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乱象丛生
西北之战直至凛冬时节,西平王率军夺回七州,阵前斩杀西夏大将姜戎,连西夏公主姜梓川都只有逃窜保命的份儿,当年被西夏铁蹄踏过的国土,一寸寸地收了回来。
捷报不断传回永安,梅庚也从当年的骁勇小将成为威震一方的西平王,数百年来镇守西北的世家威名日渐没落,便象征着楚国的衰败,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西北梅氏灭族之时,便是大楚亡国之日。
但任谁也没料到,身着银甲手持长枪的年轻将军,动手前一刻还眉眼含笑,容貌俊美,风姿卓绝,下一刹那那双冷星似的眸子便涌现出铺天盖地的凶戾阴鸷,杀起人来果决粗野。
梅庚之名响彻西北,西夏军对之又恨又怕,临近年关时,梅庚率军攻破蔺州,直逼橹州,西夏终于忍不住要派出使臣和谈。
军帐中燃着炭火,将风霜严寒隔绝在外。
数月征战,本就气势迫人的西平王更像把染了血的厚重刀刃,与这寒冬格格不入地穿了件玄墨色的广袖长袍,既不像个富家公子,也不像个正经将军,听闻西夏使臣求见时扬了扬眉梢,低笑一声:“让人进来吧。”
然而瞧着裹了兽皮的美艳女子进来时,梅庚也着实愣了一下,面色倏尔戏谑起来。
一旁的齐修和葛楚对视一眼,都觉着脊背发寒——上回将军折腾死了那个姜戎时,也是这幅表情。
笑得比窗外狂风骤雪还冷。
“公主殿下。”梅庚坐得安稳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上下打量了眼妖娆美艳的西夏公主,嗤笑一声,“孤身一人进本王的军帐,勇气可嘉。”
姜梓川嘴角挂着笑,一双娇娇娆娆的美目内是森寒与怨毒,她冷笑一声:“西平王过奖了。”
她倒真不是一个人来的,只不过同行之人全被拦在了外头,连她的武器也给下了。
相看两厌,梅庚捻了捻指腹,敛下眼漫不经心地笑了,“当年焦兰殿内,公主可是威风得很。”
话至末尾,又带了几分冰凉。
当年西夏使臣入楚和谈,却在焦兰殿内对楚策欲行不轨,恼羞成怒将人打伤,梅庚记得真切,可偏偏姜梓川蹙起眉,眼底掠过一刹的迷茫,显然是前事已忘。
“公主出使大楚,逼着我大楚淮王殿下下嫁西夏和亲。”梅庚不徐不缓地轻声,余光瞥见姜梓川倏尔难看下来的脸色,倒生出几分愉悦,轻笑,“当夜发生了什么,公主应当还记着吧?我家小策不仅被占了便宜还险些丢了性命,此事本王多年来可都铭记在心,望有朝一日能回报一二。”
姜梓川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她虽然不记着什么宫殿,却清楚那晚发生的事。
当年她以为大楚亡国已然不远,便肆无忌惮同舅舅欺辱那文弱不堪的五皇子,谁知被大楚利用此事反将一军,好处没捞多少不说,回夏后还被母亲训斥不知轻重,为了个男人坏事。
“看来公主是想起来了。”黑袍的年轻将军眉眼噙笑,举止间透着矜贵,修长白皙的指节随手抓了案上粗制的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裂声伴着怒吼响彻军帐:“你该死!”
中原自古便自诩礼仪之邦,条条框框严明而复杂的规矩束缚,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便是其一。
但梅庚从来都不是个守规矩的。
他恨不得把眼前这条美女蛇似的女人剥皮拆骨,但西平王的震怒却让齐修和葛楚一震,王爷脾气从来不好,但二人还是被“我家小策”这四字给惊得面色微妙。
困扰了数月的难题终于有了结果,二人对视一眼——看来未来王妃是淮王殿下。
“你知道,姜戎是怎么死的吗?”梅庚仿佛忽而来了兴致,“他在战场上负伤被我生擒,我将他赤足缚于树上,双足埋进雪中一个时辰,再入沸水中滚一圈,再在他清醒时拆下来。”
梅庚语调平缓而悠长,仿佛只是闲话几句,却已经让姜梓川有些轻颤,她着实没料到梅庚手段如此残酷,甚至隐隐为自己此行托大而来后悔不已。
但梅庚语调忽而轻快了起来,他笑了笑,“我将他整个拆了,剥去皮肉,再将骨骼以钢钉接好,连同内脏碎肉送还了西夏,不过没想到西夏会称他战死,不过也无所谓,想必再过些日子军中便会传遍此事。”
姜戎的死实乃意料之外,身为西夏继承人的姜梓川这才纡尊降贵亲自前来,没想到刚到此地不过半月便兵临城下,母亲传信要他与西平王和谈休战,她是当真不知姜戎竟死得如此凄惨。
眼瞧着娇娆美人面露惊恐,梅庚忽觉索然无味,想着真该让她亲眼瞧瞧,目光便如刀子般割在了姜梓川那玲珑有致的娇躯上。
“前些日子我大楚也曾派人和谈,尔等杀人抛尸于金乌岭,常言道杀人偿命,今日,公主便也不必回去了。”
西夏使臣还没过梅庚这一关,便被直接扣下,显然是拒绝和谈,天寒地冻,梅庚也不愿拖沓,次日便将挑断手脚筋的西夏公主压在阵前,下令攻城。
西夏本就是踩着尸骨血肉打出来的国土,律例严厉却只对无权无势者有用,当权者心狠手辣,带头草菅人命,靠着狠毒二字惹人忌惮。
可梅庚一鼓作气打过来,狠辣作风早已传遍西夏,以至于向来傲慢狠辣的夏人在听闻西平王攻城时,第一反应并非狠挫他的锐气,而是想着如何自保。
军心散乱之际,又瞧见向来无法无天的公主被关在铁笼内,废了手脚凄惨无比,恐惧压过愤怒,败局已定。
西夏这些年来心高气傲,自以为中原之地已然尽在囊中,奈何杀出梅庚这尊煞神,在永安搅和得翻天覆地,惹得人人忌惮生怕自家小辈糟了毒手从此绝后,又在西北大杀四方吓得西夏悍将怂成了乌龟。
眼看着楚军步步逼近,他们的将领却接连惨死或是成为阶下囚,西夏军心早已散成了豆.腐渣。
西夏想和谈的消息到底还是没能传到永安,梅庚将剜眼割舌还废了手脚筋的西夏公主送回去时,也彻底绝了西夏和谈的心思。
不死不休。
恰恰这也是梅庚乐意看见的场景,谈什么和?死在西夏铁蹄下的大楚百姓不应,死在金乌岭的西北军与梅氏前辈不应,他梅庚,也不应。
以暴制暴,以杀止杀,固然不是上策,可——
又能怎么办?
神都做不到普度众生,这乱世如此,便得有人杀出重围。
西平王在西北大展神威之际,淮王殿下在永安也不曾闲着,先是揪出先皇后买通的道士应尚子,救了楚皇一条命,自此一道一道新政上奏,土地农田,商路贸易,科考选举。
自显章十八年起,科考便已是一年一次,梅庚大刀阔斧地收拾了批贪官后,陆陆续续不少官员涉案抄家,大楚官位悬空,自然需要才俊替补,
朝堂正因这个日日争得头破血流,顽固守旧派与青年才俊派引经据典地吵,但凡早朝必是混乱不已,武将面面相觑也不掺和,瞧着文臣互相争得脸红脖子粗,仿佛被戳了那脆弱不堪的傲骨一般。
淮王殿下如此勤政,为人温和儒雅,待人接物斯文有礼,一时间朝堂内外一片美名。
随之而来的,便是杀机。
暗杀,毒杀,甚至是明目张胆地围杀,若非柳长诀与风月楼护着,十个楚策也不够死的。
他推行的新政大多是为百姓谋福祉,为农耕者,为寒门子弟,自然损了权贵们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享美誉之时也将自己陷入危机当中。
这一乱,便是整整两年。
显章二十年,阳春三月,瑞雪簌簌。
淮王殿下所提变法推行一年,加之运河竣工商路顺畅,大楚空虚的国库有所填补,其声望隐超洛王。
而西北的西平王,三年布局,两年征战,率军打得西夏七零八落,逼得西夏女王称臣求和。
积雪铺青石板,满月当空,少年踏雪披月而来,精致披风映着流转银光,似星河坠落挂满衣襟,楚策早已是翩然公子,容貌精致而不艳,不似前几年稍显女气的漂亮,如温润精美的白玉,极其温和无害,只是此刻眉眼携三分倦色,匆匆入了庭院。
另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忽而自暗处踏出,不加坠饰的雪色广袖长袍,满眸冷情,柳长诀随其身侧,淡淡道:“派往西夏和谈的使臣定下了?”
二人眉眼之间已有了三分相似,只是楚策温润,柳长诀清冷,不仔细看也瞧不出端倪。
楚策轻轻颔首,叹了口气,“是辛止,这些年皇上愈发忌惮我,平白费了好些力气。”
实则楚策与楚恒之的容貌也有两分相似之处,奈何更多还是像那个自江南水乡而来的淑妃娘娘,眼波温润潋滟,加之当年的谣言,楚恒之便始终摇摆不定,不知楚策究竟是不是皇室血脉。
片刻,楚策又微微弯起眉眼,略微垂下头,眸生潋滟,低声喃喃:“他快回来了。”
说实话,我这辈子都没想到,豆.腐和王.震会是敏感词,服了服了,甘拜下风。
第一百零一章 久别重逢
大楚多年来称霸中原,却滋生蠹虫险些毁于根基,不知多少边陲小国,等着大楚覆灭从中捞取好处,诸如北地部族与南云小国,却未料到竟是西夏嚣张过头引火烧身,惹得西北部族民怨沸腾,大楚伺机出手,收复失地不说,险些打进了西夏都城。
大楚使臣到了阵前,西夏无非表明失地可以还楚,但大楚务必即刻退兵。
辛止笑眯眯地否决,以楚皇名义命西夏称臣,年年朝贺纳税,且于城池内设大楚提督,行大楚律例。
姜瑾自然不愿,唯一的女儿因大楚而毁,如今又被迫着称臣,僵持数日,西平王放弃和谈下令攻城。
西北各部趁乱打劫,西夏苦不堪言,还未坚持过两月,便传出消息——愿称臣。
西夏女王姜瑾身着窄袖红裙,狼牙坠腰链,亲入大楚军帐求和。
平定西北后,自然有朝廷官员来接手,如今大楚朝堂之上的老臣不多,陆陆续续而来的大多是武将,率军入西夏城池镇守。
梅庚站在军帐前,远远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脉轮廓,正是旭日东升,烟云袅袅托着曜日而起,恍惚间梅庚回想起当年,亦是层山叠翠,残阳若血,而他一败涂地,大楚河山摇摇欲坠。
又或是万箭齐发破开晨光的那日,他虐杀此生挚爱,万念俱灰,一袭白衣登上城墙赴死。
不知为何一死之后竟是新生,恍如昨日,梅庚也不愿深究,昨日之事尽可留于昨日,他如今想的念的都是远在永安的亲人。
“王爷。”秦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如既往的平淡,“永安来人传谕,请您过去。”
梅庚眸色一冷,掀唇嗤笑着嗯了一声。
楚恒之派人传谕,除却夸赞封赏之外便是警告,无非是要他老老实实地留在西北,虽有战功也不允其回朝。
梅庚接下圣旨转头便随手丢了出去,冷笑不已。
楚恒之还以为他梅庚是当年那个战败势弱的西平王?
