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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倒退的记忆(二)

第一百章 倒退的记忆(二)
就在玖夜挣扎于直接扑倒还是过几天等着某狐狸身体完全康复才大餐一顿的时候,某只散发着诱人味道的狐狸替玖夜完成了这道选择。

沁凉的唇,印在了究竟白皙的颈上,贝齿轻轻地嗜咬,留下了带着略微疼痛的红痕以及一片水濡的痕迹。唇齿间呼出的炽热气息,更是与略显凉意的唇呈现鲜明的对比。

玖夜一动不动,紫色的眸底划过愈显深邃的颜色。

他能够感觉到,那白皙的贝齿正在细细啃咬他的颈部,沿着不知名的轨迹,撩起本就苦自压抑的渴望。最后,散发着诱人味道的唇齿来到了他的喉结处,嫣红的唇将凸起的喉结含在了口中,时而用着柔软的舌尖舔舐时而用贝齿轻轻咬合,水润的酥麻与细微的疼痛交缠着,在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自制力后面,放了一把大火。

玖夜的理智,不过一瞬之间便灰飞湮灭。

待得玖夜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已经牢牢堵住了方才不断作恶的嫣红唇角,舌尖已经撬开了带给他细微疼痛的贝齿,牢牢缠住对方使坏的小舌。

像是一种本能,在唇舌的追逐过程中,玖夜的右手以着一种近乎熟练的手法将苏忆殇身上的被子扔在床角处,流连在他紧致的腰线上,并逐渐下滑至亵.裤之中,轻轻磨蹭着他已经抬头的欲.望。并在被完全勾起而亟待抚慰的时候,滑到了挺翘的臀部上,修长的指尖轻轻在股间紧闭的穴口戳刺。而他的左手则直接按上了苏忆殇右侧胸膛上面已经变得坚硬起来的小小果实,轻轻的揉按挤压着。

玖夜双手的动作直接影响到了苏忆殇的呼吸。他像是受惊了一般,猛地吸了一口气。然而,被堵住了唇舌,已经被抢走了大部分空气的苏忆殇的这个动作,只会令这个已经晕乎乎的小狐狸更加迷糊罢了。

被一具散发着男性气息的炽热身体牢牢压在身下,呼吸亦被那人夺走,苏忆殇在哀叹自己自作孽不可活的时候,身体下意识地扭动着,双手也推拒在玖夜的胸膛上,竭力为自己呼吸的权利而奋斗。

然而,这个扭动的动作放在了一个被挑起欲.望的男人眼中,无疑就是一种诱惑。

待得玖夜终于暂时品尝够了苏忆殇唇齿的甜美而大发善心地支起身体的时候,可怜的苏忆殇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床.上,那张红肿的唇大张着,努力呼吸着在他眼中变得无比珍贵的空气。

玖夜的右手支在床榻上,支撑着他整个身体的重量。他的双膝则呈着跪姿挤在苏忆殇的双腿之间,而他的左手修长的五指则以着绝对优雅好看的姿势,快速地解开身上的腰带,将他身上穿着的里衣扯了下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没有使用到他的眼睛。

那双紫色的凤眸,带着贪婪以及恨不得吞吃入腹的渴望,片刻不离横陈在他眼前的身体。

他的身上,不着片缕,方才唯一还穿着的亵.裤早就在方才唇齿的纠缠间就被褪到了足踝处,然后在玖夜的小小操作下孤零零地挂在右脚上。黑色的发随意地披散在铺着白色锦缎的床榻上,黑与白的强烈对比下,是苏忆殇象牙白色的颀长躯体。流畅的肌理近乎完美地覆盖在这具颀长的身体上,许是这几日身体的不适,他的身体要显得瘦削一些,但更令人心生怜惜。

由于方才唇齿激烈交缠而产生的缺氧,苏忆殇白皙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上面的两颗红色的果实显得异常明显。而左右两边的果实,由于右侧的那颗受到了玖夜的特殊照顾,比起左侧的那颗要显得更硬也更红。

他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是浸在水波之中的红色宝石,就连眼尾处也晕开绯色的红晕。他的唇是红肿的,如同世上最艳丽的红色蔷薇,微微抿开便带起一片撩人的诱惑。

玖夜自认,他的自制力其实很差。

他俯身,用他同样有些红肿的唇,轻触苏忆殇的唇角。

然后,他就忍不住伸手将这个已然失神的男子抱在怀里,将炙热的吻,从红色的唇角开始,从咽喉到锁骨,从锁骨到胸膛,从胸膛到小腹,再从小腹到了那处难以启齿的地方。他像是品尝着世家难得的珍宝一般,将耳边的惊喘呻吟当做世间最美妙不过的音乐,将自己的印记烙满他的全身,甚至最后将他的舌尖探进了那人身后紧.致的穴.口之中。

耳边的呻吟骤然拔高,带着难耐的味道。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

玖夜模模糊糊地想着,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只是前面的定语是他,那么,他所拥有的一切,他都想要好好地珍惜……

紫色的凤眸忍不住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眉梢眼角似乎都带着笑意。他的手牢牢按着这具不老实但极具诱惑力的躯体,扯过床角处的被子垫在了苏忆殇的腰下,将他的双腿向上折去。而自己则认真地,像是从事着某种神圣的职责一般,认真地用唾液将那处紧致得连一只手指都难以容纳的地方湿润,软化。

玖夜感觉得到,他掌下的修长的小腿,腿肚的位置在不断地抽搐。似乎很不舒服,但他呻吟声里面却带着难言的诱惑。

手指一根根地增加,为了他之后的动作来开疆扩土。修长的手指不厌其烦地来回在那处已经松软的地方进出,翻起红艳的嫩肉,翻起水润的液体。玖夜的目光有些移不开,下.体隐隐作痛,含着让他有些莫名的食髓知味。

就像是,他曾经品尝过的极致美酒却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忘却。然而,记忆的缺失却在他再次面对美酒的时候,身体的本能会令他在品尝之前便有了类似愉悦与迫不及待的感觉。

这种莫名的感觉很快被玖夜抛之脑后。

他的手指在可以自由进出四根的时候便抽了出来,随即倾身,胯.部急不可耐地迎了上去,炙热的硬物狠狠地顶了进去。

“啊——”苏忆殇惊喘一声,隐隐带着啜泣与哽咽,有种可怜兮兮的味道。只是,他的声音非但没有令玖夜心生怜惜,反而使得他的动作更加猛烈起来。

玖夜忍不住将苏忆殇抱得更紧,反反复复地用唇齿在他的身体上留下诱人的红痕。他的胯.部愈加得用力,恨不得将自己下.身的物事全都塞进那个窄小的甬.道之中,将怀里的人揉碎了与自己血肉骨骼融为一体。

抽出,挺进。

无论是怎样的姿势,动作永远只是这两个,机械而单调。但自己怀里的身体却给予了这两个动作非同一般的含义,给他发出愉悦喘息的满足。

鲛纱的帷幔早在他们的身体交合在一起的时候便已经被拉了下来,模糊的人影时而交叠时而侧身,整个床榻发出不堪承受的“吱嘎”声,与带着潮湿春.意的呻吟喘息相映成趣。

不知过了多久,在天空之上耀目的金色透过薄雾而产生的暖金色光晕早已经黯淡下来,微蓝的天幕也变成了黑色的时候,那个屋子里面,床板的“吱嘎”声与暧昧的粗喘呻吟仍旧没有停。

白日的光亮已然消失,但屋子里面镶嵌在墙壁上,拳头大的夜明珠却在发挥它的作用。

窗外的微风拂过白色的花海,吹进了小小的屋子里,拂起轻柔的鲛纱,露出了在依旧在床.上交缠的二人。

“不要了……我不要了……嗯……停下……不要……停……”嘶哑带着潮意的声音,依稀能够辨别出曾经属于苏忆殇的清朗。

“乖……再来一次,来,你自己也动动腰。唔,小殇,你下面咬得好紧……”不用说,比起叫了整整一天的嗓子,玖夜的声音除了低沉些,急切些,依旧温润。

床榻之上,一片混乱。沾着□汗渍的床单几乎揉成一团,那原本垫在苏忆殇腰部的锦被也早已经在激烈的交缠中被扔下了床。

此时的上下已经对换。

躺在床.上,身处下位的玖夜。他的脊背贴着湿乎乎的床榻,身上也尽是薄汗。斑驳的紫色发丝因着汗液而变得湿漉漉的,有些还贴在他白皙的面颊上。紫色的凤眸微微眯着,隐约透出的光亮除了颜色与狼不同,其中掠夺的色彩令他像是被小狼附身了一般。

而苏忆殇则坐在玖夜的身上,那个经历了多次发泄却依旧精神奕奕的部分仍旧充满了他早已红肿的□之中。苏忆殇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的眼睛已经通红一片,瞳孔雾蒙蒙的,不时由于身下玖夜大力的顶撞而不由自主地凝聚成水珠。白皙的身体由于情.动而变得潮红一片,衬着身上斑驳暧昧,几乎遍布周身上下就连大腿内侧都没有放过的红痕,更显诱人。

玖夜的双手放置在苏忆殇的腰间,配合着他腰部的强力动作而将苏忆殇的身体轻轻抬起或是狠狠按下,直将苏忆殇弄得连连告饶,无论怎样忍耐也没有办法压抑嘴边的呻吟。

在无数个但终于有效了的一个所谓的“最后一次”之后,玖夜一个挺.身将忍耐许久的精华发泄在苏忆殇异常红肿的部位里。而在他异常精准地摩擦了甬.道里某处凸起后,苏忆殇也发泄出稀薄的白色液体,腰身直接软倒下来。

玖夜轻笑一声,随即一个翻身,就着现在结合的姿势,将坐在他身上“摇摇晃晃”了不知多久的苏忆殇揽在怀里,压在身下。

苏忆殇大睁着水润异常的绯色桃花眼,努力平息着不知第几次高.潮后带来的颤抖,雾蒙蒙的眸子带着控诉看向某个含笑的男子,嘶声道:“你——”来不把你的东西拔.出来!

话还没有说出口,一只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苏忆殇无力地晃晃身体,连抗议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任由那个男人压在他的身上,耳垂微微一热,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在自己的耳廓上描绘。

苏忆殇万分无力,心道早知道就带些令人不举的药物,在那啥几次之后直接下药就好了。真是,谁能想到一个刚从昏迷里面苏醒过来的人就有着这么可怕的精力。貌似,当初在遗迹之中的时候,他就体会过这个人在床.事的可怕,他怎么能这么不长记性呢!!

苏忆殇心中懊恼地直撞墙,但他的耳边却响起玖夜含着愉悦的声音:“这种事做起来这么快活,自然要多来几次。我还想要补一补当初你我失散二十年的那些分量呢。”

苏忆殇悚然,精神一下子就绷紧了。果然,他家哥哥,无论在记忆上出现了什么偏差,永远都是不肯吃亏的性子。难不成——方才的那次,还真不是所谓的最后一次?!

精神的紧张直接影响到了身体,苏忆殇近乎无奈地发现,由于他的紧张,他身上酸软的肌肉也随之有些紧绷,而他身后的那个部位,也随之缩进了。

“嗯~”这是玖夜含着舒爽的声音。

苏忆殇近乎惊恐地发现,揽住他身体的手臂紧了紧,贯穿着他身后的那处原本疲软下来的硬物有了复苏的倾向,还向着深处挺了挺。湿热的吐息喷在他的耳廓里,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里面带着满足地道:“真舒服~”

苏忆殇心中泪流满面,但不敢多说一句话——这是他经历了无数次打击而得出的结论。不恰当的时候发出声音会令某人的兴致更加高昂,高昂到,比起发.情.期的狼还要瘆人。

出乎苏忆殇意料的是,那处已经复苏变硬的物体,缓缓地退了出来。虽然带起的酥麻令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虽然随着失去了硬物的填充,他的后.穴像是挽留一般不断地收缩令他黑了脸;虽然,过多的白色浊液随着玖夜的动作而流淌出来,其量之多几乎浸透了床榻的现象令他脸红得像滴血。

通红的面容,被一双手扳住。苏忆殇一怔,绯红色的艳丽双眸迎上了含着温柔笑意的紫色眼眸,里面流转的情.意几乎令苏忆殇好不容易有些降温的身体陡然热了起来。

“我……有没有说过……”玖夜微笑着,轻轻将唇印在苏忆殇红肿的唇上,模糊的声音在轻轻的磨蹭里异常清晰地想在苏忆殇的耳边。

——“我,有没有说过……苏忆殇,我很爱你。”

苏忆殇愣住了,随即,大量的雾气涌上了绯眸之中。

——有,你有说过。我记得,一直都记得。

——满树的栀子花下,你我如此时一般相拥。

——但是,我却不能说。

苏忆殇的眼中流转着浓烈不逊于玖夜眼中的情意,但眸底的深处却含着无人能够发现的绝望。苏忆殇的唇角扬起大大的笑容,像是一个得了心爱之物的稚童,甜美得令玖夜的心猛地一跳,强自压下了的欲.望破闸而出。

“没有说过。”苏忆殇貌似控诉地道,扬起的眉梢含着飞扬的艳色。疲软的手臂搭在玖夜的颈部,用力地将那个人压向自己,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小殇的记性可不好,哥哥你得多说几次才好。”

“那——”玖夜眼底含笑,下.身的硬物暗示性地摩擦了一下苏忆殇的腿根处。只是,对于一个连着腰部大腿部位都因为过度运动而麻木的人,这个动作做了,也没有办法反应过来。

“再、来、一、次!”苏忆殇倾身,狠狠地用玖夜的肩膀来磨牙——我想多听听,你对我的喜欢。因为……

“这可是你说的。”玖夜笑了,随即分开了他的腿,再次撞了进去。

“唔!”苏忆殇含着恼意地嗔了他一眼,由于他的动作而断断续续的声音勉强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不是这个,是方才那一句话……只要听那一句话……哎,别,别动了……唔……不嗯……停啊……”

玖夜没有说话,只是略微用力地咬了苏忆殇的唇角一下。他一面在苏忆殇的身体里面猛力进出,一面怜爱地吮.吻带着齿痕的唇角,喘息道:“好,不停。”

……

这次的声响,直到夜半时刻方才停歇。

*****

青要山上,云雾缭绕,隐约可见暗空之上的影绰星光。微风阵阵,白色的花海之中,有一个红发红眸的俊挺男子独自一人站在那里,隔着深碧色的湖水,遥望着远处的屋舍。

那里,响了一天的声音终于在方才停歇。

“咳咳……”红眸男子,即血魔尊肖书宇的脸色忽然一白,随即抬手捂唇,但连连的呛咳声里,丝丝殷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流了出来。

“死了没?”他的身后,一个紫发紫眸的少女款步而来,□着的双足白皙晶莹,盈盈不堪一握。少女的目光冷冽,丝毫没有普通少女的轻软。

“哼。”肖书宇没有说话,只是望了一眼远处的屋舍后,霍然转身,道:“冥狐王和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死不了。”伊雨苒挑眉,冷冷道。她没有随着肖书宇离开,她的目光越过波光潋滟的湖泊,看向了不知何时走出那间屋舍的男人。

那个,自从进了屋子后,足足呆了一天加半夜的男人。

“哼。”伊雨苒转身,浅紫色的裙摆微微扫过地面上洁白如雪的花海。轻盈而动人,有如在雪地上轻舞的精灵。她的步履坚定,每一步如同丈量,不消片刻便消失在白色的花海之中。

……

苏忆殇看到的正是这个情景。

他的身上裹着从自己空间饰品中取出来的干净蓝色棉袍,眼角眉梢带着后的春.意。他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下来,略微浸湿了背后的衣衫。

屋子里面,有着那个男人安静而清浅的呼吸声。在这片异常安静的氛围里,给了苏忆殇一种难言的温馨。

高强度运动后的身体,异常地酸软疲惫,浑身上下像是被敲碎了骨头后再重新堆砌起来一般。他的腰部酸疼,下.身那处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疼,令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收紧那个部位上已然酸痛的肌肉,因为他总是有一种那个既折磨了他将尽九个时辰又无法否认给自己带来欲生欲死快.感的物事仍旧灌满了那处的错觉。

苏忆殇的目光扫过了远处花海,似是看见了什么。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淡然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缓缓放松身体靠在屋门上。

这个动作,只令他疲惫的身体稍微轻松一点。

青要山上,无论是星光还是月光,都太过黯淡。但照在他的身上,仍旧能够看见他自颈部开始,连手指都没有放过的嫣红印记。

苏忆殇抬手,拢了拢鬓间湿漉漉的发丝。随着这个动作,蓝色的广袖顺着他光滑的手臂滑到了手肘处,露出了满是红痕的小臂。

他的目光,遥遥地望着东方。

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第一天已经过去了……”苏忆殇低声喃喃道,“明天是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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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倒退的记忆(三)

一觉醒来,自己床.上多了一个只穿着里衣的陌生男人,你会有什么反应?尤其,你们直接的距离不过一指的长度,你甚至能够感觉到一个温热的呼吸就萦绕在自己的身边,贴近自己心口的部位。

侧躺在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床榻上,玖夜单手支在床.上以支撑自己的头,冷冷地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甚至还用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攥着自己衣角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五官异常精致漂亮,虽然以着他此刻的角度只能看见小半张脸,但仅凭如此他已经能够大致勾勒出一张异常美丽的面容。他的唇是嫣红的,像是世间最妖娆美丽的血色蔷薇,微微开启的唇露出白皙的贝齿,红与白的鲜明对比,更为那张似乎沁香的柔软唇瓣增添了三分诱惑。

那嫣红的唇角微微翘起,像是在说明,它的主人,好梦正酣。

你无法形容那究竟是如何安详的睡颜,安逸,柔和,满足,幸福……玖夜心口微热,暖融融的,整个人像是浸在了温水之中。玖夜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事,他的心中只是冒出了莫名的思绪,想要将这个陌生的男人拥进怀中,然后再不松开。

那像是一种明悟,仿佛只要能够一直拥着这人,每天只要睁开眼睛便看到这副容颜,便是自己最大的幸福。

玖夜像是被这种安详的睡颜蛊惑了一般,他伸出了手,想要抚摸他瀑布一般散乱的黑发。

“嗯……”熟睡的男子忽然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玖夜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一般,手就僵在了距离男子发顶半尺的半空中。

紫色的凤眸飞快地划过一丝戒备和冷硬——他竟然没有在发现一个陌生的男子出现在他的床.上之时立刻就废了他任何可能造成危险的部位,然后将其唤醒盘问来处。反而在发现他熟睡的时候下意识放轻了手脚,心中不仅没有丝毫委屈反而有着满满的幸福,更是产生了想要拥抱的欲.望。

这简直……玖夜悬在这个男人发顶的手哆嗦了。

不知姓名也没有看清全貌的男子动了动,嫣红的小嘴中溢出模糊带着浓重鼻音的单音。他的整个身体像是一只蚕蛹一般蠕动着贴近了玖夜的胸膛,攥着玖夜衣角的手指紧了紧,将微凉的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口处。

单薄的里衣,身体的温度将它渗透,贴在男子的额头上。

显然,男子对于里衣的质地——浮荒大陆上一尺一金的雪缎——很不满意,当即狠狠地用着自己的额头磨蹭着,像是一只被埋在被子里面迷迷糊糊找不到出口的小狐狸,只能找到一个方向后死命地向那个位置钻过去。

玖夜不知道,自己竭力想要拿出来的,对于一个危险度不明的陌生人想要表现出来的淡漠眼神,正在逐渐融化。他的眸底,是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脉脉温情。

那只似乎不怎么听话的手下意识地轻轻扶了一下那个小脑袋,帮助他磨蹭开自己身上的里衣,蹭开大片的胸膛。然后,他嘴里发出满足的叹息,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便再没了动作,呼吸异常得平稳。

玖夜不断试图表现冷漠的眼已经从那个人的小半张面容上转移到了他自己的手上——就是这只手,帮助了这个陌生的男人弄开自己的衣襟,将自己重要的心口处露了出来。玖夜甚至不敢去算,若是这个男人,这个几乎与他身体相贴的男人,若是此刻突然发难,自己究竟有几成,不,是百分之几的可能,他能够躲过去。

玖夜的眸底含着困惑,再度打量这个几乎蜷进自己怀里的男人。

除了异常精致漂亮的五官,这个男人的身形也是极为诱人——只比自己矮了一寸左右的身高,介于少年与青年的身形最吸引人目光不过。他的身上套着白色的里衣,可以从略显空荡的衣裳里看出,他的身体有些消瘦,但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流畅肌理,不见丝毫羸弱。

可能由于睡梦之中类似翻身的小动作,原本很是合身能将整个足踝遮盖住的亵.裤被蹭到了膝弯的位置,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小腿。上面带着淡淡的红痕,也不知道是怎样弄上去的,不见狼狈反而有着一丝暧昧。

不止是他的小腿上,从玖夜的角度还能够将男子半截白皙的颈部以及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收入眼底。那些同样白皙的皮肤上,也有着同样的暧昧红痕,甚至连耳垂上面也有着那些痕迹。玖夜不难想象,那被白色里衣遮盖住的身体上,应该是如何的盛景。

玖夜原本只是微热的胸口像是被扔进了一把火,热度骤然就上去了。熊熊之势,连万年玄铁都能化成铁水。

可能是玖夜的目光太过露骨也太过炙热,依靠在怀里的男子蹭了蹭,嘴里发出了不甚清晰的呜咽声后,修长浓密的眉睫颤了颤,随即缓缓地上翻,露出其下掩藏着的绯红色带着雾气睡意的眼眸。

玖夜不自觉地屏息,心跳声犹如擂鼓。他看着怀里的男人睁开了眼,仰起头。那张自己猜测中的美丽面容,落尽了自己的眼中。

玖夜的嘴角一抽——这人,长得的确少有,是少有的任自恋如他也无法忽视的美色。只是,这张脸怎么这么眼熟呢!

玖夜不自觉眯起了凤眸开始想自己究竟何时何地见过这么出色的,只比自己差一点点的脸。很快,他就找到了对应的了。

什么时候?

是昨天晚上!!

昨天是玖夜来到苍国国都的第一天,也是倒霉催地送了一个叫伊雨苒的回家,随后吃了一碗名为“玖夜馄饨铺”的招牌名馄饨,紧接着被一个慧眼识英雄的老头狠狠地“赏识”了一把,赏识得他几乎内出血。然后狠狠地扁了一个欠扁的纨绔子弟败家子小混混恶霸的某男,最后最后被那个老头哭天抢地非君不要地招进了瑞王府里。

然后,那个瑞王说,他认得一个叫玖夜的人。而且那个叫玖夜的人开了一间名为玖夜阁的青楼。

这么多个“玖夜”,玖夜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某一天偷偷下了昆仑山,置办了无数的产业了。

就在玖夜阁里,玖夜见到了穿红戴绿脸带黑痣手甩香帕娇声连连肥硕无比天下震惊的老鸨大娘……据事后苍瑞王爷的鉴定,这位老鸨大娘,便是开了无数名为“玖夜”产业的幕后老板。

玖夜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夜里——清凉如水的夜色,淡漠清高的月辉,潺潺流动的水声,以及站在水里浑身湿漉漉的犹如一个属性为暴躁的出水芙蓉。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他以为是橘色宫灯映红了的桃花双眸,在此刻所呈现的颜色是真真切切的绯红色泽。含着初醒时候的雾气,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扣人心弦。

哎呀……玖夜心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果然就是世间的真理名言啊。

直接将自己一直思考的为何自己会与这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的衣物单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问题抛之脑后,玖夜的脸上露出一个万分邪气的笑容。他的食指轻轻滑过男子晕红了的眼尾,随即托起他的下颔,漫不经心的声音里面有着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够听出来的认真,道:“果然,你一直存着勾引我的打算。”

漂亮的绯红眼眸蓦然瞪大,雾气已经消散,但水润的色泽已然存在。像是被春.雨洗刷过的红宝石,干净,剔透,同时又诱.惑人心。

绯色的眸底,划过一丝慌张。

看着男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可爱的表现,玖夜的心情莫名有些飞扬与怜惜。他倾身在他的唇角处印下一个一触即分的吻,唇角一扬,道:“恭喜你,你成.功了。”随即他有些俏皮地歪了歪头,语气里面是不容违抗的命令,道:“不过,那个什么‘玖夜阁’‘玖夜馄饨铺’什么的,还是换个名字吧,”

*****

苏忆殇呆呆地看着露出邪气笑意的玖夜,说不出一句话来。

寥寥几句话,苏忆殇已经明白此时自家哥哥的记忆后退到了什么时候——那是他们二十年后第二次见面,一个至今回想起来苏忆殇都恨不得拿根面条吊死自己,拿块豆腐拍死自己。

当然,第一次的时候那更是惨不忍睹。先是自己将哥哥撞飞了出去,后是哥哥将自己一脚踹下了楼。

那个时候,自己一心完成已经“死去”了的哥哥的宏愿,走遍整个浮荒大陆并认真地留下自己的足迹,譬如说某家名为玖夜的青楼,某张名为玖夜的通缉画像。

他的生活,绝望而肆意。从没有父亲的印象,失去了疼爱自己的娘亲,失去了与自己相拥着出生的哥哥,剩下的舅舅对自己明明厌恶却要装出疼爱的假象,时时刻刻用漫不经心的话语在他的心上划下无数伤口,用着各种不伤筋动骨的手段来将他的尊严践踏至尘埃之中。苏忆殇无数次地想过,要是当初娘亲去救哥哥的时候将他也带上就好了。

那样,即使是死去,他也不曾失去过重要的人。

现实的残酷,往往对于活着的人打击更大。

在那段日子里,苏忆殇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什么叫“识时务为俊杰”。他不停地挑衅人间皇族的尊严,不停地进出人间仙界来盗取他们的宝物,甚至还闯进了魔界之中到处破坏。

面对那些势力的追剿,苏忆殇告诉自己,不是他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而是他所面对的势力远远强于自己,令他无法保住自己的生命。如此,而已。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苏忆殇的命竟然这么硬,无论是多大的困境,哪怕是被人间仙界之一的普陀仙境围剿了三个月,他仍旧活了下来。活蹦乱跳,连他想象中的不治之重伤都没有摊上一点。

面对世界上无数脆弱的生命,苏忆殇表示自己很无辜。

——苏忆殇没有想到的是,在人间,被自己随手塞了从各处偷来的金银财宝的穷人,会说自己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同样实力至上的魔界因此会对他十分看好,于是万分尊敬。至于人间仙境,则是将其列为比较难缠的妖王之一,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能不招惹便不招惹。

于是,更加得张狂肆意。

于是,在自己踢到铁板的时候,他会打着十二分的兴致,誓将那人踩在脚底。

初见并不美好,二见更是乱套。是自己不服气输给那个男人,于是强迫地住进了苍瑞的王府里。他的本意是向这个自称有个名为玖夜的师兄的男人打听消息,附带着给那个男人找麻烦,并从各个方面打击那个男人。

然而,后来,一切都失了控。

明明失控,却是那么得顺理成章。

他明明打定了主意,不管这位愿不愿意都要将他打包回自己的狐狸窝,却不成想,这个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哥哥。为此,他纠结了无数个夜晚,几乎夜夜难眠。一面想着要自己死心给哥哥找一个万里挑一的大美人,一面恨不得将自己的整颗心掏出来一口气撕烂,免得再忍受每夜一点一点的凌迟。

这滋味,真的不好受。

哪怕后来和哥哥有了肌肤之亲,每每想起那时候的事情,他仍旧止不住满心的绝望。

然而此时——

苏忆殇满眼纠结地看着记忆退化到了他们尚且针锋相对的时候,看着自家哥哥眼中含笑,修长白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自己锁骨,然后顺着微微敞开的衣领向下滑去,停留在胸口的凸起处,轻轻揉.捏并时不时拿指甲轻刮已然挺立的果实,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经历了昨天那么高强度的情.事后,他是浑身下去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酸,无一处不满是红痕——他现在的状态已经算好的了,也亏着妖王的身体较为强悍恢复力极佳,一些浅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了,剩下的红痕其实是一层叠加一层的结果。

在玖夜的床.上醒来,苏忆殇有些傻愣愣的模样。其实,他是慌了。

苏忆殇无法确定玖夜的记忆此刻停留在哪个阶段,而苏忆殇实在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爱慕的男人对自己的诘问。是昨天时间过长的情事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而他还得强打精神收拾一片狼藉的床铺,清理他们二人的身体——不是说不能叫人来做这些事情,只是苏忆殇不愿意有人在这段时间里插.进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里。

同样时间下的情.事,虽然感觉上承受的一方运动量没有施与的一方大,但事实上,每次体力消耗多的,还是承受的一方。

就像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苏忆殇直接就累昏过去了,而自己的哥哥还能够精神奕奕地抱着他清理身体,然后在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还能大战几个回合。

面对因为药效而昏过去的玖夜,苏忆殇任命地收拾整间屋子,拖着榨不出半点力气的身体,默默告诉自己只是休息一下便离开的苏忆殇,最终占据了大床的小角落,不小心一觉睡到天亮。甚至他那该死的身体本能让他自动自发自觉地蹭进了温暖的怀里,睡得人事不知。

不,重点不是这个——苏忆殇心中是后悔啊。在没有相认,没有心许的情况下,不过是在他哥哥的怀里醒过来,顶着一个“勾引”的帽子就能把自己想了那么长时间但不敢付诸实施的行为变成真正的现实……想到他曾经的痛苦纠结,那都是为了什么啊!

