穿钟散的喉咙。
……
俞堂挥散了掌心的粒子。
他咬碎了棒棒糖,嚼成糖粉一点点咽下去,关掉意识海里的光屏。
系统打开十八个方向的监控摄像头,牢牢盯着山洞外的一切动向。
俞堂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在床垫上躺下,把自己埋进了温暖的小毯子里。
-
暴雨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俞堂睡了一觉,已经彻底恢复精神,起身抻了个懒腰,熄灭火堆出了山洞。
即使已经到了早上,也没给太阳半点面子,雨暂时停了,山洞外的天幕依然满是阴沉得仿佛随时都能压下来的云层。
晨风微凉,空气倒是很清新。
山洞外就是树林,层层叠叠的叶片异乎寻常的绿,流动的雾气也被染上了隐约生机。
系统守了一整晚,没有发现任何人接近,在意识海里闪小红灯:“宿主,宿主,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吗?”
俞堂问:“剧情怎么说?”
系统愣了下:“封青在这一期游戏里活了下来……具体剧情不在我们这里。”
这本书是一本传记体小说,主角只有钟散一个人,视角也会随着钟散的行动而变化。
和前几本书一样,作为配角和工具人,他们能在书里占据的篇幅非常有限,不会被特意写出每一处细节。
“我看了看游戏规则。”俞堂说,“规则里说,玩家的生存范围会不断缩小。”
系统的资料库里存储了不少游戏,按照传统的大逃杀游戏模式,无非就是缩“毒圈”。
规定一个不断缩小的安全区,只要在安全区外,生命水平就会持续下降,必须在短时间内尽快进入安全区里。
这种模式会不断驱逐玩家向更小的区域聚集,直到避无可避,不得不当面交火。
如果只是这种模式,他们只要在这里一直藏到安全区出现,再骑着大红摩托车尽快赶过去就行了。
系统不解:“问题出在哪?”
俞堂:“太简单了。”
游戏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不断逼迫异能者在生死存亡间进化,筛选出最强的那一批异能者,以填充高级卡牌池。
如果只是这种缩毒圈的模式,擅长隐匿和瞬移的异能者甚至可以轻轻松松活到最后。
游戏越到后期,难度就会越高,不可能给他们设置这样简单的背景。
“展学长教过我。”俞堂说,“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不能确定危机的类型,保持移动是最重要的。”
俞堂昨晚把摩托车停在了山洞后避雨,他辨认了下方向,拨开枝条走过去:“我们可以先看一看周围的环境,找点吃的——”
他的话忽然停在了半道上。
系统愣了下:“宿主?”
系统打开监控,看清楚外面的情形,一阵悚然:“这是怎么回事?!”
俞堂摇摇头,慢慢走过去。
附近没有异能者,也没有埋伏起来准备对他们进行攻击的NPC。
那辆摩托车依然停在山洞后面,很隐蔽,隐蔽到和崖壁几乎彻底融成了一体。
——就是融成了一体。
石壁“吃掉”了那辆摩托车。
把手、车座、轮胎、油箱,每个部件的形状都还有,只是变成了坚硬冰冷的石块。
俞堂站在变成石头雕像的摩托车前,停了两秒,掉头向山洞里快步跑回去。
系统被吓了一跳:“宿主?出了什么事——”
俞堂冲进山洞。
他从意识海里拿出来的智能床垫也正在变成石头,无机质的灰色还在可见地不断蔓延。
俞堂快步冲过去,伸出手想要去捞。
“宿主!”系统吓了一跳,发出警告,“不可以!宿主会一起变成石头的……”
俞堂的手堪堪停住。
最后一秒,床垫和薄毯也变成了坚硬的岩石。
系统心有余悸:“宿主,这是怎么回事?我们——”
“我们的生存范围在缩小。”
俞堂:“第一轮,只要长时间、持续地接触同样的环境,就会被这个环境同化。”
持续接触石壁和山洞,就会变成石头。
持续接触丛林,就会被同化成树林的一部分。
……
虚拟屏幕在云层中浮现出来。
又有九个新增的异能者变成了卡片,留言区罕有地炸开。
[怎么回事?是直播间故障了吗??]
[不是故障……]
[人变成了石头?这也行?这算什么死法??]
[来蹲拍卖场,我这边这个A级强化异能变成了树的一部分,还没变完。]
[???]
[这一局难度这么高吗?越来越刺激了!]
[死亡画面能不能提前预警一下?家里还有孩子,入学前来挑张喜欢的技能卡,被吓坏了谁负责?!]
虚拟屏幕上,玩家的死亡场景被无动于衷地公示出来。
躲在岩洞里或是石崖下,靠着石壁休息的玩家,已经在睡梦里变成了无机质的灰色石雕。
树林里,那个A级的强化异能者只是隐蔽在树冠里,察觉到的时候,一半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木头。
木质的纹路沿着他的身体寸寸攀升。
A级的身体强化异能,已经足以轰碎最坚硬的合金护盾。那个A级异能者走投无路,咬紧牙关,一拳重重砸碎了正在吞噬自己的这棵古怪白桦树。
树干崩碎,他的身体却也和树一起碎裂,变成了一张半透明的技能卡牌。
……
俞堂穿行在树林里。
早晨才刚停的雨,现在又瓢泼地浇下来。
他又兑了一辆新摩托车,雨水的粒子被不断解析重组,变成了一件薄薄的透明雨披,把他连人带车整个罩住。
俞堂在意识海里问系统:“背景设定发放下来没有?”
“发下来了!”系统帮他念,“这是一个不欢迎外来者的世界。”
系统:“不论玩家还是玩家的物品,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是‘异端’。”
这个世界会同化所有的异端。
“和同一样环境物品持续接触,最长的安全时间是一个小时。
系统:“一旦持续接触一个小时以上,就会被环境同化。”
这个“持续接触”,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持续”和“接触”。
——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持续不动,两只脚在同一片土壤上站一个小时,就会被地面同化。
但如果这个人一直在往前走,他每次迈出的脚都踩在不同的土壤上,就是安全的。
如果一个人潜伏在一棵树上,停留一个小时,就会被同化成树木的一部分。
但如果在五十九分钟的时候,立刻换另一棵树,就不会有问题。
俞堂口袋里的通讯器再度嗡鸣,游戏新的规则下发,被送到了每个玩家的通讯终端。
俞堂把信息导进意识海里,分出些心神,飞快看了一遍。
游戏给出了7个临时安全点,只要玩家到达这些安全点,就可以不受这种“同化”的影响。
每过13个小时,现有的安全点中就会有一个随机消失。
系统已经计算出了最短路径,在地图上标出来:“离我们最近的在B8区,骑摩托过去需要大概四十分钟!”
俞堂扫了一眼地图:“雨下了多久?”
系统愣了下。
他不知道宿主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往回拖进度条,仔细查看了监控:“今早八点左右雨停,九点十七分再次开始下雨,到现在是五十六分钟。”
俞堂按照地图调转车头,他加了下油门,对系统说:“我有个想法……”
他的话没有说完。
……下一秒,他周身的雨水忽然变成了一个庞大的水球。
水球合拢,把他连人带车整个吞噬进去,悬浮在了半空。
两个人从树后走出来。
系统吓了一跳:“宿主!”
“不要紧。”俞堂说,“有没有这两个人的资料?”
系统勉强定了定神:“……有,2号和6号,是老玩家,他们一直都是搭档。”
2号是B级异能者,特性是隐蔽,可以完全藏起自己和同伴的全部气息,最精密的探测仪器也无法察觉。
6号是A级异能者,异能是控水。
在这种铺天盖地的暴雨里,能控制水,几乎等于开了个最大的外挂。
“小兄弟。”2号是个瘦高的青年,大半张脸都隐在帽衫里,推了推眼镜,“抱歉拦住你,你应当知道我们要什么……”
俞堂被困在水牢里,不着痕迹进入了封青的角色:“你们……要我的摩托车?”
2号点点头:“这是没办法的事。”
从这里到安全点的距离不算近,先到先得,一定会为了争夺安全点爆发激烈的战斗。
不是每个异能者都会瞬移或是加速,能有代步工具,就能比其他人先抢占最近的安全点。提前过去埋伏,就能解决更多的异能者。
只有尽快让存活人数减少到十人以下,才能结束这场游戏。
俞堂问:“我给了你们,你们能让我活命吗?”