皇权至上又如何,这万里江山终归还是得易主,当夜梅庚便加急送回永安一封奏折,请旨还朝。
明里暗里地表示他手里有兵权,更得民心,答应不答应可得好好寻思。
光明正大地威胁皇帝。
梅庚此举可谓桀骜又嚣张,但战乱初定,大楚还指望着西平王.震慑刚刚收服的西夏,梅庚笃定楚恒之不敢将他如何,待日后谁除掉谁可还不一定。
故此永安终于传来一纸诏书,命西平王年底回永安述职。
尘埃落定已是九月初,本该年底回永安的西平王,声势浩大地离了西北。
藩王擅离封地本是大罪,奈何西平王称两年征战旧伤颇多,西北苦寒之地难以养伤,遑论陛下应了年底便可还朝述职,不过早几个月也无伤大雅。
朝臣早有淮王授意,无人有异议。
季秋九月,繁星似雨。
淮王府庭院内栽了株朱砂丹桂,郁郁簇簇的橙红似天际流霞,铺满枝叶,暗香馥郁。
明烛灼灼,案前的清瘦少年身着素色长衫,长发散落如泼墨,发尾坠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伏在一摞公文前凝神细看,温润的眉目间尽是认真。
忽地有人推门而入,楚策抬眸望去,见一道人影自屏风后缓步而入,那人容貌俊美而熟悉,身着玄墨长袍,分明只是含笑伫立在灯影处,却仿佛一把冷硬古剑,收入剑鞘中也极其危险,颀长身姿较两年前更具压迫感,似风尘仆仆而来,眸中深情几乎要将人溺在其中。
梅庚笑盈盈地瞧着近在咫尺的小家伙,见他先是微诧,随即便不敢相信似的愣在那,正准备开口调笑一声,那小家伙却腾地一下起身,绕过檀木桌案便撞进了他怀里,闷闷开口:“你怎么才回来?”
“……”梅庚哭笑不得,揽着柔韧清瘦的腰肢将人整个抱起来转了一圈,温声笑道:“想我了?”
怀中人没应声,静默相拥,二人贪婪地嗅着对方的气息,久别重逢,又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仅仅是一个情意绵绵的对视,便难以自制地吻在一起。
梅庚将人托起来,顺势放在书房的檀木桌案上,唇齿相依的缠绵深吻结束时,二人皆喘息粗重,楚策干脆伏在男人肩头凌乱缓气,低声呢喃:“梅庚……”
“乖。”梅庚吻在在了小家伙耳廓,呼吸炽烫,随手将价值不菲的长衫扯下,衣带碎裂,动作尤为急切,又低叹似的道了句,“小策长大了。”
过于思念。
将近三年的相思之情,恨不得将人揉碎了纳入骨血,时时刻刻地相伴相依。
一别许久,他的小少年彻底长大了,进门瞧见他的第一眼,想得便是扯碎这身衣服,狠狠吻他,要他。
梅庚也迅速将想法付诸于行动,急不可耐,甚至不曾询问心上人是否愿意。
苦挨相思的并非他一人,怀中清瘦人儿始终不曾反抗,甚至主动揽着他脖颈仰首迎合。
……不做下去就不是男人,梅庚彻底摒弃犹豫。
书房灯影绰绰,映一双交颈鸳鸯,清辉月光似也染了盎然春色。
被梅庚从书桌抱下来时,将至破晓,楚策昏昏沉沉,哭得眼眶微红,被他裹了件披风便抱回了卧房。
西平王从禽兽变回了人,一时间也心疼不已,他忍了太久,又与心上人分别数年,索求急切,便做得过了些。
即便梅庚随身备了药,楚策还是受了罪,初时尚能隐忍着不出声,没过一会儿便小声呜咽哭得可怜。
梅庚将赤着身子的淮王殿下放回榻上,露出的白皙脖颈与肩头皆是明晰吻痕,人却是已经昏睡了过去,眼角泪痕犹存,儒气中添了几分妖色。
静默片刻,梅庚忽而俯首于他额心落下个轻吻,眸底柔情缱绻又带着疼惜自责,轻轻叹了口气:“小傻子。”
分明疼了也不知道拒绝,咬着唇细细软软地呜咽,一双手臂揽着他不肯松手,如同献祭一般虔诚,时不时地凑他耳边小声说喜欢,可爱又勾人。
窗外天光晴好,名义上今日方才抵达永安的西平王不得不暂且离开,梅庚凝视沉睡的少年半晌,自腰间解下一枚雕刻成梅花形的红玉玉佩,花蕊精致,脉络清晰,将之放在少年枕旁后,梅庚方才起身离去。
——
楚策醒来时床边坐着个人,一身白衣,神情冰冷——柳长诀?
柳长诀见他醒了,神情微妙中透着复杂,起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瞧着他,清清冷冷的声音随之响起:“梅庚昨晚来了?”
楚策耳尖一红,不自然地别开脸,轻轻点了下头。
柳长诀的神情忽而生动起来,不似以往不食烟火的冷漠,半晌,他才道:“早朝已派人替你传话,称病,今日西平王还朝,宫中有的闹腾,能躲则躲,起来沐浴吧。”
柳公子昨夜莫名其妙被永定侯唤去,说有要事商议,结果去了之后便被拉着喝茶下棋,回来时本欲去寻楚策,恰巧便听见书房内折腾出的动静,明白前因后果的柳公子的瞬间,颇为咬牙切齿,甚至想揍西平王一顿。
没理由。
莫名其妙。
瞧他不爽。
淮王殿下心虚垂首,同情郎缠绵一夜,次日便被兄长逮了个正着。
着实刺激。
遂,当夜拜见母亲后翻墙进淮王府见小情人的西平王,被白衣加身的柳公子给拦在了院中。
临行时他亲自去寻柳长诀,望他能护着楚策,后来陆续收着虞易等人的传信,话里话外都提到过淮王殿下身侧形影不离的白衣幕僚,其意不言而喻。
他们不知柳长诀的身份,但梅庚知道,见柳长诀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西平王沉默片刻,忽而退步一礼,郑重道:“舅兄大人。”
“……”柳长诀面无表情,“谁是你舅兄?”
这人怎么同那小殿下似的,乱攀关系?
梅庚含笑道,“还请舅兄大人让路,小策昨夜伤着了,须得本王替他上药。”
伤着何处,不言而喻。
柳长诀不想再听下去,面无表情地让了路。
他就不该来。
卧房内楚策正窝在榻上,清瘦身躯上覆着薄被,面颊绯红,眉心轻蹙,看似睡得不大安稳。
梅庚伸手探了探额心,触及了滚烫,面色倏尔变了变,当即上前轻声唤道:“小策?乖,醒醒。”
浅眠的楚策悠悠转醒,瞧见是梅庚,温温一笑:“回来了?”
梅庚一顿,嗯了一声,又道:“今早走得急,没来得及替你善后,是不是伤着了?怎么发热了?”
“……没关系。”楚策微哑的嗓音也极尽温和,满眸潋滟,又带些羞赧,小声道,“无碍的。”
梅庚眼神微暗,自袖间掏出个白玉瓷瓶,“陆执北给的药,先试试。”
楚策羞得不行,直接扯了被将脑袋蒙住,待梅庚替他上了药,才将绯红精致的脸颊露出来,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梅庚收敛许多,老老实实地揽着人,轻轻柔柔地吻了吻小殿下光洁额心,柔声哄道:“且睡吧,我不走了。”
冷香清冽,萦绕鼻尖,楚策嗅着安心,便在男人怀里安心睡去。
第一百零二章 所谓正事
羲和初启,日光融融,梅庚依言并未离去,醒来时怀里正躺着眉清目秀的小媳妇,小家伙睡得安稳,额心热度也已经退下,睡颜恬静,又乖又可爱。
瞧了半晌,怀里的少年才悠悠转醒,对上那道睡眼惺忪的视线时,梅庚恍惚了片刻,仿佛瞧见了世上最清澈的泉。
将近三十年,他仍记得初见楚策那日,满身狼狈的小皇子眸色空洞,却是极致的清透。
相视一眼,楚策主动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初醒的嗓音犹带喑哑:“没走?”
“昨夜说了留下。”梅庚单手支额,另一只手搭在楚策腰身将人搂在怀,指尖有意无意地上抚精致锁骨处一抹红痕,眼底噙了笑,“朝堂那些人,哪有你好看?”
楚策唇边晕开抹浅淡的笑意,忽而想起了什么一般,从枕下取出那枚梅花形状的红玉,问道:“这是什么?”
“定情信物?”梅庚眉梢微挑,又凑近泛红的耳廓旁轻言细语,“兵符。”
“什么?”楚策微诧,余光瞄了眼那玉佩,润泽似血,“兵符?”
梅庚笑着将玉佩连那只温凉的手掌一同握住,方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梅氏家主的信物,也是西北军的兵符,西北军也是梅家军,历代西平王忠君不曾背叛,故此皇室不知,统率西北军靠的可不是朝廷的兵符,而是我西北梅氏家主的信物,梅家军效忠的从不是皇室。”
数百年来,皆是如此。
这是梅氏最后的保命符。
楚策彻底怔住,捏着那枚玉佩,仿佛又触及梅庚那颗炽烫的心,他缄默良久,敛去了笑,轻声问:“你……把它赠我?”
梅庚定定地瞧了他片刻,才笑道:“西北军算作我的私兵,即便你有兵符在手,若我一封亲笔,他们仍听我号令,但……”梅庚稍作停顿,忽而俯首去与他额心相抵,望入那双含着错愕的清澈眼瞳,一字一顿,“从此以后,整个西北都知道,你是我的王妃。”
对视良久,楚策眼底忽而漾起笑意,“怎么觉着,我好像亏了?”
“怎会?”梅庚将人抱紧在脸颊亲了亲,“我是你的,西北便是你的,除你以外,再无人能得到西北的效忠。”
话罢,怀中人忽地攀上了他的肩,将脸颊埋在了自己胸口,梅庚也因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而微怔片刻,旋即便听闻楚策压抑着什么的哑声:“你……还愿信我?”
回应他的是梅庚赫然深邃下来的眸光与沉默。
“小策。”梅庚忽而唤了句,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发,“是我错了。”
“起兵造反,辱你伤你,是我错了。”
“那日姜戎在城墙上,当着我的面杀了城中百姓,威胁我退兵,否则便要屠城。”
梅庚眼底涌上阴鸷,又闭了闭眼,缓缓续言:“不在其位,不知其苦,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束手无策,那时便想,被逼至绝境的你又该怎么应付他。”
衣襟被温热液体打湿,梅庚安抚性地拍了拍楚策清瘦的脊背,睁开眼,眸底是疼惜,也是无奈,“你下了好大一盘棋,给所有人留了活路,甚至是我,可我就是计划中的疏漏,大开杀戒,枉费你一番心意。”
梅庚曾走入死胡同,拼命用仇恨折磨自己,真正放下时,才能明白彼时的楚策身处何等困境。
“不是,不。”楚策竭力压抑哽咽,却还是能听出颤音,“是我为天下放弃了你。”
“那又如何?”梅庚无奈单手捧起了少年的脸,果真见他眼眶泛红,轻叹着一笑,“你做得没错,从来都没错,瞧,老天都舍不得你这位明君,将你送了回来,也让我有机会补偿你,但是……”
梅庚撑起身来,将人也揽入怀,替他理了理松散的素白里衣,敛着眼轻轻笑道:“说到底你欠了我母亲与西北军的性命,杀了你我又舍不得,不如便以身偿债,如何?”