苏忆殇不禁满怀悲愤,当即揪出了在自己衣裳里面放肆游移的手,然后一个翻身坐在了玖夜的身上……当然,由于他这一系列貌似很潇洒的动作,他的脸因着身体某部位的抗议而微微扭曲了一下。

苏忆殇化悲愤为力量,俯下.身,狠狠地咬住了玖夜的唇。然后一甩头,很是傲娇地道:“勾引你又如何?你有本事不要动心!!”

“哦……”玖夜的手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地,万分熟悉地顺着衣摆摸上了苏忆殇劲瘦的腰部,玖夜的脸上露出无辜的笑,道:“我确实没什么本事。”

“……”哥,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苏忆殇嘴角一抽,最终俯下.身,一口咬住了玖夜的侧颈,贝齿狠狠地在嫩肉上磨牙。他的耳边是哥哥的闷哼,很压抑却很煽.情的声音。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背脊,一遍一遍像是在给小动物顺毛。

玖夜有些纳罕自己的近乎本能的动作却不愿去深究,他没有看到,自己怀里,那双有些熟悉的美丽绯眸里,满是不舍。

——第二天了。

102.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倒退的记忆(完)

玖夜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某种重要的东西正以着他无法挽留的决绝下,逐渐消失。

玖夜瞪着床顶,目光一片茫然。

他想,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审视着自己白皙而修长的五指。

这是属于一个成人的手。

玖夜缓缓地坐了起来,眸底一片冷凝。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现在应该身处锁妖塔之中——但显然,这里的晨曦虽然朦胧,但不可错认的是真正的阳光。还有他的身体,自从一年前投身到了狐妖苏晴的腹中,与苏忆殇同胞出生。虽然他不想承认,但那个身体真的可以说是又白又嫩又胖,很勉强地说,虽然五官隐约看上去日后大概还能长得不错,但那脸上一掐就全是肉的事实,玖夜不想接受,他也得面对事实!

全然陌生的环境。这是玖夜在打量完这间屋子后得出的结论。

当然,这屋子里面的东西也不是全然陌生的,起码床.上面还有一个熟悉的……一个,自从他有了身体后一直缠着自己,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就连洗澡都死活要一起的……黑毛小狐狸幼崽。

玖夜唇角抿开一个无奈的笑容,单手揪住了狐狸后颈的部位——玖夜从来就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小孩子,哪怕他曾经寄身于一个婴儿的皮囊里。用着现在莫名其妙变大的身体,玖夜表示,没有丝毫的不方便,很顺手。

两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放在纯黑不掺一丝杂色的柔软皮毛之中,几乎有着摄人的美丽。

然而,那种美丽,只是一瞬。

“吱吱吱吱……”那只原本蜷缩在玖夜怀里的一身黑色皮毛看大小不过出生三个月不足的小狐狸,因着那两根掐住它后颈皮毛的手指,死命地挣扎起来,活像是马上要被扔进油锅里煎的模样,又粗又短的小腿死命地扑腾。尖尖的小嘴里面发出稚嫩的叫声——也亏着苏忆殇数十年如一日地莫名保持着幼小原型的模样。

苏忆殇小狐狸表示很愤懑。

今天是第三天,他不知道自己哥哥的记忆又退化到了哪里去,但他想,再怎么退化也不至于退化到娘亲肚子里面的时候吧。想到昨天的记忆已经近乎是陌生人的状态——好在他魅力惊人一下子迷住了玖夜哥哥——那么今天,恐怕对于苏忆殇成年的记忆也都没有了吧。

于是,一向不喜欢自己原型的苏忆殇毅然变回了自己觉得丢人万分的幼崽原型模样。对于昨天他哥哥即使含着温和也莫名带着疏离的眼神,他不想体会第二次了。

这种结果虽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但他仍旧想要抓住这几日能够相守的时光。

苏忆殇瞪着圆滚滚的绯色眼眸,大声地磨了磨牙。

玖夜眉毛一挑,手指狠狠地揉上了苏小狐狸头顶的软毛,戏谑道:“呦,见了哥哥我就这么激动啊,瞅你兴奋的。可怜的小殇呦,还没能化形呢,这么小小的一只,哥哥真怕走路的时候踩到你啊~”莫民奇妙有了成人身体不惊反喜的玖夜,对于自家弟弟仍旧没能化形的幼小身体,表示深刻的同情。

“吱吱。”苏忆殇呲牙,小小的狐身用上这个比较人性化的表情显得很是逗趣。苏忆殇自己也很无奈,他这原型是小的,但变成人形的时候则是成人——他还不想被哥哥当做某个变作狐狸老诓骗他的骗子。

不过,苏忆殇也有自己疑问的地方——譬如说,他们妖族不同于普通尚未开启灵智的动物或是人类的婴孩,基本上几个月的时间便能够记事。这也是妖族要远远比人类早熟的原因。但是……苏忆殇默默地回忆着自己两三岁的时候,貌似他也没哥哥这般成熟吧。

等等!既然哥哥的印象里自己还没有化形呢,这代表哥哥的记忆应该处在一岁左右的时候,比起自己估摸的两三岁还要离谱。

难道,是自己太差劲了?

想到这里,苏忆殇有些沮丧。当初舅舅一直给他灌输哥哥废柴的理论,他虽然有十万个不服气,但见着舅舅一脸肯定与不屑,再加上哥哥从来也没有使出什么法术之类,苏忆殇也渐渐相信了自己哥哥因为血统和天资的缘故,在修行上远远落后于自己。当然,他还是很尊敬爱戴哥哥的,虽然修行上不行,但在知识上,哥哥看得那些书都能将他砸成狐狸馅饼了。

小苏忆殇想,没关系,以后他哥哥就由他保护好了。

如今他家哥哥的记忆回到了一岁大的时候,看看这心智,看看这举止,哪里有当初自己那么那么幼稚的傻帽的举动。他哥哥当年就是这水准,他小时候一定被看热闹了!!

啊啊,对了,哥哥当初在自己化形以前还不会说话呢,一定就是哥哥怕伤了自己的自尊心所以委屈地假装自己不会说话,以免刺激到他!

想到这里,苏忆殇扑腾的四肢此刻安静地垂了下来,看上去有些蔫搭搭的,像是被一桶冷水浇了几百遍的小鸡仔。

玖夜蹙眉,手指不禁捏了捏那软绵绵的小断腿。

没反应。

玖夜心里不禁一动,他方才不会捏坏了他这便宜弟弟的某处可能的经脉以至于影响到了他这小腿了吧。这般想着,玖夜连忙将苏忆殇放在床.上。

只见一只巴掌大小的黑毛狐狸幼崽无精打采地趴在白色的床褥上,平日里一直翘起来的狐狸耳朵也蔫搭搭地垂下来,整个身体都散发着怏怏的气息,看得玖夜直皱眉头。伸出一只手指,玖夜戳了戳苏忆殇的后腿。

——没反应。

玖夜眸底的忧色愈重,索性直接伸手将两只狐狸后腿分开,手指顺着狐狸腿一路向着腿根处捏了过去……

这种行为得到了苏忆殇拼命的挣扎,嘴里是一连串急促的“吱吱吱吱”,即使玖夜听不懂狐狸语也能大概感觉到其中抗拒的意味。

玖夜无所谓地松了手,而苏忆殇近乎逃命似的,小小的狐狸几乎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窜到了桌子上面,踢翻了红色漆木的食盒后,一溜烟出了门。

玖夜挑眉,他有做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令他这只向来乖巧恨不得将自己拴在他裤腰上的狐狸弟弟慌张成这副模样吗?

坐在床.上,玖夜叹了口气,神情间颇有些无奈。

其实,忽然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他首先应该做的是探查一下周围的环境,判断有没有可能伤害到自己的东西。但玖夜也不明白自己心中莫名的笃定究竟是什么,像是认定了此处的安全一般,连他那尚处在幼崽期的弟弟跑出去他都没有担心。

玖夜的目光落在踢翻了的食盒上,饭菜的香气顺着错开的盒盖飘荡在空气中,令玖夜想起了曾经在做器灵的时候某个老鬼念念叨叨的一堆名菜,复又想起那段飘飘荡荡的日子里自己什么都碰不到即使是到了百年老字号还是千年老字号的酒楼里面,他也只能看不能吃,最多闻闻味道过过干瘾的痛苦日子。也亏着那时候自己没有饥饿的感觉,不然非得折磨死。

而后在锁妖塔里面,他吃的更是除了妖丹就是水煮烧烤——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肉,一想到那些肉的原型是什么孔武有力的大妖怪或是放.荡.妩媚的小妖精,玖夜就宁愿天天啃妖丹。

玖夜起身来到桌子旁,无声地感叹了一下苏忆殇踹翻食盒的技巧性——盒子飞了,饭菜倒是一点都没有洒出来。正好,食盒里面的饭菜色香味俱全,比起锁妖塔里面的要强上很多,他也就不介意那道广汉缠丝兔上面的那根黑色的狐狸毛吧。

——话说,玖夜你这么强调上面的一根狐狸毛,是真的真的不介意吗。

*****

苏忆殇近乎落荒而逃。

苏忆殇发现,这三天里,他家哥哥无意识的伤害,命中率越来越高了。当然,这也有着自己过于敏感的缘故。毕竟,这两天里使用率极高的某处部位,哪怕是化为原形的时候也有些不自在。哪怕哥哥只是无意识碰到了腿根处,苏忆殇也有了一种浑身的狐狸毛都要烧起来的感觉。

苏小狐狸像只松鼠一般以着两只后腿支撑着整个身体,背脊靠着木头门,前肢也很人性化地分开贴在门上,小小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狐狸耳朵颤啊颤的,小脑袋上面甚至还顶着一片枯叶——这是他长时间不曾用四条腿走路,更何况是奔跑后的结果。

苏小狐狸慌不择路地,可以说是连跑带滚地一路向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小木屋就直接钻了进去。值得赞扬的是,他还不忘记连推带顶地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将门给关上。

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后,苏忆殇整个身体“啪嗒”一声,直接贴在了地面上。

啊啊啊丢死人了!!伏在地面做挺尸状不过片刻间,苏小狐狸猛地跳了起来,小爪子死命地抓着头顶的狐狸毛。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他明明想要给今天的哥哥留一个好印象来着,怎么就弄拧了呢!!

“噗……”这是屋子里面忽然响起的声音,但声源绝对不是那张狐狸小嘴能够发出来的。

几乎是一瞬间,苏忆殇整个身体就蹦了起来,背部弓起,四肢亮出锋利的指甲,喉咙里发出模糊威胁的低吼声,绯色的眸底满是锋锐的敌意,仿佛只要一个异动,这只小小的兽便会扑出去,撕裂他的敌人。

当然,这一系列的动作放在成年的野兽身上还是很有威胁力的,但若是放在了一只巴掌大小喉中威胁的吼声异常稚嫩的幼崽身上,那就有些好笑了。

“噗——哈哈,玄狐王,哈哈……”毫不客气毫不留情地放声大笑,笑声几乎将整间屋子都震塌了。

苏忆殇的脸,彻底地黑了。

虽然已经狐狸的小小身体向上看去很是费力,但他仍旧是认出来放肆大笑的人究竟是谁。

好吧,究竟是谁他也不是很清楚,但他记得,这个人就是当初在冥河护送自己离开苍梧之渊进入人界的时候,前来追捕自己的一群人中的一个。虽然他一直没有动手。

苏忆殇变回了人身。

不同于当日被那个白衣女人恶意的耍弄,他变回人身的时候,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衣领竖起,腰部带着暗金色的金属质感的腰带。袖口处用着暗金色丝线绣着繁复华丽的纹路,足下是黑色的鹿皮靴。他的发极长,纯黑而顺直地蜿蜒至足踝处。他的眸子有如桃花一般,目光轻轻一转便似在微笑一般。而事实上,在伪装的时候苏忆殇还可能会有笑的痕迹,但当他的身份为玄狐王的时候,他的眸子永远是冷冽的,气质也是疏离的。

站在玖夜面前的,永远只是苏忆殇。

而站在这个男人面前的,则是玄狐王。

苏忆殇冷冷睥睨眼前的男人。

虽然了解妖怪生命力的顽强,但苏忆殇自认,他自己在少了一半的身体,即,连腰带双腿都没了血还几乎流光了的情况下,是绝对不能面不改色地半靠在床.上,时不时哈哈大笑两声,也不怕把身上凝住的血管笑得再次裂开。

——好吧,苏忆殇承认。少了腿的不是他,他爱装什么淡定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要愤怒的还是后一点,毕竟,玄狐王的笑话,不是那只阿猫阿狗都能看的!!

苏忆殇的眸底划过一丝厉色。

对于这个男人,苏忆殇报之以戒心。

当日,就是这个男人舍了自己半个身体,只要将自己擒住——当然,苏忆殇并不相信这个男人骨子里有多么多么地憎恨妖怪誓要将他这个玄狐王抓住挖妖丹什么的,他也同样不相信这个一个男人会是某个势力的属下为了上面的命令拼死拼活,他更不相信,是这个男人为了某种需要而抓住他。

这个男人,在唯恐天下不乱的同时,也是一个讨厌麻烦的家伙。

所以,他会去设计,也不会去自己动手。因为,这个明显处于上位者的男人,他所设计的一切,总会有无数人去为之施行。

苏忆殇唇角噙着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你在笑什么?”对于这个男人,苏忆殇不敢掉以轻心。已经知道了自己最终命运为何,苏忆殇更担心这个人对他哥哥不利。他也想出了无数个方法想要将这个男人从青要山踢出去,无奈,在已经提出了那个要求后,他已经没有资本再提出任何要求了。

苏忆殇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但他很清楚,这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炸药。

苏忆殇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这个男人,太过可怕。纵然刻意隔绝了他居住的屋舍的灵气,也没有送上食物之类,这个男人依旧顽强地活着,甚至看不出那张脸上有丝毫的不适。

你丫的是不是壁虎妖啊,比起普通的壁虎要强上几百倍。人家断尾巴,你断手断腿断腰,能活下来不说,看你这脸上闲适的,怎么着还能再长出来不成?!

——这是满心不满恨不得自己功.力暴涨最终一脚将这个男人踹出青要山以除掉这个不安分危险分子的苏忆殇心中的怨念。

当然,苏忆殇不知道,对于这位将自己的魂魄伪装进这个人类身体里面的鬼帝魂厉而言,换身体就跟换衣服一样简单。这件衣服坏掉了,但附近没有能替换的,所以,暂时忍一忍吧。反正,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够换一身好皮囊。

至于疼痛……真正的借尸还魂就要接受这个身体的所有,自然也包括痛觉。但鬼族高明的地方在于,他们自有秘法来阻绝身体的疼痛。但是,鬼帝魂厉表示,他没有阻绝这些疼痛。事实上,他还挺享受这些疼痛来着。

没有经历了飘飘荡荡什么感觉的生活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其实疼痛也是一种幸福。

虽然这么一点点幸福魂厉也不是那么稀罕,但毕竟好几千年没有感受到了,新鲜两天也好。

面对苏忆殇的面色不善,魂厉笑了,用着一张扔进人海里面也找不着的大众脸,硬生生笑出来和苏鋆悦十分类似的,属于上位者那种,睥睨高贵的冷然。

他缓缓道:“我笑,原来堂堂的玄狐王,其原型竟然是一只狐狸崽子。我说……”唇角笑容蓦然变得不怀好意,道:“玄狐王该不会还没有断.奶吧。”

“……”面色通红的苏忆殇,不是羞的,是气的!他凭生最恨两件事——有人说他哥哥的坏话,和被人知道自己的原型。苏忆殇的手指抖啊抖的,恨不能将眼前的男人撕碎了扔到山下去。

当然,苏忆殇没有动手。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其修为远不是表现的那个样子。虽然肖书宇那天受了伤,但再怎么说也是苏忆殇首次和肖书宇、伊雨苒联手抗敌,结果,以失败告终。

所以,苏忆殇只能看着这个男人磨牙,却什么都做不了。

魂厉的表情很闲适,打量苏忆殇的目光里是刻意的戏谑以及隐藏得极好的疑惑。向来以深沉著称,但有疑问时也不会死死憋着的鬼帝,在苏忆殇准备发作之前,缓慢地问了一句:“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苏忆殇一怔,随即脸色有些沉了下来。

魂厉没有看苏忆殇的脸色,或者说,以着他的修为身份,根本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他的声音里面没有奚落,只有疑惑:“其实我真觉得,你压根就不像是一个妖怪,倒像是一个人间只知道情情.爱爱的娘.们。”说这句话时,魂厉倚靠在床头,面部神情优雅至极,语气也是慢条斯理像是私塾先生正在为学生讲解道理,但其内容就令苏忆殇忍不住黑了脸。

魂厉的话仍在继续,声调依旧柔和:“不仅像是一个情情爱爱的娘们,更是那种傻了吧唧为爱无悔牺牲的玩意儿。你说你,好歹也是个狐王,不仅傻乎乎地为了保全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哥哥……好好好,那是你亲哥哥,还是你心肝宝贝的情人……话说,情人这玩意儿,不是想要几个有几个,想要什么时候换就什么时候换的东西吗!至于吗,难道你的命不是最重要的?”魂厉那张普通至极的脸上是真真切切的疑惑,“你说你拿命换了那相好的命也就罢了,起码得要他心碎心疼哪怕记得你一辈子再为了你报仇什么的,你怎么就傻了吧唧地弄什么‘解尘忧’让他把你给忘了呢!谁都没忘,就把你给忘了,你怎么就……”

——解尘忧,是只有在古籍之中记载的珍惜药物,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其配方如何。一瓶药,足够将一个人最引以为珍宝的记忆洗去。喝药的时候在那人的耳边不断说着要他忘记的名字,三天的药效发作时间,那个名字就会逐渐在记忆之中褪色,完美无缺地消失。

自以为是的奉献,受益的人真的会觉得幸福吗?还有那付出了所有,包括生命的人,真的会无怨无悔吗?

忘记了一切的人,终究会再找到喜欢的人,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曾经爱的人,是记忆中已经褪色,再找不到半点痕迹的遗忘。

但是,这世上真的有完美无缺吗?即使是再霸道的药效,也终有那么一天会失去效力。

那么,到了那一天,清醒的人又该如何。

103

一百零三章 白头偕老吗?

魂厉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想,自己还真他妈的手欠嘴欠的,没事跑来人界干什么,就是派个鬼王来也成的。他嘴也欠,没事儿摆什么高姿态地教训别人,说着说着,自己这一只几千年的老鬼也给说难受了。

几千年的时光,很多的记忆即使想要保留都不得不遗忘了。更何况是他这个从普通的游魂修鬼道的,时不时吞噬几个强大的魂魄来壮大自己的鬼力,得到了一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于是,遗忘便成了本能。

只是,这个遗忘的本能并没有根除曾经扎根于自己灵魂深处的那个名字,以及那个承诺。

那个,数千年的时光里,每一次想起来都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承诺。

“傻,真傻……就是一傻子啊……”魂厉抬手挡住自己的半张脸,低笑着喃喃道。

*****

苏忆殇其实也没觉得自己干的事情有多么得犯傻,而且听着这么一个普通男人用着优雅的语调不停地说着什么“傻了吧唧”、“傻子”之类的,若非是用来形容自己的,苏忆殇还想笑两声来着。

但听着魂厉埋汰了自己一通,苏忆殇忽然还真的觉得自己有点傻。可,他就是傻,怎么也聪明不起来。说实在的,就是到了现在,他也从没有对玖夜说过,自己如何如何爱着他,如何如何愿意为他生死。

有时候苏忆殇都懊恼地窝在墙角里,狠命捶着自己的脑袋,心中呐喊,他的嘴,怎么就这么笨啊!没看着当初的苍瑞是如何巧舌如簧花言巧语骗得天下无数美人为他尽折腰——好吧,后来他也遭报应了,为了一个男人尽折腰了。

苏忆殇狠狠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很是垂头丧气。他想,是不是已经晚了呢,现在的哥哥,记忆里面只剩下一岁的还没有化成人形的自己,很快这点残留的记忆也会随着药效消失,而他——就再没有机会了。

苏忆殇面上沮丧,其实他已经没有机会了。现在他哥哥眼里,弟弟只是弟弟,还是一只还话都说不了的弟弟……嗯,当初他哥哥这时候一直没开口,所以他们两个也就一直用着肢体语言来交流,无非就是自己蹭蹭他的脖子,而哥哥毫不留情地抓住他的尾巴将他丢出去等等的动作。

现在的苏忆殇可没打算犯傻,他们还是可以来书面交流的。

笔墨纸砚……嗯,当初算是逃难来到这里的,不可能随身带着。至于木炭……他还是一把火能够烧出来的。

时间紧迫啊……苏忆殇心中叹息,这相处的日子越来越短暂了,不能浪费在这里和这个连名字都不说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看了一眼一脸苦涩的男人,苏忆殇将这个男人是为了自己而感到惋惜的可能性狠狠地抛到苍梧之渊里面,随意点了点头,道:“打扰了,您老继续休息吧。”

推开门,苏忆殇举步向外走去,却听见屋里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含着莫名的喟叹,道:“我若是你,在牺牲已是必然的时候,我会让那个人一直一直记得我。我要他,深深铭记,我是为了他而死去。我要他,午夜梦回,为自己无力的保护而永远内疚……什么忘却,什么再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那些都是胡扯。那个人最爱的,只能是我,就是死去的时候,念的也只能是我……”

苏忆殇身体一僵,面色也变得异常冷凝。不知过了多久,苏忆殇冷硬的面部线条柔和起来。他轻声,话语里带着缱绻的柔和:“你要我,怎么舍得。”

——让我所爱的人,与我一同死去,你要我,怎么舍得。

——让我所爱的人,终其一生的痛苦思念,你要我,怎么舍得。

“呵……”魂厉放松身体躺在床.上,单手按住心口的位置,低声惨笑在只剩下他一人的屋子里面回荡:“这人类的身体就是麻烦,明明伤到的是下.身,但心口这里却疼得厉害。”