2号笑了一声:“当然。”
俞堂松开手。
水球哗啦一声破了个洞,摩托车落在地上,被6号伸手扶住。
6号握住车把试了试,同2号点了下头。
2号走过来,仔细看了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他们没有杀人抢车,暂时留了这个13号一条命,是以为这辆摩托车和他的异能有关。担心13号一旦死亡,摩托车也会随之消失。
但现在看来,这就是辆最普通的摩托车。
2号和6号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
“车已经给你们了。”俞堂说,“你们可以放开我,然后先去避一避雨——”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强行打断了。
6号不再看他,走向2号扶着的摩托车,单手虚虚一握。
失控的水瞬间灌进了俞堂的口鼻。
水球的压力骤增,犹如实质的压力不断凝聚,俞堂的身体已经在巨大的水压下开始出现变形。
“快走吧。”6号说,“不要浪费时间。”
2号点点头,他正要跨上摩托车,却忽然愣住。
……他没有找到自己的腿。
他的半个身体已经变成了透明的,稍一动弹,整个人就哗啦一声散开。
6号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扑过去,却只接住了触手森寒的雨水。
在他的身后,水球也瞬间消散。
6号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回身。
俞堂落在地上,雨水在他的周身被不断解离重组,变成一层隔绝水汽的薄膜。
“怎么回事?!”6号厉声问,“你的异能不是召唤物品……究竟是什么?你对他干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俞堂说,“你最好避一避雨。”
6号脸色苍白,抬起手,要操控雨水攻击俞堂。
他从来都用不着避雨。
他太熟悉雨水了,这些水就像是他自己的身体,可以任意控制,变成任何形状,夺取任何人的性命——
6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身体也变成了最熟悉的雨水,无声无息落在了地上。
……
和同一样环境物品持续接触,一旦超过一个小时,就会被环境同化。
系统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诧异:“雨怎么也算?”
既然一个人一直行走,可以被判定为接触的不是同一片土壤,那只要持续保持运动,接触的也该是不同区域的雨。
可那些人却都被同化,变成了地上的积水。
系统说:“我们一直在动,接触的明明不是同一滴雨水……”
俞堂:“是同一片云。”
系统怔住。
俞堂看了看头顶浓厚阴沉的云层。
他们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从上至下穿过了一片积雨云。
现在的所有雨水,都来自这片积雨云。
俞堂走过去,扶起倒在雨中的那辆摩托车。
……这也是展琛教过他的事。
他第一次知道人类会死的时候,很担心展琛,想知道展琛能活几百年。
展琛正忍着那个被植入的程序的惩罚,笑得伏在了书桌前。
展琛伸出手,摸了摸努力敲摩尔斯码的小光团,问他有没有见过云。
展琛耐心地讲给他听,云死以后就会变成雨,雨再变成水蒸气,又会重新变回云。
展琛说,他也会像这片云一样。他可能会死,但不论多少次,他都会想办法回来,给小光团同学送最喜欢的小毯子。
“我有一个想法。”
俞堂:“能帮我试一试吗?给商城负责人发条消息。”
俞堂:“小毯子被我弄丢了……可以的话,想再买一条商城负责人亲自送货的。”
系统愣了下。
……它忽然想起俞堂冲回山洞里,不顾一切想从石化的床垫上抢出的东西。
那条小毯子是俞堂在当助理的那本书里,面对柯铭和经纪人的威胁选择报警的时候,被来出警的警员扶着坐下,小心替他披在身上的。
系统回看监控时发现,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警员的面目很模糊。
在监控录像里看不出他是谁,只能看出他的动作轻缓仔细,把小毯子覆在喻堂身上,又蹲下来帮忙一点点整理好。
那条毯子很暖和。
系统小声说:“宿主……”
“可以的话,请快一点来。”俞堂说,“我会提前把床铺好的。”
第一百零六章
虚拟屏幕就浮在半空,2号和6号死亡的画面被同步转播,出现在屏幕上。
他们是最早决定进入这场雨的人。
2号擅长隐匿,6号的能力是控水,这场雨对他们来说是得天独厚的伪装,也是最合适的猎场。
遇到俞堂之前,他们已经在这场雨里袭杀了四个异能者。
这两个人都在排行榜前列,在他们身上下注的人不少,没想到居然就这么容易交代在了这场暴雨里。
虚拟屏幕上的留言刷得飞快。
[怎么回事,在雨里满一个小时也算??]
[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都不提前宣布游戏规则吗?算不算违约啊?]
[官方会给解释吗?]
[能不能申诉??]
[这场雨要是一直不停,我们是不是也不用下注了?反正其他人想赶路去安全区,早晚也都要满一个小时的。]
[这一批的质量不错,他们已经反应过来,开始找地方避雨了。]
有不少人都在讨论规则,也有人回去看2号和6号的录像,发现了些原本被忽略的异样。
[有人注意他们最后打劫的那个13号了吗?我怎么感觉那个13号也满一个小时了?]
[满了,13号开始赶路的时候还没有下雨,他没有选择避雨,一直在雨里到现在。]
[那为什么他没有消失?]
[是不是和异能有关,有没有人知道这个13号的异能是什么?]
[他是新人,之前没有游戏记录,资料上只写了B级物理系,买他靠谱吗?]
……
俞堂依照地图,再次转了个方向。
在画面转播开始前,他就没有再对水粒子进行操纵,驱散了那层作为雨披的无色薄膜。
在赶来看直播的那些人眼中,他和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
雷鸣渐响,风裹着雨气向衣物里钻,铁灰色的低沉天穹下,暴雨砸得人睁不开眼。
系统有些担心:“宿主,我们这样接触雨水没关系吗?”
“不要紧。”俞堂需要验证一些猜想,任凭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抬手抹了把脸,“我们的时间够用。”
从这里到B8区安全点,需要的时间是四十分钟。
允许持续接触雨水的极限时长是一个小时,在赶到安全点前,他不需要再次动用异能来阻隔雨水。
在环境不断迫近的危机下,异能者间自相残杀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封青的精神力必须精打细算,以备不时之需。
俞堂分心问系统:“给商城发消息了吗?”
意识海里,系统闪了两下红灯,打开商城后台:“发了!三分钟前——”
系统的机械音停了下,把后台放大,仔细看了看。
本该在三分钟前就送达的消息,到现在还转着发送中的缓冲圈。
系统生出些不安,点开商城的购买界面,也变成了通讯连接中断的灰色提示。
系统有点着急:“宿主……”
“看到了。”俞堂说,“有办法确定具体的断网时间吗?”
系统愣了下,仔细想了想:“有办法,我们系统群聊天一直都会刷屏,我可以看看消息记录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系统一边回答,一边飞快调出了被屏蔽的系统群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消息是八点整,然后就没有新消息了……我们应当是在那个时候被切断了网络。”
俞堂点了下头。
系统埋头修了半天网络,看着依然中断的通讯,满心歉疚:“宿主,小毯子——”
“不要紧。”俞堂说,“展学长会来的。”
系统:“为什么?”
俞堂:“因为只要是答应过的事,展学长就一定会做到。”
系统怔了下。
俞堂不担心新的小毯子,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把飙摩托车的工作交给了骆燃留下的技能卡,回到意识海里,翻了翻游戏的留言区。
穿书局总部的联络虽然中断了,但这个世界的网络总还在。
俞堂没花多少力气,就摸进游戏的官方后台,弄来了几百个已经超过半年没人登录、即将被注销的空壳账号。
系统帮忙打下手,给账号改用户名和密码:“宿主,要这些账号做什么?”
“有备无患。”俞堂说,“钟散不告诉封青的事,这些看客未必不愿意说。”
他打开一支提神补脑液,随意挑了个账号,敲下条留言。
[分ABC级有什么意义?异能都是一样的,买A级的都是脑子有病,钱太多了。]
这条留言一发出来,就毫无悬念钓出了不少回应。
[新来的?]
[什么都不懂就别乱说,C级异能和A级怎么能比?]
[能注册账号,知情权至少也是3级以上了,连这个也不知道?]
[又是一个不仔细看介绍的,知情权给你们这种人简直是浪费,还不如□□星喂虫子……]
系统察觉到关键词:“宿主——”
俞堂咬着提神补脑液的吸管,点了下头。
引战的手法放在什么地方都大同小异,俞堂又换了一批小号,分时间留了几次言。
争吵中流露的信息零零散散,俞堂和系统一起分拣,挑出重点拼凑起来,顺利汇总出了大致的完整内容。
——目前突变出的异能,无论物理系还是心理系,都是在脑域发生变异后,由精神力引发的特殊能力。
而这些异能,也按照精神力高低,被分为了S、A、B、C四种。
C级是所有分类中最初级的,精神力会获得某种特殊属性,正是这种异变的属性,导致了异能者的产生。
进入B级的异能者,因为精神力不断增强,能力辐射的范围也开始扩大,这种范围被称之为“领域”。
在原剧情里,封青到最后都是B级异能者。最后一次重组后,他的能力极限是以自己为原点,十七米为半径的一整个圆。
这个圆内的一切物体,都能被他解析成粒子,任意重组。
大部分异能者终其一生都会停留在B级,而A级异能者之所以珍贵,是因为他们已经可以在自身能力的基础上,给这个“领域”制定和赋予规则。
至于S级异能,还只是个传说中的级别。
许多人坚信一定已经有异能者进化到了S级,但直到目前为止,也依然没有足够有力的官方证据能佐证这一点。
系统整理出这一段,看了几遍都没能看懂:“宿主,制定规则是什么意思?”