楚策怔怔地望着梅庚近在咫尺噙笑的容颜,他不再阴沉压抑,仿佛刹那褪去冰霜,春回大地,恍惚间,依稀瞧见了昔年的西平王世子,桀骜不驯,张扬恣意。
湮灭在仇恨与时光中的少年回来了。
有人在过往中曾独自许下矢志不渝的誓言,即便曾迷失本心,仍愿为爱从岁月中将之拾回,从此无论黄泉人间,再不是踽踽独行。
——
西平王荣耀还朝,战功赫赫,文武百官皆在宫门前迎接,独独淮王殿下称病未至,朝中众说纷纭,或是以为避嫌,或是以为二人有所嫌隙,但总有知内情者。
例如陆执北。
还朝当日事物冗杂,梅庚却大半夜入太尉府找他讨药,瞧他行色匆匆之态,陆执北便猜着了些什么,次日早朝还不见西平王与淮王殿下,陆执北便更为肯定此事。
多年来修成正果,做兄弟的自是同喜,陆执北当日便寻了风溯南与虞易,备下贺礼送入了淮王府,奈何西平王与淮王殿下在卧房中不曾踏出一步,三人便被请入了待客偏堂,瞧见了神色淡淡的幕僚柳公子。
淮王殿下一晌贪欢病倒,淮王府的事物便只能交由柳长诀处理,以及被刘管家送来的西平王府公文。
柳公子向来漠然的神色此刻阴云密布,见三人备礼而来,淡淡道:“西平王还朝,礼怎的送入淮王府来了?”
风溯南笑眯眯地道:“这可不是给梅庚的,这礼乃是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送。”
“……”柳公子眉目间的乌云又多了几层,眼看便要打雷下雨,掀唇冷笑:“哦?”
风溯南一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
陆执北和虞易交换了个眼神,前者满目疑惑,想不明白风月公子为何发难。
虞易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满是公文的桌案,心下了然——淮王殿下与西平王逍遥快活,着实苦了柳公子。
被扫地出门的三人站在淮王府门口,风溯南心有余悸,旋即斩钉截铁道:“这个柳长诀,不是喜欢梅庚,就是喜欢淮王。”
陆执北肃然起敬,颇为赞同道:“还,有些道理。”
“……”虞易不是很想搭理二人,敛了敛广袖施施然地下了台阶,“你们便在此继续守门吧。”
就柳长诀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性子,无欲无求恨不得四大皆空,只差堕入空门剃度修行,还能喜欢上谁?
恐怕他那个弟弟从乱葬岗爬回来的可能性更大些。
——
全然不知此事的西平王正喂淮王殿下用膳,两年多不曾动过手仍旧熟稔非常,喂完了便唤人将餐具拿下去,搂着吃饱喝足的淮王殿下逗弄。
但楚策不是个荒淫无度的王爷,他拍了拍腰间那条手臂,“该办正事了。”
“嗯。”西平王懒散应了一声,便将人往榻上摁,准备办正事。
楚策一惊,瞥了眼外头晴好的天色,护住了衣带不许扯,“青天白日的,你莫乱来。”
谁料梅庚索性拽开了宝蓝长衫的衣襟,笑意盈盈,俯下头吻了吻小家伙的侧颈,“白日宣淫才有意思,听话。”
似乎是瞧出楚策意图反抗,梅庚索性扯下腰带捆了那双手,另手顺势放下床帷,层叠帷帐遮了日光,昏暗床榻自成天地。
为了等小家伙长大,他忍了这些年,一朝开荤,连书房都不顾及,还在意青天白日?
胡闹数日,梅庚才恋恋不舍地放过了筋疲力尽的淮王殿下,披上锦袍,衣冠楚楚地去朝南坊赴约。
听闻西平王总算从温柔乡中抽身,风溯南便在朝南坊摆下宴席,美名其曰为西平王接风洗尘。
陆执北和虞易自然赴约,三人到得早些,梅庚姗姗来迟,刚一进门便被罚了三杯酒。
数年未见,风溯南近乎垄断永安半数商路商铺,陆执北也已被安排进兵部任职,年初时虞致壬病逝,虞易继承侯府,如今已成了永定侯。
挚交再见,并无生分,推杯换盏间,熟络寒暄,插科打诨。
本就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前世惨烈万分,如今见他们活生生地在眼前嬉闹,梅庚眼底便满是笑意。
“哎,梅庚。”风溯南端着酒杯,已有微醺之态,“怎么不带你家小殿下出来?”
提及楚策,梅庚眼底顿现柔和,轻缓笑道:“小策还在府中睡着。”
“柳长诀也在淮王府?”风溯南忽而正色。
梅庚颔首,便见风二少猛地一拍桌案,气吞山河:“梅庚!我跟你说,这些年柳长诀日日在小殿下身边晃荡,你可要小心他。”
梅庚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他言下之意,一时哭笑不得,“是我亲自上门,求着人家这些年保护小策的。”
风溯南哽住,当即道:“那他一定是喜欢你,若因妒意对小殿下下手,那也不无可能。”
梅庚被风溯南的奇思妙想震惊到。
谁知陆执北也幽幽地附和了句:“风二说的,有道理。”
“……”
梅庚和虞易对视一眼,遂沉声询问:“他们一直如此……有想法?”
虞易沉重颔首。
梅庚一时无言。
第一百零三章 九转洛阴
永安城外,草木萧疏,霜寒白衣的身影在野草间踉跄逃窜,淋漓下鲜红的血打湿白衫,晕开大片大片的艳色血迹。
嗖——
一道光影闪过,锋利而精致的小巧羽箭没入白衣,染就大片赤红的脊背再添涓涓流血,那人动作倏尔僵硬,轰然倒地。
数道黑衣人影靠近,瞧着勉强半跪在地的白衣女子,随时准备补上一刀。
那女人苍白唇边染着血,又蓦地咳出鲜血来,大抵是知自己在劫难逃,索性切齿狠声:“咳……杀,杀了我也无用,消息,消息我已传……”
虚弱声音戛然而止,女人睁着眼倒在野草之上,额心插入一枚精致羽箭。
追杀者缓缓放下弩,彼此一个对视,有人哑声道:“她说消息传回去了。”
先前以弩箭射杀白衣女子的黑衣人沉吟片刻,道:“撤,先禀告主上。”
黑衣人离去,徒留尸身于荒郊野外。
——
淮王殿下痊愈后公务自然不能假手于人,早朝过后便埋首于书房,他先前提出数道变法,正是前世本欲更改的律例,奈何他还没机会施行,如今为免去诸多弊端,便只能再一一完善。
梅庚也闲不下,永安不是西北,他这一回来不少朝臣颇有微词,他自然要暗中出手将这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压下去。
如今洛王党与淮王党正面对上,遑论主张变法的淮王损及权贵利益,加之楚恒之的刻意打压,可谓落尽下风。
梅庚踏入书房时,险些以为自己瞧见的是前世那个恨不得以命换江山的帝王,清瘦而俊朗的少年埋在成堆公文中,显得格外削瘦单薄。
“柳长诀呢?”梅庚随口问道,走过去便将坐在软垫上的淮王殿下抱起来,换自己坐上去,再将人捞腿上,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十分自然。
“今早风月楼传消息来,说有要事,先回去了。”楚策也随意应一声,至始至终眼神都不曾离开公文。
西平王眯起眼,顿觉自己失宠,凑上去在白嫩耳尖上轻咬一口,“我瞧朝臣换了不少,还是些没用的东西。”
耳廓倏尔泛红滚烫的楚策僵硬片刻,无奈斜目瞥过去,温声细语地叹了口气:“寒门子弟难以出头,这些年我的人还是被权贵世族压着,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官职,今年陛下又下令,自明年起科考改为三年一次,平日若有何处缺人,便自太学封官任职。”
“呵。”梅庚阴沉沉地冷笑一声,颇似纨绔般轻佻道,“小美人,哥哥给你报仇?”
“……”楚策抿了抿唇,偏开脸:“……不必了。”
梅庚捏着精巧下颌将人脸扭回来,极尽温柔地在唇上轻轻落了吻,眼里含了宠溺心疼,失笑一声:“害羞什么?楚恒之这个皇帝这些年做得太轻松,他也该享受够了。”
他们大抵是天生的劳碌命,楚恒之在宫中坐享荣华,就因他是皇帝,便能得那些迂腐不化老东西的忠心。
他却要在战场之上九死一生,手染鲜血,楚策更是在朝中如履薄冰,为民造福也要保全自己。
相比下来,楚恒之这皇帝做得实在潇洒。
楚策没应声,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半晌,又意味不明地笑出声:“你说得没错,他不配。”
午后,因要事回风月楼的柳长诀回来了,面色阴寒,将一枚沾了血的翠色翡翠玉环扣在了桌案上。
梅庚和楚策均是一怔,便瞧见柳长诀面色难看地开口:“这是风月楼的信物,派去查林书俞的人,在城外被杀了。”
梅庚也骤然沉下脸,盯着那翡翠玉环瞧了半晌,才问道:“这是第一次吧?”
柳长诀颔首,“柳漪应当是被灭口的,寻到她尸身时,风月楼也暗线传回了一个消息,九转洛阴。”
九转轮回,洛阴神教。
“着重查的方向始终是当年林书俞的养父养母,以及各地藩王。”柳长诀顿了顿,“是我疏忽了,查了几年,查着的都是江湖上拿钱办事的人,没料到他真正的势力是江湖邪教,洛阴教销声匿迹三十余年,林书俞藏得太深。”
“洛阴……”梅庚低声喃喃,前世柳长诀应当也和林书俞正面对上,却对这个所谓的邪教绝口不提,斗了一辈子,他竟连林书俞的底牌都没查出来,输得当真不冤。
柳长诀气得直咬牙,罕见地失态,“洛阴教不同于其他江湖门派,倒像是……宗教,譬如佛教、道教,洛阴教徒视教主为神,若为教主而死即可轮回转生再世为人,九转轮回后即成神,相传历代教主皆是九转轮回后的圣人,能平乱世,定天下。”
梅庚和楚策同时沉默。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他们两个也是曾死过的人。
九转……成神?
片刻,梅庚冷声嗤笑:“真要是神,能被当成邪教?为教主而死才能转生成人,蛊惑人心,害人不浅。”
柳长诀奇异地觉着这段时间面目可憎的西平王顺眼了些,顺势附和道:“不错,我查了风月楼以往调查的卷宗,有关于洛阴教的记载,此事有关于皇室秘辛。”
大楚建国以来分封四位异姓王,藩王宗室数不胜数。
西北梅氏是其一,而另外三位则在历代大楚天子手中,被一一除掉,建洛阴教者,并非异姓王,而是真正的大楚皇室宗亲,百年前的凌王,楚蓦。
楚蓦也是嫡系亲王,封于北地,无非是一场夺位之争,他养了批死士,却并非按照为主而死来训练,而是告知他们,主上乃是九转成神的真神,效忠主上即可脱离苦厄。
能被当做死士培养的孩子,难抵蛊惑,奈何楚蓦功亏一篑,他死后身边幕僚便自称九转真神,洛阴教因此得了大批信徒,大楚天子也不是死的,数次派兵围剿,故此三十五年前,彻底没了踪迹。
梅庚略微勾起唇,喉间哼出声沉冷的笑来,“洛阴教,为权势财富而生,谈什么真神假神,挺配林书俞。”
“西平王。”柳长诀扶额,“你到底听没听懂?”
梅庚与楚策交换个眼神,显然懒得再开口,淮王殿下便轻笑了声:“兄长莫急,若林书俞与洛阴教有关,便说明当年围剿恐怕还有漏网之鱼,甚至,他们比起当年……更强。”
洛阴教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林书俞送进永安,他们查了这些年都没露丝毫端倪,若非此次被风月楼揭了老底,恐怕还会继续藏匿下去。
不仅是梅庚,就连楚策都不免苦笑,前世还真是输得不明不白。
“事关重大。”梅庚纡尊降贵地坐直了些,捏着淮王殿下的脸颊便在唇上偷了个吻,这才施施然起身,敛了暗紫色金边袖口,广袖一扫,“我先回王府安排,洛阴教一事我们已然知晓,林书俞定会有所动作,柳公子,恐怕要出大乱子了。”
柳长诀:“……”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为何总觉着梅庚根本没瞧见他。
梅庚一走,楚策温良如玉的神色也彻底冷下来,眼底浸透来自幽深海底的深沉冷意,笑意全无,“林书俞,洛阴教,还能查到多少?”