*****

在玖夜将食盒里面的东西吃了个七七八八的时候,终于看见自己的狐狸弟弟回来了。

彼时,玖夜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筷子,唇边噙着浅浅的笑,目光一直向着门口处张望。见苏小狐狸跑了进来,唇边的那抹笑意顿时扩大了数倍,其性质总是邪气森森的。

可以说是以着三条腿蹦跶进来,一口气蹦上了椅子上面的苏忆殇,浑身的黑毛几乎都竖了起来,整个身体几乎是维持着蹦到椅子上面的动作,一动不敢动。

玖夜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苏忆殇后,目光先是落在了苏忆殇的小脑袋上——奔出去时还顺滑齐整的狐狸毛,东一撮西一撮,其上不乏落叶几片。这是明明四条腿都不太会跑的苏忆殇妄想用三条腿,以至于摸爬滚打之后的结果。随即,玖夜的目光又落在了苏忆殇那一只反扣在胸脯上面的前爪,那里鼓囊囊的一块。

半晌,玖夜“怜悯”地道:“小殇,本事啊,出去一趟,公狐狸身上倒是长出了母的才有的……某个部位。”唇角轻扬,一脸你懂得的笑容。

苏忆殇的狐狸脸,黑了。狐狸身,僵了。扣在胸口位置的木炭,“啪嗒”一声,掉了。

玖夜像是没有看到那鼓起的部位已经随着苏忆殇的僵硬而掉下来一般,继续“怜悯”地道:“哥哥不介意,最多以后将弟弟当妹妹。”说着还伸出白玉一般干净的手指,轻轻揉了揉苏忆殇脑袋上面的狐狸毛。虽然很快他就收回了自己的手指,一脸嫌弃地道:“脏兮兮的,既然以后是妹妹了,就是女孩子。要爱干净懂不?”玖夜“义正言辞”地教育到,再度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苏忆殇后颈的皮毛,往门外推了推。

苏忆殇怒了,只见他有如猛虎下山一般,凶猛地扑进了玖夜的怀里。小爪子直接扯开了玖夜的衣襟,小小的身体“刺溜”一下钻进了玖夜的衣服里,毫不客气地将自己沾满灰尘的脏兮兮身体与玖夜温热白皙的胸膛来个亲密接触,顺便蹭蹭毛上的灰尘。然后又费劲巴拉地将脑袋从衣领处探出来,爪子也扒在了衣襟上。

苏忆殇已经做好了被自家小有洁癖的哥哥拽出来丢到门外的心里准备了,但玖夜只是隔着一层单衣拍了拍胸口处的小狐狸,眉宇里划过一丝放松。

在看到那只小小的狐狸从门外的雾气里奔进屋中的时候,玖夜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里悬着的什么东西轻轻地放下来。

桌子上面吃了个七七八八的美食,不是因为玖夜的肚子饿,他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毕竟记忆里面他从来只是看见过这些但从来没有吃到过。原本,他没有担忧苏忆殇的打算来着,但时间一久,也不知为何,他手上近乎机械地用筷子夹菜,嘴上也近乎机械地吞咽这些香气四溢的食物,而事实上,他早就不知神游在哪里了,脑海里面一直都是一只又笨又傻的小黑毛狐狸在蹦跶,时而掉进水里差点淹死,时而半路上被哪个人抓住,拔了毛就上架开烤……

玖夜表示,真是一只不省心的狐狸弟弟。

苏忆殇表示,他这只是一时冲动。

他寻思着,以他哥哥的性子,再加上他一身脏兮兮的皮毛,怎么着也是刚钻进来就得被扔出去的货。谁想到,他哥哥像是转性了似的,非但没有把自己丢出去,反而还安抚似的拍了拍。

苏忆殇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他家哥哥的身上只套着一件单衣,他的毛直接蹭着的是他哥的胸膛。偏偏他哥哥身上的温度还挺高,不,是有些烫。弄得他的狐狸毛这个不自在,好像要被哥哥的体温烧着了似的。

哎呀,他哥哥记忆变回了一岁那时候,有些成熟是有些成熟,但归根到底,心思还是比较单纯的。不像他,虽然原型状态的样子很小,跟当初在锁妖塔里面的时候没什么变化,但心里想的不免多了些,尤其还有些前两天的事情,现在他脑袋上面都要冒热气了!

唔,他的爪子似乎摸到了什么凸起的东西。苏忆殇囧着一张狐狸脸,那个东西小小的,越摸越硬……

脑袋被轻轻一拍,耳边响起的是玖夜略有些压抑的声音:“不要乱动。”

轰——苏小狐狸的脸,熟了。

玖夜的脸有些黑,无奈地看着那只不安分的黑毛狐狸幼崽挣扎着似乎想要往外爬,但过于的慌乱令他毛手毛脚地,一番手忙脚乱后,苏小狐狸是成.功出他的衣服了,但前提是,他的整个衣襟都大敞着,那只小狐狸跟个皮球似的从里面滚了出来。

“吱吱——”要命哎,这不是在勾人吗!!

好不容易脱离了和玖夜肌肤相亲的状态,苏小狐狸整顿精神,想装一下无知天真可爱的小狐狸还求得他在玖夜衣服里面闯了祸的原谅,谁成想,一回头就见着面色发黑的俊美男子衣裳大敞,两颗红樱直接裸.露出来的模样,顿时觉得鼻子发痒。

玖夜是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巴掌大小的狐狸弟弟僵直着身体,两只爪子,一只挡在了眼睛上,一只按住了鼻子。这姿势,换在成人的身上,就是一色.狼专门的造型。看在玖夜的眼里,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苏忆殇狼狈地跃到地上,两只小爪子抱起那块木炭,歪歪斜斜地写下几个异常扭曲的字:“我不是故意的。”

玖夜拢起衣襟,蹲下.身,凤眸里一派的严肃:“那么,你是有意的?”

苏忆殇泪目。

玖夜觉得有趣,他这弟弟,虽然在普通的妖物之中算是聪明的了,但在他眼里,这浑身上下就是在冒傻气,楞乎乎的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玖夜不禁在心中为着苏忆殇素未蒙面的父亲上面打了个叉。

玖夜不知道,虽然他自认兄长长辈的气势,面部表情也是无可挑剔的温文尔雅,但他蹲在地上一脸认真地看着一只小狐狸捧着个木炭乱涂乱画……咳咳,是写字的架势,着实有些傻。

尤其他这一蹲,就蹲了一整天。苏忆殇也是,这一写,也是写了一地。以至于到了晚上应该睡觉的时候,玖夜的腿是麻的,苏忆殇小胳膊小腿是僵的。

玖夜看着满地歪歪扭扭的木炭灰,再瞄了一眼窗外暗沉的夜色,轻咳了一声,面部有些不自在地道:“天色不早了,该睡了。”

说着,将满身木炭灰的苏忆殇提溜起来,扔进了窗边的水盆里,“涮”了一下,再取出一块干燥的布巾,将苏小狐狸身上湿漉漉的毛擦干净。

苏忆殇满身不自在地任由哥哥动手,一动不敢动。狐狸脸通红,即使有狐狸毛挡着,苏忆殇也能感觉到热气一直在向外面冒着。

将苏小狐狸放置在枕边的位置,玖夜躺在床.上,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就是苏忆殇变成了人形站在了他床.边,他也依旧没有醒来。

*****

苏忆殇的脸上,所有的红潮都已经褪去,唯有惨淡的脸色。

玖夜睡得很沉,整个神智似乎都陷入了沉眠的状态。哪怕此时青要山崩塌了,他都不会醒来。

所以,他不知道,他的床边一直坐着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眼,小心翼翼如同呵护稀世的珍宝。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人平和的呼吸声。窗外,今夜的月光出奇得明亮,穿透了青要山终年不散的雾气,透过支起的窗棂,落满苏忆殇蜿蜒垂到地面上的黑发,像是铺了一层银色的雪。

——又像是黑色的发丝在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颜色。

苏忆殇没有说话,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沉睡着男子的五官。

他的目光专注而深情,这是无需言语来形容的深刻。

一夜的时间究竟有多长?不过几个时辰。

而这几个时辰的时间,会随着专注的凝视和渴望时间流速缓慢的祈祷,反而变得易逝。

苏忆殇想,他哥哥怎么这么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够呢。又想,他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好看,太招人了,有多少人看了一眼就陷进去了,敌人简直遍地都是,要是他能够有一张走进了人群之中就找不着的脸就好了。

苏忆殇慢慢地想着,直到晨曦破晓的光芒,落在了他的肩上。

苏忆殇茫茫然地抬头,心想,这青要山的雾气不是终年不散每天早上连点阳光都照射不进来吗,今天怎么会这么亮……连他想要挽留一下黑夜都不能办到。

苏忆殇抿唇,看着玖夜略微抖动的眉睫,起身,缓缓地退了出去。

走到门边的时候,玖夜已经快醒了。

而这时,门开了。

逆光之下,走进来一个红发红眸的男子。他看了一眼苏忆殇,眸底划过一丝诧异,随即他目露警告。但他的步子没有停,一直走到了玖夜的床.边。

苏忆殇听见他叫哥哥的名字,说,小师弟,天亮了,该起床了。

然后,他的哥哥睁开略有些迷蒙的眼,落在肖书宇的身上,轻“嗯”了一声。随后,走进屋里的是伊雨苒。她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苏忆殇,美目之中波光流转,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随即,她看向床.上已经披上外袍的玖夜,又看了一眼地面,浅笑盈盈地道:“主人,昨夜睡得可好。”说着,她款步走到桌子旁,将红漆木的食盒放在一边,将手臂上挎着的红黑色食盒放在桌子上,一边将里面的热粥小菜取出来,一边笑盈盈地道:“主人前些日子胃口不好,奴婢去了苏杭一带去学了厨艺,虽不敢说得了大厨的十分真传,但七分也已经有了。今儿个还得主人赏脸啊。”

“费心了。”玖夜略有些冷淡地点了点头。

玖夜坐在床.边,身上披着肖书宇有些殷勤地送来的白色外袍。玖夜没有拒绝,虽然说当日遗迹之外肖书宇竟然对自己下了杀手,又害得自己掉进了遗迹之中,但看在后来肖书宇尽全力保护自己和苏鋆悦周旋并在他昏迷的日子里尽心照料的份上,玖夜虽说不原谅他,但也不追究他的责任了。

至于那个一直为自己布菜的女子,虽说他也闹不清楚怎么就多了一个属下,但看在体内的联系确实是如此,又加上这个女人不可能背叛的份上,玖夜也容忍了她跟随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了门边,这个屋子里面的第四个人。

他的心,猛地一跳。

门边,和煦的阳光照射进来,将那个男子一半的身体拢进了金色的光晕中。他的五官出奇得精致漂亮,几乎让人移不开眼。他的身上是黑色的衣裳,有一种死水沉寂毫不波澜的沉静。但跳脱的金色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却为他融进了相反的特质。既是矛盾又是引人注目。

他的头发,是苍白如雪的颜色。他的皮肤,是毫无血色的惨白。他的面容,是精致却憔悴的易碎。

玖夜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有了一种想要拥他入怀抚平他面上忧愁的欲.望。

但也正是这种欲.望,令玖夜动也不动地坐在床上,面色异常冰冷沉静——一见钟情什么的,玖夜向来从不相信。这种突如其来的汹涌感情,令他感觉陌生又熟悉。因此,他心中升起的,不是渴望,而是警惕。

他平静地问:“你,是谁?”

随即,他有些敏感地发现,那个逆光之中有些瘦削的男子,身体像是站不稳似的晃了晃。随即用他消瘦得几乎能够看见青蓝色血管的手支撑着身体,靠在了门扉上。

玖夜的身体也微微一动,随即很快就平静下来——方才,他的身体竟然有一种想要扑过去扶住那个男人的倾向,好在他很快地抑制住了。

“……陌生人。”苏忆殇开口道,声音异常得沙哑干涩,刺耳有如磨砂。

玖夜不喜地蹙眉。

而这时,一直保持沉默实则正在观察的肖书宇开口道:“小师弟,不过是一只小妖,咱身处的山头正是人家修行的地方,算是咱们的房主。”肖书宇漫不经心道,语气却在“咱们”上略有着重。

“嗯……”玖夜低低地应道,目光动也不动地盯着那人清淡得几乎失去所有表情的脸。

苏忆殇觉得,身体里面某种汹涌而悲伤的情感几乎将他溺毙。看啊,这就是他所要的结果,这就是他设计下的结果。但,明明成.功完成了的他却没有丝毫喜意。

苏忆殇心中苦笑,原来,再多的话语所打下来的准备,也及不上此刻眼见的事实。

“后悔了吧。”耳边是一个冰冷带着嘲笑意味的声音,并不属于这间屋里的任何一人,而是那个断了一半身体的男人。

苏忆殇抬眼看了屋里的众人,面色如常,似乎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啧啧,不用看了,他们听不到本座的声音。”

苏忆殇低下头,看着雪色的发丝顺着肩膀滑到了身前,异常冰冷的颜色。但他的唇角却缓缓上扬,他轻轻地用着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音量道:“我难过,但不后悔。你说——我这算不算和哥哥,携手白头……”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就在苏忆殇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那个声音轻声,带着疲惫地道:“算……傻子……”

苏忆殇的唇角高高扬起,精致的眉眼像是一瞬间便活了过来一般。而一直注视着他的玖夜,紫色的凤眸里划过了一丝惊艳。

苏忆殇坦然而眷恋地看着玖夜,随即轻轻颔首。随即他举步走出了木门,将整个身体融进了这片金色的阳光中。

玖夜怔怔地望着,身体里面的某处在狠狠地撕扯,牵起了大片痛楚的血肉。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甚至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然后,他的目光在那个人停下脚步时,散发出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灼然。

肖书宇的面色不禁一沉,就连伊雨苒脸上的笑容也异常勉强。

玖夜看着那一身黑色却显得极为纯净高贵的男子停下了脚步,轻轻转身,雪色的发丝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他看见,那仿佛一身缀满了金色的男子望穿了门扉,清澈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浅粉色的唇轻轻地开阖,如同蝴蝶在轻轻抖动着美丽的双翼,优雅,却难以捕捉。

随即,他盈盈一笑。转身,离开。

玖夜怔怔地坐在床.边,凤眸一片茫然。

104

一百零四章 蛇蝎美人要不得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浮荒大陆上,但凡经历这一日,无论哪个种族,他们都难以忘却这一天——

浮荒二零二零年,十月初七。

天道之下,天赋异禀初窥天道者,自认此身与凡俗不同,却不知彼苍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蝼蚁之中,尚且看不清自己的,自认能够人定胜天,遂对于神明之类,心中虽有些许敬畏,但更多的却是觊觎。然而今日所见所闻,却令他们为天道巍峨所摄,以至于后来绝口不提今日之事。以至于这一日本该流传下来的传说,最终只能够在凡俗之人,修道者眼中的在万丈红尘中挣扎的可怜虫的笔下,才能够记载一二。

那一日的天气,是出奇得明朗。

素来和煦的,直到午时才会大放光芒的太阳,自它从云海之中挣扎着出现的时候,一道道金色的霞光就贯穿了云层,照射到了大地的每一处,哪怕是山阴之地。而自那一道道金色霞光出现以后,湛蓝色的天空上就再没有一丝浮云。

无数的凡人纷纷躲在了阴凉的地方,目光不敢直视天空耀目的金日。他们甚至有了一种进入了古籍之中所记载的神话时代,那个传说中天空有十日的时候的错觉。整个大地似乎也因着这些过于刺目灼热的阳光而颤抖着干裂,发出深沉的悲鸣。

这一种状况,一直维持到了巳时(早上九点)。

然后,天色逐渐黯淡下来。

也正是这个时候,大地上面的人方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天,随即,他们忍不住惊呼出声。

——竟是天狗食日!

那轮耀目的金日,那一道道炫目霞光所围绕着的灼热火球,此刻正被一股暗沉的颜色逐渐蚕食。那片黑色初始时并不大,甚至在道道金色的霞光里都可以忽略不计。但那片黑色正以着并不快但绝对稳定的速度,慢慢将那耀目的金色吞噬下去。待得人们发现的时候,天上的太阳已经出现了一道圆圆的缺口,像是被一个顽皮的孩子咬掉一口的月饼。

凡人惊呼着,纷纷归家拿出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将其敲击出吵杂的声响。他们不停地发出呼喝的声音,仿佛正在喝退那胆敢吞噬太阳的天狗一般——这是他们自古以来在天狗食日时的表现,代代相传,今日的行为不过是重复他们祖辈的曾经。

这些人的举动落在了修道之人的眼中,无论仙魔,都露出了轻蔑的神色。凡人愚昧,他们参悟了天道之人,自然与之不同。

待得最后一缕金色消失在那片黑色之中后,天幕也随之黯淡下来。然而,天幕并未完全黑暗,因为西边的月初之地,比之方才耀目,论起尊崇也毫不逊色的清冷圆月,缓缓升上了天空。满月如辉,在这本非十五的日子里,散发出比之平时更加引人注目的光辉。她的月辉是清冷的,比之耀目少了一份灼目,多了一分高贵。她的光芒均匀地洒在大地之上,如同水银泻地,倾淌出一片清冷雪色。

“咣当咣当——”这是浮荒大陆上,无数凡人聚居的小镇小城的街道上,无数人手中敲打着正欢的锅碗瓢盆等器物纷纷落地的声音。这些声音是如此得连绵不绝,几乎汇聚成了一股强势无比的声浪,席卷了整个浮荒大陆。

就连身处名川大泽之中的修炼者,那些经历了无数岁月,见惯了天地异象的人物,也不禁为这眼前的景色倒抽了一口冷气。哪怕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再伪装平淡不屑,他们的眼睛也是无法欺瞒的震惊。

午时三刻,月辉也黯淡下去,整个天幕,此刻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虫鸣鸟叫,偌大的浮荒之上,那些声音,连同消逝的光亮,一同湮灭在天地之中。

整个世界,安静得有如天地初开时的混沌,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众人心中恍恍惚惚,仿佛整个身体也融进了这片黑暗之中。

直到,那一声断喝,有如惊雷一般,响彻整个天地。

“起!”

伴着这声断喝的,是一道自浮荒大陆直直贯进天际的,足有百里范围的乳白色光柱。

那道光柱,自绵延万里的昆仑山脉中的某处迸发而出,周身萦绕着温和的光晕。那是只有修炼之人才能看见的,完全有纯粹灵力组成的光柱,其中蕴含的深厚灵力,足以令任何一个修炼多年的人疯狂。

而这道光柱,仅仅只是开始。

只比这道光柱慢上些许的时间,浮荒大陆上,蜀山、普陀山、须弥山所在的山脉,以及海外方丈、瀛洲和蓬莱这三座岛屿之上,伴随着声音高低各是不同的断喝,各自迸发出一道光柱,同样萦绕着乳白色的光晕,同样有着极为诱人的纯粹灵气,但比之昆仑山那处,要逊色许多。

七道光柱,以昆仑山那条最为夺目的光柱为中心,在各自从所在灵脉之中聚集爆发后,在天空万丈的高度上,汇聚成一道几乎将百万里面积囊括在其中的庞大光柱。

那道光柱,有如一把有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宝剑,无需华丽的剑招,只是一个直指的剑势,就足以劈开天地这片黑暗的混沌。

黑暗的天幕,被狠狠地撕裂。

无数的修炼者,这些追求天道近乎花费了一生,舍弃了感情舍弃了家人的存在,目眩神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无数的光线纷纷从那囊括百万里的光柱中分离出来,闪烁着盈盈的微光。在那些柔和的光芒下,那道光柱中隐约出现了一个轮廓。那个轮廓看上去并不明朗,甚至有着虚幻的味道。朦朦胧胧间,有如镜花水月。

那朦胧虚幻的轮廓,似乎随时都可能湮灭在漆黑的天幕之中。

天地异变诡谲,凡人认定是天神震怒,纷纷跪下不断颂言祷告。而自诩高人一等的众人修炼之人,这些一手导演了眼前天地异景的修炼者,无论是人间仙界还是妖魔所前来的代表,则站在了距离昆仑山万里开外的符锡山上,遥遥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虽然看似聚集在一处,但隐隐防备着对方,泾渭分明。

这种情况,即使在同属于人间仙界的势力之内,也是如此。

众人抬头看着庞大的光柱中渐渐显形的高大轮廓以及其中隐隐传来的威压,面上只能勉强维持着镇定的神色,眸底尽是势在必得的贪婪。

神域降临,并不是所有见证这一幕的人都能够有进入神域的资格。神明之地,何等的神圣,又何等的危险。即使是掌门这些浮荒大陆上的巅峰人物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更枉论那些普通弟子。

更何况,初云神域的记载,亘古有之。无论传承多少年,这个传说口口相传,无论是在修真者口中还是普通人的传说中。

初云神域是传说中神后所居之地——神后是众神之母,亦是浮荒万物的创主。那个时候的修炼者,显然可以在修炼到了某种极致之后飞升到另一个世界。但,那处只能称之为仙界。那里可以移山倒海的绝世人物,也只能够称之为仙。

浮荒之上,能够与神后并肩称之为神明的,只有神后的同胞兄长,魇皇。

有着种种的顾虑,此刻站在符锡山上的各势力的人并不多,皆是各门派的几位当权长老以及年轻一辈的出色弟子。他们的共同特点皆是在修炼一道上得天独厚的优秀人才,寄希望于能够在进入神域之后有所感悟,并在他们找到无法飞升的症结之后最有能霞举飞升的人物。

他们的修为都不低,长老最低的在洞虚期,而年轻弟子也维持在元婴期以上。毕竟,即使再出色,也没有人会强求一个刚刚筑基完毕的修士去感悟些什么。

此刻神域降临,众人心中虽系于此。但无法保证,会不会有些势力趁此时机来偷袭各方势力。故此,不仅是妖魔界并没有抽调出全部势力,纵是七大门派的上层长老也没有尽数出动。留在符锡山的长老是门内派遣的代表,更多的长老则留在了本门的门内,来保护本门的普通弟子。

毕竟,飞升之事固然不能怠慢。但门派的传承,对于一个真正的超级宗派而言,方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人间仙界的各派掌门,他们必须守护在各派灵脉之处,维持着灵脉中灵气的输出。

普陀仙境的大长老瑶馨是一位年纪已然不轻的女子,一身白蓝相间的严谨道服。只是,这位女子虽然没有豆蔻少女的芳华,但她相貌秀美,体态婀娜,饶是一身道服也穿出了诱人风姿。她的气质更为雍容,又带着长年处在上位的傲然,哪里是豆蔻少女能够比拟的。若非此时众人的心神为着即将降临的神域所迷,此刻不知会有多少人将他们的目光掉在这个女子的身上,再也挪不开。

她像是习惯了众人眼神的追逐,眼下的无人问津显然令她有些不悦。那双勾人心魂的美目里波光流转,萦绕着婉转的?。她掩口娇笑了一声,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一个一身黑色劲装面色冷硬的清俊男子身上,柔声道:“昆仑仙境不愧是人间仙界之首,灵脉之中的灵气当真惊人——也难怪神域降临的位置是昆仑山脉了。”

听着瑶馨的话,周围这些天没少向她献殷勤的男修士纷纷应和,言语中带着追捧之意,无外乎就是夸赞瑶馨是多么得聪明多么得擅于发现。瑶馨娇笑着应了,但有些露骨大胆的目光却依然望着那个一身黑衣的男子。

见男人没有搭理她的意思,瑶馨宛若清歌一般的声音再次柔柔响起,显然是认识到了黑衣男人的不好搭讪,因而直接点名道:“昆仑仙境,人杰地灵,无外乎会出现如天枢长老这般的人物了。”

于是,几位围着女子献殷勤的男人,刀子一般的目光,直直甩向了一身黑衣劲装面色淡淡连瞥一眼女子都没有的男人身上。

天枢的怀里抱着一把长剑,身体站得笔直,有如一把出鞘利剑。见瑶馨将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体,天枢冷硬的面容依旧没有波澜,一双带着寒气的黑眸淡淡地瞥了一眼笑靥如花的女人,随即收回了目光,直直看向远处的光柱。

“噗——”这是站在天枢身后,完完全全将普陀仙境大长老美人的又红又白的脸色收入眼底的梦无酒。

在如此安静的地方,梦无酒的这声没能忍住的笑声,被无限放大了许多。哪怕梦无酒十分识时务地立马低头装无辜,那向来温柔勾魂的目光化作利剑扎在身上的感觉,还是时刻跟随着自己。

梦无酒心中叫苦不迭,虽说看自家师父冷处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十分之有趣——不能怪梦无酒不懂得怜香惜玉什么的,毕竟,这个大美人的属性是蛇蝎的事实是不争的事实。这个女人自负美貌天资还好,平日里最看不得别人比自己长得漂亮,修为高深,还最喜欢借刀杀人什么的,天生就乐意支使脑袋里被黄色废料填满了的男人为自己铲除异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师父一直没有被她诱惑以至于令她自尊心受挫,这个女人从梦无酒八岁拜进师父门下的时候就一直表现出自己如何如何倾慕自己的师父。想他师父那时候做的最多的两件事,一是以着绝对的武力值将跑上门争风吃醋的道友们扔出昆仑;二便是应付这个娇滴滴的,以着道歉等等不着边际的缘由,不请自来的女人。面对着这个一直说那些人是自作主张,她并没有因为他师父的冷淡如何哀怨如何自伤来着的女人,从一开始勉强说两句隐约送客的话,到后来直言送客,到后来的后来,直接将这个女人无视。

那时候梦无酒还叫梦酒,年纪还小,尚且不知道什么叫蛇蝎美人,也不知道经常前来串门,脾气温柔不知比自己那两个同样是女人的师叔好上多少的大美人其实是一朵食人花。

开始的时候还好,那个女人为了攻.陷自己的师父,对他师父唯一的入室弟子不知道有多好,也知道这小屁孩对于酒这种东西有着非凡的爱好,不知道送了梦无酒多少美酒,哄得这小孩天天搂着酒坛子睡觉,看见了瑶馨恨不得就要叫妈……咳咳,师娘。后来更是看着师父冷待瑶馨而瑶馨美人垂泪好不梨花带雨的时候,梦无酒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狗胆一枚,竟然冲过去和师父叫嚣,更是捶着胸膛对瑶馨表示,反正差一岁也是差,差四百岁也是差,他梦酒不介意等他长大以后瑶馨美人就年老色衰了什么的。

——年老色衰是梦无酒无意中听到自己某位师姐看着瑶馨的背影说的,可怜梦无酒当时为了表现一下自己所谓的才学,当即将这个四字成语甩了出去。至于四百岁的年龄差,也是自己某位师姐和另某位师姐小声议论时候,他扳完手指头扳脚趾头冥思苦想了许久后才得出的结论。

当时,瑶馨笑了,虽然有那么一点点不自然。

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次梦无酒想起这个场面的时候都想抽自己一顿。瑶馨那哪是笑了,分明就是面部整个扭曲了。

——只要是女人,哪个不在乎自己的年龄。更何况,梦无酒是当着瑶馨心上人的面前捅出来的。而且按着岁数,瑶馨比他家师父还大上二十多岁。

这件囧事虽然最后以天枢带着疏离和淡然的“管教不严”的道歉,以及梦无酒为期三个月的后山禁闭为结束,但显然,那不是瑶馨想要的结果。

梦无酒最终的下场是,当他自己苦哈哈地在后山禁闭只能吃些野果度日的时候,瑶馨前来探望,送上礼物无数,其中最得梦无酒眼的便是,瑶馨三令五申不许让任何人知道的,一坛子香气四溢萦绕着红色灵气的美酒。也正是这一坛子酒,令他浑身经脉胀痛发烫最终在后山无人之地昏迷一天一夜险些小命玩完。要不是天枢好不容易送走了瑶馨又觉得仅仅只是思过,这对于梦无酒的教育意义不大,并决定对梦无酒再教育的时候发现了昏迷的梦无酒,那么,他的小命一条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后来,梦无酒才知道,那坛酒,确确实实是好东西,能够增进身体对灵气的吸收。只是,火属性的灵气太过暴躁,而梦无酒年纪太小,经脉太过稚嫩,能挨过一天一夜便是梦无酒本身天赋极佳的缘故。否则,就是爆体的命。就是爆体之后,也是梦无酒自作孽的结果。修为不够,乱饮灵酒,不是自找的是什么。

天枢冷冷地笑,说,即使是大补之物也能补死个人。没死,算你命大。

梦无酒也不傻,很快就明白了这是瑶馨故意为之。一时之间,梦无酒打击过大,抱着酒坛子就说,即使灵酒再好,不对症也能喝死人。天枢一听,哎,这孩子开窍了。刚想摸摸梦无酒狗头安慰一下下,又听见梦无酒一声惨嚎,眼睛瞪得溜圆,冲着门口一指,叫嚣,“女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蛇蝎!!”