俞堂没有立刻回答。
他整理出了这些封青到最后彻底消散、也没有资格知道的异能保密分级,交给系统收好,退出意识海回到了现实。
小红卡已经把他们平安送到了B8区的安全点。
他们眼前是一幢林中别墅。
大概是在树林中的时间太久,别墅的外墙已经爬满了爬山虎,青翠叶片被雨水洗得一尘不染,覆着整齐的红砖墙。
庭院清爽,一片安静,没有预计会出现的争斗和厮杀。
镂刻了繁复花纹的大铜门敞开着,白石子路一直延伸到别墅的正门门口。
系统小声问:“宿主,我们会是第一个到的吗?”
俞堂停下摩托车:“不会。”
他们距离这里的路程并不算近。
俞堂留意过,在异能者们被迫开始移动之前,B8区就有不少存活的异能者,最近的只要步行十分钟就能到达这个安全点。
哪怕都在路上火并得差不多,也不可能轮到他千里迢迢骑着摩托车来捡漏。
俞堂把摩托车收进意识海,正要先查看一下四周,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人声。
系统第二次没能及时预警,有些愕然:“怎么回事?又是一个隐匿异能……”
俞堂回头看过去。
叫他的是个戴眼镜的青年,从放哨的岗亭里出来,走到俞堂面前:“你是不是那个13号?”
俞堂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别紧张,我是39号,播放2号和6号的死亡画面的时候,我们在虚拟屏幕上看见你了。”
青年说:“你这人不错,6号那么对你,你还提醒他们避雨。”
俞堂向别墅里看了看:“这个安全点是你们的了吗?”
俞堂收敛心神,进入了封青的角色,向后退了两步:“放心,我有摩托车,可以这就离开——”
青年失笑:“不用,进来吧。”
他主动转回身,引着俞堂往里走:“你是新人吧?新人紧张是正常的,习惯就好了。”
俞堂问:“你们不杀我吗?”
“我们总共也没几个人,加你也不够十个……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13个小时以后再说。”
青年笑了笑:“也不能见面就杀啊,进了这扇门,说不定回头又有认识你的人来了呢。”
俞堂:“我是自己来的,没有人认识我。”
青年不置可否:“缘分这种事,谁说得准。”
俞堂在别墅门前站定,抬头看了看。
“我还得回去放哨。你来了也得放哨,五十九分钟一轮换,在那边淋不着雨的凉亭里,放哨的时候记得来回走。”
青年说:“现在没人在,大家都出去找吃的了,你在一楼歇一会儿,我去联系领队。”
俞堂道了声谢。
青年摆摆手:“这次不提前宣布规则,大家都吃了不少亏,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俞堂问:“应该提前宣布规则吗?”
“签合同的时候是这么说的。”青年说,“每次进入游戏后,会先宣布这一次的游戏规则,然后规则才会生效。”
青年苦笑了下:“不过我们也没条件申诉……那些下注赔了的人和公司大概会申诉吧。”
“万一申诉成功了,这期游戏就能被中止。”青年说,“希望有这个运气,咱们都能活下去。”
俞堂落下视线。
青年也不再多说,替俞堂推开门:“行了,地下室有烘干机,记得把自己擦干,免得也变成水了。”
俞堂停了两秒,走进安全点。
别墅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合。
相比起斑驳的外墙,别墅里被维护得很好,像是一直有人居住。
一楼的大厅很空旷,木质地板散发着淡淡松香,屋角的壁炉里,暖融融的火光从铜质雕花隔栏里透出来。
俞堂剥离出身上和衣物的雨水粒子,走到窗前,顺着虚掩的窗户送出去。
窗外不远处的岗亭里,那个青年也很熟练地操作着从别墅里搬出去的烘干机,烘干了身上沾着的水汽。
这些水汽依然属于那片积雨云,如果不及时弄干,即使没有持续暴露在雨水里,一个小时后也会被环境同化。
如果这场暴雨不停下,将会是所有异能者最严峻的挑战。
俞堂翻了翻意识海的仓库,取出盒牛奶,插上吸管,喝了两口。
“宿主。”系统有点高兴,“B8区的人看起来还不错……”
俞堂不置可否,关上窗户,走到沙发里坐下,朝壁炉里的火焰招了招手。
炽红发烫的火星从壁炉里蹦出来,整整齐齐排好队,横平竖直地延伸开,交叠织错,流动着温热的微光。
这些线条把整个沙发拦住,火光穿过空旷的大厅,短暂地亮了一瞬,就悄然暗淡,消失在了空气里。
系统愣了愣,小声问:“宿主?”
俞堂从意识海里拿出工作笔记,撕了张便签,叠成纸飞机扔出去。
刚一触及到那些已经隐在空气里的火线,纸飞机就迅速燃烧起来,在半空中化成了灰烬。
俞堂把灰烬粒子扫进壁炉:“我想再看看今天早上的录像。”
系统一直在同步录制所有直播间的内容,闻言打开光屏:“一共有四十九个,宿主要看哪个区?”
“一起放就行,四倍速……”俞堂想了下,“三倍速吧,看得仔细一点。”
系统:“……”
电子风暴接受信息的能力,早就在几次吞噬海量信息后进化到了极限,真比较起来,连终端机恐怕都难免要逊色。
系统把直播间的录像平铺开,一齐点了播放。
俞堂闭上眼睛,靠在墙角的沙发里,把心神彻底收敛回意识海。
……
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同化的规则的。
俞堂回去抢毯子时是九点整,床垫和薄毯刚好一起完成了最后的石化——按照规则逆推回去,从这个时间点向前一个小时,刚好是同化的开始。
早上八点整。
“这场雨也刚好是在八点时停的。”
系统说:“所以那个时候,没有很多人意识到居然连雨也会把人同化。”
俞堂看着光屏,来回拖了几遍进度条,把C5区的画面点开放大。
C5区已经位于森林的边缘,19号异能者跌跌撞撞从森林里走出来,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却和一个跑过来的人迎面撞上。
19号的能力是瞬移,他不敢放松,咬牙闪身过去,把来人按在地上。
那个人也穿着玩家统一配发的黑色T恤和长裤,神色狼狈慌张:“你放了我,放了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个人苍白着脸色,浑身不住发抖,快速低声说:“这个世界会吃人,只要停下超过一个小时,就会被这个世界吞掉……”
19号有些莫名其妙,只当又是个因为被强制进入游戏吓疯了的软蛋,把对方一把甩开。
系统仔细比对了面部数据,有些诧异:“宿主,他不是玩家!”
“他不是玩家。”俞堂点了点头,“他是来宣布规则的NPC。”
系统:“??”
俞堂点开进度条上的时间。
那个人说完最后一个字,刚好是八点整。
游戏没有违反合同,只是换了一种宣布规则的方式。
玩家如果还想要知道新的规则,就必须去主动触发和NPC的交互。
但谁也不能保证,NPC是会告知规则,还是会直接击杀玩家——更何况,一个玩家得知了信息,也不可能同时告知所有人。
可游戏又毕竟宣布了规则,所以无论是下注的看客还是那些选送玩家的公司,都没有办法进行申诉,更不能强制停止游戏。
这是彻彻底底的阳谋。
下一次来自这个世界的异变,大概还会在规则给每个人下发之前悄然发生。
……
俞堂点开另一段画面,正要开口,心神忽然被一股力道瞬间拉回现实世界。
意识海里挂着的风铃清脆一响。
一道浅蓝色的、像是雨过天晴时颜色的卡牌浮现出来。
时霁早就想给他留一点赠别礼物,怕俞堂不同意,联合海豚号和系统偷偷下手,做好了一张格斗卡牌藏在了风铃里面。
格斗卡被危机自动触发,紧急接手了封青的身体。
俞堂身形急转,抬肘护在身前,从意识海里调出的匕首沿着腕内滑进掌心,泛着寒气的锋锐利刃横上来人咽喉。
对方握住他的手臂,去下他手里的匕首。
俞堂的匕首在掌心耍了个刀花,向后灵巧撤回,拧身避开对方的钳制,抬手劈向对方颈侧。
时霁的格斗技巧没有任何问题,但封青的力气不足,对方被他砍了一下,只是吃痛趔开半步,就重新站稳。
俞堂:“……”
格斗卡大概也没料到,愣了一愣,旋身要滚到沙发背后。
来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一只手护着他的肩背,把他轻轻捞回来,在沙发上放好。
俞堂蹙了下眉,抬起视线。
展琛半跪在沙发前,把新的小毯子交到俞堂手里。
他也穿着和玩家一样的黑色T恤长裤,大概是刚刚赶过来,身上带着点清凉的雨意。
那条毯子却温暖柔软,一看就是被贴身仔细放置,没沾到一点雨水。
他扶着刚被砸了一掌的颈侧,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轻笑起来,眉宇间的神色却又很是纵容温柔。
展琛伸出手,摸了摸俞堂的头发:“怎么了,不是点名要叫我来送货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蓝卡:大意了。
第一百零七章
俞堂没有动弹。
他攥着那条小毯子,剥离了展琛身上残余的雨水离子,驱散到窗外。
燃烧的粒子布置的警戒线没有被触发,依然隐藏在空气里,碰到水汽,滋啦一声冒气袅袅白烟。
俞堂问:“通讯恢复了吗?”