“暂时没有消息,我的人还在查。”柳长诀偏首瞧了眼那翡翠玉环,轻叹了口气:“可惜柳漪了。”
“此次多亏了她。”楚策若有所思地敛下眼,随即淡声:“兄长,洛阴教被我们知晓,若你是林书俞,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两人一个对视,异口同声:“夺权。”
林书俞做这么多无非是想推楚洛上位,甚至似有若无地掌控着楚洛,他想要挟天子,权倾朝野,万人之上。
“也不见得。”柳长诀略微沉吟,“我们如今只知道他与洛阴教有所牵扯,仍不知他身份,甚至对洛阴教情况如何知之不清,林书俞不见得会心急。”
楚策未做声,面色僵冷。
他与林书俞明争暗斗数年,论心智谋略,林书俞不输于他或是柳长诀,前世他便同梅庚联手,一锅端了太子和洛王,不得不防。
——
林府,书房燃着袅袅熏香,压着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案后的男人身着青衫,斯文儒雅,他面前站着个蒙面黑衣人,说的正是洛阴教泄露一事。
林书俞单手支着额角,手肘撑在木椅上,饶有兴趣地勾起唇笑道:“无妨,早晚的事,柳长诀不好应付,瞒了他这些年已是不易。”
那黑衣人犹豫片刻,眼底并非是死寂木然,而是如火焰般极致的狂热,他问道:“主上,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不如直接杀了淮王。”
林书俞笑着摇了摇头,唇边弧度极尽诡谲,轻笑出声,“难,梅庚既然知道了我们的底细,再想杀楚策可就不容易了,倒不如……斩其四肢,断其双翼呢。”
黑衣人蹙眉,林书俞却不再多言,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人离去后,林书俞方才好整以暇地起身,伸手推开雕花木门,缓步迎着赤色夕霞而去,血光染青衫。
邪教头子上线。
第一百零四章 舅父造访
街头熙攘,摊贩叫卖吆喝,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停在巷口,马车不大,满满当当地坐了四个人。
两男两女,两老两少,穿着体面可见并非寻常百姓家。
上了年纪的男人大腹便便,眯起的眼透着贪色,“淮王府就在前面,那个小贱人,做了皇妃竟然瞒着家里,只要能搭上皇室这条线,封官发财还不是近在眼前?”
梳着妇人髻的女人眼里也闪着精芒,眼角皱纹堆积,笑着附和:“是啊是啊,琉儿做官,璃儿再嫁个大官,还愁什么生意?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咱们。”
年轻些的男子忧心忡忡地问道:“淮王能认我们吗?万一他不认该怎么办?”
“他敢!”模样颇为俏丽的女子一挑眉,胜券在握般嗤笑,“那个男人不是给了我们容未渺的把柄吗?他一个野种,敢不认咱们?”
“倒也是。”男子点了点头,尚且算是清秀的脸上浮现几分炙烫的贪婪。
所谓的舅父舅母带着表兄表姐找上门时,西平王和淮王殿下正在城外的一处庄子内,两人皆是梨花白的窄袖常服,云纹繁复,素净清贵。
秋高天冷,庄子后的枫林层层赤染,风卷残叶,似流霞聚散。
“这是我的私产。”梅庚牵着楚策微凉的手,脚下是覆着艳色枫叶的青石板路,雅致幽静,“暂且住两日。”
楚策颔首,温声道:“有关洛阴教,既已查出些眉目,便能顺藤摸瓜,不过我没料到,林书俞怎会想出这种办法对付我?”
言辞之下,十分微妙,说得自然是今日进了永安的舅父一家人。
在此之前,梅庚和楚策都以为林书俞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对楚策下杀手,只要他死了,便再无人与楚洛争储。
可他却将远在江南的一家糟心亲戚给挖了出来,还送进永安城,仿佛只是为了恶心恶心对手。
这手段可过于温和了。
“且先瞧瞧他耍什么把戏。”梅庚漫不经心随性道,眸底狠戾一闪而逝。
既然查到洛阴教,林书俞的小动作梅庚自然也有留意。
江南容氏,不过是个经商家族,楚策的生母便是容氏之女,容未渺。
容未渺有个亲兄长,容老爷子死后,容林海见妹妹姿容过人,便要将人送予当官的做妾,偏偏选了个嗜好极脏三天两头玩死人的,容未渺自然不依,竟逃了出去。
担惊受怕不敢回江南,孤身一人的女子流落至永安,卖身给富贵人家做丫鬟,最后替那家小姐入宫为奴。
历经波折,一生跌宕,最后仍是红颜薄命,再没能离开那道宫墙。
青石路到了尽头,穿过拱门,庭院种着绒花树,早已过了花期,繁茂枝叶已然泛黄。
“五味与母亲便是在宫中结识。”楚策忽而道,又悠长地轻叹一声,“原是不愿为妾的刚烈女子,到底还是做了妾。”
他对母亲的记忆已经模糊,甚至于对母亲的了解,大多是从五味口中得知。
聪慧美貌的女子,温婉而又坚韧。
梅庚沉默着将人拉到怀里抱紧,在沁着清冽冷香的发间轻轻一吻,“你很像她。”他蓦地顿住,又添了一句,“但我会保护你。”
怀里人低低地笑出声,“大抵容貌是很像,所以皇上咬准了我不是皇子。”
长大了的楚策眉清目秀,温润俊朗,整个人透着宁和,少年时也尚且不会被错认为女子,但再小一些的时候,的确容貌精致,温和漂亮,像个女子。
梅庚唇角勾起一抹笑,单指挑起怀里人白皙的下颌,在柔软唇上落了个缱绻疼惜的吻,“你是皇子,将来更会是大楚最尊贵的男人。”
静默片刻,一道闷声传来:“其实也不是很在乎。”
梅庚失笑,牵着人推开房门,“不想做皇上了?”
楚策懒懒地窝上软塌,垂下眼睑,“想的,有些事,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时,才有资格做,但偶尔也会想偷闲。”
“现在不就是?”梅庚放缓了语气,颇似诱哄,轻而易举地扯开了楚策腰身的玉扣,在他挣扎前禁锢住纤瘦双腕,继而吻上颇带责备控诉的眼,“既要偷闲,不如及时行乐。”
面若冠玉的淮王殿下软了腰,轻哼两声更像欲拒还迎,玉面飞霞,带着他独有的温柔自持,纵容男人乱来。
梅庚向来受不得他矜羞的勾人,从人变成了兽,不知餍足。
满室春色。
——
西平王带着淮王殿下出去偷闲,淮王府便炸开了锅,从江南来的容家人自称是淑妃娘家,非要见淮王殿下认亲。
五味与容未渺相识在前,自然知道容家人什么德行,奈何楚策与梅庚临行前的安排,不情不愿地将人请入府中。
淮王府修葺精致,亭台楼阁,飞檐雕梁,琉璃宫灯,容家人虽是富商,但哪里见过如此精美贵气的府邸,加之进门太过容易,自然以为淮王看在血脉上不会亏待了他们,刚进府便对府中下人颐指气使,嚷嚷着要见淮王。
“淮王殿下不在府中。”五味耷拉着眼,说完便走。
容林海愣了愣,啐了口:“什么东西!一个下人还敢如此猖狂。”
杨静兰连忙拦着他低声道:“老爷,莫冲动,这人说不定是管家,等那个小贱人的儿子回来,看他这个狗东西还能张狂到哪去。”
“夫人说得有道理。”容林海恨恨哼了声,瞧见客房内的陈设当即忘了气愤,眉开眼笑地捧下一株红珊瑚,爱不释手地轻抚,“夫人你瞧,这可都是好东西。”
一家人乐不可支,想着使唤王府下人上茶传膳,这才发现院子里竟一个下人都没有。
容璃怒道:“这淮王府的下人都死了吗?!”
“嗤。”容琉阴沉着脸笑了一声,“你还没发现?人家根本没拿咱们当客人。”
容林海和杨静兰面色也难看下来,这才发现他们住的院子都极偏僻,杨静兰狠狠咬牙:“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容林海猛地一拍桌面,怒气冲冲起身,“走,去找那个管家要个说法!”
还没出门,便被藏匿在暗处的黑衣暗卫拦住,明晃晃的刀剑出鞘,吓得四人白了脸,容林海哆哆嗦嗦地指着暗卫怒道:“你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可是淮王亲舅舅!”
来自西平王府的暗卫眯起眼,眼里尽是冷漠杀意,懒得回答便只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回去。”
利刃逼着,四人威胁了几句无果,彻底被软禁在了淮王府。
——
洛阴教势力错综复杂,教徒身份不一,柳长诀和秦皈查了数日,发觉永安城内也蛰伏不少洛阴教徒,有商铺老板,更有平民百姓,就如同暗探一般,扎在大楚的土地上,根深蒂固。
但林书俞始终没什么动静,仿佛只是将容氏从江南骗来,成心给淮王添堵,除此以外无甚动作。
在城外庄子逍遥三日的淮王殿下筋疲力尽,不仅没能偷闲,反倒累了个彻底,回王府路上还在马车里靠着西平王浅眠。
梅庚心满意足地揽着心上人,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额角,只要楚策在他身边,便忍不住想亲近的心思,牵手,拥抱,亲吻,缠绵,出自本能的旎念。
楚策睁了睁眼,睡眼惺忪地瞥去个不悦眼神,嗓音微哑:“别乱动。”
“好。”梅庚忍着笑,知他是真累了。
“王爷,到了。”门外传来车夫的声音,不用梅庚唤,楚策自己便坐起身子,刹那褪去茫然迷离,整了整水蓝色的衣襟,敛袖噙笑,温润如玉。
梅庚从身后揽住人,指尖从后腰往下滑入那暧昧处,附耳低沉笑道:“可要抱你下去?”
端庄稳重的淮王殿下刹那红了脸,侧首予了个嗔怒眼神过去,压低声怒道:“快放手。”
“好。”嘴上应着,不由分说将人压怀里吻上去,撬开唇齿,缠绵深吻,不容抗拒与置喙的强硬,充斥掠夺与侵略意味,待他吻够了,楚策已然腰身酥软气喘吁吁。
淮王殿下又羞又怒,偏又惹了那登徒子连声低笑,揽着他又在脸颊落了几个吻,“真可爱。”
“……梅庚!”楚策咬牙,他自是喜欢同梅庚亲近,可这人脸皮着实厚如城墙,整日胡来。
“好好好,我错了。”梅庚诚恳道,眼里却盈着笑,分明在说下次还敢。
淮王殿下束手无策,便也忍不住跟着轻笑一声,算是纵了他这次,又道:“下不为例。”
待二人嬉闹够了,西平王才掀开帘子慢条斯理地下了马车,极其自然伸手接了淮王殿下一把,将人带下来。
两人进了府,边走,楚策边问:“他们怎么样了?”
五味颇有刘管家处变不惊面色木然的架势,应道:“回王爷,还没死。”
“那就够了。”楚策面色淡然,脚步微顿,又换了个方向,“晚上再去见他们。”
梅庚暗暗勾起唇,柔声道:“你且歇歇,他们先交给我。”
楚策应了声,便施施然回卧房补眠。
五味面色沉重,转身吩咐厨房为王爷炖补汤——小小年纪,如此放纵,以后还得了?