于是,看顾了梦无酒几天,方才回去取出炼制好的药物的玉衡长老,光洁的额头上,迸出无数的青筋。

于是,虽然伤势没好但下手极有分寸的天枢,赏了自己徒弟一顿锅贴,既胀痛的经脉后,梦无酒多了一个红肿的屁股。而向来对小孩子尚且温和些许的玉衡长老美人,除了在炼药一途上的执着外,多了一条无时无刻从各方面打击报复梦无酒的兴趣爱好。

往事不堪回首啊……梦无酒忧愁地望天,一身寂寞如雪。

这一身的寂寞如雪很快被一巴掌打散。

梦无酒吃痛地捂住脑袋,回头就看见一脸冷然的摇光师叔。

此次与天枢一同前来的昆仑长老二位长老是一向以稳重著称的天权,和向来寡言冷漠的摇光。

赏了自家师侄一巴掌,摇光此刻的笑容出奇得柔美,看得梦无酒一阵哆嗦。蛇蝎美人什么的,最可怕了。尤其是一只一向冷冰冰的蛇蝎,忽然露出这么温柔的笑容,鬼都知道有问题啊。

摇光抿唇笑,很是刻意地瞥了一眼笑靥娇媚的普陀某长老,伸出纤纤玉指,轻点梦无酒的额头,道:“你这孩子,怎么尽盯着被苍蝇叮臭了的馊菜,昆仑什么没有,这点见识,千万别说是我昆仑的弟子。”

梦无酒额头冷汗直冒,背后的衣衫都湿透了——这个师叔,太诡异。谁能想到平日里那么闷骚的师叔,说起奚落人的话会那么顺溜。

而在一旁脸色不善的瑶馨的笑容愈加灿烂,娇声道:“呦,摇光师姐,瞧您这话说的,小酒不是还小嘛。总是拘在一处,来来回回看得那些又不是什么好菜,自然会被外面光鲜给迷了眼。说到底啊,还是身处的地方,档次太差,也不怪小酒看直了眼。”

梦无酒嘴角一抽——你个蛇蝎,你叫谁小酒呢!咱俩不熟好不好。还有,摇光师叔,明明是那只蛇蝎惹了你,干嘛那么用力地用手指头戳我啊~哎哎,怎么还用上了真元力了呢!!

而正在这时,妖魔那边传来一个妩媚入骨的声音:“呦,好大的骚味儿啊,怎么着,自己门派里面的祸害干净了,又看上了别人家的孩子?”

梦无酒心道,这谁啊,真是好胆色啊,没瞅着他都不敢说一句话动一下吗,这两只蛇蝎都不是好对付的啊。

结果扭头一看,梦无酒当即无语。得,又是一只蛇蝎。

从妖魔界那边走出来的女人,出奇得妖艳美丽。不同于瑶馨的雍容,摇光的冷艳,这个女人,不,魔女,她是如罂粟一般勾魂摄魄的惑人。妩媚的眼,小巧的鼻,凹凸有致的身体,近乎半.裸的身体——光冲着这点,瑶馨和摇光就不能和她比了。

出身于魅魔一族,天生就会诱.惑人心勾起欲.望的尤.物。更何况,眼前的浅媚还是这一族的族长,位尊魔王。

浅媚唇角勾着惑人的笑,摇曳着动人的身姿走到梦无酒的面前,白嫩的小手轻轻地掐上了梦无酒的脸,柔声道:“这位小哥,你说说,是本王美,还是那盘子馊了的菜美?”

梦无酒的冷汗,刷刷地往下落。

虽然由于神域降临,众方暂时达成和平协议。但是,魅魔王小姐,你能不能不要在靠过来了啊!小生知道您的胸部很大很软,小生已经知道了,所以小生不需要拿自己的手肘再测试一遍啊!再说了您老都说瑶馨蛇蝎是馊了的菜了,那菜都馊了还能有多少美色啊,您老这是□裸的侮辱啊!!这玩意儿您老心里想想就成了,犯不着拿出来说啊啊!!虽然小生不知道您老和瑶馨蛇蝎有什么过节,但是,小生似乎是无辜的啊啊啊。——这是精神有些错乱的梦无酒在心中狂吐的乱码。

“呦,谁不知道您魅魔王的艳名啊,那可是天下皆知啊。您这么说,可是对不起您那些入幕之宾啊。”瑶馨也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伸出纤纤玉手就要挽住梦无酒的胳膊,同时露出怀念的笑容,道:“好长时间不见小酒了,当年还是一个奶娃娃呢,现在已经是一个这么英俊的男子了呢。当初小酒成天跟在瑶姨的身后,说要瑶姨嫁给你呢~”

梦无酒僵硬着脸,他那叫年少无知啊。

瑶馨的胳膊到底没能挽上梦无酒的胳膊,摇光直接一把揪住了自己的师侄,将他从浅媚热烈的怀抱以及瑶馨即将深情的拥抱中解救出来,并随手将他推给了自己的天枢师兄。摇光随意拢了拢鬓发,轻笑道:“瑶馨师妹你可别提这件事了。几年前他师叔戏弄拿这件事那小子,结果那孩子差点想不开。成天说自己有眼无珠傻了吧唧,真真是悔不当初啊。瑶馨师妹啊,看在师姐的面子上,别再揭这孩子的伤疤了。”摇光一脸的悲天悯人。

梦无酒傻傻地张大了嘴,身体软绵绵地靠在自己师父的怀里。面对着所谓的“三个女人一台戏,三只蛇蝎一场玩人的大戏”的场景,身后凉丝丝的怀抱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桃源。

梦无酒心里默默地说,爹,您太勇敢了,当初您怎么就找了个女人娶了呢。娘,儿子对不起您。当初儿子总是埋怨您拿扫帚要棍棒出孝子,没想到,您的脾气和这些个美人蛇蝎比起来,简直就是有点性格的小白兔——要萝卜(大棒)不要白菜(温柔)的主儿。您的孙子没着落了,儿子实在害怕,万一一个哆嗦,娶回家的是一只蛇蝎中的蛇蝎怎么办。儿子的命这么长,上凡人那里找只小白兔也不可能了……

梦无酒心中悲愤,扭头拱进了瑶馨蛇蝎费了多少年也没能钻进去的清冷怀抱,哀哀凄凄地道:“师~父~”徒弟终于明白您这么多年都没有成亲也没有找道侣的原因了。

一向面部少有表情的天枢长老,抱着像是一瞬间抹了年龄的整数只剩下零头的独苗徒弟,感觉到他像是一只小猪崽似的一个劲儿地往自己的怀里拱,像是面具一般的清冷面具,瞬间破.功。

哎呀,好久没抱这个孩子了呢。除了他小时候烧得迷迷糊糊差点一命呜呼的时候,这死孩子在梦里又哭又闹,又要抱又要哄的。然后他抱了哄了,结果这孩子仍旧迷迷糊糊地哼唧,明显不满意自己的姿势,气得他恨不得扒了他的裤子扁他一顿。

这孩子缺点多多,天资虽然好,但昆仑仙境中不是没有比他天资更好的。更何况,他的修道之心并不坚定,平日修行还不认真,恨不得钻进酒坛子里面当酒鬼。后来自己逼他逼得急了,见了自己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看得他是冷在脸上怒在心里,于是,逼得更紧了。

好像,这么多年来,除了三个月前在自己给了他一壶酒他一个激动扑过来外,那个臭小子一直都是能跑多远跑多远,就是和开阳的关系,也比和他这个师父的关系亲近。

天枢的脸上更冷,当即单手扒住梦无酒的脑袋,令这个死命往他怀里钻的臭小子与自己对视。直视了这双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的黑眸,天枢的脸上几乎称得上风雪大作了。

天枢下颔微抬,示意梦无酒看了一下那么你来我往言语交锋的三位美人的战场,寒声道:“日后你若不听话,为师就直接把你送给她们。”

那双微有些瑟缩的黑眸蓦然瞪大,梦无酒面上的表情堪称惊悚。他先是凄凄凉凉地叫了一声“师父~~”,随即指天发誓,发了一堆类似于绝对听话日后师父去哪里他去哪里、师父要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师父要他撵鸡他绝不打狗、师父不让他喝酒他连西湖醉鱼都不吃等等,随即再度扑进天枢的怀里,掐细了声音,硬是装小姑娘做撒娇状。

天枢一脑袋黑线,有些无力地伸手拍了一下自己这个一直没有正形的徒弟,随即紧了紧手臂,勒得自家徒弟直叫疼,随即像只泥鳅似的动来动去,弄得天枢心烦,又是一巴掌下去。

于是,消停了。

天枢心道,疼就对了,看你以后再得瑟。

解决了一直闹造反的徒弟,天枢冷冰冰的目光落在言语交锋的三个女人身上,也不说话,就一直看着,直看着此处都要飞雪凝冰了,三位本不畏冷的美人一连打了几个寒战,还没有想明白怎么回事,就听着天地间又响起一声断喝。

105

一百零五章 幽战

此时,横贯了天地之间的乳白色光柱像是凝固了一般,劈开了极致的黑暗,搭建了连接天地的阶梯。光柱之中,虚幻的轮廓正缓缓成型,看上去倒像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异常陡峭。

待得轮廓终于有了清晰的痕迹而开始逐渐虚化的时候,囊括百万里的光柱范围内,昆仑山脉的最高峰,那一处绘制了繁复错落的五芒阵法之地,陡然亮了起来。

占据了整座山峰的阵法,有五处阵眼,分别站着五个极为出色的人物。

一女,蓝发碧眸,相貌清丽脱俗,眸光似水流光。她的眉心处是蓝色的四角冰棱的印记,正是羽山一族的女皇,羽山容碧。她穿着一身冰蓝色的长裙,上身套着雪色无袖坎肩,如凝脂一般的手臂裸.露在外,没有丝毫的装饰,唯有右臂上缠着水蓝色的长绫。长绫在手臂上缠了两道后便软软地垂了下来,不经意的晃动间有如水波一般轻轻荡漾,正是羽山一族的至宝,惊水绫。

一男,黑发金眸,相貌绝尘于世,那张面容几乎从任何一个角度都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他的眉心是四道火焰的痕迹,正是修罗一族的族长,幽战。他一身黑色长袍,乍看上去平平无奇。然而只是轻轻抬手的动作,他的长袖便会随着他的动作而现出火焰的印记。他的手有如羊脂白玉,比之女子的手更加细腻,哪怕是长年握笔而可能在指间出现的薄茧而寻不到半点。他的手臂上挽着一个流转着暗红色的,足有半人长短的却没有弦的弓,弓身上雕刻着朵朵红莲,正是幽家的至宝,御火弓。

一男,黑发黑眸,相貌清俊,双眸是最纯粹不过的黑色,有如化不开的墨。他的眉间是一直蔓延到额角的四道墨绿色痕迹,正是木灵一族的族长,木灵昊。他的手中托着一颗墨绿色的核桃大小的珠子,珠体周身萦绕着墨绿色,幻化成藤蔓一般的灵气,正是木灵一族的至宝,土灵珠。

一男,金发蓝眸,五官深邃而英俊,耳朵微尖,面上带着阳光一般开朗的笑容。他的眉心是四道雷电划过的痕迹,带着强硬与锋锐的气息,正是灵族安斯艾尔家的王,伊维里欧斯·安斯艾尔。他一身迥异于中原人或是西域人服饰,身穿蓝紫色绣着山林景色的长袍,手中执着一个银蓝色权杖。灵族号称自然之子,素来不食荤腥,身体比之他族要显得消瘦一些,但他们的身高比起西域中人的高挑也毫不逊色。如今安斯艾尔族长手中所持有的权杖,整个杖身比之持有者还要高出半头来,似木非木的质地,一点花纹也无。但杖身上下却萦绕着细小如小蛇一般的电流,只要靠近权杖便可听见“嘶嘶”的声音。正是灵族安斯艾尔家的至宝,玄雷引。

一男,黑发黑眸,五官清秀隽永,笑盈盈地站在那里。他的身形异常纤细,他比起贵族之中养在深闺里的贵小姐更能演绎柔弱这个词语。虽然年纪上他可能已经是爷爷辈的人物,但看上去他不过像是十一二的少年。那不是所谓修炼而带来的“益处”,而是翼族这个族群生来的特性。只是这个少年要显得更加无害一些,基本上看到他的没有一人能够将他和翼族的皇者,风间泠联系在一起。他的身上穿着白色的衣裳,衬着清秀纯良的面容,就像是少不更事的孩童一般。那双看上去仿佛轻轻一握就能够折断的纤细手腕上,缠绕着拇指宽的半透明锁链,轻轻一晃,似乎周围的风都变得柔和起来。正是翼族风间家的至宝,疾风索。

五大隐世世家的掌权者,此刻就站在这里。足下是用着灵髓的粉末绘制成的法阵,在黑暗中有着几乎可见的微光。待得囊括万里的光柱中,那虚幻的轮廓终于明晰下来的时候,这五人几乎同时动了。

他们手上的神器,那传说中在远古之时第一任家主从神明那里获得的象征,合着他们本身强大的灵力,即使是柔软的绫带也化为锋锐的刃面,狠狠地刺进了阵眼之中。

庞大的法阵里,以着阵眼为中心,不同颜色的光芒顺着勾勒法阵的简单而又复杂的线条,迅速蔓延至整个法阵。五种不同的颜色各自为营却又隐隐牵扯,有着令人炫目的光芒。

五人面色肃然,十指几乎以着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结出无数印记。随着他们的结印,神器之上的光芒愈加明亮,几乎到了刺目的地步。而这五位实力堪称浮荒巅峰的人物则在这看似普通的结印之中,面色愈加苍白,额上也冒出冷汗。

待得最后结印完毕,神器上面的光芒已经令人无法直视,饶是这些手持神器的家主也不例外。

当神器上面的光芒亮到极致的时候,这本有些排斥的五系灵力,终于汇聚在一起。汇聚后的五灵之力,最终糅杂出一道五色的光带,不过一掌宽,其威势自然比不上笼罩了百万里范围的光柱。然而,当身在符锡山的众位修炼者望见这五色的光带之时,无一人轻视这看似易碎的光带,心中升起一股由衷的敬畏。

虽然都是灵气,但其中的差别不啻于仙凡之别。哪怕,此刻发动神器的人,其修为只能够发挥神器不到十分之一的力量,那也远比凡间灵脉要强大很多。

五色光带逆天而上,攀上了光柱之中的虚影,如攀爬在巨木之上的藤葛,顺着虚影直上九天,而每一处被光带缠绕而过的虚影,原本只能够称得上清晰的地方,此刻完全可以用凝实来形容。光带有如缠绕在女子皓腕上面的红线,一圈一圈,红线的宽细恒定不变,但长度却像是无穷无尽一般,直直通向了天幕上人目无法企及的高度。其上萦绕着的五色光芒也有些黯淡,但纵然黯淡,光芒也顽强地透过了乳白色的光幕,令人无法忽视。

传说中的初云神域,此刻,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座高入九天的山峦,其上覆盖着皑皑的白雪。白,只是白,既没有被冻结的树木也没有突起的岩石,整个山体,目之所及,除了白色,再无其他。

纯净,高洁,只是看一眼,心中便会生出自惭形秽的心思。只需仰望一眼这高入重霄的雪色,眼前圣地高不可攀的心思便会深深扎进了心里,望而却步。

众人仰望着传说中的神域,目光移不开半点,就是以五大神器最终束缚了神域的五位家主也是如此。

“哼。”幽战冷冷地望着初云神域,不屑地撇开了眼。正将其余四人的表现收入眼底,当即,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容就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嫌弃。

那四位平日里要多高傲就有多高傲的族长家主们,此刻都虔诚地向着神域的方向跪拜,尤其是大地祭司木灵家的家主,平日里含着轻蔑的眼此刻满是激动狂喜,就差痛哭流涕了。

出息。幽战鄙视万分,当即一甩袍袖,周身烈焰一闪,走了。

五大世家中,虽然都号称神之后裔,但并非所有的族裔都对所谓的神明抱以崇敬。譬如,修罗一族。修罗族天生御火,相貌绝美,近乎长生不死,因此,他们是神的宠儿。几乎每一个人都这么说,但事实上,只有修罗自己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是神明所厌弃的一族。

——修罗族既定的命运,死在最爱的人手上。这算神明的哪门子宠爱啊。

对于神明这隐晦的不待见,修罗族表示,他们也不稀罕所谓神明的保佑。但其他四大家族不同,那几乎就是神明的忠实信徒,只有神明说一句话,就是倾尽家族所有的力量,牺牲家族所有的性命,那也在所不惜。

对于四大家族,幽家表示,这一群愚忠的玩意儿。对于修罗幽家,四大家族表示,这狼心狗肺的叛徒。

所以,幽家跟这几家的关系都不好。

浮荒众修炼之人迎接神域,目的各不相同——修真者想要寻找万年无法飞升的秘密,并顺便弄来些能够提升门内修为的东西,发展发展势力;妖魔虽然平素无所顾忌,但争强好胜追求强大早已深入本能,也是来寻找提升实力的方法;鬼界出手,原因是鬼界之内,环境太差,鬼道修行也极为艰难,无法凝练肉身,纵是借尸还魂,也既消耗实力又难以维持长久,所以,也是来找出路的。而五大世家,不,是除了幽家的那四家,是为了寻找能够达到五阶实力激活族内血脉的方法。当然,他们没有木灵家着急,但木灵家有个老祖宗实力强悍,威逼利诱弄得他们不得不顺从,属于半推半就应了的。

至于幽家,他们的血脉,一直是属于比较可怕的一种,虽然也没有什么五阶强者,但他们,无论是和哪个族类结亲,生下的必然是修罗,而且身上的血脉绝对纯粹。

可以说,修罗族的血脉,强悍到任何族群都压制不下去的地步。至于能不能达到三阶四阶的水平,全凭个人的天资和努力。

这也是虽然幽家和这几家不对付,又在浮荒大陆上风评不好,族内成员也很是稀少,但就是没法子压制幽家嚣张气焰的原因。

此次五大神器束缚神域,别的家,只要木灵家把老祖宗木灵清越的名字扔过去,那几家的家主长老什么的查一查古籍之后便老老实实地应了。但幽家不同,当初派个人和木灵落去看看,不是为了什么大义,就是去凑凑热闹而已。

眼下要出神器要出力的事情,幽家的家主,五大家族中,唯一一个可以一直维持四阶实力又不会虚弱减寿的族长幽战直言不讳地说,木灵清越是谁,不知道。什么,老祖宗级别的?哎呀,不好意思,他们族里知道这个名字的八成都已经入土了,请自个儿上他坟头去说。什么,神器?那更不好意思,他们幽家打架向来不会使什么神器。那玩意儿在他曾祖父死去的时候就埋他坟里面了,找出来,太麻烦。用神器,更麻烦。所以,想要神器,自个儿去挖去。想用神器,自个儿往里面灌输灵力好了。

直把去送信的人气出一口心头血,神器是神赐予五大家族的,除了本族的人,谁也用不了。还说自个儿去挖坟墓里面的神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能相信族长会怂恿外族的人挖本族的墓地。要是他们傻乎乎地真动手了,这修罗族大猫小猫几百只不得吃了他们!