“暂时还没有。”展琛说,“我是作为宿主进来的……我是钟散的保镖。”
俞堂微微蹙了下眉。
展琛打开随身的行李箱,取出给他带的牛奶,搁在壁炉旁暖着,又拿出一盒刚烤的饼干。
展琛耐心地和他解释了自己进入这本书的流程。
只有宿主才能拥有小行星,展琛只能暂时封存商城负责人的身份,找人借了一张全能管家部的工作卡,去暂时代班打了份工。
展琛作为保镖,跟着钟散进入游戏、又去了G9区的拍卖场。
除了贵宾级用户,所有人进入游戏都是同样的装束。展琛通过风暴眼察觉到俞堂这边的变故,暗中赶来找他,送了毯子就要回去。
俞堂接过温好的牛奶:“展学长,你的能力是什么?”
展琛说:“数据化。”
他可以把身体转化成数据,通过这个世界的任意网络穿行,再重新还原成原本的身体。
俞堂:“能力可以保留吗?”
“可以。”展琛点了点头,“只要不倒转时间。”
……
换而言之,只要他们这一次能顺利通过游戏、完结这本书,不再倒转时间,展琛就能继续保留这个能力。
这个能力,或许有办法让展琛从数据变回人。
系统有些惊喜:“宿主!这样就好了……”
俞堂退回意识海,打开屏蔽:“谁让时霁给我做卡的?”
系统愣了愣。
它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俞堂居然还会想起这个问题,小红灯心虚地闪了闪:“S7……时霁自己想要做的,他让我和海豚号帮忙……”
俞堂:“他让你们帮忙,你们就答应了?”
系统第一次见到宿主这种状态,屏幕冒了片雪花点,没出声。
……它知道俞堂为什么生气。
和骆燃不一样,时霁留给俞堂的卡是S级别的格斗技能卡,是时霁这些年在生死线上来来回回,磨练出的自保和杀敌的本能。
时霁现在是联盟的希望,却也是众矢之的。
保守派和虫族视他做眼中钉,把技能卡留给俞堂,几乎等于让时霁完全不设防地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不是的……宿主,时霁没有这么任性。”
系统小声认错:“在你代管了时霁的身体,和展先生在外面解决问题的时候,他拜托我放哨,自己偷偷回了风暴眼。”
……
演习中途,俞堂为了替时霁彻底解决程序的隐患,接管了时霁的身体,强行把这具身体的疲劳值提到了75%以上。
布置好一切后,俞堂昏睡了一天一夜,替时霁彻底剥离了那个控制着他的程序。
但时霁醒得要稍微早一点。
俞堂囤了一个仓库的格斗技能卡,时霁拜托系统带自己去检查了一团,却怎么都不满意。
这些格斗卡都太低级也太僵化了,在擂台上比划比划、过过招还可以,真到了生死危机,很难给出应有的反应。
俞堂接下来不一定还要面临什么危险,时霁悄悄剥离了自己的格斗技能,藏在风铃里,又托系统帮忙在外面放哨。
时霁记得风暴眼里的全部地形。
他带着游戏头盔,从意识海里判断了方向和路线,悄悄进了风暴眼。
风暴眼里的时间是不流动的,广泛适用于各种补作业、死线前疯狂赶稿和临考冲刺复习。
也适用于让一个人在风暴眼里进入大型虫潮模拟游戏,打开单机模式,在没有时间维度的空间里,对自己进行无数次的高强度训练。
系统也不知道时霁在里面呆了多久。
时霁从风暴眼里出来的时候,系统重新检测他的格斗技能,已经又回到了最巅峰的S级。
“时霁说,小红卡跟他告过状。”
系统小声说:“他知道俞先生是不喜欢告别的人。”
俞堂不喜欢告别,所以时霁即使再不舍得,也不会违背俞堂自己的意愿。
他只是终于获得了自由,终于可以想对谁好就对谁好。
所以无论如何,时霁都也想回赠给俞堂一份礼物。
……
俞堂:“可以完全确定,时霁现在的格斗水平依然是S级?”
系统察觉到他的语气变化,亮了一排小红灯:“可以!”
为了确认自己恢复情况,时霁还拜托队长帮自己做了伪装,半夜偷偷潜进了聂副队长的宿舍。
聂副队长以为见了鬼,深更半夜惊坐起,爆发出了自己最强的格斗水平。
庄域咬着哨子,举着军用望远镜,蹲在楼顶做裁判。
时霁不仅成功击倒了聂副队长、成功脱身,还在跳窗户逃跑前成功地绊了聂副队长一个跟头。
俞堂:“……”
系统:“庄队长也保证过了,时霁的格斗水平完全没有问题!”
俞堂时常被特战队交流感情的方式震撼,心情多少有些复杂,揉了揉额头:“……知道了。”
俞堂摸摸系统,认真道歉:“对不起。”
“宿主不用道歉!”系统连忙说,“宿主是替时霁着想,是我们偷偷瞒着宿主,才会惹宿主不高兴……”
俞堂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件事。”
系统微怔。
他们顺利到了安全点,安全点的人态度很好,还见到了来送毯子的展先生。
就在刚才,他们甚至找到了能让展琛从数据变回人的希望。
系统想不通:“宿主因为什么事不高兴?”
俞堂没有回答。
……到目前为止,一切发生事都和他心里期望的一模一样。
俞堂一直在反复思考,这一次展学长会以什么身份进入游戏。
他能做出最合理、最乐观的推测,就是展琛能够拿到全能管家部的宿主身份,做个钟散的助理或是保镖。
他也无数次考虑过,如果有办法拿到和数据有关的异能,说不定就能找到让展琛恢复的办法……
一只手轻覆上他的额头。
俞堂被熟悉的触感拉回心神,看向面前的展琛。
“累了?”展琛说,“我替你守着,休息一会儿。”
昨晚的休息已经足够,俞堂在掌心下抬头,迎上展琛的目光:“展学长,你不回去吗?”
展琛笑了笑:“暂时还没那么急。”
俞堂点点头,没再说话,把那条薄毯整齐叠好,放在一旁。
他裹了裹外套,闭上眼睛躺进沙发里。
展琛没有再出声打扰,在沙发旁坐下,帮他整理着随身的装备。
别墅外雷雨交加,屋子里静得恍如隔世。
时间的流动像是悄然缓慢下来,壁炉里的木柴燃烧着,跳动的火焰里偶尔响起细微的爆裂声。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展琛侧了侧身,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光检查俞堂的随身装备。
俞堂枕着手臂,看着他半边隐在影子里的侧脸。
现在的展琛,看起来远比那个由数据流组成的虚拟影像真实得多。
真实到几乎让他一瞬恍惚,想起很久以前的过去,坐在小屋地板上整理装备的安全部卧底探员。
在那间小屋,他躲在抱枕搭成的堡垒里,偷偷向外看,等着趁对方不注意扑过去,吓展琛一跳。
他只能在光里移动,有时候是从窗外经过时扫过的车灯,有时候是跳动的烛火,有时候是台灯最后一点光线的边缘。
他兴致勃勃地玩着捕猎的游戏,小心翼翼接近,扑到展琛的肩膀或是脑袋上。
展琛每次都用不着看,抬手就能稳稳捉住他。
……
像是察觉到俞堂的念头,展琛抬起头,眼里透出温和关切:“在想什么?”
俞堂坐起来:“学长,你不知道吗?”