第一百零五章 所谓族亲
容林海一家被软禁在淮王府,接连几日送去的都只有剩饭烂菜,各个狼狈不堪,原本容貌算是清秀俊俏的容琉下颌生出青色胡茬,眼底乌青面无人色,自诩美貌的容璃也憔悴不堪,更遑论上了年纪的容林海和杨静兰,一个比一个狼狈。
四人第一天还有力气叫嚷谩骂,现在便如死狗似的坐在房中,容林海恶狠狠地咬牙道:“这个小畜生,等我们出去,就去找那个男人要他的命!”
“那也要先出得去。”容琉冷笑一声,他不蠢,看这架势便心知不好,杨静兰也刻薄尖锐地狠狠道:“再等等,这个小畜生若想杀我们灭口,也不会等到今日。”
母子二人想法不谋而合,但自小娇生惯养的容璃哪受得了这份苦,眼里是铺天盖地的怨毒,“他娘好歹也是我们容家的人,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容林海和杨静兰对视一眼,瞧见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当年容未渺是怎么离开容家的,他们心知肚明,如今淮王如此对他们,该不会是也知道了?
杨静兰咬牙道:“那又如何?当年能攀上官老爷也是一门好亲事,她装什么贞洁烈女,到最后不也是给皇上做了妾?”
“呵。”
一声冷笑蓦地响起,冰凉刺骨,阴鸷冷漠。
蓬头垢面的四人循声望去,皆是一怔。
广袖玄袍的俊美男人站在门口,逆光而立,俊美异常的脸上笑容森冷而戏谑,眼底充斥阴翳冷色,纤细修长的手指攥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精美且危险。
容琉最先回过神,厉声斥责:“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梅庚漫不经心地迈过门槛,反手砰地一声关上门,勾起个沉冷阴寒的笑容,“做什么?本王倒是想知道,你们要找谁?要谁的命?”
本王!
四人脑中同时嗡了一声,便将眼前阴鸷冷漠的俊美男人当做了淮王楚策。
容林海是家中唯一的嫡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当上了家主,坐拥家产,从未如此凄惨过,当即怒不可遏,腾地一下站起来怒斥:“你个小畜生!我可是你亲舅父!你敢如此待我?!”
“……”梅庚眉梢微挑,并未拨乱反正,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冷色渐浓,忽而嗤笑一声:“如果你现在跪下求饶,或许本王会考虑饶你一命。”
容林海本就难看的脸色更苍白了些,眼神中尽是不敢置信与恐惧。
——是啊,他们被囚禁在淮王府,淮王可是权势滔天的亲王!
如果眼前的男人真要在这里杀了他们,谁能替他们伸冤?
“王爷莫动怒。”杨静兰勉强地笑了笑,伸手扯了容林海一把,起身行礼的同时示意容琉和容璃也赶紧起身,赔笑道,“你舅父他脾气不好……”
“与我何干?”
没等她说完,梅庚淡淡打断,手中短刃蓦地出鞘,握着刀柄将尖锐匕首狠狠刺入桌面,笑意渐深,“本王生母身份尊贵,他可没资格做本王舅父。”
他句句属实,容林海本就与他无关,苏婧生父乃是前任御史大夫,即便如今告老还乡,苏婧仍旧是高高在上的西平王府太妃。
但这话落在容家人耳中,便是不认他这个亲戚的意思。
容林海气得狠狠喘了几口气,却不敢再口出狂言,倒是容璃沉不住气,怒声道:“你少嚣张!淮王又怎么样?!我们可是你族亲!”
愚昧之人,一叶障目,梅庚见得多了,凭借血脉二字,便如吸血虫般恬不知耻地索取。
劲风扫过,先前深入木案的刀刃抵在了容璃颈间,在纤细脖子上划出道血痕,男人沉冷如冰的声音蛰伏杀机:“你也配?”
他的心上人,是大楚的淮王殿下,满腹经纶,仁善聪慧。
凭这种货色,怎有资格同他扯上关系?
梅庚都替自家小媳妇觉着恶心。
容璃倏尔僵住,本就虚弱,再一吓便更显得摇摇欲坠,梅庚却收了短刃往后退一步,瞧着房中战战兢兢的四人,兀自拉出把椅子落座,匕首归鞘,两只手拎着漫不经心地把玩,敛目缓缓道:“说吧,谁让你们来永安的?目的是什么?”
凭这四个蠢货怎会得知淑妃的身份,淑妃承宠着实可称镜花水月,怀了孕才封位分,孩子还没生便失了宠,因怀疑她与人私通,便成了皇室的禁忌,又怎会大肆宣扬?
回应是沉寂。
“本王不是在问你们。”梅庚声音再度冷下去,面无表情地威胁,“是在审,一盏茶时间,若本王得不到满意的结果,便从你们中寻个人断一指。”
无视四人苍白难看的脸色,梅庚如冷刃般的视线挨个扫过去,忽而笑了,“本王有的是时间同你们耗,手指没了还有脚趾,脚趾没了还有眼睛舌头耳朵,四个人,足够玩很久了。”
容林海蓦地向后瘫坐,却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惊恐万状地坐在地上,颤抖着道:“你……你……”
杨静兰和容琉兄妹也面如土色,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半晌,容琉勉强寻回几分沉稳,心里盘算着,嘴上却极其真诚地道:“是,是一个黑衣男人,他告诉我们淮王的生母淑妃就是小姑,到永安来自……自是为了认亲,只要攀上淮王,从此以后我们便是皇亲国戚。”
梅庚半眯起眼,旋即勾唇冷笑。
这蠢货当他是傻子?
方才在门外,他可听得真真切切,这几个杂碎想要了小策的命,也就是说他们必然有什么藏着的手段。
梅庚慢条斯理地抽出匕首,冷光乍现,四人同时惊恐地往后退去,而先前懒散倚坐木椅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容琉身前,五指如同铁钳狠狠攥拢他手腕,手起刀落,一根拇指滚落地面,断指处鲜血如注,随即响起容琉痛到极致的崩溃嘶吼声。
“啊——!!!”
容琉抱着断了一指的手在地上打滚,杨静兰顿时苍白着脸扑上去哀嚎,容林海和容璃被吓傻了一般愣在原地,瞧见那男人施施然地坐了回去,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个锦帕来,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两人顿时颤抖不止,惊恐到了极致。
——这个男人,竟真敢下此狠手。
吱呀。
木门忽而被拉开,又一人走入,月白锦袍加身,五官斯文清俊,温润柔和。
瞧见房中乱象,楚策微诧,偏首睨向那矜贵高傲的男人,却未料瞧见梅庚满眸的疼惜与无奈。
一时心头颤栗,无端叫人心动。
容璃瞧见进门的温润公子先是微愣,见他温和之态,仿佛瞧见救星一般哭叫:“公子,公子,救救我们,求你救救我们!”
梅庚面带促狭地瞧过去,却见温良如玉的淮王殿下面不改色,温声道:“容璃表姐,这是做什么?”
此言一出,容璃猛地呆滞。
忙着安抚容琉的杨静兰都愣住,不敢置信地瞧向刚进门的温润青年,“你……你是谁?”
楚策温温和和地笑道:“舅母不是来找本王的吗?”
“什么?”杨静兰尖叫声凄厉,面色赫然扭曲,毫不掩饰眼中的怨毒愤恨瞧向笑意戏谑玩味的玄袍男子,“你骗我们?!”
容林海和容琉也反应过来,他们竟被人骗了!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是淮王。
瞧几人的反应,楚策便猜得出前因后果,笑得寡淡无味,清透双眸内一片漠然。
“呵。”
梅庚冷笑一声,坐得安稳,眼底蕴起讥讽,薄唇轻启:“本王何时说自己是淮王了?”
连番打击之下,杨静兰也不再管地上脸色惨白的儿子,猛地站起身恶狠狠地盯着梅庚,话却是对楚策说的:“你还不将这个伤了你表哥的混账抓起来?!”
楚策默不作声地瞥向西平王。
梅庚眉梢微挑,笑意极凉:“容夫人,你可知,连楚皇都不敢对本王说这句话。”
杨静兰见状,蓦地清醒了过来,眼前的男人敢公然在淮王府做这种事,说不准就是那小畜生授意的!当下狠狠咬牙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西平王。”一声温腔,替梅庚答了,楚策敛眸笑了笑,“舅母何必动怒呢,将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还能少受些苦。”
西平王!
如今西平王的名声在整个大楚何人不知?骁勇善战,自西夏手中抢回失地,迫其臣服大楚,名副其实的——西北战神。
杨静兰顿时如被捏住脖子的鸡一般,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浑身发抖,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
容林海早已被梅庚先前的果决狠辣吓破了胆,生怕下一个被割指的是自己,哆哆嗦嗦地道:“就是……就是那个,那个黑衣男人,蒙着脸,给了……给了我们一封信,说是让我们进永安城,去找洛王殿下,帮他证明……证明淮王不是皇嗣。”
西平王在心底冷笑不已。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楚恒之本就对小策存疑,一旦有证据证明小策并非皇嗣,恐怕便会被暗中处决。
梅庚面色倏尔阴沉下去,笑意散尽,只余冰寒。
第一百零六章 痛你之痛
淮王府,从偏院出来后,西平王便满面阴云,眼看便要狂风骤雨,楚策默不作声,梅庚这幅表情的时候在想什么,他大抵也是猜得出的。
…极大可能性是在忖量要将舅父一家活剐还是剥皮。
果不其然,刚落座,梅庚便十分认真地问道:“小策,你觉着应该让他们怎么死?”
“……”楚策抿了抿唇,同样诚恳道:“或许……先不用死?”
梅庚何尝不知,面色沉痛地扶额:“本王瞧他们不顺眼。”
分明恨不得将容家人抽筋剥骨,可偏偏摸不准林书俞这枚棋要下在何处,不敢轻举妄动,连本王二字都说了出来,可见西平王憋屈得很。
楚策轻轻叹了口气,轻轻牵了男人扶额的手,笑意温和:“早在母亲离家时,便与江南容氏再无瓜葛,容家人的生死我不在乎,林书俞的目的才要紧。”
梅庚沉默片刻,反手握拢那只纤瘦手掌,指腹摩挲着白皙掌背,叹道:“林书俞那个疯子,我只怕他对你不利。”
楚策不可置否,“我挡了他的路,他怎会轻易放过我?”
男人洇了柔和的眉眼赫然涌出阴鸷冷漠,切齿狠声:“干脆我与柳长诀联手截杀他。”
“……”淮王殿下头疼不已,“不可,洛阴教尚无头绪,林书俞是唯一的线索,若他死了,说不准还有下个林书俞出来。”
西平王咬牙切齿地沉默下来,在心中过了无数次林书俞的死法,腰斩活剐五马分尸!
二人相识多年,又亲密无间,楚策自然知道梅庚的心思,一时失笑,“杀心太重,不若明日去护国寺听听经修修心。”
西平王眯眼,戏谑勾起唇,指腹顺着纤细腕子向手臂寸寸抚去,直至贴面凑近,顺势在白嫩耳尖落了个吻,轻声呢喃,“本王若是堕入空门,淮王殿下日后岂非要独守空房?”
方才还沉稳温和的淮王殿下红了脸,“梅庚——”
话未尽,便被吻封了唇。
梅庚将人困在怀中,阖目深吻,缱绻而又温柔,像暮春烟波,却又带几分惶恐不安。
他们心心相印,梅庚自然明白楚策的意思。
曾将数年痴恋化作狠戾杀心,即便如今杀念淡去,但阴鸷狠辣却早已抹不掉,崇尚杀伐,以暴制暴。
但温若春水的楚策只是回搂住了他的脖颈,轻轻柔柔却坚定地回吻,烦躁渐渐得了缓解,取而代之的则是旖旎欲念。
清俊斯文的青年喘息撩人,眼波透着风情,又噙着少年时的温朗,白皙清瘦的手指却抵在了他额间,轻喘着拒绝:“该同林书俞见上一面。”
梅庚失笑,将那只手轻轻拉下,放在唇边吻了吻,复又凑上去细细密密地吻在他眼角,“这时候提其他男人?”