去送信的人头发都要愁没了,幽家只能利诱,不能威逼——他们也威逼不了他。也许木灵家有真正五阶的强者,老祖宗木灵清越,其实力能够挫败这个幽战。但是,修罗的特性就是,你就是强到了将修罗揍进了尘埃之中,只要你不是神,只要你不是他心头所爱,照样什么事都没有。

正是明了幽家的难缠,所以,众人对于搞定了幽战的木灵清越的崇拜,上了无数的台阶。

* * * * *

五色的光带终于在达到了某个点的时候,其上流转的光芒凝实起来了。

那座传说之中,神后居住的初云神域,已然降临于世,以着曾经的昆仑仙境主脉为基,直上云霄。纯然的雪色山峦上,有着银色的灵气萦绕,其中蕴含的威压令得法阵之中的五大神器发出嗡鸣之音。

天地间在凡人眼中是一片黑暗,但这修真者眼里,却被神域的银色光芒,五神器的彩光以及光柱的乳白色光晕所充斥。

空气中,开始出现细小的“咔嚓”声,这是由于神域的威压,周遭的空间因着强大的神力而开始破碎的声音。

正在这时,因着光柱的光晕而变得有如白昼的百万里范围外侧,裂开了三道有如墨染的裂缝。裂缝之中,有着凄厉的鬼嚎,有着呜咽的风声,有着无数以言语难以形容的破碎之音。从里面,涌出了或是妖冶或是魔魅或是鬼气森森的气息。三股气息,隐隐排斥却又有着同源暗属性的隐约牵引,最终汇聚成薄薄的黑色半透明状的结界,完整地将光柱笼罩在其中。

与此同时,周遭不断响起的细小声音也消失了。

光晕之中,是真正出现在浮荒大陆上面的神域。

而符锡山上,一直观望着这一切的众人,动了。

106

一百零六章 所谓禁制

结界之内,光柱之中,与昆仑主峰相连的是,高入重霄的皑皑雪色。

几乎是一个瞬间,众人便出现在初云的山脚之下,仰望着这神明之地。

干净,洁白,没有一丝瑕疵的雪山,就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他们眼见着这纯粹的雪色,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下脚。

神域之中,是不允许御剑的,这是亘古以来的规矩。出于对神明的尊重,他们必须徒步攀上这座雪山,于其巅峰之地去寻找神殿。

然而,这不是数万年前,那个神明尚且活跃的时代。

所谓的尊崇,永远比不上心中欲.望的渴求。

即使是对神明最过尊敬不过的木灵家。

那个曾经日日向着神山的方向跪拜,日日向神明祷告祈福的木灵家,如今也为着即将断绝的血脉而采取束缚神域的方法。即使这是木灵家在遗迹外的神谕卷轴中得到的启示,木灵一族也深知,这种行为无疑就是亵渎神明。

更何况素来就对神明少有敬畏的妖魔。

由着妖魔鬼界的本源之气形成的结界方才凝形,出现在初云山脚处的修炼者中,就有一些妖魔急不可耐地越众而出,以着极快的速度飞上初云,速度快得直接刮断了不幸站在他前面而殃及池鱼的梦无酒……头上的发带。

顾不得自己在罡风阵阵的结界中披头散发有如疯魔了的模样,梦无酒轻“嘶”了一声,捂住了左脸的颊边半指长的细小血口,指缝间缓缓淌下一道鲜血来。

颊边,一缕染血的长发轻飘飘落在地上。

梦无酒站在那里,眸底划过一丝惊惶——他没有看清伤到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人,但他却知道,那人是故意为之。若非梦无酒一向对于危险的预感比较准确,在那一股恶意盯住自己的时候勉力错开身体并下意识地挡了一下,那么,此时断成两截的就不是他的一缕头发,而是他的身体和脑袋。

梦无酒的脑袋有些懵,这算什么,敢情神域出现了就不顾当初定下来的协议,出手伤人了?虽然梦无酒本身不是天真之辈,但突然来这一下,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还有,他的修为在年轻一辈中虽然不错,但还没有到顶尖的地步,至于这时候将他扼杀在这个地方吗?就是要挑软柿子捏,那他也不是最软的一个好不好。

这时,前方一声惨叫将梦无酒从胡思乱想中扯了出来。

梦无酒茫茫然地抬起头,却对上自家师父异常黝黑深邃的眸子。太阳穴的位置有着略微粗糙的触感,这是一双由于常年练剑的而磨出一层薄茧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时而轻柔仿佛并没有放在他的发间,而是过重几乎将他脆弱的头发从头皮上扯下来。总之没轻没重地,但却异常认真地拢起他的长发,随手扯下衣服上的一块布条,将掌心的长发绑起。

梦无酒呆呆地看着师父异常认真的模样,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像是喝了几百年的陈酿,整个人都有些醉醺醺的。

罡风阵阵,但风势尚未及到天枢的周身便消隐无踪。天枢冷着脸整理完自己徒弟的头发,低头就看见方才投怀送抱做乖巧状的徒弟此刻眼神呆呆小脸红红,说不出的傻气。当即面色就有些不悦地拍了他的头一下,从怀里摸出个瓷瓶扔在梦无酒的怀里,也不说什么,直接转过身去。

“师父……”天枢感觉到衣角上面传来的细微力量,回头,正见着自家徒弟一脸的小小纠结地扯住他的一点衣角,好不容易降温的小脸见着自己回头后,温度“倏”地升了上去。

不知为何从在符锡山开始就下意识不想看自家徒儿的脸的天枢,发现自己徒弟只是手中攥着自己给的药却不上药,当即有些不悦。被冰山脸所掩盖的,但在近些年里不断冒出来的恶趣味再次冒了头。当即又扯下一块布,将瓷瓶里的金疮药抹在上面,随手一拍——“啪”的一声,梦无酒的脸上都了一块貌似狗皮膏药的东西。

“师、师父……”梦无酒心中泪流满面,他只是想问一下师父前面明显中了师父的剑气但速度不减反增的魔族是谁。很明显那就是伤了他的家伙,他梦无酒虽然不喜争斗,但这种欺负到门上的仇他是绝对要报的。就像开阳师叔那个老不羞一样,定下目标,一口气闭关几百年,出关后拍死丫的。

梦无酒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师父冷硬的面容,隐隐透露出兴味的黑眸——师父亲自涂药那是荣幸,但这块布算什么?活似狗皮膏药的玩意儿,贴的还是脸上。想到周围的人可能露出的表情,梦无酒就很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天枢的面色很平静地道:“免得进风了,不错。”

梦无酒脑袋恨不得埋进自己的衣服里。

幸运的是,梦无酒虽然出丑,但没有几人会注意到他们。毕竟,神域就在眼前,众人满心盘算的是如何攀登至顶端,进入传说中的神殿。就是方才梦无酒被伤到,注意到这一幕的也只有他的师父以及同门。这种师徒互动算什么,少见多怪,那是你们没见着开阳师叔宠玖夜小师弟的时候,整个一二十四孝好师傅。梦无酒师兄这点出丑算什么,能将天枢师伯的冰山面瘫脸气得破功的师兄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梦无酒化悲愤为力量,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顶着罡风,背后带伤的魔族,心中诅咒他一个不稳摔在地上,然后被罡风一巴掌拍死。

仿佛看出梦无酒的想法,天枢一脸淡定地拍拍自己徒弟的脑袋,开口道:“剑气入体,即使弄不死他,日后寻仇也是一样的。不必急在今日,此处不好动手。更何况……”

“啪嚓,啪嚓——”前方,一马当先满脸喜色的三个妖魔终于踩上了初云的雪地上。只是,他们脸上的喜色尚没有完全凝固下来,以着接触初云雪地的那只脚为起点,冰层以着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弥漫周身,一个眨眼的时间都不到,修为约相当于洞虚期和履霜期不等的妖魔,整个身体被冰封在那里,姿势丝毫不变。

尚且留在原地观望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明白神域之上可能存在什么禁制,但在场的众人,尤其是长老级的人物都对自己的修为比较有信心,只是,一些谨慎为上,一些认为他们能够承受神域的禁制。

于是,谨慎的人原地看着一切发生。过于自信的人则被冰封在那里,他们只是踩上了神域的雪地,尚未行走一步。

这还不是终结。

被冰封的妖魔,面容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便能够挣脱坚冰而出,但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整个冰雕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和空间破碎时候的声音异常相像。不过再一个眨眼,整个冰雕便轰然破碎,直接化为粉尘,飘散在空气之中,半点鲜血也无。仿佛在冰封的那一刻,他们的血肉骨骼,皆与坚冰合为一体,一同湮灭在天地之间,半点痕迹不存。

梦无酒牙酸似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下好了,连仇都不用自己报了。而他耳边,他家师父异常清冷的声音仍在继续:“……更何况,神明之地,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登上的。”

*****

神山之下,罡风肆虐。原本众人带着狂热的脸,已经因为眼前的变故而变得凝重起来。五个实力不俗的妖魔,连半点反抗之力也没有便化成漫天飞尘,湮灭于世,这种结果,饶是一直与之敌对的人间仙界,也有些难以接受。

众人脸色阴沉,步子维持在神山之外百米之处,各自踟蹰。

“哼,无知愚昧之辈。”

正在这时,人群后传来一个男子阴冷不屑的声音。

众人回头,正见着一个一脸阴沉的男子走出来。说是男子其实也并不确切,他的五官样貌以及身材高度,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个十四五的少年模样。五官只能用清秀来形容,但一脸的阴沉使得这点清秀也大打折扣。他的身后跟随着十来个面容出色的少男少女,行走时皆比他慢上半步,明显以少年为尊。

少年的目光阴森森地划过众人,眼底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他缓步走到众人的前面,不屑道:“贱民而已。”

他的语气高傲,一副视众人为蝼蚁的模样,看得他人是眼里充.血,恨不得冲过去将这个眼高于顶的少年踩进尘埃之中。但见他衣饰华丽,年纪虽轻但其修为已经给了人一种莫测的感觉,再加上少年看似笃定的模样,心中嘀咕:莫不是他有什么办法登上神山不成。故此,众人没有开口反击,反而开始默默观察少年的举动。

见众人无一人出声,以为他们怕了自己,当即面带得色地“哼”了一声。他这般行径,反而是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少年开口道:“翼向忧,这样不好吧,陛下明明吩咐……”

“闭嘴。”那个叫翼向忧的少年回头瞪了一眼说话的少年,眼底划过凶色,道:“风间刖,本公子才是陛下指定的领队,你算什么东西,胆敢指摘本公子。怎么,不服?”翼向忧挑眉,脸带恶意,“你也就只有一个风间的姓氏罢了,其余的,什么都不是。就凭你那点微末修为,若非你是陛下的嫡系子孙,你会有资格来此处?”

翼向忧的话毫不留情,句句诛心。风间刖小脸煞白,贝齿深深嵌进唇瓣之中,对于翼向忧的话,他没有办法出言反讥。他说的没错,要不是有着这一层身份在,修为仅在二阶的他,根本就没有前来神域的资格。

“白痴。”一声不屑的冷哼在翼向忧的身后响起。翼向忧心中一惊,迅速回头——他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身后。

他的身后是一个十五六岁,相貌绝美挑不出一点瑕疵的少年,虽然模样有些雌雄莫辩,但无法错认的是少年有如翠竹一般俊秀的气质。他的发是黑的,眸是金色的,一身暗蓝色的劲装,说不出的气势夺人,这是翼向忧用嚣张和无礼也无法比拟的尊贵。

正是曾与翼向忧有过一面之缘的修罗族,幽炎。

幽炎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翼向忧那张此刻用嚣张来隐藏不安的脸,淡淡的,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人听,道:“要不是身上有一半的风间家的血,谁会允许一个青翼贱民来统领上三翼的贵族。”

虽然有些瞧不上翼族族内搞什么等级差异,但怎样打击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幽炎还是很顺手的。

翼向忧的脸,扭曲了。他的双拳紧紧握着,周身隐隐有着冷冽风势的暴动。就在翼向忧忍不住想要对这个传说中不死修罗一族的少主动手时,他们的身后又有声音传来。

“幽家只有小炎一个来吗?”这是一个轻快而明朗的少女声音,一个蓝色碧眸雪肤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杏核的眸子眨啊眨的,像是一汪清澈的碧潭。她的身后是十来个有着同样发眸颜色的男女,面容皆是异常美丽。

面对少女银铃般清脆的询问,幽炎只是挑眉,以着眼角上下扫了几眼眼前的小姑娘,道:“羽山清漪……大婶,请不要叫本公子小炎,本公子和你,不熟。”

女孩,即羽山清漪的脸,瞬间扭曲,但很快就恢复常态。随即她看向旁边的翼向忧,仿佛这才看到他似的,惊呼道:“哎呀,小忧你也来了。咦,还有小刖刖啊~”

翼向忧扭头,方才你看什么呢,装什么无辜,懒得理。风间刖由于方才被翼向忧奚落,此时面色有些苍白。面对羽山清漪这明显与内在不符合的外表,以及纯真的笑靥,他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搞什么嘛~”羽山清漪嘟起花瓣似的红唇,回头看向人群后正缓缓走来的另外两方人马,白嫩的小手指向翼向忧和幽炎他们,小脸挂着惨兮兮的神情,看向那两只人马为首的二人,撒娇道:“姐姐,伊吉尔哥哥,他们欺负我。”

黑发黑眸的女子,走在木灵家众人之前的木灵落很是配合地浅笑,道:“谁会欺负我们的清漪小公主啊。”

而木灵落身边的男人,伊吉尔·安斯艾尔则瞥了一眼撒娇的羽山清漪,淡淡地,没有什么表情地道:“我今年三百一十四岁,当不起一句哥哥。”

木灵清漪的脸,再次扭曲。

随即伊吉尔将目光放在明明站在人群中却有种遗世独立的幽炎身上,目光幽幽,默默无语地看着,直看得幽炎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脸上淡漠的面具也有些破碎。最后,幽炎有些挫败地道:“幽家就来了本少一人,负责到最后将神器扛回去埋坟里面。再次之前,族长大人说,可以看看热闹,顺便确定神死绝了没。要是只剩下半口气好补一刀什么的。”

四大家族的人,脸黑了。倒是妖魔鬼界的人觉得幽炎说话真TMD干脆利落动听,一个劲儿地起哄。

梦无酒扯住师父的一点衣袖,有些虚弱地道:“神之后裔?五大家族?”

天枢拍拍梦无酒的狗头,淡道:“梦,还是早醒好。”

翼向忧有些暴躁地扯了扯头发,随手将他身后的一个女子扯出来。这是一个实力在二阶中期的翼族少女,是翼族上三翼之一的蓝翼夏蓝氏的小姐。翼向忧有些粗鲁地将女子推到人前,冷道:“凝出双翼,飞上去。”

女子的脸,瞬间就白了。刚才那几个妖魔是什么下场,他们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她就这么上去,九死无生啊。女子的目光含泪,看着一脸暴躁的翼向忧,不动。

羽山清漪他们就这么看着,不发一言。别族的事务,最好不要过问。

翼向忧挑眉,露出阴冷的笑,道:“你也可以不去——”女子刚露出欣喜的笑容,就听见那个有如恶魔一样的声音道,“陛下将这只队伍交由本公子统领,若有违抗,其下场如何,需要本公子重复一遍吗?”

女子面上一片灰败,眼中强忍泪水,却也没有再恳求什么。夏蓝氏固然是翼族上三翼的大贵族之一,但也是分本家与旁系。她的天分很好,但毕竟是旁系子弟。死在这里无妨,若是因为违抗命令而被斩杀,恐怕她族谱上面的名字都会被抹消,家人也得不到好。

女子勉强挺直身体,她的周身渐渐渐渐出现能够将落叶扬起的微风。微风簇拥着女子的身体,她的身体在微风中舒展,一道天蓝色的光芒闪过,女子的背部传来裂帛的声响,一对天蓝色的羽翼出现在女子纤细的背后。

她再不迟疑,身后羽翼一振,飞上了天空,进入了神山的范围内。

进入这个范围后,女子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想到也许神明厌恶妖魔族类,而翼族毕竟是神明喜爱的一族,因此这里的禁制对她并没有什么用,那张秀美的面容上当即浮现出甜美的笑靥。

只是,这笑靥尚没有完全浮现,女子纤细的身形就在半空中凝固。又是一阵熟悉的“咔嚓”声,身体并没有接触到神山雪地的女子在半空中被坚冰裹住,片刻后,轰然破碎,不留片缕。

人群之中,一片默然。

难道,这神山,当真无法攀登?

无论是妖魔,或是所谓的神所眷恋的族群。

那么,不得不让出门派灵气而迁移山门的门派,耗费灵力发动神器以束缚神域,以各界本源之气结成结界等等的事情,不就成了白费?那些耗费掉的东西,并不是能够以金钱衡量,也不是依靠时间便能够弥补回来的。

一个时代的衰败,可能就因此而产生。

众人心中发凉,而正在这时,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声音并不大,却压下了此处肆虐的罡风。

“滚开。”

五大家族之人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发黑眸的男子,刘海儿有些长,几乎将眼睛都遮蔽起来,只能够看见其刀削一般的轮廓下颔,以及有些显得倨傲的薄唇。男子一身暗紫色的衣裳,周身气势凌厉,纵然顶着看似有些颓废的发型也丝毫不显弱态。

他的身侧,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雪发绯眸,五官出奇秀美。而在场的众人,多数是见过这个男子的,虽然他左边原本白皙的脸颊上多了呈现着半敛状态的紫雪蔷薇,虽然那曾经如泼墨一般的长发尽数变成了雪色。

——玄狐王,苏忆殇。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二人,手很是亲密地牵在一起。然而,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能够发现,这所谓的“牵”,不过是苏忆殇的脉门为这个男子所制的表现。

苏忆殇面无表情地站着,雪色长发在强劲的罡风中猎猎而舞。他站在那里,没有恐惧,没有惊慌,亦没有挣脱禁锢的渴望。

他明明站在那里,却好像早已经死去了一般。

107

一百零七章 “钥匙

怔愣只是一瞬,木灵落便反应过来。忙走到那个一身暗紫色的男人面前,慌忙行礼,“见过老祖宗。”她的身后,木灵家的人纷纷行礼。

不仅是木灵家的人,就是其余几个世家的人也不敢怠慢,对着这个几乎可以说一手促成眼前这一幕的木灵清越行礼。最令人惊讶的是幽炎,这个出身修罗一族,素来天不怕地不怕谁的账都不买的幽家少年,竟然敛起一身的张狂,可以说是低眉顺目地给木灵清越行了一礼,看着众人眼珠子掉了一地。

木灵清越没有理会众人或是猜测或是敬畏的目光,他仰着头,望着直入云端看不到尽头的初云神域,轻哼了一声。随即腕上用力,将苏忆殇扯到他的面前。

木灵清越黑眸幽深,扫了一眼苏忆殇左颊边的紫色纹路,随即扯开苏忆殇的左袖,并指成刃,在他白皙的腕部划开一道血口。他的力度把握得很好,既不会使伤口太深血流如注也不会令伤口太浅不消片刻便凝成血痂。

苏忆殇面无表情,好像划破的手腕并非是自己的一般,任由施为。

木灵清越也不多言,当即揽住苏忆殇的腰际,掠向初云神山。

木灵落惊呼出声,方才那些妄图登上神山的人得了什么结果,他们看得一清二楚。如今他们木灵家的老祖宗半句交代也无,直接抓着玄狐王上山,岂不是正步了那些人的后尘?!

众人不自觉屏息,心中不免有些嘲笑木灵清越托大。

木灵清越的足尖,踩在了神域范围内的雪地上。几个呼吸之间,已然掠上了百米的高度。而众人心中隐约期待的冰封场景却没有出现。

木灵清越的速度极快,转眼,那抹暗紫色便同那黑色一同,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并非什么都没有留下。万顷的白雪之中,有一点晶莹剔透的血色。

——那是落尽雪中的一滴鲜血,宛如被朔风吹落的寒梅,落在了雪地之上。

而以那一滴血为中心,周遭百米之内的那些终年不融的冰雪,连半点声息都没有地融化了。

冰雪消融,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同雪色极为相近色泽的白玉石阶。每一阶约有半米的高度,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未知的尽头。其上传来的冷硬气息,令众人微微白了脸。

百米内的冰雪消融,那一滴血却并没有消失,反而像是沁在了玉阶之上一般,纯净莹润的颜色,不带丝毫凶厉的血腥,反而有种摄人的美丽。

*****

与此同时,南疆青要山上,一间有着微弱光亮的屋子里,双手捧着茶盏的玖夜忽然抬头看向窗外,眼底一片茫然。他的手下意识抬起,遥遥伸向窗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然而,由于手掌间忽然撤去的力道而掉落在地面上的茶盏,一瞬间破碎的声响将他整个人从迷茫中惊醒过来。

玖夜怔怔地看着地面上破碎的茶盏,感觉到大腿上浸透了衣裳的滚烫温度,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那双紫色的混沌眼眸中终于有了些光亮。他俯下.身,想要拾起地面上的碎瓷片。

“主人小心,还是奴婢来吧。”听见声响赶来的伊雨苒见着玖夜俯身去捡碎片,忙开口道。

玖夜没有应声,但却也直起身子,默不作声地看着伊雨苒小心翼翼地捡起地面上的碎片,本应抚琴的纤细手指,收拾其碎片来却异常熟练。

玖夜看着伊雨苒熟悉的动作,半晌,轻声道:“伊……雨苒?”

白皙的手指一顿,伊雨苒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一身单衣的玖夜,目露询问地道:“主人?”

玖夜觉得有些别扭。撇开伊雨苒本身不谈,任谁一个自在惯了的人,忽然冒出来一个一口一个“主人”,行为处事又以着自己的意愿为最高准则,满眼崇敬倾慕的女人,他也会觉得身上怪怪的吧。更何况,他从来不记得,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收了一个仆人。

何况,伊雨苒,苍国前丞相的独女,自幼娇生惯养大小姐,因为牵涉到曾经皇室的秘辛,是他亲眼看见葬身火海的。然而现在,眼前紫发紫眸的美丽女子,玖夜从未怀疑她是否是伊雨苒。

他心中仿佛有一种明悟。

她就是伊雨苒。

她就是自己的仆人。

只要自己的一句话,这个美丽的女子就会自此湮灭在这个世界上。

生杀大权,一直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然而,正是如此,玖夜才会觉得满身不自在。

玖夜轻叹了一口气,修长的指尖揉了揉额角——他的头自从今晨起来后便一直有些胀痛,而就在方才,他的脑子里面竟像是嗡鸣一般,疼得几乎要裂开一般。

看了一眼一脸柔顺,仿佛就是玖夜想要在此时此刻此地要了她,她都能毫不犹豫地宽衣解带的女子,玖夜觉得头更疼了。

他凝眸,认真地看着伊雨苒,道:“伊雨苒,我与你当日也算是有了几面之缘,但我从来不觉得,单单这几面之缘,一个曾经的丞相小姐,现在灰甘愿为奴为婢。而且,当日的火海……”玖夜没有说完,他在认真地打量着她的表情。

伊雨苒就势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眉目依稀带着倦怠的男子,略一颦眉,像是在思考究竟怎样组织语言来回答他的问题。随即,伊雨苒开口,声音轻轻软软,像是一曲婉转的歌谣。

她将当日的情景,娓娓道来。

当日,伊雨苒身中异毒,为了保住自己的年轻,不得不下手杀人,生食人心。这对于一个自幼娇养的少女已然是一种沉重的负担,而这种丑陋的行为偏生还被自己一心倾慕的人发现,伊雨苒已然恨不得在自己发现中毒的时候便了却生命。

那一晚,火势熊熊,伊雨苒本来闭目等死,无奈半晌身体都没有半点被灼痛的感觉,反而清清凉凉的。伊雨苒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火海之中,身处一处幽暗的洞穴中。还没等着她分辨出自己的处境,她的眼前就闪过一道白光,然后一种比火焰还要滚烫的温度便从自己的肚腹处开始蔓延,最后直冲咽喉。一瞬间带来的痛楚让她直接昏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她的身体里面就多了一股气流,而脑海中也相应地多了一种修习的功.法。

伊雨苒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她一直摸索着寻找出口,但一直未能成.功。

很快,她就有了一种熬不下去的感觉。

那里没有光,没有水,更没有食物。

伊雨苒觉得自己饿了,渴了,但她的身体似乎比她所想象还要好,竟然没有被饿死渴死。后来遍寻出口未果的伊雨苒便按着脑海中的功.法开始修炼,渐渐的连饥饿感也没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眼睛能够清楚地将黑暗中的景象收入眼底。她找到了被封闭的出口。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伊雨苒的修为渐深,她终于击碎了封闭住出口的巨石,逃出生天。

……

伊雨苒静静诉说自己的曾经:“……奴婢好不容易从那个洞穴中逃了出来,却发现外面的世界竟然与自己生存的地方不同。昏暗的天空,流淌着鲜血的河流,暗沉的土壤,以及一个个面容麻木枯瘦无比的人类。”

“后来,奴婢才知道,自己逃出来的地方竟然是魔界,而且是魔界之中,为数不多的,有人类聚居的地方。他们有些是天灾之时出现被空间裂缝卷进魔界的人类后裔,有些是被魔族抓进魔界后被废除真元的修真者的后裔,但更多是……被前来人间肆虐后捉到魔界充当战利品或是食物的人类。”

“虽然奴婢按照功.法修炼出些许修为,但奴婢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达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道,当时奴婢的相貌已然发生了巨变。”伊雨苒自嘲一笑,不由得想起当日自己满心欢喜地逃离那处永远黑暗的洞穴,却发现周遭环境与从前大不相同有如地狱一般时满心的惶恐。而后又发现这种地方竟然有着熟悉人类时候的喜极而泣,以及,发现他们避恐不及时候的惊愕。

如坠冰窟。

她在那些人的空洞的眼中,看到了当时自己的模样。

紫色的发,紫色的眸。平日里纯净清雅的面容,此刻是魔魅的惑然。

后来,自己的出现惊动了那个领地的领主,进而惊动了那个地方归属的君主,魔界三尊之一的黑魔尊。

他们说,自己的紫发紫眸在魔界代表着极为郑重的意义。而她的血脉之中,流淌着的也是纯净的魔族皇室血脉。于是,他们断定,她是沉睡了多年的皇族遗裔,在魔界,其尊不下于尊主。

那时候,什么魔族,什么血脉,什么皇室,几乎搅得伊雨苒头疼。然而,她身体的变化却远远不及在她发现自己在经历了漫长的洞穴修炼后出现在魔界的日期。

伊雨苒特地询问的是人界的日期。

竟然和她在人界,苍国之内本该葬身火海的日子,是同一天。

而她那段漫长的几乎将她折磨疯的黑暗洞穴的日子,那用五指无法计算出的日子里,好似她一个几个时辰的梦一般,在现实的世界里找不到半点痕迹。

她整个人都懵了。

她在魔界,住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她反反复复地问自己,那几乎将自己折磨疯的日子,究竟是不是一个梦境。若是梦境,为何她脑海之中的功法以及体内流转的气流依旧存在;如果不是梦境,那么,那么刻骨铭心的日子会没有留在世上些许痕迹。

就在伊雨苒在困惑与纠结中找不到出路的时候,一股异常熟悉而且还隐隐牵动自己体内血液的气息,自人间的地界上出现。

于是,伊雨苒去了人间。

然而,刚踩在了人界的土地上,那股气息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一个月后,那气息再度出现。她很快赶到了那个地方,看见了熟悉而又陌生的玖夜。

此人,即为吾主。这个伊雨苒看到了玖夜后脑海中冒出来的,唯一的一个认知。

*****

待得伊雨苒收拾好碎瓷片离开屋子后,一脸默然的玖夜,脸上浮现了苦笑。他的头一直在疼,为了调开自己的思绪,也是为了解开自己心中的谜题,玖夜询问了伊雨苒的事情。

但玖夜没有想到的是,他非但没能解除自己心中的疑惑,反而又给自己添了一份头疼。

譬如——伊雨苒的变化与奉自己为主的行为。

玖夜思前想后,唯一可能和这个女子有过牵扯的,便是当日火海之前伊雨苒咬了自己的手腕一口,当时自己流了血。而当时伊雨苒确实做了吞咽的动作。那问题在于,为何他的血会有这种效果?

譬如——当日将伊雨苒带离火海的,究竟是谁?还有她眼前那一道白光,究竟为何。

在经历过在遗迹内经历过其内一日而外界一个月已经过去的事情,玖夜认定伊雨苒可能也被带进了与外界时间流速不同的空间里。但问题是,这件事是谁做的,还有那份明显极为高明的功.法是谁给的!不管是谁,那个人肯定不简单。

玖夜有些焦躁地揉揉眉心,起身走到了窗口。

今日天地的异象,玖夜看在眼里,在询问过了肖书宇后,在发现几乎整个浮荒的各大势力,勉强压制了平日里的仇对,一起参与的事件,竟然是使初云神域降临于世。

玖夜真的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初云上面有什么东西,没有人比这个苦哈哈地在上面生活了万年,闲得只能睡觉发呆的玖夜清楚。那个地方,比什么牢狱囹圄之地还要令人崩溃。起码,那些地方在你无聊的时候还能数数蚂蚁蟑螂什么的,在初云,你连只苍蝇都找不到半只。

雪蔷薇,初见那是美丽的;再见那是冰冷的;等到你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连续个一万年,天天看那些东西,你就会觉得,你的眼睛当初有些瞎——这种没有生气的东西竟然能够看出美感来!