展琛微讶。
他看到俞堂起身,下意识伸出手去扶,却扶了个空。
俞堂避开了他的手,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的雨已经大得看不清人,但只要仔细查看,就会发现那个把他领进别墅的“39号”已经消失在了雨里。
“现在是十二点整。”俞堂说。
“昨晚九点半我们被投入游戏,今天早上八点,游戏通过NPC公布了同化规则。”
“早上九点,第一次开始有玩家和玩家的随身物品被世界同化。”
俞堂说:“九点十七分开始下雨,这一次的雨也具有了同化的力量,所以在十点十七分,2号和6号也被同化成了雨水。”
“我在十点十三分,收到了安全点的相关规则。”
俞堂说:“接到规则后,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安全点的消失间隔会被定成13个小时。”
系统已经听得有点晕,无助地闪了闪小红灯:“为什么?”
“因为安全点消失的时间,不是从同化开始的时间算起的。”
俞堂:“玩家收到规则,不是安全点开始消失的节点,而是安全点即将消失的通知。”
“这样一来,游戏依然没有违规,还是在安全点消失前通知了所有玩家。”
俞堂说:“而真正的倒计时,从我们一进入游戏就已经开始了。”
系统:“?!?”
俞堂随手解析了面前别墅的墙壁粒子,从别墅里走出去。
随着他破开这座别墅,像是有什么无形的领域也跟着崩塌,从他迈出的每一步向外延伸,支离破碎。
四周的景象渐渐淡化在雨雾中。
……从昨晚九点半开始计时,过去十三个小时,会有一个安全点消失。
这座别墅是第一个消失的安全点。
代替这座别墅的,是某个A级异能者的“领域”,这个领域的规则,是“进入这扇门,会见到认识的人出现”。
进入别墅的所有玩家,都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见到的人。他们终于能放下心安稳休息,在一个小时的时限结束后,又无知无觉被环境同化。
每个人在别墅里见到的,都是自己的最后一场美梦。
俞堂走进雨水里。
那个把他指引进别墅的“39号”,这一次却没有再避雨,反而就站在不远处。
他被俞堂破开了领域,自己的精神力也收到了波及,脸色隐隐泛着点白。
俞堂关掉了意识海里的资料册。
根据资料,真正的39号只是个很普通的C级心理系异能,不可能在游戏里一跃两级,展开这样复杂和稳定的领域。
这是个顶替了玩家身份的冒牌货。
……或者说,真正的39号,大概已经在这座别墅里安稳地睡熟,被这座别墅同化了。
俞堂问:“你的异能是什么?”
“造梦。”对方说,“A级,心理系异能。”
——调取人的潜意识,生成一场只有本人才能看得见的美梦。
所以俞堂所见到的展琛,发生的对话,得到的信息,才会全都和他期望的一模一样。
所以时霁留下的格斗技能卡,才会在那一瞬间察觉到危险,强行接管了封青的身体。
“你在里面停留了五十八分钟,我以为你不会醒过来。”假39号说。
他依然用着39号的外表和声音,让人难以判断他的真实身份:“你不用试图攻击我。”
“我不是玩家,这个世界的规则和我无关,即使你击杀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看不到你的梦境,只能读取到你认识的那个人的名字。”
假39号念出来:“展琛。”
俞堂抬起头,视线落在他身上。
“你和其他人一样,和这个展琛在一起时,精神力的波动都很安心和满足。”
假39号念出来:“你明明很喜欢这个梦,是什么让你醒过来的?”
“我没有睡着。”俞堂说。
假39号怔了下,仔细看了看他。
俞堂走过去。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展琛是假的,只是暂时还无法判断,试图迷惑他的究竟是一个伪装成展琛的异能者,还是一场他心中最期待的幻觉。
确认过是幻觉后,俞堂放纵自己沉溺了五十八分钟。
剩下的两分钟,他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的确……你是清醒的,我没能夺取你的任何精神力。”
假39号也完成了确认,他点点头,朝俞堂走过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伪造出来的展琛没有骗过你。”
假39号伸出一只手:“我看到了你的实力,你表现得很好——”
俞堂闪电般拿住了他的手腕。
假39号面色微变。
两人相触的部分,恐怖的诡异力量几乎瞬间碾碎了他的那一片皮肤。
沿着那只手飞速向上,他像是被无数极细小锋锐的刀刃同时切割剖碎,湮灭成一片散落的粒子。
39号惨呼一声,狼狈后退。
他被分解的右手在系统的修复下瞬间重组,却已经比之前的颜色淡了不少,几乎已经是半透明的状态。
俞堂抬膝冲撞,重重击在他胸口,不等他有回应,矮肩旋身,把人抡起来摔在地上。
封青的异能是按照重组次数升级的,到现在为止,封青还没有重组过,只能分解和自己身体接触的粒子。
俞堂扼住假39号的喉咙。
系统刚发现俞堂给自己用了调整力量的卡牌,一阵紧张,匆忙展开防电击屏蔽:“宿主——”
“贵宾权限的真正用途是这个,对吗?”
俞堂盯着他:“和那些逛菜市场的看客不一样,来享受‘打猎’的快感,亲自来狩猎卡牌?”
系统:“??!”
假39号瞳孔微缩,看向俞堂。
他看见了俞堂戴着的电子脚铐,脸色发白:“我是来挑人的!你是钟散他们公司的?他花多少钱买了你?我可以出五倍,十倍……”
他的话忽然停顿。
他看着俞堂的眼睛——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像是片深不见底的黑洞,凡是进入视界的一切,都会被这片黑洞瞬间吞噬进去。
俞堂问他:“你吸收了几个异能者?”
假39号胸口起伏,眼里透出隐约恐惧。
……“贵宾”,是游戏给有权有势的金主们的一种特权。
作为贵宾进入游戏,无论受到多严重的伤害,都会被一瞬间修复。
这是他们用来享受刺激和猎杀快感的猎场。
俞堂几乎不用细看,掌心泛起微光,从他身体里剥离出一团不同颜色的粒子。
假39号的惨叫声哑在了喉咙里。
为了让他们享受最真实的刺激体验,游戏只会修补伤害,不会屏蔽痛觉。
他痛得满头是汗,再没了之前的从容和胸有成竹,哑声哀求:“快停下!住手……”
俞堂恍若未闻,掌心那团极光依然一丝不苟,继续剥离出第二团。
猎杀异能者、提升自身异能的本质,就是对粒子的夺取和同化。
每一团粒子都是一个在睡梦中被吞噬的异能者。
假39号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却又因为游戏的设置,不得不始终保持清醒,身体的伤害也会被瞬间修复。
他喘息着,咬紧牙关,瞳孔深处的波动悄然散开。
这一次的领域已经比之前小了不少,展琛的形象晃了晃,又凝聚起来。
这一次,俞堂却没有再抬头去看。
俞堂剥离出了所有在睡梦中被吞噬、还没来得及被彻底同化的异能者,依然没有停下。
他一丝不苟地垂着视线,像是在做一场最精密的手术,一团特殊的莹白色粒子从假39号的胸口缓缓浮现出来。
假39号胆战心惊:“我的异能!还给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该用展琛来骗我的。”
俞堂说:“弄丢他以后,我被人用不同的手段骗过四十三次。”
这样的期待,努力、欢喜和落空,他经历过四十三次。
他已经学得很聪明,能够轻易分辨所有的骗局。
俞堂:“上一个这么骗我的人,我用了0.75秒,让他彻底湮灭在了我的领域里。”
假39号瞪圆了眼睛。
他看过这个13号的资料,对方明明只是个B级物理系异能,怎么可能会拥有领域,甚至有这种诡异到恐怖的能力——
他没有机会再想下去了。
游戏探知到贵宾有生命危险,启动应急措施,强制把特别保护的贵宾玩家传输出了游戏。
假39号看着自己被彻底剥离的异能,脸色惨白,用力拍打着数据组成的保护罩。
逐渐模糊的画面里,俞堂伸出手,把那一团粒子凝聚在掌心。
……
他没有吞噬掉这一团A级异能的造梦粒子。
俞堂很耐心,一点点调整着这团粒子的形态,终于得到了最满意的结果。
这些粒子变成了条又轻又薄的毯子,像一场梦一样落在他臂间,软软垂下来。
……这是一场有展琛在的梦。
俞堂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把小毯子抱在怀里,走进了漫天的雨雾。
第一百零八章
游戏主控室。
出现危机的警报声尖锐响起,凭空浮现的光柱中,假39号扑跌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脸色惨白,状若疯癫地朝主控台前的人扑过去:“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传输我出来?!我的异能还在里面!被人给抢了!你们不是承诺——”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脚下忽然再度浮现出光圈。
下一秒,假39号已经重重砸回了刚摔出来的位置。
主控室的角落里,一个黑衣人走过来:“先生。”
“做得很好。”主控台前的人说,“继续监控吧。”
黑衣人垂头:“是。”
假39号手脚并用爬起来,仍不甘心,咬紧牙关:“弄个瞬移异能在这里守着你,就能耀武扬威了?!我要投诉!你们这个破游戏的负责人是谁?叫他出来!”