楚策顿了顿,偏开脸算是默许,纵了他这次。
食髓知味的从不只是一个人。
梅庚将人打横抱上榻,挥手落下床帏,将窗外融暖的日光遮住,又转腕去抽出了身下人乌发间的玉簪。
如墨黑发刹那散落被褥间,梅庚俯下身去吻他,垂下的青丝便与之纠缠,眸子里的欲火几乎焚天毁地,又含近乎痴迷的情意,呼吸炽烫,带些微喘地在心上人耳边低声,“我原是不信有人愿为情而死的。”
“报复你时,曾以为你越是痛苦,我便可得以解脱。”梅庚伸手抽出玉带,轻抚开散下的衣襟,思及从前毫不顾忌的侵占与折辱,略带疼惜地吻上小家伙精致喉结,轻轻含吮,又道,“可小策,对你下手越狠,我也越是痛苦不堪。”
身下的人僵住,似是艰涩般应声,“我晓得。”
怎会不知,他每每下狠手时,哪里有半分报复的模样,眸子里尽是惊涛骇浪般的悲伤难过,最后那晚,梅庚才是诡异的平静。
用假作兴奋掩饰的,是心如死灰的寂然。
梅庚抬起头,四目相对,瞧见了清俊殿下眼里的疼惜与愧意,便垂首吻了吻他的唇,“我的小殿下,可晓得我有多爱你?”
回应是一声压抑带颤的痛哼。
——爱到心魂尽碎,爱到痛你之痛,爱到至死不渝。
——
云雨初歇,梅庚吻了吻怀里迷迷糊糊的小家伙,将人搂紧了一时不愿起身。
楚策却忽而开口,嗓音微哑:“当年你出征后,大楚水患瘟疫四起,百姓传言君主失德,天降灾祸,我虽隐隐查出与林书俞有关,但为护住柳长诀与风月楼,消息受限,”
彼时柳长诀是大楚皇室最后的希望,要隐藏实力揭竿造反,自然不能像现在这般追着林书俞查。
“嗯。”梅庚应了一声,将楚策鬓边汗湿的黑发轻轻拨开,“应当同那邪教有关,林书俞当年是被林家主母扔出去的,回来便闹得林家险些家破人亡,如今林家只剩下他一个继承人,林卢就算是为了保住林家,也会鼎力扶持。”
片刻,他又嗤笑:“林家主母心软,若那时杀了他,也省得今日麻烦。”
“杀了他也会有别人。”楚策推了他一把,挣扎着要起身,却反被人搂进怀里亲了几口,一时无奈,“再如此荒唐怠惰下去,楚洛都要登基了。”
“那我去杀了他,将皇位给你抢回来。”梅庚不以为意,还是松了手,下榻捡丢弃在地的外袍披上,干脆利落地将自己收拾妥帖,这才将锦被内的淮王殿下捞出来,亲自伺候更衣束发,熟练无比。
——
夜深露重,淮王府书房,书案后坐着两人,各忙各的,时而抬眸,如心有灵犀般彼此交换个缱绻视线,便又埋首瞧手中公文。
白衣胜雪的公子披星戴月而来,兀自推开书房门踏入,柳长诀眉宇间带了明显的倦色,淡声道:“洛阴教的事,有眉目了。”
梅庚当即正色:“查到什么了?”
“内鬼。”柳长诀缓缓阖目,搭在案上的五指攥拢成拳,节骨泛白。
内鬼?
梅庚心下顿时闪过无数算计,却见柳长诀睁开了眼,满眸漠然,冷静道:“这些年查不出林书俞的背景,是因风月楼出了内鬼,疯子一样的教徒。”
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厌恶。
确实如同疯子一般,将那不存在的神看做一切,为此不惜牺牲所有,痴迷而又愚蠢地期盼着某个虚无缥缈的极乐世界。
他们坚定而愚昧地相信着,只有真神能平定天下,从此风调雨顺,再无灾祸。
可惜祸从心生,多因贪起,人性深处的劣根,又岂是一个所谓的神能渡的?
柳长诀揉了揉额心,“销声匿迹的这三十余年,洛阴教徒早已遍地都是,只是他们不曾发难,幸而西平王在西北杀出的威名,加之运河缓解水患,来往商船获益,暂且震慑了这些教徒,亡羊补牢,如今应是为时不晚。”
“依你之见?”楚策问。
柳长诀瞧他一眼,“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他们能,我们为何不能?”
梅庚正觉着有理,便瞧见柳公子平静道:“待冬至祭祀时,弄出些天地异象,或者炸两座山脉,随意拿些东西称作天降异宝,到那时,说谁是神他们都信。”
梅庚顿觉匪夷所思,“也……不失为良策。”言罢,又话锋一转,“但弊端显而易见,教徒本就难以掌控,狂热时尊你为神,一旦出现任何变故,后果不堪设想。就如月老庙一般,适婚年岁的男女重金求红线,待日后发现牵错了红线,便会将怒火发泄到庙里蜡像上。”
求神拜佛之人大多皆是如此,我求了,我信你,你便要应我,否则便遭反噬。
一时寂然。
楚策忽而道:“如今我们对洛阴教了解不多,或许可以先接近洛阴教徒,知道洛阴教如何行骗,也好定下对策应付。”
“也并非不可。”柳长诀沉吟片刻,“除却任务特殊的密探,普通教众应有聚会,就如文人墨客的雅会一般。”
三人商议无果,门外蓦地传来五味颇带慌乱的通传声:“王爷,南院出事了!”
容家人囚禁在南院。
“进来说话。”楚策道。
五味推门而入,苦着脸道:“王爷,南院那几个……死了。”
“死了?”梅庚眸中一暗,蓦地起身,“本王去瞧瞧。”
南院偏僻,梅庚提灯照亮幽暗房中,见地上横着五具面黄肌瘦的尸身,其中四具面色青灰,唇泛深紫,七窍流血,各自脖子上还划了一道狰狞伤口,皮肉被割裂,涌出紫黑色的浓稠血液,干涸的紫黑色血迹凝固在地面。
还有一具下人穿着,靠在柜旁,腹部插着一把锋利匕首。
“……这是中毒?”跟来的楚策蹙起眉。
“应当是。”柳长诀道,“既下了毒,又何必再画蛇添足地补一刀?”
“是府中侍女小棠发现的。”五味给家丁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人押着个面无人色的少女上前。
小棠吓得不轻,浑身发颤,忽然伸手指向了死在柜旁的男尸,面色惨白哆哆嗦嗦地道:“是…是赵全,赵全杀了他们!”
第一百零七章 他有本王护
梅庚蹙眉,他和柳长诀早就把淮王府下人的底细查了个彻底,却不想还是出了纰漏,沉思之际,余光瞥见那下人耳后褶皱,上前去捏住那处皮肉狠劲一撕,剥离下的竟是一张人皮面具。
“怎么死的?”梅庚嫌恶地将人皮面具丢下,眼底阴鸷冰冷。
暗处藏匿的黑衣暗卫倏尔现身,拱手道:“回王爷,属下失职,未发觉房中异样,侍女寻来正撞上他行凶杀人,属下闻声赶至,那人便举刀自尽,还……似是狂喜之态,说他是为主上而死。”
“查查他是什么人。”梅庚与楚策交换了个眼神,又睨眼那具尸体,眸光微沉,心里已然有了猜测。
在此时杀人灭口的想必只有林书俞,只是这手段着实粗劣。
梅庚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自然发现了这场行凶中的微妙违和。
梅庚退回到门槛处,偏头瞧向楚策,温声:“容家人,你打算怎么办?”
楚策静默片刻,说了句:“乱葬岗。”
淑妃病逝,连口薄棺都不曾有,宫人施舍一袭草席,卷了当做染病宫女丢弃在乱葬岗,前些年楚策曾为母建了座衣冠冢,但有些旧事总归不能原谅。
“好。”梅庚温声,牵了他的手将人往外带。
人死事了,谁还在意是厚葬还是草席裹尸?
在乎的是活人。
梅庚很早便明白,无论楚策有多冷静睿智,他始终不是无欲无求的神,宽仁却不慷他人之慨,怎能不疼惜不喜欢?
——
是夜,万家灯火时,一纸诏书将淮王殿下传入宫中,传旨的是楚恒之身边的心腹太监,只说要传淮王一人进宫,不准任何人同行。
白日里容家人刚被灭口,晚间楚策便被传入宫中,梅庚端坐书房内,烛火颤曳,心思几经翻转,猜得出大抵是与他身世有关。
男人面色冷峻,忽而开口道:“来人。”
黑衣暗卫倏尔现身,“主子。”
“告诉风承玉,寻枢密使,就说本王已将西北半数兵权交予淮王殿下。”梅庚冷声。
“是。”暗卫又悄然退去。
梅庚起身推门,伫立檐下,万千星子入了深邃墨色眸中,长身玉立的身影隐没于夜色,掩去唇角一抹冷意甚浓的笑。
半晌,忽而有脚步声接近,得知淮王殿下独身被宫中召去的五味步履匆匆,满眼担忧,“王爷,我家王爷他……”
“放心。”梅庚打断了他,睨去一眼,“你与淑妃交好,可知小策究竟是不是皇嗣?”
“自然是!”五味气得脸颊涨红,语速极快,“陛下酒醉贪欢,当初娘娘有孕二月有余方才受封,从一介宫女封了淑妃,是废后与婉贵妃一干人联手,污蔑娘娘与奸夫苟合有孕争宠,娘娘向来洁身自好,淮王殿下是陛下亲生。”
“哦。”梅庚随口应道,旋即敛下眼,“无人敢动小策。”
五味怔住,“王爷何意?”
梅庚得意挑眉,“因为他有本王护着啊。”
五味:“……”
王爷您是不是忘了,没有传召您连宫门都进不去?
——
宫灯明艳,御书房内气氛冰冷紧绷。
“孽种!你自己看看!”斥责带了滔天怒意,泛黄信笺被甩出,飘落在地,楚恒之面色阴沉,“你那个生母做下的丑事!竟敢混淆我大楚皇室血统!”
楚策敛眸,俯身捡起信笺,一目十行地扫过娟秀字迹——是家书。
家书中淑妃提及钟情于宫中侍卫,已私定终身。
“信笺亦可伪造。”楚策淡淡瞥了眼一旁痛心疾首的楚洛,笑意寡淡,“不可轻信。”
“启禀父皇。”楚洛当即道,“儿臣尚有人证。”
楚恒之双目内噙着怨毒,近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传。”
小厮模样的少年被带了上来,唯唯诺诺连头都不敢抬,楚洛温声道:“将你告诉本王的,同陛下再说一遍。”
“陛……陛下。”小厮似是愣住片刻,旋即猛地哭出声来,边哭边说:“陛下要为我们家主子做主啊!前两日府中收着淮王府的信笺,要老爷携家眷入永安认亲,小人路上患疾,谁知赶来永安时便听闻,老爷一家四口入了淮王府便再没了消息,今日,今日方才在乱葬岗寻着尸身啊!”
好个忠仆。
楚策眸光乍现冷色,前后关节刹那便明了。
容氏一家人不过是饵,这小厮才是真正的杀招。
“孽种!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楚恒之气急,随手抄起砚台便要砸。
楚策侧身闪躲,那本该砸向额心的砚台落在肩头,脚下踉跄勉强稳住,斯文清俊的面容当即褪去血色,因痛闷哼,旋即猛然抬头,满眸僵冷森寒。
此刻示弱丝毫无用,楚策心知肚明,苍白的唇勾起一抹讥讽笑意,单手扶着肩头,挺直脊背,冷冷道:“此人可买通,信件可伪造,不过儿臣劝父皇莫要动怒,您还当我是深宫中连名字都不配有的五皇子吗?!”