在玖夜的眼里,初云上,漫山遍野的雪蔷薇,还及不上一只苍蝇在眼前嗡嗡地飞。起码,玖夜能够赞美一下苍蝇飞翔时候的优雅动作,而在面对雪蔷薇的时候,玖夜满心就是嫌弃。

就是当初在遗迹外看见石门上面的雪蔷薇的时候,玖夜心中只有惊讶,以及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假惺惺的怀念。

唔……雪蔷薇……当初在遗迹外看见雪蔷薇的时候,他好像还生气来着……他为了什么生气来着?

倚在窗棂处,本是在沉思的玖夜,沉沉的紫色眸光又开始有些涣散。这是他这一上午,除去了些许思索的时间后,大部分时间里所呈现出来的形态。

半晌,无果。

无人的小屋内,玖夜挫败地扯了扯自己的长发。他就知道会这样,他明明正在想着极为严峻的问题,但想着想着,自己的脑袋里面就是一片空白,方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想要梳理一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方才貌似什么都没想。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啊~玖夜表示,他很崩溃。

好在,玖夜并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在认识到自己在遗迹事了之后,足足昏迷了三个多月方才苏醒过来,他很自然地将自己的状况归结到了自己伤势上,并且为那个阴险的偷偷摸摸地将卷轴塞进自己袖子里面的那个白衣女人,狠狠地记上一笔。

不是玖夜矫情连“这点小忙”都不帮,实在是那个女人太坑人了。就是到了现在,他也只能慢慢将身体养着,调不出半点真元力来。因为他体内原本如湍急的河流一般的真元,如今就像是干涸的河床一般,上面布满龟裂的痕迹。只要玖夜稍微着急了一点,强行凝出的真元就会给经脉带来剧痛。而且,此时的他,就连内视都做不到,根本不知道他那在遗迹中因缘际会在灵魂深处绽放的紫雪蔷薇究竟怎么样了。

想到那朵紫雪蔷薇他每日都是有意识地用真元来滋润,再想想现在自己身体的破败模样,玖夜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朵干花的模样。

真是……

玖夜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目光不自觉地瞥向窗外绵延的白色花海,越过灵气袅袅的湖泊,望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半晌,玖夜低声喃喃:“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呢。”

雪发,绯眸,一脸沉静却忧伤的美丽男子。

不知道是当时的阳光太过刺眼,还是那头雪色的长发中凝满幽幽的伤感,玖夜觉得,那种仿佛褪去了层层外壳的保护露出柔软内心的雪色,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个时候,肖师兄说他是这里修炼多年的精怪,但玖夜下意识便判断出,他在说谎。

都在说谎……

“……陌生人……陌生人……陌生人……”玖夜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前不可遏止地浮现那个男子苍白得失去了所有表情的美丽面容,一股难以分辨出其中成分的复杂情感,化作撕裂心肺的疼痛,令玖夜望着花海的眸光,缓缓地冷了下来。

“……既然是‘房主’,那我这个寄居于此的房客,自然应该拜会一下主人,联络联络感情……”

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屋子里,有人低声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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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八章 天池净水

神山初云高入重霄,铺陈的白玉阶梯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偏偏一踏上玉阶之后,体内的真元流转速度直接降为龟速,与其说攀登神山必须脚踏实地以示对神明的尊重,不如说神山中的禁制逼迫众人不得不对神明表示尊敬。

梦无酒仰头望了一眼仍旧看不到尽头的绵延玉阶,只觉得头晕目眩。再抬脚迈上一节足有半米高的玉阶,腿肚子都直抽搐。梦无酒心中泪流满面,他真的真的不是什么道心坚定以期日后成为什么大人物的有抱负的那类人中的一份子啊,要不是身后有凉飕飕的眼刀子逼着,梦无酒恨不得就地打滚直接骨碌下初云神山。

梦无酒他自己都想不到,他竟然能够不眠不休地连续七天攀爬神山,还没有一个“失足”从这光可鉴人无比光滑的玉阶上滚下去——当然,他家师父功不可没。

一开始,众人本来看着木灵家那位老祖宗那无比迅捷的身法,于是就以为神山所谓的禁制已经被解开,便各显神通地往神山上掠去。可惜,刚进了神山的地界,体内骤然凝滞的真元就令他们一口血淤积心头,身体直接被拍了下来。

这还不算什么,问题是大家神通各异,但谁也不肯落后,于是一群人一窝蜂地往神山上去。长约百米的玉阶固然听上去宽敞看上去大气,但问题是,禁不住人多啊。于是,当初被拍下来的,很多就落在了玉阶之外。

于是,众人再度见证了冰雕是怎样炼成的。

这时候众人方才确定,木灵家的这位老祖宗用了玄狐王的血,开出了一条通往山顶的道路,而不是解除了神山的禁制。想要登上这座山,他们能做的只有老老实实地爬台阶,但凡一个不小心出了台阶,面对的便是被冰封、被湮灭的命运。

眼下这攀爬神山的人物,皆是修炼多年的修真者、精怪或是妖魔,在耐心韧性上远非普通人类可比。然而,攀爬神山考验的不止是毅力,还有心境。毕竟,对于一个一直看不到尽头的目标,想要坚持下来,实在是太过困难。

梦无酒一脸痛苦地看着周身萦绕着的云雾——这证明了他们已经攀过了浮云缭绕的高度——他又看了一眼周遭的景象,唔,白茫茫的一片,和山脚处比起来,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要不是有这些缭绕的云雾,梦无酒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原地踏步走。再度仰头看着绵延看不到尽头的白玉台阶,梦无酒一颗玻璃心碎了一地。

这要爬到什么时候啊……

梦无酒的脚步凝重,渐渐有了想要“失足”的趋势。无奈,身后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他的后心,他的耳边有温热的呼吸扑在其上。其柔和的温度却令梦无酒一个激灵从“失足”的幻想中惊醒过来。

他听见自家师父淡淡道:“你想做什么,嗯?”尾音轻轻上扬,清清冷冷的声音隐约带着调侃的意味。然而听在梦无酒的耳中,不啻于威胁。

梦无酒抿紧唇,死命摇头。

“那就好。”天枢语气淡淡,声音里面听不出喜怒,但显然,梦无酒爬得更加卖力了。然而埋头拼命奋发向上的梦无酒没有看见,自家师父一向冷冰冰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略带得意的笑容。

梦无酒无从知道,他师父一开始就没有督促他一定要攀上顶峰的意思。只是考虑到梦无酒过于散漫的性子而下决心好好磨一磨罢了。看到梦无酒腿都有些发飘但还老老实实地爬台阶,天枢表示,他的磨练很成.功,可以再坚持个几天。

*****

就在大部分修炼者在神山的半山腰处苦苦挣扎,在少数倒霉的失足跌落后没死的重头再来誓要登上神山,以及更加少数的,实力位尊浮荒巅峰的强者好不容易爬到了神山的高处,就差个十来个昆仑诸峰叠加的高度就能达到初云之巅的时候,木灵清越已经带着苏忆殇来到了初云的巅峰之处。

山巅之上,是漫山遍野的雪蔷薇,剔透晶莹,比起一路行来看见的满眼白色,多了分雅致和圣洁。

一登上了初云之巅,木灵清越便将怀里的苏忆殇松了开来。

木灵清越的脸色有些差,虽然他的身体依旧站得笔直,但他额上的黑发已经被汗水浸湿。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隐约透出幽深的色彩,带着常人无法察觉的懊恼。

初云的禁制,木灵清越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天梯的最后,竟然还有那个女人设下的禁制,险些令他身魂分离。

当真……好狠的心思。木灵清越的眸底划过狠戾,他从来就没有认为,所谓的神后是一个悲悯众人、心慈手软的女神。她能够帮助自己的哥哥一手将自己的父神拉下天地至尊的位置,也能够在嫁给了兄长,成为了神后之后,敢于对魇皇拔剑,最终将其一手覆灭。

为了什么?天下苍生?不要开玩笑了。

众神无情,他们素来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只一个决定,一个念头,众生覆灭也不过一瞬之间,谁会在意那些蝼蚁。

就像天降灾祸,可能是神明不满众人的行为,也可能是神明赐予众生的考验,但更荒谬的缘由很可能成为最贴近事实的真相。天下大乱,最大的可能便是神明觉得天地无趣,想要来点乐子罢了。

木灵清越目光沉沉,看向被自己一路带上来的苏忆殇。

天梯绵延近乎无尽,饶是木灵清越的修为也耗费了七日方才达至山巅。而苏忆殇虽然是被木灵清越带上了山巅,并没有耗费什么体力修为,但他的脸色却异常惨白,唇色黯淡,一双绯眸已然有些恍惚空洞。

他的手腕上,七天之前被木灵清越划开的伤口,血一直没有停。以着缓慢却平稳的速度,一滴一滴落在厚实的雪层上,将其融化,露出下面掩藏的天梯玉阶。虽然一滴血足能够划开百米范围的雪层,但直入天际的天梯究竟有多高,只有攀爬多日几乎心生绝望的众人方才明了。连续七日的失血,苏忆殇此刻只能勉强维持站立,其意识都已经有些混沌。

“啧啧,真可怜。”木灵清越的唇角抿开一个冷淡的弧度,上前轻轻在苏忆殇手腕上面的伤口一抹,那处的皮肤登时连疤痕都没有留下,皮肤白皙平整。若不是苏忆殇此刻面色惨白,明显就是失血过多的状态,谁也无法相信,他的手腕上曾经有一处七日都没能够愈合的伤口。

苏忆殇的精神略微一振,他看了木灵清越一眼,目光平静,没有说话。

“小家伙,不要这么看着我,要怪,就怪那个给了你‘钥匙’的女人吧。”木灵清越捏住苏忆殇下颔,笑容邪肆张扬,隐藏在黑色刘海儿下面的一双眼眸更是满是邪魅狠戾,看得苏忆殇身上发寒。

感觉到苏忆殇身体的微颤,木灵清越面上的表情蓦然变得柔和起来。他抬手,轻轻拭去苏忆殇脸颊上的血迹。但他的手却没有离开苏忆殇的脸,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苏忆殇右颊上面的紫雪蔷薇,目光温柔眷恋。他轻声细语,像是一个宠溺着孩子的父亲一般,柔声道:“莫怕,莫怕,墨儿乖……”

苏忆殇怔怔地看着眼前好似疯魔了一般的男子,说不出话来。

还未等着苏忆殇思考出这位木灵家的老祖宗的脑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就见着木灵清越的眼中骤然变得凶厉起来。苏忆殇心中危机感大作,手上用力想要挣开木灵清越的禁锢。还没有将他的意愿落实在动作上,他的左颊便传来一阵剧痛,整个身体重重地飞了出去,狠狠地落在雪地上。

“咳咳……”苏忆殇头晕眼花,左颊上骤然的掌掴力道之大,令他的脑袋一阵嗡鸣,嘴里也呛咳出血沫来,嫣红的血,点点滴滴,有如落在雪上的红梅。

“不过是打开初云结界的钥匙……”木灵清越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咳血的苏忆殇,声音残酷而优雅,“最低贱不过的血脉,最低劣不过的灵魂……但你的身上竟然有着六和之灵的味道。有什么资格,不过是一把钥匙而已,不过是一把钥匙而已……”

木灵清越忽然暴怒起来,他冷冷地等着虚空的某处,身上的衣裳和长发被磅礴的怒意撕扯得猎猎而舞。眉心之处,原本就已经被紫色浸透的五棱印记开始扭曲起来,那双漆黑的眸底被渐渐涌出来的暗紫色所淹没。那些紫色像是满溢出来一般,就连他的眼角处也晕开浅浅的紫色来。

不知看了多久,木灵清越收回冷凝的目光,继而冷冷看着雪地上满身狼狈的苏忆殇,眼里满含厌恶,道:“说起来,你那哥哥身上似乎也有着**之灵的味道,虽然比起你来说还有些淡。可是,你的哥哥更加令人厌恶。”他缓步走到苏忆殇面前,扯起他几乎和身下白雪融在一起的雪亮发丝,单掌覆盖在苏忆殇红肿的左颊上,轻声道:“身上不过有着墨的些许六和之灵,连起码的掌握也做不到,将自己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简直就是玷污了墨的灵力。”

苏忆殇没有说话,忍着头皮被牵扯起来的疼痛,抿紧唇,生怕再度激怒这个自从登上了山巅就有些疯魔的木灵清越。只是在他语气里面有明显嫌弃厌恶自己哥哥的时候,苏忆殇的眼底划过一丝怒意,但很快便被压制下去。惹急了这个疯子,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就跑到青要山去找哥哥的麻烦。

木灵清越移开手掌,苏忆殇脸颊上面的红肿已经消去,掌下的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

木灵清越出神地看着苏忆殇的脸,喃喃道:“要是墨能够长大的话……一定会比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的吧……要不是那个女人……要不是她……”开始怀念追忆的口气,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带着阴冷的感觉。

苏忆殇咬紧唇,心中怒骂:够了没,够了没,老子老老实实地把小命供出去不是要你拿来当出气包的!一开始挺正常的一个家伙,怎么上了山巅就开始发疯了啊!!你丫的一个活了几万年的老家伙,难不成当初还被神后始乱终弃了不成!!

好在,木灵清越这次没有再发疯。医好了苏忆殇的脸后,他带着苏忆殇走进了雪蔷薇的花海中。

苏忆殇异常谨慎地跟在木灵清越的身后,他虽然有了死的觉悟,但不代表,他有着被虐待的觉悟。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了初云山巅上,被雪蔷薇簇拥着的一处被冰封了的湖泊。湖泊并不算大,以着成年人的步伐,约有五百步就能够绕其一周。

湖上的坚冰硬实,踩上去如履平地,折射着初云之上特有的银色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木灵清越在湖畔站定,他从袖中掏出来几块碎帛,和在手中。苏忆殇在他身后站着,一眼便认出来这些碎帛便是当日众人争夺玖夜从遗迹中取出来的那卷卷轴的碎片,上面隐隐约约写着几字,依稀是天之灵脉、神器、阴性本源之气、紫雪神魂、祭祀什么的,想来此次为使神域降临所使出来的手段,便是这些碎帛上面的记载。

只见木灵清越双手合十,碎帛就被挤压在掌心之处。只见他的指缝间有微弱的紫色光芒透出来,光芒初始极为黯淡,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光芒愈盛,直至刺目。待得木灵清越将手掌移开的时候,他掌心的碎帛已经变回了曾经的卷轴的模样。

木灵清越手腕用力,近乎将卷轴甩了开来。被大力甩上半空的卷轴平平摊开,上面几乎看不见的字迹逐一亮了起来。只见这些字迹纷纷化为流光,一道道涌进了冰封的湖面上。而原本冰封的湖面,随着这些流光的涌入,坚硬的玄冰发出“咔嚓咔嚓”的刺耳声响,平滑的冰面上布满龟裂的缝隙。

随着龟裂缝隙的增加,湖面的坚冰像是不堪重负一般发出沉闷的声响,顺着这些缝隙,湖水携带着令人精神一振的浓郁灵气涌了出来,最后那些坚冰皆沉进了湖水之中,与它们融为一体。

随着湖水的解封,整个初云神山的灵气几乎一新。天梯之上攀爬的众位修炼者在灵气的包围里,精神一振,**的疲劳减轻了不少,心中更是坚定了登上顶峰的意愿。

“这是天池净水。”木灵清越站在湖畔处,看着湖面上近乎实质的馥郁灵气,俯身用手舀出来一些湖水。这些湖水看上去清澈见底,实际上,这些水由于灵气的馥郁,几乎成了半固体状。

木灵清越偏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苏忆殇,指了指湖心的位置,漫不经心地道:“你身为‘钥匙’的最后一个用途,便是走到湖心的位置。而天池净水则会将深深扎根于你灵魂的真正钥匙析出来,到时候,你的任务就结束了。”

苏忆殇的手一颤,五指缓缓握紧。他默默地点头,缓缓地舒了口气,走进了粘稠的湖水之中。

当湖水透过单薄的衣裳浸到他的皮肤上时,苏忆殇第一个感觉便是冷。

寒彻心扉,几乎将灵魂冻结的冷。

苏忆殇的身体微微一晃,贝齿深深咬进了菱唇中,血珠一连串地沁了出来,甜腥的味道盈满口齿。但他脚下的步伐没有停止,依旧不紧不慢地走向湖心的位置。

并不是他想要拖延时间,而是,湖水在最初的冰冷后,毫不留情地向刺痛进发。这不是**上面的疼——因为**的疼痛在方才的彻骨之时便已经麻木——这是深入了骨髓,透进了灵魂深处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行涌进了灵魂之中,一遍一遍将他灵魂洗刷,而每一次的洗刷都强行带走了什么,令他痛不欲生。

不啻于对一个普通人加以凌迟的痛楚。

而苏忆殇此时的动作和速度,只能勉强令自己不是很难看。面对这个恶魔一样的木灵清越,苏忆殇不愿意自己临死之时的丑态落进他的眼中。

灭顶的疼痛令苏忆殇将所有的精神力聚集起来阻断自己的痛觉,虽然没有什么用,但聊胜于无。也因此,他没有看见湖畔边上,面上露出诧异之色的木灵清越。

木灵清越是第一次看见,在天池净水中“伐筋洗髓”,宁愿将自己的唇咬烂也一声不吭的妖怪。

不,他说错了。天池净水固然是有着伐筋洗髓的功.效,但使用的对象可不是妖怪魔族或是人类之流。天池净水,墨海初成之时,由创世神的神血所化,能够洗去在凡尘中沾染的污秽之气,纯炼神力,只有上等的仙神才能够在使用它的时候不被其将肉.体灵魂一并洗去,最终化为精纯灵气融进天池净水之中。

仙神尚且如此,更枉论妖魔这些在神后眼中的邪物。

但凡妖魔进了天池净水,定然会连同**元神一道重归混沌,为这天池净水的灵气添上一分。而苏忆殇作为狐妖,最终他能够剩下的,只要神殿的钥匙。

使用天池净水不是唯一将钥匙取出来的办法,却是唯一一个能够将钥匙完整取出来的办法。作为钥匙的六和之灵的碎片扎根于苏忆殇的灵魂之中多年,几乎和他本身的元神密不可分,很难将其完整地分离出来。

坦白说,木灵清越还是挺欣赏这个明知是死却不露丝毫怯懦的狐妖,而且钥匙只是一个象征,即使不完整也能够进入神殿。但是,那个钥匙不是普通的物品,而是墨的六和之灵的碎片。

只是这个原因,木灵清越只能用这个方法,将钥匙从苏忆殇的灵魂析出来,哪怕因此,这个他看着还算顺眼的家伙就此丢了性命。

苏忆殇不知道木灵清越的内心活动,他只是脚步近乎机械地走着,由于疼痛他绯色的眸子也黯淡下来。此时,湖水已经没过到了他的胸口处。但距离湖心的位置尚且还有着一段距离。

就在身体的疼痛逐渐将他的自制力磨损并逐渐有些失控的时候,他的周身忽然浮现浅浅的红色光芒。而原本洗刷灵魂的痛苦也在这个时候忽然消失了一般。

苏忆殇怔怔低头,却见着那浅浅的红光是从他胸口的位置处散发着的。他不禁轻轻按住胸口的位置,却发现掌心下似乎触到一颗杏核大小的圆润珠体。

他将手掌移开,却见那颗红色的珠体从他的衣裳里透了出来,缓缓地浮现到他的眼前。

竟是一颗妖丹,而且是一颗等级明显不低的妖丹。

苏忆殇有些怔然,妖丹上面的气息,他很熟悉。

红色的妖丹上,妖气肆意,而笼罩在他身上的红光也随之变得强盛起来。随即妖气渐渐幻化出形体,一指长短,隐约是一只火红色的狐狸模样。小狐狸个头虽小,但气势十足,一双金色的狐眸里含着与生俱来的傲气,看着苏忆殇的时候,那些傲气则化为淡淡的温情。

妖气凝成的小巧身体轻轻跃起,蹭了蹭苏忆殇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似乎正在安慰他。

“舅舅……”苏忆殇眼睛一阵酸涩,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将他的整颗心冻得冰冷。苏鋆悦,他舅舅的妖丹竟然在他这里……那么他舅舅……是不是已经……

妖丹可以说是妖族一生修为的精华,一旦失去了妖丹,轻则打回原型,运气好的很能够保留灵智,有重新修过的机会;重则,这位狐族的第一皇者,恐怕已经不在世上了。

想起当日在苍梧之渊下,一脸平静倦怠的苏鋆悦,苏忆殇心口微颤。

想来,他舅舅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做出这个选择的吧。

“火狐皇苏鋆悦?”岸边,木灵清越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温情的一幕,见到天池净水被红色的薄光隔开,也不着急,面上淡淡的,眸底一片漠然。

他看着一脸伤感的苏忆殇站在湖心处,身上的红色光芒愈加黯淡,显然已经被天池净水压制下去。那些散发着浓郁灵气却给苏忆殇带来蚀骨痛楚的湖水,波光潋滟,映着初云之上的雪色,说不出的雅致动人,却给苏忆殇带来了极大的压迫力。

苏忆殇猛然惊醒过来,他下意识认定他舅舅应该是打回了原型,只有有妖丹,他还有机会恢复修为。他抬手推开脖颈处轻蹭着的小狐狸,急道:“快,离开这里。”苏鋆悦的妖丹之上的妖气之所以能够化为狐形,是因为这颗妖丹上有着苏鋆悦的残念,想要保护苏忆殇,所以在苏忆殇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妖丹的妖气会主动溢出来保护他。也正是因为如此,苏忆殇希望这颗妖丹的残念能够回到他舅舅身边——苏忆殇并不认为,有着这颗妖丹的保护,他就能活着离开这里。与其浪费了他舅舅的修为,不如让他孑然一身地离开这个世上。

小狐狸偏了偏头,金色的眸子划过一丝不悦。它猛然跃起,小小的爪子狠狠地拍了一下苏忆殇的脑袋。虽然凭着它的体型,这看似凶狠的一击和挠痒痒差不了多少。小狐狸对于自己的低杀伤力丝毫不以为杵,借势扒住了苏忆殇头发上,周身红光大盛,将周围的天池净水又隔开了几分。

苏忆殇心中只剩下苦笑,这残念形成的妖狐还真是执着,虽说周围的湖水已然被隔开,但能不能支持到他走到湖畔上还是一个问题。更何况,湖边还站着一个一心要自己的命的木灵清越。苏忆殇的修为虽然不差,却也敌不过木灵清越的一根手指。

残念形成的妖狐无法发声,但从他头顶扯拽头发的力度被能够感觉到,妖狐的心急。苏忆殇抬头,遥遥看向湖畔处好整以暇的木灵清越,不发一言。

反倒是木灵清越忽然抿开一个笑容,目光扫了一眼他头上的小小红狐,道:“火狐皇……本来以为他是一个脑子清楚些的,却不成想,他只是没到疯的时候。他如今疯起来……倒有几分像当初奉命覆灭了一个王朝,害惨了一位帝王,到了最后反而为了那个帝王连元神都自爆了的九尾妖狐……”

苏忆殇没有接话,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头顶上不停施力的小红狐,喃喃道:“舅舅……已经够了……”

红狐非但收手,周围的红芒反而变得更加耀眼。它忽然仰天做呼啸状,周围虽然没有响起狐鸣的声音,但苏忆殇却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妖力沸腾起来。

红狐跃起,整个身子再度撞上了苏忆殇的身体。这次,苏忆殇连类似挠痒痒的感觉都没有了,他的耳边响起的是细微的破碎声音。

妖丹,碎了。

而红狐在同时化成了红色的光斑,直接融进了苏忆殇的身体里面。苏忆殇身上的红光之盛,已然将湖水推开了半米的距离。

木灵清越见着苏忆殇此时的状况,面上笑意愈盛,但眼中的阴冷之意却令人不寒而栗。他微微偏头,悠声道:“一线生机还是……以命易命,苏忆殇,本座,给你一个选择。”

选择……一线生机还是……以命易命……

拿谁的命,换他的命?