主控台前的人:“是我。”
假39号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我是‘审核者’。”那人起身,走到假39号面前,“这不是游戏,是一场选拔。”
假39号瘫坐在地上。
就在刚才,他忽然惊恐地发现,不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看清对方的长相。
不仅是长相,四周的一切都在他眼中,都正在缓慢变得模糊而诡异。
审核者说:“举个例子,三维是立体空间,二维是平面空间。”
审核者语气平板,像是全然没有留意假39号的反应,给要投诉的贵宾玩家进行解释:“平面空间,就像是一张没有任何厚度的画,通常情况下是无法真正影响一个立体空间里发生的事的……这些您能理解吗?”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假39号嘶声喊,“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请您多一些耐心。”审核者说。
“投诉是贵宾玩家享有的特权,也是游戏不可打破的规则,只要贵宾投诉,我们就必须做出完整的解释。”
审核者:“你们这个世界的掌权人,面对所在维度足以毁灭星际的虫族攻击,选择了对这个世界进行维度调整。”
“这个世界将会被分割成三种维度。”
“会有部分人类被留在原有维度,他们会被植入数据、和机甲融合,改造成新的虫族,以配合虫族完成这一次的繁衍。”
“剩下的人类和这片星际,都会被降维——其中一部分有特殊价值的,会通过合理手段,被降维成‘卡牌’。”
“世界被降维,会逸散出大量的能量,这些能量足以支持这颗小行星提升维度,成为新的星际中心。”
审核者说:“移居到这片小行星上的人类,就是你们这个世界的‘新人类’。”
假39号终于听见了自己熟悉的词汇,急声开口:“我就是新人类!我的知情权是6级,异能是造梦,有合法狩猎权……”
审核者耐心听完了他的话,点了点头:“这说明您曾经很富有。”
“我现在也很富有!”假39号咬牙说,“我还有12张异能卡,只要随便导入一张——”
他忽然怔住。
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彻彻底底苍白下来。
“游戏是在低维空间进行,所以大部分情况下,我们有把握保护高维贵宾玩家的安全。”
“但您在低维空间,遇到了粒子层级的剥夺。”
审核者说:“您被剥夺了1.98个维度,为了凑整,我擅自帮您剥离了剩下的部分。”
假39号:“???”
审核者站起身:“现在,您需要回到您该去的世界。”
假39号拼命挣扎,他还想要再说话,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也被诡异的空间障壁扭曲,彻底吞噬进去。
他的视野像是忽然脱离了自身。
他的身体正变得透明,被他购买的十二张异能卡被重新回收,漂浮进游戏大厅中央的卡牌池。
有古怪的光线扫过他全身,他听见了冰冷的机械音。
“扫描结果,无价值,不可改造为卡牌。”
“数据化处理开始。”
“基础信息录入,无用信息已剔除,格式化准备。”
……
不知过了多久,机械提示音“嘀”一声响起。
“成功导入低维度世界,确认书籍,新角色生成完毕,人物命运对接完毕。虚拟记忆已植入,状态:待回收。”
“欢迎来到穿书局。”
-
俞堂在雨里一晃,身体忽然倒下去,半跪在地上。
系统惊呼:“宿主!”
“不要紧。”俞堂说,“我刚弄清了件事。”
系统提心吊胆,努力翻出展先生留下的各类治疗卡,一股脑叠加在俞堂身上:“什么事?”
俞堂:“那个假39号离开前,我剥离了一小团粒子,重组在了他的身体里。”
系统错愕:“我怎么没发现?!”
俞堂笑了笑:“要是能被你发现,游戏负责人也该发现了……我没事。”
他只是有点累。
为了不引起那些看客和游戏主控方的注意,剥离了自身的粒子以后,他一直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
俞堂摸了摸手腕内侧的伤口,从意识海的仓库里翻出一个护腕,戴在手上。
在和假39号发生冲突时,俞堂就已经做好了整个计划。
借着情绪失控、动手殴打贵宾玩家的掩饰,俞堂隐蔽地剥离了一小团粒子。
他一直在剥离假39号身上的粒子——游戏会自动修复贵宾玩家受到的伤害,这种痊愈的速度非常快,只一瞬间,这团粒子就被痊愈的身体粒子覆盖,悄无声息重组进了假39号的身体。
封青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但俞堂其实是做得到的。
只要他想,就可以把意识转移进自己任何一部分粒子里,共享当时的感觉。
俞堂的本意,是想顺藤摸瓜,弄清楚那个假39号贵宾资格的来历,和这群挑选卡牌的看客真正的身份。
系统穿上展琛留下的机甲模型,离开了意识海,忧心忡忡扶着俞堂坐在树下:“宿主发现了什么?”
俞堂摸了摸小机甲的脑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系统有点着急:“宿主!”
俞堂靠在树干上,给自己开了了倒计时的闹钟提醒,取出一支提神补脑液,插上吸管。
……
很久以前,他也因为展琛知道了秘密却不肯告诉他,急得不行。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很厉害的大光团了,能帮得上展琛,能找到办法让展琛好起来。
展琛却只是摸摸他,语气温柔又愧疚:“抱歉……大光团。”
展琛看着他,目光很认真,安静的黑眼睛里有他看不懂的光芒:“我说不出口。”
直到现在,俞堂依然不知道展琛无法告诉他的秘密是什么,但看着急得团团转的系统,却第一次体会到了展琛的心情。
……他发现了这些“书”的真相。
俞堂一口气喝干了小药瓶:“真要知道?”
系统急得闪起了霓虹灯。
俞堂说:“这曾经是个真实的世界。”
系统:“??”
俞堂把空药瓶收回意识海,又给自己剥了块奶糖,放进嘴里。
——在变成穿书局的下级世界之前,这曾经是个完全自由和独立的星际文明。
直到蒲影一直努力追查的那些保守派中,有一部分真正的核心势力,把这片星际交易给了终端机。
那个假39号只是被“流放”的个例,更多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已经无知无觉地被剥离了一个维度。
他们成为了主角、配角和NPC。
“三维是立体空间,二维是平面空间——就像是一幅画。”
“其他维度也是这样。”
俞堂:“高维空间,是可以利用维度差,在低维空间上作画的。”
这些存在于高维度的文明,用维度差作为画笔,涂抹、增删、修改了这些普通人的命运。
“比如骆燃。”俞堂说,“他和他的父母,如果没有被一本书征召,还会按照他们原本的命运活下去。”
“但随着这本书翻开第一页,他们也被选中,成为了这个故事里的配角和NPC。”
“如果他们足够听话,就会彻底偏离原本的命运线,被剥夺所有本该有的未来。他们需要走完全部剧情,然后被作为卡牌或者高级数据回收,再次利用。”
系统小声说:“如果不够听话……”
“如果不够听话。”俞堂说,“就要宿主降维进入世界,来帮他‘听话’。”
系统滞住。
“目前看来,穿书局的规则是绝对中立的,我相信这不是穿书局的真相。”
俞堂说:“但这应当就是终端机的真相,也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
俞堂轻敲了两下树干:“树先生,听懂了吗?”
系统还没从骤然得知的真相里回过神,错愕抬头,看向俞堂身后。
那棵树的树冠晃了晃,甩去雨水,在繁茂得看不见边的丛林中悄然消失。
站在原地的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他只有一条手臂,左边的衣袖空荡,由肩颈向上,还盘踞着显眼的怵目疤痕。
男人扶了下眼镜,看向俞堂,笑了笑:“小兄弟,你知道我是异能者,还敢过来避雨?”
俞堂没有说话。
他把机甲模型收回意识海里,站起身。
有四、五个异能者缓缓围过来,这些人无一例外的身形精壮,看得出受过极为专业的搏斗和格杀训练,有人指间已经跳动起显眼的火花。
“宿主,这是49号异能者,A级物理系异能!”
系统压下全部念头,优先保护宿主,进入紧急战备状态:“根据目前留言中透露的信息,他的能力是拟态,把身体变成这个环境的一部分——所以他目前的押注也是最高的。”
这也是现存的所有异能者中,唯一的一个无法被第一轮规则限制的玩家。
游戏世界的设定是不欢迎外来者,但A级的拟态异能已经可以主动和任何环境同化,不能被环境甄别,自然也就无法再被同化一次。
“观看游戏直播的人,很多人都在找他。”
系统:“但他太不好找了,只要他想,就没有人能从画面里把他和环境区分开。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他的单人直播间……”
俞堂:“有我的单人直播间吗?”