满室寂静,鸦雀无声。
楚洛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瞧着楚策,强忍着一丝幸灾乐祸。
敢如此顶撞大楚天子,怕是不想活了。
楚恒之面色因怒近乎扭曲,连声道:“好,好,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将这孽种给朕拖下去,乱棍打死!”
侍卫循声冲进来,面色苍白的淮王殿下却狠声斥道:“放肆!谁敢!”
他并非怯懦文弱的书生,而是曾经万人之上的帝王,杀伐果断,冷厉狠辣。
进门的侍卫僵在原地,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人敢动手。
“混账!还不动手?!”楚恒之气得将御案上的奏折扫落,状似癫狂,毫无一国之君气度。
恰至此时,心腹太监匆匆入殿,在楚恒之耳边耳语了几句,先前还暴怒的楚恒之忽而面露怨毒,一双眼狠狠地盯着那刹那间变了个人似的楚策,抬起手,指尖发颤,一字一顿:“给朕杀了他,谁求情也无用!”
楚策不为所动,讥讽笑道:“父皇慎言,若儿臣今日出不去宫门,恐怕西北大军便要打上永安为儿臣复仇了。”
“你!”楚恒之一愣,眼里竟涌出几分惊骇,“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楚策动了动肩,剧痛袭骨,暗自咬了咬牙,笑若春风,“西平王早将兵符交予儿臣,西北大军尽在我掌中,若想杀了儿臣,可要三思而后行。”
不仅楚恒之暴怒,楚洛也面露错愕与阴冷怨毒。
西平王!
西平王竟将兵符都交给了他!
早知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天家无父子,更遑论所谓的情情爱爱,在楚洛眼中,梅庚和楚策的浓情蜜意不过是一层掩人耳目的纱,即便是交情再好的君臣,那也先是君臣,后为挚交,必然互相防备。
可梅庚,他竟将西北兵权交给了楚策?!
怎么可能?
楚策将怯懦温润尽数摒弃,只留倨傲的矜贵,笑意盈盈地道:“洛王殿下,栽赃可也要有些脑子。母亲是不愿为妾从家中逃出的,自离家后便与容氏再无往来,被逼婚的新娘逃跑一事在当年闹得动静也应当不小,稍微查证便知前因后果,我虽不在乎所谓皇室血脉,但母亲清誉由不得旁人污蔑。”
言罢,也不顾楚洛近乎要杀人的怨毒目光,斜目瞥了眼怔住的楚恒之,敛袖转身,坦然出了门。
无人敢拦。
楚洛跪地请罪,垂下头掩饰眼底几乎凝成实质的狠毒。
作证的小厮呆滞,自知大祸临头,面如土色。
楚恒之气得嘴唇哆嗦,原本认定楚策是个孽种,此刻也不免犹豫起来。
若他当真错怪了淑妃……
回忆起当年温婉恭顺的美艳女子,楚恒之失神片刻,旋即又恨恨否认——不!他没错!
他是君,是大楚的皇上,是天子。
天子怎么会错?!
即便楚策是皇室血脉又如何?他胆敢威胁天子,不忠不孝,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
出了门,星子坠夜幕,圆月一轮,楚策瞧见了候在外头的几位朝廷重臣,兵部尚书,御史大夫及枢密院枢密使皆在其中。
半夜被淮王手中有西北兵权这一消息震惊的众位大人面面相觑,又不着痕迹地打量那谦和温驯的淮王殿下,不敢有丝毫小觑。
若整个西北都已站在淮王身后,那洛王在朝中的势力便不够看了,若是太平盛世便罢,可如今内忧外患,西北部族刚刚平定,北地与南国作壁上观,大楚需要战神西平王。
楚策也愣了片刻,略微思索便猜得到是梅庚的手笔,方才敢威胁天子的淮王殿下温温和和地笑了,“劳烦几位大人深夜走这一遭。”
向来以文弱或是温和示人的淮王殿下,如今仍旧温良如玉,可眸子里却多了些什么。
果决,冷肃,睿智,如交错辉映的星光,熠熠生辉。
深秋夜凉,走出宫门时,楚策浑身已然被冷风穿透,冰冷彻骨,连带着肩头的伤疼得厉害,那砚台砸上肩骨,着实伤着了。
宫门外,一辆华贵马车候着,驾车的黑衣暗卫轻声道了句:“淮王殿下出来了。”
“嗯。”低沉应声后,骨节分明的手掌掀开车帘,遥遥伸出,车内传出一声含笑的柔和催促:“外面凉,快上车。”
他一颗真心赤诚滚烫,从此凛寒无畏。
第一百零八章 一物降一物
搭在掌心的手微凉,稍使力便听见马车外一声隐忍闷哼,梅庚动作一顿,当即掀开车帘跃下马车,这才瞧见楚策面色苍白,浑身冰冷额心却覆着层细汗。
“怎么回事?”声音骤然沉下去的同时,梅庚将人环搂在怀中,视线上上下下地将人扫了几个来回,“受伤了?”
显而易见地动了怒。
梅庚脸色难看,仿佛要立即提剑弑君。
撑了一路的楚策忽然丢盔弃甲,倚在他怀里抿起唇,瞥眼受伤的左肩,“没躲开砚台。”
顺着小家伙的目光瞧去,梅庚沉冷的眼神落在他看似无虞的肩头,随即一言不发地将人抱上马车,却小心避开了他的伤处,对驾车暗卫吩咐道:“回西平王府。”
楚策畏寒,天一凉便犯懒,梅庚便在车里燃了银碳,暖意弥漫,隔绝夜深寒意。
男人面色冷峻,一边听楚策说今日宫中凶险,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心上人衣衫褪去,便瞧见白皙肩头晕开刺眼的淤青,中心甚至泛起乌紫,顿时心疼不已,俯首上前落了个轻轻柔柔的吻,轻叹中裹挟疼惜懊悔,“我该陪你去的。”
温软的小媳妇垂下眼,闷闷道:“明日怕是满朝文武都要知道,西北兵权在我手中。”
“…无妨。”梅庚失笑,小心地将衣衫替他整理好,“兵权若始终留在我手里,那些文臣便该参我狼子野心意图谋反,你是皇子,兵权在你手中,他们也该晓得该怎么做。”
他此举就是为楚策造势,西北地势广阔,西平王与西北军令诸国闻风丧胆,历代楚皇皆对西平王忌惮不已,即便是立下大功的梅庚也不例外。
功高震主,自古以来便是忌讳。
楚策也深谙此理,沉默片刻,避开伤处温驯地依偎进男人怀里,轻声笑道,“若你愿意,我登基后写个禅位诏书便是。”
…这话若是叫楚氏宗族听见,都能从陵墓蹦出来。
梅庚轻叹,“这世上也就你如此任性。”
皇位说让就让。
楚策不以为意,“幼时觉着,若是能登上皇位,便可护佑万千受苦黎民,真坐上那个位置,才发现不过是异想天开,有能者居上,并无不妥。”
梅庚愣了愣,忍不住问:“把江山拱手让人也无所谓?”
“自然不。”楚策毫不犹豫,懒散道,“江山从不是楚氏的,任何有能治理山河者,皆可为皇,当年大楚不也是起义造反覆灭前朝?如今大楚落至这般境地,能平定乱世者,称皇称霸也不为过。”
梅庚缄默片刻,忽而发觉,他总是能从楚策身上寻到闻所未闻的一面,顿觉匪夷所思,又仿佛极有道理,遂问道:“那你当年为何选中柳长诀?”
“你可知柳长诀为何要杀我?”楚策反问。
梅庚蹙眉,“不是你与他做戏?”
楚策噙笑摇头,“他救你时,已然与我反目,当我怕了西夏,不敢一战,屠戮将士剿灭梅氏是为向西夏投诚。”
所以从头至尾,说是与柳长诀联手设局,其实不过是楚策自己演了一出戏,连柳长诀都被算计了进去。
楚策又道:“他反应过神时,已然再无退路。柳长诀厌恶皇室,自不愿恢复身份登基,但彼时我能寻的,再无比他更合适之人。他想杀我,不是因我背叛楚氏,而是因我背叛百姓,若论大公无私,无人可比柳长诀。”
“…原来如此。”
时至今日,梅庚方才原原本本地得知当年之事。
他的小策,总是能出人意料。
不知多少人渴求的皇位,实则不过是为无上权势,而他的小策,真心为民。
梅庚吻了吻他透着冷香的微凉乌发,“真傻。”
——
楚策被连夜传召入宫,风晋和陆柏言又接连请召觐见,自古伴君如伴虎,遑论楚恒之这些年愈发乖戾狠辣,若真是一怒之下杀了淮王也未可知。
于是得到消息的陆执北当街纵马赶到了西平王府,接着便是匆匆赶至的风二少和永定侯虞易。
楚策受了伤,被西平王抱着进了府,平日没事便往男人怀里歪的淮王殿下红了耳尖,将脸埋在男人胸前,小声道:“梅庚,我伤的是肩。”
“嗯,怎么?”梅庚面不改色,低下头瞧了眼又羞又怂的小家伙,眸子里满是笑意与心疼。
楚策红着脸不再开口:“……”
伤的是肩又不是腿,他能走路。
梅庚自然知他心中所想,但并不松手,他自然知道小策能走路,可知道归知道,心疼归心疼。
不是一码事。
瞧见楚策被抱回来,在堂内候着的王太妃与陆执北等人一惊。
王太妃眉心一蹙:“怎么回事?”
她是不愿意儿子同一个男人搅和在一起,可淮王性子温润乖巧,又年幼丧母,还是自家儿子上赶着,口口声声淮王不愿意就困在身边,故此几年下来,早已放下芥蒂,将那温温和和的小殿下视为亲子。
“伤着了。”梅庚眼底划过暗色,余光瞥见陆执北,当即道,“来得正好,不用本王去请了。”
陆执北:“……”
您还好意思说,我都快成淮王殿下的御赐御医了。
陆执北瞧过后发现,楚策肩头的伤,伤到了骨头,静养莫累着就是,但在外杀伐果决威震四方的西平王仍旧无比紧张,“当真无碍?”
陆执北面无表情:“养不好便有碍了。”
梅庚沉重颔首,将淮王殿下留在卧房养伤,自己则带着陆执北等人去书房。
“你说……楚洛设计陷害淮王并非皇嗣?”虞易昳丽眉眼攀上阴郁,略微眯眸,正色道,“若是想借陛下的手,暗中处置了淮王,情理之中,可他早知你与淮王的关系,如此行径,实在铤而走险。”
“正是如此。”梅庚舌尖顶了顶腮,眼底尽是阴鸷,“除非他以为我与小策之间并无情意,否则……怕是另有算计。”
陆执北神情微妙,“不过今日若非你将西北兵权交予淮王殿下,恐怕他当真走不出宫门。”
提及此事,风溯南和虞易也变了脸色,前者是欣慰,一脸果真如此,后者则耐人寻味,笑了声,“你还真敢。”
说的自然是兵权一事。
梅庚交出了兵权,便相当于将身家性命交给了楚策。
当年口口声声嚷嚷着,要做楚国权臣,还要将楚策禁锢在身边,如今可倒好,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梅庚眼里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轻轻道:“原就是我对不住他,我也信他。”
柔情似水的西平王没坐一会儿便起身回去瞧小媳妇,被丢下的三人面面相觑,风溯南感慨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
三个没家室的单身汉彼此交换个眼神,风二少又无比落寞地叹:“完了,万一我以后也瞧上个男人该如何是好?”