苏忆殇缓缓闭上了眼睛,体内的妖力强行撤空。没了体内妖力的支持,周身上的红光骤然黯淡下来。不消片刻,他身体外的红光便被湖水吞噬下去,熟悉的疼痛再度席卷苏忆殇的身体。

痛楚将他的神智折磨得只剩下空茫,他的眼睛大睁着,不肯闭上。他的脑海里,划过了无数往事的碎片,有难过的,亦有欢欣的,他的手指轻轻屈伸,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眼前的光影绰绰,最后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明明像是清晰地印在脑中,但拿在眼前却有些模糊朦胧。隐约能够辨别的,是那人浅笑或是发怒时候的模样,更令他心动的,是那人情.动时候的模样。

他一定不知道,当他情.动的时候,那双美丽的眼眸会浮现异样的色彩。暗沉的紫色会随着他的粗喘,时而清浅时而浓重,上面铺陈着银色的碎光,令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将那份美丽牢牢地抱在怀里,揉进心底。

“哥……玖夜……”苏忆殇的喉咙里面发出模糊得分辨不出音节的声音,绯红色的眸底闪过模糊的笑意——玖夜,哥哥,生命的最后……我最想要见的人,是你……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了……

冰冷的湖水,将他整个身体淹没。

*****

随着苏忆殇身体消失在湖水之中,原本泛着银色光芒的湖面上开始冒出紫色的光芒,淡淡的,却不容人忽视。

“啊……意料之中的选择。”木灵清越笑得漫不经心,眸底隐隐带着复杂的情感,“只是,本座有些不开心啊……”

木灵清越只是在自言自语,但他的身后却真的传来一个带着刻骨恨意与滔天愤怒的声音——

“不高兴?那你可以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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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一百零九章 错失的记忆

声音就响在耳畔处,木灵清越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转身防备,却不想,一个冰冷含着煞气的金属已经随着声音贯穿了胸口。他转身的动作,不过是将后面的情景收入眼中并将胸口处的伤口撕扯得更加血肉模糊罢了。

然而,胸口的伤势却没能真的阻碍木林清越的动作。

伴随着利器在血肉中猛然抽.出的声音,木灵清越的身体猛然错开数十丈的距离。他的目光阴沉,眼中少见地带着些防备——初云山巅之处,在他和苏忆殇到达之后便设下了结界,没道理有人能够在不惊动结界的同时侵入结界之中。更何况,就算他当时设下的结界有漏洞,但他的身后出现了这么大的一活人,最后还用着利器将自己戳出个窟窿,怎么着,他也能够感觉到一二吧。

但木灵清越就和一个失去了五感的普通人一样,那个人都贴到背后成.功下手了,最后还来了一句话他才注意到身后竟然还有一个活人,这种情况,怎么不令木灵清越震惊。

更何况,木灵清越清楚地感知到,眼前的男子曾经受过极为严重的伤势,体内经脉受过重创,故而此人的身体里半点真元力也无法调出,身体的状况也仅仅比普通人要好一点。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他眼中绝对称得上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不仅进入结界的时候他无法感知到,就是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竟然也没能发现,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在看清楚身后之人的面容时,木灵清越心中升起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他身后站着的人,凤目修眉,五官精致仿佛每一个线条都是经过造物主的精心描绘一般。他站在雪地之上,白皙的皮肤在初云冰冷的空气里隐隐透着不健康的青白之色。他的发是掺杂着白色的紫色,衬着年轻而含着忧伤的容颜,有着令人心碎的忧郁。他的眸是紫色的,但细细看去却并非是纯粹的紫色。瞳孔中暗沉的颜色有如深邃的漩涡,一眼望不到尽头,似是空茫又似是深沉。

他的身上有些狼狈,素来不染纤尘的雪缎上面满是零星的血迹,连左边的袖子也少了半截,露出苍白中透着青色的手臂。而下面的手掌上满是细小的伤口,像是被利器反复划伤,乍一看去,触目惊心。

他似乎在笑,但唇角的弧度冰冷残酷,没有一丝的温度。

木灵清越胸口处的伤口极为瘆人,鲜血近乎是喷涌一般争先奔出这具身体,但木灵清越除了脸色有些失血过多的发白以后,连处理伤口的动作也没有,同样的紫色眼眸打量着眼前白衣的男子,唇角一勾,道:“这不是……靠了弟弟才得以保全了小命的……玖夜公子吗?怎么着,你弟弟不要你了,难不成你还要死缠烂打不成?”

“木灵……清越……”玖夜微微偏头,紫色的凤眸异常幽深地盯着他胸口处滴滴答答将大半件衣服都浸透了的鲜血,幽幽道:“你怎么,还不死……”

他的声音里面不含任何情感,只有纯然的询问,态度比起方才的那声含怒声音简直天差地别。要不是玖夜的手中还提着那一柄纯黑色还不停淌着血的长剑,木灵清越几乎都要怀疑,眼前淡淡询问的男子究竟是不是方才戳了自己一个窟窿的人了。

木灵清越冷笑着,刚想出口讽刺,却见那个人的目光幽幽地望着自己。那目光如有实质,木灵清越甚至感觉到他的灵魂似乎被粘稠的液体包裹起来。而那层液体无孔不入,渗透进了他灵魂的深处。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令木灵清越的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玖夜却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直直地看向那片流转着潋滟微光的湖泊,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这是……天池净水……”

初云山巅的结界之外,一个穿着绣有鎏金云纹的黑色锦袍的男子靠在玉阶之上。他单手拭去唇角暗黑色的血液,俊美邪魅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他摇了摇头,低声道:“真是亏了……强行将二魂六魄从鬼界摄出,硬生生以着全盛形态出现在人间,已经因违背法则而受了不小的伤势。又将那个家伙一路带上了山巅处,全力施为,一身本源鬼气十去其九,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修炼回来……”

他看着原本因着自己高深的鬼道修为而变得凝实的魂体此刻竟然呈现了几千年都不曾有的半透明虚弱状,黑衣男子,即鬼帝魂厉忍不住狠狠地用手砸了一□下的玉阶,唾弃道:“你是傻了不成,他说的话还当真了不成……他算什么身份,许诺的玩意儿能实现吗,我看你就是傻了!还鬼帝呢,就是一上当受骗的货!!”感慨地,“玄狐王,难怪你为了那个男人要死要活的,那人就是一大骗子啊,骗术之高,就连本座都被蒙了!”

魂厉极没有形象地仰面躺在玉阶上,黑发在地面的白玉上蜿蜒。他遥遥望着暗沉的天幕,毫无帝王霸气地伸了个懒腰。他低声自语道:“反正也没有真的想要什么,反正我最想要的也拿不到,反正这么多年一个样子地活着也累得不行,不如就看看,你们能不能走到最后……要是,你们真的能够坚持下去,那么,我总归也有了些勇气,去看看那个人,有没有……”

“所谓的生死不弃……可不是用好听的话堆出来的虚妄……”

**********时间倒退至苏忆殇刚走进天池净水的时候**********

“解尘忧”是比之忘川水更加强横的存在,不同于将一个人所有的记忆抹消,“解尘忧”是将一个人从完整的记忆中剜除出去,不留半点痕迹。然而,所谓的记忆可以说是众生之中最珍贵的存在之一,单单的剜除会令这可以说是严密的记忆出现违和的地方。这一点违和之处或许一次两次发现不出什么,但时日一久,这些违和的地方会逐渐扩大,最后引起暴发。

而“解尘忧”的另一项药效则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即,在药效抹去那个人的相关记忆之时,同时会影响到服药之人的思维,尽量不去想那些可能将违和之处暴发的回忆,也下意识令服药之人忽略被遗忘的人。

这也是玖夜七天之前就想着去拜会一下那位尚且不知姓名,肖书宇师兄口中的以青要山作为修炼洞府的某位小妖,但第二天就被玖夜抛之脑后,半点没有提及的原因。

也不知道是那“解尘忧”的药性并非传说中的那般神奇,还是玖夜本身的精神力太过强大连药效的影响都能够削弱一二。在玖夜过着养伤加修炼的日子里的第四天,百无聊赖的玖夜在木屋外的花海中散步的时候,溜达到了伊雨苒做饭的厨房里。

虽说青要山上的几个都已经辟谷,根本就不用吃东西,但玖夜对于美食的出乎寻常的热爱,山上的两外两位,肖书宇和伊雨苒还是很乐意满足的。虽然以着他们的修为可以用极短的时间内将熟食买回,但伊雨苒下意识地不愿意她玖夜主人吃别人做出来的食物。

于是,青要山上,不仅灵气袅袅,炊烟也一日三次,准时升起。

既然要做饭,烧火自然是免不了的。在试过了用魔火烧火直接将半个屋子炸掉的情况下,负责每日飞到老远的地方买新鲜的食材的肖书宇回来时还不忘记带上几捆干柴。

那时候,灶台里刚烧完了火,里面还有着残留火星的木炭。也不知道这灰突突木炭究竟有什么魅力,见多了上好的墨砚、墨玉、墨缎和墨剑(肖书宇的一夕剑)的玖夜,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一小块木炭,也不顾灶台里面灼热的温度,直接伸手就将还冒着火星的木炭都掏了出来,一向喜洁的他连袖口处蹭了一大片黑灰都没有注意,半点薄茧也无的白皙手掌就就将那块木炭紧紧握在手中。

好在灶台的温度再热,那也不过是凡火,更何况里面只剩下火星了。

玖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攥着块木炭就循着自己来时的路走回了屋子。也是肖书宇和伊雨苒清楚玖夜不喜欢有人跟着,再加上玖夜身体受了伤半点真元也调不出来,但境界尚存,若是他们偷偷跟随定然会引起玖夜不悦。因此,在玖夜忙着修炼以恢复修为的空余时间里,三人会一起用饭,剩下的便是玖夜自行处理的时间。好歹和玖夜做了二十年师兄弟的肖书宇很清楚,玖夜虽然平日里看上去和众人的交往很正常,但本身一直和他未认定的人划开一道距离。就是被他认同的人,他也不愿将自己最柔软的地方袒露出来。

也许有一人曾经走进了玖夜最柔软的地方,可惜那人亲手将自己从那个地方剜了出来,半点不剩。

玖夜为人乍看温和,其实远近亲疏,分得最清楚不过。

没有人故意打岔影响,玖夜脑子一片空白地攥着木炭回了屋子。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待得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屋子里的地面上写满了字——“殇”。

或大或小,或工整或凌乱,或俊逸或焦躁的“殇”字。

玖夜自己都没有注意,他竟然写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直到,他的额角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胀痛,手指也因着不间断地攥着木炭书写而有些酸胀。等到他从额角的不间断抽痛中恢复过来的时候,他看着满地的字迹以及手上的木炭灰,袖口的脏兮兮,一时无言,神情怔怔。

他记得……对,他记得,这里的地面上有着一只小小的动物,巴掌大小惹人怜爱的小小宠物抱着一块木炭,像模像样地比划着什么。而他应该,看着这逗趣的一幕,轻轻地揉着那只小东西的脑袋……发自内心地……怜惜……

不,不对!

玖夜狠狠甩头,那么弱小,好像一只手指头就能碾碎的小玩意儿,他才不喜欢。他明明比较喜欢猛兽才对……就像飞廉这种异兽。在自己实力足够的时候既能够狠狠地蹂躏它又能够在自己懒得动手的时候来个关门放飞廉。

玖夜开始努力地想,那只小小的黑毛狐狸究竟什么来处,能得到自己如此的青睐。这究竟是一时兴致还是长久的喜爱。若是一时的兴致,为何自己回忆起那时候的情感里会有着几乎溢出心口的欢欣,那么傻兮兮地蹲在地上看狐狸摆弄木炭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若是长久的喜爱,为何自己身边并没有那只幼狐的身影,就连去处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还有,这满地的、他下意识写出来的“殇”字,究竟是……

而正在此时,伊雨苒带着做好的饭食,与肖书宇一道前来。

他们二人看着满地的“殇”字,面上有些难看。

玖夜看在眼里,哪里会不知道自己的异常可能与这满地的“殇”字有关。思及记忆里面看似完整的画面会随着自己不断地回想而变得有些破碎,玖夜无暇顾及自己此刻的狼狈。

玖夜淡淡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黑灰,轻声道:“可能是受伤昏迷的时间久了些,有些事情记得不大清楚。肖师兄……莫不是玖夜认得个名字带着“殇”字的人?”

肖书宇的唇角微微一颤,随即抿开一个笑容,道:“此事师兄可就不清楚了,毕竟,小师弟在完成试炼之后独自下山游历,师兄当时还在昆仑山上。许是这些日子里师弟遇上什么人了吧,咱昆仑仙境的众位师兄弟,可没有一个名字里面取了这个‘殇’字的。”

肖书宇笑得坦然,玖夜看不出丝毫心虚或是隐瞒的痕迹,但玖夜就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伊雨苒当即接口道:“主人,这个‘殇’字可没有什么好寓意,‘寓其死亡,年幼则夭’,谁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呢。”

“那可未必。”玖夜轻声自语道:“最初拥有的时候,谁能够想过这并非长久。未见其长久便在幼年夭折逝去,心中定然有叹惋无奈之意。也许,有人专门会取名忆殇,来追忆那些曾经的逝去。”

伊雨苒的脸,瞬间褪去所有的血色。虽然很快她就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但那一瞬间的不自在还是被玖夜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玖夜见他们极力避讳自己询问这些事情,也不急于套话,当下不动声色地拍拍手,前去沐浴换衣。半柱香的功.夫后便带着半干的长发以及看不出半点端倪的冷淡面容坐在了桌子旁。

虽然一下午的时间耗尽了体力,但玖夜本就辟谷的境界,压根也没觉着饿,而且比起平时,他还少了几分食欲。

筷子挑挑拣拣,玖夜满脑子都是“殇”,十分努力地回想自己到底认不认识一个叫“殇”的人。想着想着,他的脑海里面浮现了那一日,刺目的阳光下,雪发绯眸的男子那既恬淡又忧伤的笑容,忽然想起,自己前些日子不是打算是探望一下这里的主人吗,怎么这阵子记性越来越差了,直接给忘没了。

于是,玖夜暂且将这满地的“殇”字以及自己可能拥有的那只黑毛小狐狸宠物的事情放到一边,先将这件事拿了出来。

而本来就被今日玖夜言行而惊到的肖书宇和伊雨苒,此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在听到玖夜扔下的这在他们心中无疑是重磅炸弹的消息,二人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僵。对于玖夜的提议,破天荒地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玖夜以为他们不愿意,复又想到那人乃是此处灵湖修炼的主人,当日遗迹之外如此混乱,肖书宇可以说是随手打开的空间裂缝,并未对地点多加控制,很可能在初来乍到的时候与那人有了些冲突。

玖夜越想越有可能,他不禁想起那雪发的男子异常苍白的面容,很有可能是恢复了魔身后一个没控制好力度给打的。还有男人有些疏离,说话十几个字都不到的状况,很可能是被他们欺负了而心有怨愤。于是,玖夜完全忽视了当初的肖书宇和伊雨苒因为自己的突然昏迷而可能出现的慌乱焦躁的心情,对于他们可能对雪发男子的出手行为,很是不悦。

当即,他的目光就冷了下来,语气隐隐带着不快地问他们,是否知道那妖的名字。并且表示,自己现在想要去探望一下他。

肖书宇和伊雨苒见状,忙出言阻止,先是表示,区区小妖,他们还没有询问名字来交往的兴趣。并提出建议,虽然由于神域的问题天地暂时没有了昼夜之分,但他们在青要山上安放了大颗的夜明珠,并以控制夜明珠的光亮而作为区分。虽然现在的白天也是黑的,黑夜也是黑的,但此时是晚上是事实,不如等明早再去,顺便准备些礼物之类。

玖夜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将行程推到明天。

然而,第五天,玖夜仍旧没能见到那只雪发绯眸的妖怪,因为整整第五天,他都在睡觉。他的样子像是被魇住了一般,素来在睡觉的时候极为安稳,整夜都不换一个动作的玖夜,那张睡梦时素来平和的面容上满是令人不忍侧目的悲伤,他将身上盖着的被子蹬开,双手向前,五指徒劳屈伸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肖书宇和伊雨苒想了很多方法都没能将其唤醒,一直守在他的床边,听着他口中模糊的呓语,隐约是“殇”之类的音节。

整整睡了两日,玖夜方才醒过来。

这是自他失去所有记忆的第七天,也是木灵清越带着苏忆殇到达初云之巅的日子。

玖夜的手中握着茶盏,他在发呆,原本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水已经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他知道自己睡了两日,也知道自己似乎梦见了什么。他清清楚楚记得,梦里面他无法挽留的无力感,以及心爱之物被生生剜去的心痛,但他却不记得,梦里面,究竟有什么。

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窗外绵延的花海,一只手握着茶盏,另一只手则在无意识地屈伸。

直到——

他的心口处,一股比之梦境中失去的痛楚还要清楚,还要明朗,还要疼痛百倍的疼痛,骤然在心口出现,狠狠地撕扯他的心脏,他的灵魂。

“啊——唔……”这是玖夜没能忍住痛楚而发出的声响。他的双手猛地握拳,脆弱的茶盏在他的掌心中化为碎片,深深扎进了他的手掌中,涓涓的血液如溪流一般在指缝间流淌出来。

疼……疼……疼……

不止是心口的疼痛,还有大脑有如被利刃劈开后不断搅动的痛楚。他从椅子上摔在地上,身体不自觉蜷曲起来,满手都是沾血碎片的手掌死死按住胸口,白色的衣裳上蹭满了他的鲜血。

他感觉到有人扑过来按住自己的身体,强行令他的手掌摊开。那人的气息有些熟悉,但玖夜却不喜欢。他不停地唤着自己的名字,急促的声音几乎有些变调,但依旧能够听出曾经的低沉磁性。不仅仅是这个声音,还有少女心焦时仍旧悦耳的莺啭……只可惜,玖夜不喜欢,都不喜欢。

他狠狠地用手推搡那个人的身体,不许任何人的接近。他们靠的太近了,近到,令他没有办法全心感受到曾经被他拥进怀里的气息。没有了真元力的玖夜,他的挣扎在肖书宇的眼中不过是徒劳,但生怕伤到他的肖书宇,难免有些畏手畏脚。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曾经大战妖皇也不见疲累的血魔尊,额上已经冒出了汗渍。而蔓延到整个灵魂的战栗疼痛,身体过于激烈的挣扎也耗尽了玖夜所有的力气。

玖夜无力地躺在地上,浑身上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就连他的头发也湿漉漉的,一缕一缕地粘在脸上。那双紫色的眸子,空空荡荡地望着屋顶。

肖书宇急疯了——他不知道玖夜身体的不适究竟是何处来的。看到玖夜疼得抛去了平日的冷静自持,狠狠地将锋利的碎片握进掌心的嫩肉里,痛哼声断断续续地沁血的唇角里溢出,心中骤然升起的怒火与痛惜令肖书宇的面色比起地上半昏迷半癫狂状态的玖夜还差些。

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强硬地住进玖夜的房间里,打地铺或是睡椅子都不失为好办法,就是在玖夜的屋子旁再建起一间草屋也好。这样做会令玖夜不悦,会引起他的反感,那也比着现在,他连玖夜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都不知道。

前两日也是如此,不明所以地陷入了沉睡之中,并非冥想,也并非入定,更不是昏迷之类,只是睡着了。偏偏睡着了还怎样都唤不醒,明明魇住了但醒来的时候却想不起一点片段。

难道……是解尘忧的问题?!肖书宇的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有些后悔当日放任苏忆殇下药的事情。但转念一想,若非解尘忧的药效,不单这辈子可能没办法将那只狐妖从玖夜的心里扯出来,就在那一日,凭着玖夜的脾气,恐怕都活不下来——不是被那个木灵清越拿出当“钥匙”就是为了护着那只狐妖而丢了性命。

虽然肖书宇一向自傲,但他不敌木灵清越是事实,就是舍了命也护不住一心维护苏忆殇的玖夜。

伊雨苒死死按住玖夜插满碎片的手掌,尽量避开细碎的伤口处,美艳动人的脸上浮现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强忍泪水的模样,既脆弱又坚强,令人禁不住心生怜惜。她的手微微颤抖,但手指却极为准确地将玖夜掌心的碎瓷片从皮肉中拔.出来,每每带出的鲜血总会令这个早已经洗去凡俗时的脆弱,见惯了血腥的少女眉睫颤抖,带落一片晶莹。

伊雨苒尽量小心地处理这些伤口,生怕再刺激到此刻失去了所有真元力的玖夜主人。

而肖书宇则一面小心玖夜突然的挣扎,一面试图用手指分开玖夜紧咬的牙关,想要将灵液灌进他的口中。然而,几番动作也无法将玖夜的牙关敲开,看着玖夜愈加惨淡的脸色,肖书宇手上的动作也有了些着急。

然而,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的玖夜,那双浑浊的由于疼痛而带起雾气的紫色瞳孔,忽然动了动,缓缓燃起细微的光亮。原本紧紧闭合的唇也微微开启一个弧度,一个模糊却在在场其余二人的耳中异常清晰的声音,轻轻响起——

“苏忆殇,你这个……混蛋……”

110

一百一十章 交易

玖夜都想起来了——

尚未出生的时候,由于自己吸收了母体之中所有的先天妖气而险些窒息的,小小的,丑丑的小东西。他的第一个吻,给的就是这么一个丑陋得他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的小东西,却不成想,日后,那个小东西会与自己有那么多的纠缠。

尚且还是婴儿的时候,明明有两个婴儿床,但那只变不出人形的小东西却总是蜷缩在自己的颈边,毛茸茸的皮毛轻轻蹭着自己的皮肤。而无论玖夜多少次将那只小狐狸丢出去,它总是会颠颠儿用着有些不稳当的小小四肢跑回来,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他的颊边。

尚且年幼的时候,无论是明里暗里地表示自己没有与这只小狐狸交谈的欲.望,总是在他来的时候故意扯出本书来细细观看,但他总是会压着活泼好动的性子,不吵不闹,只是静静地陪伴在他的身边。可能也正是这种无声的陪伴,才使得玖夜最终习惯了他的气息,默认了他的陪伴。

还有他二十四岁下了昆仑山,在那个小小的镇子里遇上他的时候,他遮掩了自己眼瞳的颜色,而他易容了自己的样貌。二十年后的重逢,小狐狸撞了自己一下,而他,踹了小狐狸一脚。随后的日子里,玖夜被开在各处名为玖夜的地方而惊讶,甚至有些恼火。于是,就在那间名为玖夜阁的青楼里,他们再度相逢,而他,稳占上风。他出言调侃,看着那张令人屏息的美丽面容上浮现羞恼的绯红,看着那双红宝石一般的眸子里灼然生辉,戏谑的话语连玖夜自己都无法控制地往外冒出。

随后,是王府之中的相处,玖夜本意的戏弄变成他都不曾注意到的,真心的相交。

看着那双流转着艳色却不带丝毫淫.靡的眸,看着颦笑间不自觉就能惑乱人心的目光,他叫他,小桃花。他的眼底,是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深邃暗沉。

后来,他们相认。

那个美丽的孩子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用着全身气力去压制去扼杀的某种情感在那双绯红的眸子里面涌动,最终沉寂下去。他认真地叫他,哥哥。虔诚的模样似在完成某种仪式。

而那时候,玖夜微笑着,但心里却有着略微的抽痛,似在不甘。玖夜轻轻按下蠢蠢欲动的野兽,微笑和煦轻柔。他轻点苏忆殇的眉心,唤他,小殇。

再后来,红莲的祸事,师门的传讯,他们一道去了萧国。在那里,玖夜在皇宫里见到了颠覆他常识,同时又为他开启一道门的一幕,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无措。思前想后,一向霸道的他终于决定将那只小狐狸牢牢攥在手心里。

他本来就是他的。

互通的心意,令他这种内在冷血的人都忍不住欢喜。

遗迹外,他被师兄背叛,身受重伤,走火入魔。他看着自己被拿来要挟他的小狐狸,看着那些贪婪的雪色藤葛在吸收了小狐狸的血液后变成深沉的红色,心痛如割。于是,他放任了身体里面躁动的力量,夺回了他的小狐狸。

他们在遗迹的黑暗里,摸索着前进,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但玖夜心中却没有类似惶恐的感觉。他们来到栀子花的花海里,在温泉里相拥,彻底占有的感觉令玖夜的整个灵魂像是泡进了温水中一般,暖洋洋的,仿佛这一辈子,只要如此便已经圆满。

最后的最后,是在青要山上,仅仅三天的陪伴。

三天的陪伴,遗忘的人懵懂,他不明白,明明笑着的人,为何眼里会不时浮现划过悲伤。也没有去珍惜那短暂的三天,因为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咳……咳、哈……咳……”瘫倒在地上,面色惨白的玖夜笑着咳血,他喃喃着,紫色的凤眸亮得惊人,“苏忆殇……咳咳……好一个苏忆殇……玄狐王……”

在玖夜异常清晰地说出“苏忆殇”这三个字的时候,肖书宇的脸上已经露出青白之色,而伊雨苒刚刚拔.出来的一片碎瓷片直接因为自己的失神而狠狠刺进自己的掌心里,暗沉的鲜血滴滴答答地从指缝间落下来。

肖书宇伸手去擦拭玖夜唇边的鲜血,喃喃着道:“小师弟……夜,小夜师弟,头很痛是不是,不要想了,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地睡一觉,明天早上什么都会有的……现在天下有些不太平,等着浮荒的昼夜时令恢复原状,不如我们四处去游历好了……当初小夜不就觉得总呆在一处地方,看一方风景很闷吗,等把你的身体养好了,师兄陪着你一起去看看好吗……”

“啪!”肖书宇轻柔擦拭玖夜唇角鲜血的手被一只手狠狠地挥开,那双亮的惊人的眼睛落在了他的身上,暗沉的紫色里涌动着浓烈的恨意。

“不要这么看着我。”肖书宇慌乱而无措地伸手遮住玖夜的眼睛,语气里面带着难言的哀求,“求求你,不要这么看着我,不要……”

“放开!”玖夜生硬地道,抬手再度挥开肖书宇的手。他不再看肖书宇一眼,也不去理会身旁想要搀扶自己的颤抖着的白皙手臂,自己用着酸软的手臂撑着地面,缓缓地爬了起来。他的面色惨白,仿佛下一瞬便会倒在地上起不来,但他的身体摇摇晃晃,虽然不稳,却也以着极为坚决的步子,跨过了肖书宇的半跪在地面上的身体,慢慢地走向门口。

伊雨苒面带苦笑地放下想要搀扶的手臂,双膝跪在地上,在玖夜从她身边毫不留情地走过时,嫣红的菱唇动了动,终是忍不住唤了一声“主人”。

玖夜没有理会她。

忽然,他的袖子一紧,令他前进的脚步微微一顿。

玖夜低头,却见着他白衣染尘的袖子上面是一只带着血的手掌。那只手紧紧攥住他的长袖,用力之大,连骨节处都泛起了白色。

玖夜微微侧头,冷淡的目光瞥向扯住他衣袖的男人。

懒散的连修炼都当做是不得不完成工作的师兄,曾经属于他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尽数从脸上褪去。而属于血魔尊的,冷淡却强硬的模样也不复在那张面容上存在。那张他熟悉的,相处了二十年的,属于他师兄的面容上,浮现的是苦涩与悲哀。他的唇颤抖着,像是一个受尽了委屈却不知道如何倾诉的孩子。

他说:“我就不行吗……你究竟喜欢那只狐妖那一点……”

“你若是喜欢他那张美丽的皮囊,我可以重塑肉身,换一张你喜欢的面容。”

“你若是喜欢他的陪伴,我也可以。不要当我是血魔尊,我就是肖书宇,和你相处了二十年的师兄肖书宇。是哪怕起床气再大,只要是你,我就不会生气的肖书宇。是你想要胡闹的时候,必然会出现为你撑腰、心甘情愿被你支使的肖书宇……”

“你要是……要是你记恨当初我刺你的那一剑,你可以刺我十剑百剑……”

“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在修真者的眼中不过是一个入定的零头,但是玖夜,小师弟,你的一生里才过了几个二十年。二十年时间的相处,难道就比不得你下山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的喜欢……就是加上了你们幼年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年……”肖书宇语无伦次,唯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越来越亮,仿佛滴血一般的颜色,悲哀而凄厉。

玖夜忽然笑了,他的笑容里带着虚弱与无奈,轻声道:“你呢……肖师兄,血魔尊……二十年的时间,是我为人时间的一大半,但对于你,千年的魔尊而言,连零头都算不上。为何你就死死抓着这二十年不放……”

肖书宇像是没有听见玖夜的话一般,指缝间衣料不堪扯拽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依旧在说着:“……小夜明明是一个外在温和实则疏离的人,难道真的看上与苏忆殇的那些血缘关系?这点我也可以办到的,我可以换血……对,转生,我用元婴莲加上你的一滴血转生,到时候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比之一般的父子兄弟还要亲近,你说,好不好?”