系统仔细翻了一圈:“还没有……宿主,他们修改了直播画面。”
有不少来狩猎的“贵宾”,都还有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只是为了来享受捕猎的刺激和快感,并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为了满足这些贵宾的要求,游戏在直播时,会修改他们所在区域发生的画面,对外宣称这些异能者是因为违反了游戏规则而死亡。
那些观看直播的观众,并没能看到俞堂和假39号真正的冲突画面。
到目前为止,大多数异能者都已经发生了不可避免的厮杀,也大致区分出了这一次的实力排序。
俞堂一直在边缘区域游荡,被归入了“运气好、暂时还没被抓到”的一类,除了零星有人推测他的异能,已经没有多少人再关注他。
俞堂掌心缓缓旋起一团银色的金属粒子。
他分出些心神,又看了系统用二十几个小号刷遍留言区,给他整理出的剩下几个异能者的资料。
27号长相斯文,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学生,其实只要把精神力灌注进任何物体,就能变成子弹狙杀目标。
56号是个满头扎着小辫的青年,他的精神力有类似炸药的特性,混入环境中,可以任意制造规模不同的爆炸。
71号戴着用来隔音的耳机,他的听力和视力都远超常人,集中精神时,可以透视百米内的固定目标,听力范围大约也在百米左右。
“这几个人都是B级,另一个A级异能在宿主正前方,93号。”
系统说:“他的能力是强化,可以任意强化身体的所有部位……根据留言看,他的领域就是他自己,在强化到极限以后,甚至可以免疫90%的物理系异能攻击。”
俞堂看向那个为首的中年男人:“这是你们全部的势力?”
49号点了点头:“是。”
“或许你不相信,我们对你并没有恶意,也不想对你动手。”
49号说:“你现在正在我的领域里,直播不会捕捉到。我问你,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是有意说给我听的吗?”
“想知道?”
俞堂抬手,那团银色的金属粒子凝成一把造型格外简约的匕首,被他握在手中:“赢了我就告诉你。”
系统吓了一跳:“宿主!”
“嘘。”俞堂在意识海里敲它,“快,让小蓝卡出来打架。”
系统:“……”
时霁留下的格斗卡接管了身体,稍一犹豫,还是攥着匕首冲上去。
系统小声说:“宿主,小蓝卡说硌手……”
俞堂专心捏橡皮泥:“在改了。”
系统飘在意识海里,它不清楚宿主为什么要在体力和精神力都濒临极限的时候打架,但还是努力帮忙,给匕首加了个木头握柄。
匕首在俞堂的掌心转了半圈,反手持刃,沉肩撞向面前的71号。
71号愣了下神,不及反应,已经被他逼到近前,匆忙抵挡。
其余几个人也没想到俞堂会忽然发难,都生出些难抑的怒气,一并出手围住了俞堂。
中年男人站在一旁,没有出手,看着领域中的战局。
只凭眼前的局面,很难判断出这个年轻人真正的异能——他像是根本不需要异能,只凭着那一把防不胜防的匕首,就已经足以周旋。
27号隐在树后,灌注了精神力的子弹没有一发真正狙中目标,都只能堪堪擦过对方衣角。56号制造的爆炸没能拦住他,反倒被对面利用,成了阻碍93号最好的屏障。
他们这些人虽然不是一开始就同路,但闯过太多次生死危机,早磨练出足够默契的配合。
在这个古怪的年轻人面前,这种默契却忽然变得不堪一击。
对方如果真是想杀人,早在一照面,71号的脖颈或许已经被豁开了。
中年男人看着场中的情形,眉峰越蹙越紧。
俞堂闪开凌厉拳风,一击即走。他不和A级的硬化异能缠斗,匕首反刃削出。
27号本能闪避,没想到俞堂匕首走到一半忽然翻腕变刺,另一方的同伴反应不及,被泛着凌厉寒芒的匕首径直没入胸口。
那个A级强化异能者目眦欲裂,怒吼一声扑上去,硬化的双手铁钳一般直拿向俞堂双肩。
中年男人厉喝:“住手!”
他只有一条手臂,来不及阻拦,一道横生探出的树枝已经牢牢拦住了全部攻势。
中年男人伸出手臂,接住俞堂力竭倒下来的身体。
71号依然恍惚站在原地,匕首没入他胸口的一瞬间,就已经悄然崩解,只剩下了一片散逸开的银色粒子。
中年男人抱着俞堂,急声问:“你是谁——你认不认识S7,认不认识庄域?!”
俞堂在意识海里微微松了口气。
……这本书里的冒牌货实在太多了。
多到他已经不能再对任何一个人完全信任,也只能用这种办法,稍微试着对一对暗号。
系统被这一句吓了一跳,在意识海里问:“宿主,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会知道S7和庄队长?”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起的。”
俞堂说:“他们特战队找人都这样……突击手,狙击手,观察手,爆破员,一点新意也没有。”
系统按照俞堂说的,逐一对应了那几个人的异能,一阵愕然。
“他姓隋,叫隋正帆,是特战队的指导员,他的妻子是特战队的队医。”
俞堂说:“他那条手臂是为了救盛天成丢的,因为这一次受伤,他不得不从一线退下来,没能接任特战队的下一任队长。”
俞堂已经记不太准,仔细想了想:“我记得我没把他们扔这么远……”
系统留意到俞堂的身体数据,有点担忧:“宿主。”
“不要紧。”俞堂说,“展学长不在,我不会出问题。”
系统看着那条被整整齐齐叠好的小毯子,闪了闪小红灯,没说话,努力帮他在能力范围内调整了身体状态。
俞堂离开意识海,迎上隋正帆满是焦急的视线:“S7很好,庄域和聂驰也很好。”
隋正帆单臂揽着他,肩背绷了下,依然蹙紧眉看着他。
俞堂问:“你也被骗了很多次吗?”
“先不要说话了……你的体力消耗得很严重。”
隋正帆说:“我们有人有用于治疗的异能,你休息一会儿,我有话要问——”
“我是那团光。”俞堂说,“我在找我丢的人类。”
隋正帆的声音忽然停住。
他仔细看了看俞堂。
……这是电子风暴里发生的对话。
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被人拿来骗他,让他以为能有机会找回自己亲手带进特战队的那些战友。
“……辛苦了。”隋正帆的语气缓和下来,“休息一会儿吧,我带你去找队医。”
俞堂摇摇头:“不用,和我在一起会有危险,我和你们说过话就走。”
他特意来这棵树下,把这些话说出来,就是因为察觉到了熟悉的粒子波动。
游戏负责人已经确认了他有能剥离维度的异能,不会无动于衷,俞堂需要把这件事的真相说给可靠的人。
万一他又不得不脑震荡一次,至少要有人把真相带出去。
俞堂正要起身,隋正帆却已经俯下来,单臂揽过他背后,把身体冰冷颓软的年轻人抱起来。
“我是特战队的人,这是我们的天职。”
隋正帆的语气很温和,却和他遇到的每一个特战队员一样,执拗得不容置疑:“在你找到他以前,我们会负责保护你的。”
第一百零九章
隋正帆的领域核心在这片丛林深处。
雨水被茂盛的枝叶牢牢封住,天色已经足够阴沉,密林深处就更暗。
地面上覆着厚厚一层枯叶,隔绝开了湿漉的水汽,枝叶交错,看得出不少被做出来的简易陷阱。
丛林中心是座不起眼的木屋。
木屋里的配置也是标准的特战队风格,简洁规整,配备了标准的急救器械和装备。
留守的队医走过来,她像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摸摸俞堂的头发,口罩上的眼睛弯了弯,眼尾就浮起温和的岁月细纹。
系统认出她来:“宿主!这是隋正帆的妻子,他们在特战队的录像里出现过……”
他们刚接手时霁的那段时间,查看尖刀小组的失踪资料时,曾经看到过当时的训练录像。
隋正帆原本是最顶尖的机甲操作员,他的妻子也姓隋,叫隋盏,是特战队的随队队医。
这是隋家最前途无量的一对长辈,他们参与了特战队和尖刀小组最早的组建工作,把庄域手把手带进了特战队,身上有数不清的军功。
“他们也在就好了!”系统终于确认了可靠的目标,松了一口气,“宿主也可以放心……宿主?”