陆执北深觉有理,缓缓点头,余光瞥向美艳无比的虞美人,诚恳道:“那你可以考虑考虑虞易。”
风二少震惊,下意识偏头瞧向虞易,恍惚道:“倒也……”
猛地对上一双阴森森的凤目,刹那回过神,当即改口,义正言辞:“陆执北!你说什么呢!小爷是那种人吗?!能对兄弟下手吗?!”
“嗯嗯嗯对对对。”陆执北忍着笑,一偏头,骤然对上阴鸷森冷的目光,刹那严肃道:“风二说得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就是夸你长得好看。”
“用你夸?”虞易凤目稍眯,施施然地起身往外走,轻而冷地留下句话,“年轻气盛,憋得狠了,本侯明白,明日便将美姬送入二位府上。”
风溯南面色扭曲:“……你说他怎么越来越吓人了?”
当年柔柔弱弱的,分明是朵娇花,现在可好,食人花。
陆执北感同身受,每每被虞易那双眼静静瞧着,他和风溯南就仿佛霜打了的茄子,话都不敢说,怂得丢人。
虞易就像是开在鲜血中的花,娇艳而危险。
“对了。”风溯南忽然想起了什么,“听说你家小妹的婚事定下了?”
陆执北蔫蔫地点头,咬牙切齿道:“她看上了个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不晓得她喜欢哪儿。”
风溯南一脸不忍直视地偏开头,“人家是成亲又不是打架,你要个人高马大的武将做什么?”
“用你管!”陆执北满面冷漠,一想起家中三个可爱妹妹,如今一个都不剩,十分气闷。
——
刚出西平王府大门不久的食人花,还没到家便被劫持了。
马车内,虞易漫不经心地瞥眼对面含笑的男人,轻嗤一声:“怎么,林大人计划落空,想杀人泄愤了?”
林书俞弯了眸子,笑着道:“侯爷何出此言?下官本也没打算要了淮王的命,不过是来知会侯爷猜猜,今晚死的是谁?”
虞易猛地直起身,妖异面容浮现几分冷色,却见林书俞笑得开怀,慢悠悠地下了马车。
半晌,外面传来小厮颤巍巍的声音:“侯爷…?”
惊醒了沉思中的虞易,他思前想后,不明白林书俞闹什么幺蛾子,却觉着心慌不已,当即道:“回西平王府。”
第一百零九章 反击
夜深人静,街巷不时闪过黑影,卷起血腥气。
男人拐入小巷,背抵冰凉墙面,鲜血打湿纯黑袖口,滴落在地,溅起碎裂血花,脸色煞白却冷峻。
“他在这!”有人高呼,顿时数道破风声袭来。
秦皈面色一凛,退无可退,只得攥紧古剑,生死之战一触即发。
星阑夜尽时分,西平王府门前,一道黑衣身影以剑撑地,步履蹒跚,踉踉跄跄,身后蜿蜒一路血印,滴落的血迹在地面晕开大片暗红色的花。
秦皈气若游丝,勉强撑到门前,以古剑叩响红漆大门,旋即意识涣散,一身血痕地瘫软下去。
门内走出个布衣老者,他先是按着秦皈侧颈探其脉搏,触着些许波动时眼底冷意方才稍作收敛,旋即吩咐道:“将秦少爷带回去,告诉王爷。”
追杀者仍藏在暗处,暗卫将一把弯刀递予刘管家,后者当即提刀而上,身法诡谲多变,破风声响起的刹那,血腥乍现。
短促的惨叫声不过一瞬便戛然而止。
片刻,刘管家自拐角黑暗处走出,单手提着刀,猩红的血一滴滴地往下落,另手中捏着一只染血的足踝,将不断挣扎却口不能言的黑衣人拖着走。
看似普通的布衣老者,几息之间,断其手脚,卸了下巴。
门内,梅庚负手而立,身侧站着面色极差的虞易和风溯南,刘管家面不改色,将那扭曲挣扎的人随手丢弃在地,声音淡淡:“只能活捉一个,其他的跑了。”
“足够了。”梅庚沉冷的声音仿佛凛冬冰湖,淬着极致的阴冷,“拖下去审。”
“是。”刘管家重新拽起那人的足踝,将人往里拖,蜿蜒出一道扭曲血痕,血腥气挥之不去。
虞易沉默片刻,轻声道:“他算计好了,今夜我们必然都会盯着宫内的消息,趁机对秦皈下手。”
“是我大意了。”梅庚面无表情,秦皈这两日同风月楼的人查探洛阴教徒密会之处,本是暗访,风平浪静,却没料到从查探开始时,便已入了林书俞的局。
梅庚笑得冰冷,恨不得将烛火冰封。
重活一世,他竟又被林书俞算计了。
——
晨光斩破暗夜,旭日东升,淮王殿下称病未至,云水蓝朝服的西平王立于百官之前,西北兵权在淮王手中的消息早已传遍朝野,百官震惊,再看这位年轻王爷的眼神便带了复杂。
短短五年时间,昔年受尽嘲讽的少年已然成长至今,率兵平西,迫其称臣,令大楚男儿热血沸腾,而今又眼都不眨地将西北兵权交给楚策,云淡风轻将身家性命交出。
淮王殿下,当真值得?
有他为表率,摇摆不定而中立的朝臣们也都犹豫起来。
眼看陛下年迈,洛王党与淮王党针锋相对,出身显赫的洛王自然占尽优势,可若西北兵权在淮王手中,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然而很快朝臣便无暇思忖其他,因为向来鲜少开口的西平王,公然在朝堂参奏洛王污蔑淮王,将昨夜宫中之事彻底揭出来。
这本是皇家丑事,连陆柏言等人都不知,昨夜楚皇为何要对淮王发难,没料到竟是如此秘辛。
瞧见楚洛刹那苍白下去的脸色,梅庚笑得畅快,慢条斯理地道:“昨夜殿下受了伤,今日不得起身,臣斗胆,敢问陛下,淮王殿下是否要就此无辜受过?”
众臣震惊,淮王殿下竟还受了伤?难怪今日早朝不见踪影。
楚恒之气得不轻,什么不得起身?!不过是被砚台砸了一下罢了!
但他有意瞒下此事,便是不愿让外人知此事,事关皇室颜面,家丑不可外扬,但如今却被梅庚给捅了出来,除非他为楚策证明清白,否则必定颜面尽失!
楚恒之面色阴沉,咬牙道:“淮王乃是朕亲子,自不会让他平白受人污蔑,昨夜那人朕已下令杖毙。”
“陛下圣明。”梅庚笑意掺了冰,冷得彻骨,笑道:“作伪证之人死了,却不知背后指使的是谁,陛下怎连查都不查?再者,洛王殿下不分青红皂白便污蔑淮王殿下,为公允起见,陛下打算如何?”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不少文官皆在心里暗骂一句狂妄。
楚恒之被逼无法,只得偏首瞧向楚洛,跪在地上的楚洛额心尽是冷汗,垂下眼掩饰眼底冷色,低声道:“儿臣有过,未查明真相,冤枉了五弟,请父皇责罚。”
“罢了。”楚恒之视线阴冷地扫了眼带笑的西平王,眸光仿佛淬了毒,“去给你弟弟登门赔罪,回府禁足三日反省,日后谨言慎行,不可鲁莽行事。”
梅庚的笑意刹那消散,他还当楚恒之会做做样子,竟然只是禁足三日?
不仅是西平王,连满朝文武也瞧出陛下的意思来了,这是偏帮着洛王。
“儿臣遵命。”楚洛偏首,递去个得意眼神,楚策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他如今可是唯一的皇子。
西平王先是沉默片刻,旋即不怀好意地勾起唇。
罢了,今日本就是为逼楚恒之当众证明小策清白,免得日后有人拿此事暗中诟病。
不过……既然楚恒之舍不得对儿子动手,那他也只好代劳了,西平王诡异地平静下来,心中已经将十大酷刑过了一遍。
下了朝,梅庚刻意落后半步在楚洛身边,悄声笑道:“洛王殿下,淮王殿下在西平王府,可要记着来。”
楚洛仍笑着,眼底一片冰寒,缓缓应声:“自然。”
路过的朝臣步履生风,恨不得飞过二人身边。
梅庚眼尾噙笑瞧着洛王拂袖而去的背影,眼底冷色凝结成冰,片刻,耳边传来一道温声:“西平王,过刚易折啊。”
林书俞正站在他身侧,笑得温和有礼。
假得很。
思及躺在府中生死难测的秦皈,梅庚敛去笑意,深深地睨他一眼,转身便走,“不劳费心。”
无人知晓,朝服之下劲瘦身躯早已绷成一张弓,弓弦随时可能断裂,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戾。
秦皈于他,是名义上的义兄,却同他那个刚毅倔强的父亲一般,始终将自己视作护卫,忠诚而执拗。
但梅庚早已将他当做生死挚交,亦兄亦友,两次西北之战,旁人瞧见的是荣耀与威信,只有他知道自己死里逃生多少次,也知道秦皈为他出生入死多少次。
秦皈甚至曾想过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恍惚间,梅庚似又回到当年,西北大败,以肉体凡胎硬抗不肯认输的将士们在阵前抵死挣扎,其中有秦皈,他身穿战甲,最终获罪而死,同仅剩的将士们,死在南岭。
——
陆执北同梅庚一道回了王府,毕竟王府内还有两位伤患,楚策只需静养即可,但秦皈却是实打实的重伤。
交错纵横的皮外伤暂且不谈,内伤也不轻,伤至肺腑,骨头也断了几根。
王太妃正与伤残人士淮王坐在秦皈卧房的外室,苏婧到底是个女人,又上了年纪,得知秦皈伤重可能危及性命险些晕过去,哭红了眼眶,颇为憔悴。
楚策抿了抿唇,他知道如今的大楚并不太平,而他和梅庚想要的天下又遥不可及,如同尖刀从生的阡陌小路,必须以血肉之躯走过去,免不得遍体鳞伤,少不得见血丢命。
谁也不知明天死的会是谁。
他说不出任何安慰苏婧的话来。
梅庚进门时,便瞧见拿着锦帕拭泪的母亲,以及满面沉痛唇角紧抿的小家伙。
“母亲。”梅庚张了张口,同样说不出安抚的话,只得叹了句,“这里有我。”
苏婧红着眼眶道:“秦皈他生父,是为了保护你父王死的。”
梅庚怔住,一时无话。
跟着进来的陆执北也愣了愣,他们大多知道秦皈是西平王府的义子,但几乎都将他当做西平王放在世子身边保护他的护卫,从未听闻过有关秦皈的身世。
却没想到,竟还有如此渊源。
“我知道。”面色冷峻的西平王应了声,眸光幽暗,“执北,先去瞧瞧秦皈。”
“哎,好。”陆执北立马绕过屏风去给尚在昏迷中的秦少爷把脉。
苏婧又无声地落起泪来,始终缄默不语的楚策忽而轻声道:“刘管家已经审出来了,洛阴教徒设好了套,等着秦皈跳进去,想必昨夜宫中那一遭也是一步棋,此次是我们失算,但总归还有翻盘的机会。”
梅庚和苏婧同时瞧过去,那眉清目秀的淮王殿下眉宇间坠着森冷,低声道:“邪教危及江山,证据确凿,陛下定不会坐视不管。”
这意图与梅庚的想法不谋而合,苏婧却变了脸色:“什么邪教?”
梅庚意有所指地瞧了眼屏风,眼底透着寒意,“秦皈便是因调查邪教中了圈套。”
梅庚和楚策都不擅长安抚苏婧,便只能你一言我一语,直到陆执北出来行云流水地写下一张药方,苏婧这才拿着药方亲自去煎药。
待她走后,屋子里还清醒的三个男人都松了口气。
陆执北抹了把额心,诚恳道:“其实那张药方和昨晚的一样。”
梅庚与楚策肃然起敬,不约而同地投去一个眼神——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