系统闪了闪小红灯:“宿主,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俞堂说,“我的确没把他们扔这么远。”
系统:“……”
俞堂回到意识海,翻出了当初交给庄域的那份地图。
特战队被陷害坠入电子风暴的准确地点,是在星城和帝都交界的一片丛林里。
俞堂日常巡逻,从电子风暴里往外扔人,虽然不能控制准确落点,但也会尽量扔到相关地点的附近。
就算偏离得再多,也总不会偏到星际遥远的边界,最边缘的一颗小行星上。
在电子风暴里,俞堂就很喜欢这一对夫妇。他明明记得自己是瞄着帝都扔的,对着那张地图横竖研究,依然想不通:“不应当……”
他的话音微微一顿。
后台的控制面板上,封青的身体数据忽然出现了回升,体力和精神力开始缓慢地全面恢复。
俞堂收好地图,退出了意识海。
他被一团格外暖和的光笼罩住,不断有生机被送进身体,抵消了他身上积累的疲惫,也在不着痕迹地强化封青的肌肉骨骼。
隋队医抬起手掌,留下了那一团暖洋洋的光,又摸了摸俞堂的头发。
她和骆燃的母亲年纪相仿,因为常年配合特战队作战,依然带着军人特有的飒爽利落,眼尾却依然透出属于母亲才有的温柔。
“我和老隋的领域是互通的。”隋队医说,“放心,你可以在这里安心休息。”
隋队医把营养剂递给他:“这里没有一个小时的限制,能放心说话……我们听到了你的推测。”
俞堂道了声谢,接过营养剂撑坐起来。
“老隋带人去找吃的了,我来帮他问一些问题。”隋队医说,“你要量力而行,如果还没有休息好,一定不要勉强。”
俞堂摇摇头:“已经好了,谢谢您。”
隋队医微抬了下眉,不置可否,往他身后垫了个软和的枕头。
“你说的已经很清楚。”隋队医缓声说,“我们在意的有两件事。”
隋队医:“第一件,这种维度的剥离是不是已经完成了,还有没有恢复的余地?”
俞堂稍一沉吟:“有。”
维度的剥离的确已经初步完成了,只剩下少数的“连接点”,作为不同维度间的交界,支撑着这个世界的维度不发生坍缩。
但也不是一点退路都没有。
他已经多少有了想法,只是还没来得及验证。
隋队医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停,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第二件事,你提到了‘终端机’。”
隋队医:“根据你的描述,这个星际的叛徒和终端机做了交易,以整片星际为代价,让他们得以提升维度。”
俞堂点了点头。
隋队医问:“在这场交易里,终端机是为了得到什么?”
俞堂没有立刻回答,一口一口喝干净了营养剂,把空碗放在一旁。
隋队医静看他一阵,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抱歉,我们问的太多了——”
“我也有个问题。”俞堂说,“在安全部里,目前有多少人支持把我交出去?”
隋队医的动作微顿。
她没有说话,柔和的眉宇无声蹙了下,目光落在俞堂身上。
“我明明记得,你们脱离电子风暴的地点,应当是在帝都的郊区附近。”
俞堂说:“可你们现在却成为了异能者,也被投入了这场游戏。”
俞堂:“我考虑了所有可能——最可能的一种,你们并不是被迫参与这场游戏的。”
联盟总部鞭长莫及,却不是对星系边缘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要弄清楚这个所谓的全息游戏里发生了什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也派人加入这场游戏。
在脱离了电子风暴后,隋正帆和妻子没有回到隋家。
隋正帆是特战队的组建者之一,他能接触的保密级别更高,也应当更早地察觉了危机的临近——所以那一次针对特战队的阴谋,即使他已经退到二线,不需要再随队出任务,也还是坚持着跟去了。
隋正帆支开了庄域,代替庄域成为了尖刀小组的临时组长,也代替庄域坠入了电子风暴。
他们很想回家,但这片星际已经没有时间了。
离开电子风暴以后,隋正帆和妻子就再次接受安全部的任务,主动接受异能者的改造,进入了这场大逃杀游戏。
“蒲科长带头,向总部提交了联名申请,要替电子风暴正名,要让所有人意识到电子风暴的重要性。”
俞堂说:“我当时还在想,这种事又不重要,为什么这么急。”
俞堂:“现在我明白了。”
……
联盟总部对这个世界的真相,不是一无所知。
他们已经察觉到维度的诡异变化,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星际正在进入终局,甚至连“终端机”这个概念,大概也已经很明确。
“你们一定要这个答案,我可以给你们。”
俞堂说:“在这场交易里,终端机的目的,是得到电子风暴。”
意识海里,系统悚然:“宿主?!”
俞堂单手一撑,跳下床站定:“所以,我想知道——在安全部里,目前有多少人支持把我交出去?”
隋队医看着俞堂。
……在她面前的,不是真正的人类,是诞生了自我意识的电子风暴。
这种条件太有诱惑力了。
终端机是为了电子风暴来的,只要成功捕捉电子风暴,湮灭掉电子风暴的自我意识,交给终端机,就能拯救这个世界。
天平的一端是即将进入终局的世界,人类,联盟,星际,文明,一切都已经岌岌可危。
在天平的另一端,就仅仅只需要加上一个电子风暴。
……
“我们不支持。”隋队医轻声说。
俞堂微微偏了下头。
“我们不支持,不只是因为你已经有了独立的生命和意识,已经和人类没什么不同。”
隋队医说:“我们依然坚持,这也是另一个陷阱。”
没有这样简单的事。
面对要毁灭他们这个世界的罪魁祸首,把保护他们的电子风暴交出去,就只是为了换取对方一个收手的承诺。
联盟高层吵得不可开交,都在争论牺牲一个电子风暴作为换取和平的代价,究竟值不值得。
如果不是蒲影联名特战队和军方的高层,递交了那份申请,条理清晰地阐述了电子风暴的重要性,现在对电子风暴的官方抓捕或许已经开始了。
“可这是错误的。”隋队医说,“如果高维度可以操控低维度,终端机已经可以干涉这个世界,它随时可以撕毁合约。”
“把你交给终端机,只会加速这个世界的终局。”
隋队医稍稍压低了声音,加快语速:“所以,你必须离开这场游戏。”
“我们有一张能紧急传送出游戏的技能卡,是给我们保命用的……老隋让我给你。”
“你离开这场游戏,然后去安全的地方,不要再管这些,去找你想找的人。”
“我们能保护你的时间不会太久。”
隋队医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请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不好的人,有自私的人,有短视到只看眼前的人,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她的话戛然而止。
锋锐的匕首在她的视野里急速接近,擦过鬓角,迸射向她的身后。
隋队医神色微变,倏地回身。
小组中担任突击手的A级强化异能者走过来,把昏迷的隋正帆扔在地上。
他的身上沾了些血,不再是之前全无心机莽撞冒进的那个93号,目光冰冷得慑人。
下一刻,这个由隋正帆支撑起的领域也随着异能者本人意识的丧失,开始寸寸崩塌。
寒冷的雨气被风卷着灌进来。
“你们违规了。”93号说,“局里的命令,禁止和电子风暴有任何私下接触。”
93号:“你们没说,救回来的原来是电子风暴。”
隋队医拦在俞堂身前。
她控制不住地想去看隋正帆的情形,又清楚这时候决不能分心。
她是A级治疗异能,领域展开,有丝丝缕缕的银线汇聚在她指间,凝成数柄泛着寒气的手术刀。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隋队医问。
93号亮出腕间隐藏的探测仪。
这也是温迩那个实验室当初做出的产物,用来探测电子风暴的频率波动,随时监测并给出预警。
俞堂隐藏得足够好,他们没能在这个忽然出现的13号身上探测出异常,所以又去了对方来的地方。
在那片安全点消失后的空地上,他们探测到了电子风暴的余波。
“把电子风暴交给终端机,没有任何意义!”
隋队医咬紧牙关:“交出去以后呢?你们有没有想过,终端机要用电子风暴做什么?”
“把他交出去,只会加速这个世界的终局!”隋队医沉声说,“我刚刚做完了检查,他已经是一个和人类没有区别的生命体了!他也会高兴,会难受,是一个完整的人,他在想办法救我们,我们应当和他站在一起……”
93号对这种天真的言论嗤之以鼻,他身形暴起,双拳硬化到极限,领域瞬间展开。
A级硬化异能的领域,不止局限于自己的身体。
隋队医所在的整个空间,都在瞬间被凝固硬化,铁板一样坚硬的衣料限制住了她的全部动作。
93号直奔俞堂,右拳硬化到极限,重重轰在他的胸口。
……
他没有击中俞堂。
剧痛挟住了他的喉咙。
93号额头飙出涔涔冷汗,愕然睁圆了眼睛。
在触及到俞堂胸口衣料的瞬间,他那一只手就悄然崩解,变成了无数逸散的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