肖书宇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玖夜惨白的面容,唇角笑意清浅,带着小心翼翼的感觉,问道:“好不好……”

玖夜缓缓闭上了眼睛。

跪在一旁的伊雨苒听见肖书宇的话,不禁抬头看向这位平日里她极讨厌的魔族。闻言,她心中倒也有些震惊。选择转生之法的,一般都是在凝聚出元婴之后但不幸横死而元婴却得以保留,但不愿意改修鬼道的存在。这种方法有着自己的弊端,那便是他们的修为可能一辈子都会困在元婴期,鲜少有人能够突破元婴莲的桎梏,恢复到曾经的修为。

肖书宇眼下的选择,无疑就是放弃了自己在魔界的势力,放弃了魔尊的尊位。

伊雨苒清楚的事情,玖夜何尝不会明白。只是……

玖夜睁开了眼睛,紫色的眼眸不悲不喜。他的手轻轻按在肖书宇越来越用力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平静地道:“不好。”

“撕拉——”这是玖夜亲手将那只被肖书宇攥住的袖子从衣裳上撕下来的声音,刺耳的裂帛声,生生地推翻了肖书宇小心翼翼堆砌的希望。

肖书宇的脸上,再无半点血色。他狼狈地攥住那只袖子,手指越攥越紧。

很疼……

肖书宇的喘息愈加沉重,攥着袖子的手不自觉按在心口的位置——这里,很疼。这个位置,已经一千年没有在疼过了……也是,这一千年来,他也不曾在这里放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自然不会受伤。

他听见玖夜熟悉但冷情的声音缓缓在屋里里面响起:“师兄问我究竟喜欢小殇什么……坦白说,玖夜也不知道。若是玖夜知道这种感情令自己处在这般地步,恨不得将这颗心挖出来,定然……”

玖夜话语一顿,没有再说下去。再怎么因为肖书宇的所作所为而愤怒埋怨甚至憎恨,他也是自己的师兄,是陪伴了他二十年也宠溺了他二十年的师兄。

只是,他要的,师兄给不了。师兄给的,他不想要。

他知道,肖书宇方才的话都是认真的,无论是重新塑性还是转生,他说到做到。在他之后的生命里,肖书宇也会一直一直陪着他,不离不弃。⑤仴雨购#买可是,纵然肖书宇将容貌变成苏忆殇的模样,再去抽个几百只玄狐的血脉为自己换血,那世上也不会有第二个苏忆殇。

正像是他曾经说的,他爱他。

而现在,他恨他。

在锁妖塔里,他会戏弄那只狼妖。在昆仑山上,他会使出无数的小动作来折腾师父师兄。在凡间,他会因为瑞王府的老总管的话而感到憋屈,也会将这份憋屈发泄到别人的身上……他会笑,会闹,会生气,会无奈……那么多的情感,其实只是他的外壳。他的内在,是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会明白的凉薄无情。

他的成长不像是这世上任何一种的生物,自他懵懂有了意识的时候,没有人身体力行地教授他什么,他有的只是庞大的知识。这就像是一个得到了成人躯壳的幼儿,在尚未学会翻身爬行的时候就被迫开始了走路。

他的凉薄,既是天性使然又是后天环境的造就。借了苏晴的腹,他成了一个婴儿,不过是给了他已然凉薄冷血的灵魂套上了一个壳子。而不断想要接近这个世界,体会这个世界的目的使他会笑,会闹。然而,无论怎样的表现,会有表情的只是这个壳子而已,他的灵魂永远只会漠然地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着一切。

玖夜深深地看了一眼肖书宇,霍然转身——他感激他二十年的陪伴,并且少有地愿意将其纳进可以交往的领域范围内,但终其一生,也只会如此。

就像眼下苏忆殇的行为,无论出于多少的考虑,无论其出发点是多么为自己着想,但他的行为,不啻于背叛。

同样的背叛,虽然行为不同,但肖书宇也做过。

肖书宇的背叛,玖夜体谅他是被自己另一半灵魂驱使,因而原谅。但是,若非肖书宇主动道歉并将功补过,玖夜是绝对不会去做任何一个被背叛的人所去做的事情——去问清楚。他会直接斩断那二十年的情分,毫不犹豫地离开。

而苏忆殇呢,背叛了自己的信任,亲手喂自己喝下“解尘忧”,夺走了他的记忆。同样是背叛,玖夜会体谅他的用心,却不会原谅他的行为。玖夜不会做出“既然你放弃了这段感情那我也不会稀罕你”的姿态,也不会被他的用心感动去将他救回来以后就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他会去找他,不是去营救,而是将他绑回来。

他会亲手将他禁锢,牢牢地绑在他的身边,在他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上都打下自己的印记,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从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不是他自己的。

玖夜会告诉他,谁才是这身体以及灵魂的主人。

*****

肖书宇没有回头,他怔怔看着手中半截的袖子,目光动也不动。

他不敢回头,怕自己一旦回了头就忍不住用出手段留下玖夜——以着玖夜如今的状态,他留下玖夜,轻而易举。

但他不能这么做。

玖夜的话,仍在耳边。

定然什么?定然不会在动心,动情?还是,在发现自己动了心的时候,便下手,绝了自己这份心思?可是,他舍得吗?

他舍不得。

肖书宇的目光落在断袖上面的斑斑血迹,不禁抬手,想要将雪缎上面的血迹擦去。他的动作由轻缓而变得急促粗鲁。他胡乱地想要将血迹擦去,但血迹却因着自己的动作更加渗进衣料中。在他的动作越来越不耐烦的时候,一滴水珠落在了这半截袖子上,晕开小小的红色。

随即,是越来越多的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落在半截袖子上,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肖书宇怔然抚上面颊,冰冷湿润的触感,饶是肖书宇自己都忍不住有些震惊。

他……哭了……

他竟然……哭了。

这是合着他身为人类时间加上血魔尊的千年以及分离出去的一半灵魂在昆仑山的生活,如此漫长的时间里,第二次的泪水。

就是肖书宇尚且为人之时,全家被杀的时候,他也咬牙死忍不肯落泪,直到毅然入魔杀了无数无辜的人后却发现一切的事情都是自己那所谓的师父弄出来之后,在无人的深夜里,他泪流满面,随即将自己的软弱与一半的灵魂分离出去。

果然……那一半的灵魂,就是脆弱与软弱的代名词,完全堕了自己血魔尊的名头。早知道当日自己选个别的法子也不会强行融合那一半……

肖书宇忽然苦笑起来,他现在,究竟是昆仑仙境的前弟子肖书宇,还是魔界三尊之一的血魔尊,其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他有着两方的记忆,他清楚记得每一件发生的事情,但同时,他也算不得是肖书宇或是血魔尊。

唯一不变的,是他对玖夜的执着。

他微微眯起血腥的眸子,对着不断划过脸庞的泪水视若无睹。

玖夜……玖夜……

他心里反反复复念着这个名字,眼前浮现出二十年前的一幕——

白白嫩嫩的还是小包子一枚的玖夜把玩着一块玉佩,那是他一位师兄送给玖夜的入门礼物,触手生温的血色暖玉,质地上好但比起火属性的灵石差了许多,在修真者眼中不过是便宜货。只是,玖夜似乎真的很喜欢,令送了他一堆灵石的开阳师叔很是不满,于是故意弄碎了它。

后来,玖夜很生气,一连三个月都没有理会自己上蹦下跳的师父。

后来,开阳没有办法,下山采购了许多玉石。只是,肖书宇却没有看见玖夜再把玩任何一个。

他被开阳推出去哄玖夜,就换了玖夜淡淡的一瞥以及一句漫不经心的话——“那是我喜欢的第一块玉佩,我就是喜欢不了第二块。”

那时候的肖书宇只以为这是一个孩子的赌气,却不成想,他只是说出来了自己的心里话。

一块仅仅得了“喜欢”的玉石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真正入了心的……

*****

用目光制止了想要追出来的伊雨苒,玖夜独自一人走到了曼珠沙华的白色花海中,终于在灵气四溢的碧色湖畔驻足。

他偏头,目光淡淡地落在左前方的空地上,慢慢道:“看了这么久,感觉如何。”

空荡荡的前方,传来略微低沉的磁性男声:“尚可。”话音甫落,那片空地上隐约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灵魂,和阴灵略微有些相似,但身上的死气比之要浓郁万倍,周身气度亦是非凡。观其面容,其五官也极为俊美邪魅。

玖夜点点头,道:“想不到隐匿在那半截身体之中的灵魂竟会如此不一般,若非当日我神智不清,也不会没能够发觉你的存在。”

男子,即魂厉嗤笑一声,显然没把玖夜的话放在心上。

玖夜并没有说谎。虽然他的修为并不达到极致的地步,但他的灵魂历经万年的岁月,本身极为强大,虽然**的桎梏令其敏锐度下降了许多,但随着近年修为的增长,他的神识也随之成长迅速。即使鬼帝再强大,但借尸还魂毕竟是将他人的身体暂为己用,违和之处再细微,伪装得再完美,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玖夜没有就这个问题再做纠缠,他的目光遥遥望了一眼光柱的方向,复而转头看着魂厉,平静地道:“带我去初云神域。”

魂厉一愣,继而勾起了嘲讽的讥笑,道:“玖夜……公子,你莫不是太自信了不成,本座凭什么帮你?还有,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不是求人。”玖夜无视他的语气,目光死死盯着魂厉的眼睛,“这是交易。”

“交易?”魂厉忍不住大笑起来,而他的身体周围由于他的笑声而扬起阵阵阴风,“本座是鬼界三帝之一,而你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护不住,凭什么和本座谈交易?”

玖夜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眼中有执拗,有坚持,有着绝不后退半步孤注一掷的坚决。

魂厉微微有些恍惚,似乎,很久以前,他见过有着同样目光的人。他为这种目光所震动,做出了不该做的事情,酿成了数千年的时光也无法抹去的苦果。

唯有他一人品尝的苦果,午夜梦回,有恨,亦有怨。

魂厉羽睫半敛,略一抬手,示意玖夜说下去。

玖夜缓缓道:“鬼界、冥界本为一界——幽冥鬼界,却受到数万年前的神魔之战的牵连而化为两界。冥界为阴魂转世轮回之地,而鬼界,弱肉强食,阴魂之间互相吞噬已成为常理,鬼界可以说是成为了第二个魔界。鬼界虽有三帝,却无一位是真正的鬼界之主,哪怕是以暴力的手段也无法将其实现。究其原因,是两界的分离同时分割了界主的权利。”

“哦?”魂厉挑眉,颇有些兴味地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玖夜,示意他继续。

玖夜直直地看尽魂厉的眼中,目光灼然,一字一句道:“我玖夜以灵魂起誓——今日你助我,只要我不死,定然助你合并鬼、冥二界,只要天地不灭,你就为幽冥鬼界唯一的君主。”

“真正的君主,不是用武力控制一群归附自己的属下的霸主,他是天道所承认的一界君王。鬼帝虽号称为帝,但事实上,你们使用的不过是一个字符,而非真正的权利。也正因为如此,天道会在认定鬼帝修为的鬼族会危害人间的时候,限制他们来到人间的权利。”玖夜伸出手,掷地有声地道:“你若为幽冥真正的君主,天道会庇护你,哪怕天地间会出现一个比你修为还要高深的鬼族,他也撼动不了你的地位。”

玖夜说:“我没有办法给你很长时间考虑,请现在就给我一个答案。”

他紧紧盯着魂厉的眼睛,不肯错过一点变化。他的身体绷紧,像是一张随时可能绷断的弓弦。

魂厉想说,本座凭什么相信你?鬼界魂魄千万,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的誓言,本座凭什么相信!

魂厉还想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座很喜欢鬼界的权利,稀罕管那个破地方,要不是因为没有自己势力的时候总是被人围.攻追杀,他还懒得当这个鬼帝呢。

魂厉嗤笑,嘲笑冷漠的拒绝即将出口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只挺合他心意的小狐妖不得不离开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来的喜悦以及小心翼翼地期待,问他算不算和他哥哥携手白头了。

画面急转,他的脑海里浮现了那座熟悉的亭台楼阁,以及那棵年幼时他与那人亲手种下的桃树。桃花如霞,映红了湛蓝的天空。有人紧张地闭着眼,面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手中的桃枝颤抖着递向自己。而当他接下桃枝后,那人脸上蓦然浮现的喜悦有如春日暖融的流水,一直淌进了心里。

那种温暖,即使过了几千年,他只要一阖眼,都能够回想起来。

即使,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寒冷彻骨的冰寒。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魂厉无声道。

给他们一个机会,看他们能不能坚持到最后,会不会落到他这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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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一章 逝去

玖夜看着眼前波光潋滟,比起凡间任何一处湖泊都要来得美轮美奂的天池净水,只觉得浑身冰冷。他手中的长剑蓦然从颤抖着的手指中脱落,铿然一声,插进了足下的雪层中。玖夜的唇哆嗦着,在吐出“天池净水”这四个字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天池净水……竟然是天池净水……

玖夜想要冷笑,嗤笑,嘲笑,他一定是看错了。他在初云上困了万年,几乎每一朵雪蔷薇的位置他都能够闭着眼睛描绘出来。周围的景象明明是那样眼熟,为何就多了一片湖泊?

幻觉,一定是幻觉。

玖夜在心里不停地重复着,告诉自己眼前的天池净水不过是幻觉,眼前什么都没有……即使是真的有湖泊,也不过是灵气罕见馥郁的灵湖而已。

但无论怎样告诫自己,玖夜不自觉发抖的身体以及逐渐将他整个灵魂淹没的绝望都在告诉自己,那就是天池净水。

——能够将天下妖物净化至妖气源力的天池净水。

玖夜知道,他方才的一击并没有真正地伤到木灵清越,此刻半点真元力也调不出一点的他,在失去了手中的利器后,杀伤力更是降到了最低。哪怕此刻木灵清越是真的重伤了,他一个小拇指就能按死他。他应该防备那个男人,应该小心他有什么下手,他应该……

但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紫色的眸子里,满眼都是那片潋滟着波光的美丽湖泊,以及湖心的位置处,那犹如海藻一般氤氲着的墨色长发。

他举步向着那片流转着危险波光的美丽湖泊走去。

他的步子由强自的平静到急促的奔跑,他几乎是踉跄着跳进了那并不算深的湖泊,艰难地在粘稠的湖水中前行。他的手遥遥向着湖心处的那片墨色探去,面上茫然得令人心惊。

苏忆殇……苏忆殇……

粘稠微蓝的液体沾在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微微刺痛,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在努力地往皮肤里面钻去,不太疼,但麻痒的感觉足以令一个忍耐力极佳的成年人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层皮揭下来。但玖夜,却无暇顾及这些感觉,只一步步努力地向着湖心的位置走去。越往中心走去,玖夜的步履就越艰难。

粘稠的湖水,在湖心的位置处几乎凝固起来。

玖夜猛地扎进湖水之中,斑驳的紫色发丝随着水波散开,像是一朵缓缓绽放的紫色蔷薇。

木灵清越看着眼前的一幕,眸底探含着探究的意味。

这么一个丧失了所有的修为,连普通人都不如的玖夜公子,究竟是怎样在连他都没有感觉到的时候,闯进了结界之中,并用利器刺伤了他的呢。

木灵清越低头瞄了一眼胸口处狰狞得可以将血肉中的森森白骨轻易收入眼中的伤口,以及呈现出喷涌之势将整个前襟都浸透了的鲜血,他的面色淡淡,眼中的疑惑却逐渐加深——纵然这具身体远远不及自己曾经的身体,但毕竟是五阶的木灵家强者的身体,经过他的淬炼,比之一般的五阶强者要强上许多。而且,那柄剑虽然在修真者的眼中,算得上是上好的武器,但平日里根本连他的头发都割不断,但眼下,他却将这具身体伤得不轻。

问题,应该出在这个玖夜的身上。

随手在伤处轻轻一抹,伤口中不曾停歇的血流立刻被凝固起来。木灵清越缓步走向天池净水——他并不认为玖夜能够挨过天池净水的力量,但万一他还没有死透,他想,他还是先把他捞出来比较好。当然,木灵清越并非发了恻隐之心,他只是对他能够无视自己设下的结界以及伤到了自己身体的能力很感兴趣。只要他将这些秘密挖掘出来,那个人最终的命运还是回归这片微蓝色的湖泊之中。

当日在青要山的时候,他就没有打算放过这个身体里可能含有**之灵碎片的男人,只是当时玄狐王苏忆殇的举动令他有了些兴趣,于是便定下了所谓的契约。

生离死别,求而不得,一向是木灵清越最喜欢的戏码。

站在云霄之下,俯视着挣扎在万丈红尘中的芸芸众生,一向是他的恶趣味。

他想看,玄狐王苏忆殇究竟会选择玖夜活着还是自己活着。

其实,他和那个女人比起来,其恶质的内在,不相上下。只是,他不屑掩饰,而那个女人擅于用完美纯洁的外表将内在的黑暗掩盖。

苏忆殇以为,他亲手去除了自己兄长的记忆,以为他用自己的生命就能够换得玖夜一世的安好,却不知,从一开始木灵清越就没有打算放过玖夜。

契约……以着木灵清越之名所订立的契约,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他的身上奏效。毕竟,他不是真正的木灵清越。

从封印之地挣扎着出来,他唯二的目的,一是向那个女人复仇,二是找回自己的孩子……虽然他无法确定,在收回了所有的**之灵后,他的孩子能否回到世间。

“木灵清越”想起自己当初小小的孩子,暗紫色的幽深眼眸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懊悔。那个小小的,他们一直期待着的孩子,那个女人怎么忍心下手去伤害……

想到了当初的情景,“木灵清越”再也遏制不住怒气,一身森冷中隐隐带着毁灭气势的黑暗灵力以他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他的力量,与初云神域的圣洁之气相悖,此刻近乎招摇一般散发出来,引得周遭剔透美丽的雪蔷薇隐隐散发出排斥的力量,带着尖刺的藤蔓蠢蠢欲动。

初云之地的空气,几乎凝滞。

而正在这时,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的天池净水,发出了“哗啦”的声响,随即是滴滴答答的水声。

“木灵清越”的气势一滞,目光看向了天池净水,正见着一身白衣的玖夜探出了身体。

玖夜现在的模样很狼狈,长至足踝的长发湿漉漉的,胸口一下还尚在水中。他的手臂尽量向上抬着,努力使怀里已经昏迷的人尽量少接触这些微蓝的水波。他的脚步艰难而机械地向着湖畔处走去,他的目光一直流连在苏忆殇昏迷的面容上,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的异状。

那些微蓝色的天池净水,像是有着自己的思绪一般,拼命向着他的皮肤里钻去,一时之间,苏忆殇原本因为忍受疼痛而蹙起的眉梢也微微有了缓和。更为诡异的是,由于他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因此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些微蓝的湖水钻进了皮肤之后,大量的血滴从他的皮肤里渗透出来,虽然那些血滴在浸透了衣裳后融进了湖水中,却在没能够扩散开来的时候便已经被天池净水净化为虚无,但任谁看到眼前的情景都无法否认眼前诡异一幕的真实。

就像是一个盛水的容器,由于后来倒进来的东西足够强横,于是硬生生将容器中原本的清水给挤了出去。

“木灵清越”手指微动——天池净水的效果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对玖夜这个身上没有丝毫真元力的人真正有了兴趣。他的手向着天池净水的方向随意一划,肉眼可见的暗紫色光带以着闪电般的速度冲着湖心处的玖夜飞掠而去。

而玖夜,满心满眼都是昏迷着面色惨白的苏忆殇,丝毫不觉危险的突然降临。

然而,那道光带没能涉过天池净水便被一道银色的光芒抵消。

“木灵清越”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那道银芒中的气息,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只是,那份熟悉,曾经是因为朝夕相处的怜惜,而现在是刻进灵魂之中的仇恨。

“木灵清越”的目光冰冷,再没有心思去理会湖心中随时可能会被天池净水净化的玖夜。他冷冷地梭巡着周遭的环境,却在这具身体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一个冷冰冰比之初云之雪还要彻骨的身体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那个身体比起他要挨上一头,身体很是纤细。两只纤细而白皙的手臂从宽广的银色袍袖中探出来,从后面轻轻环住了他的胸膛。因着“木灵清越”此时的姿势,他可以清楚地看见环住自己胸膛的手臂有着属于女子的纤弱,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淡粉而圆润。仅仅只是一双手就会令人心生遐想,拥有着仿佛精雕细琢的完美素手的主人,会是一个怎样夺人呼吸的美人。

但“木灵清越”却没有心思多想。

身后的气息太过熟悉,熟悉到,仅仅只是一个贴近,他就能够知晓,她究竟是谁。

而且,此时的“木灵清越”,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分毫,他甚至连嘴唇都动弹不了。他满心震惊,就力量而言,一向是他占了优势,当初若不是她拥有……但此时,她竟然能够轻易制住自己,这怎么可能?

“木灵清越”僵硬着身体,任由身后的女子将娇嫩的面颊贴在他的后背上,冰冷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裳,熨帖到他的后背,最后冰冷渗进了他的骨髓之中。

身后,传来女子仿佛跨越了千万年的叹息,含着莫名的意味。她的声音悦耳空灵却又带着沧桑的喟叹,道:“虽然只是一点……但我没想到,还能够见到你……”

“木灵清越”冷着脸,无法动弹无法出声的身体令他只能死死盯住天池净水中的玖夜。

他身后的女子也没有要求他的回应,她轻轻地笑,周遭的雪蔷薇在她的笑声里簌簌绽放,轻轻摇曳。她环住“木灵清越”的手臂轻轻移动,冰冷的手掌摸索着握住了“木灵清越”垂□侧的手掌,随即五指相扣。她的呼吸就在耳边,带着同样冰冷的气息,轻声软语——

“我的哥哥,你还在生气吗……”

“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等到一切终结,我就去解开你的封印,然后离开这里,好不好?”

“这是……自我诞生开始便一直追寻的自由。”

“我的哥哥啊……我们现在应该做的,只是看着这一切发生,然后结束,如此而已。”

“木灵清越”没有说话,唯有那双一直盯着天池净水的暗紫色眼眸里,方才的恨意厌恶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翻滚不休的震惊。

*****

玖夜低头看着怀里鬓发湿透的苏忆殇,根本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发生的事情。

“小殇……小殇……”玖夜喃喃唤着苏忆殇的名字,有些僵硬的手臂死死禁锢住怀里瘦弱的身体,仿佛只要他松了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他怀里的人,很狼狈,流转着惑人流光的眸子紧紧闭着,唇上不带半点血色。他的发间,有着两只黑色的狐狸耳朵,那是由于透支了所有妖力而无力维持着人形的表现。玖夜感觉得到,怀里的人轻得吓人,面色如纸的模样足能够告诉任何人,他此时的气若游丝。、然而,就是这样虚弱的身体,他脸颊上面的紫雪蔷薇却异常得妖娆动人,仿佛有人释放了禁锢着它美丽的束缚一般。这朵美丽的妖花以着这具虚弱的身体为养料,肆意彰显自己的惑人身姿。

玖夜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深深厌憎着那称得上美丽惑人的紫雪蔷薇。

即使,他灵魂深处也存在着这么一朵极为相似的紫雪蔷薇。

他的目光,不肯离开这张虚弱而美丽的面容。他的手臂,不肯松开已然成为他负担的身体。他的腿,近乎麻木地这粘稠的湖水中前行,每一步几乎都耗尽他所有的力量。

而这个时候,苏忆殇垂下的眉睫竟然动了动。

玖夜近乎狂喜地看着怀里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绯红色的眸。

哪怕,那双眼眸里面的光芒已经黯淡,有如萤火。

玖夜紧了紧手臂,身体更加奋力地向前走去。无论他的意志在怎样压榨他透支了所有精力的身体,当他的面容映在那双带着蒙蒙雾气的绯色眼眸的时候,玖夜面上的忧虑惨白已经变成了森冷与愤怒。

玖夜冷冷地睨了一眼面色惨白的苏忆殇,见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他抢先一步截住他的话,寒声道:“什么都不用说,今日之事,事后自然会好好算算账。”

苏忆殇却没有被玖夜少见的冰冷面容而吓到,他反而费力地抬起酸软无力的手臂,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玖夜同样惨白的脸。他的手指自玖夜的眉骨开始,缓缓下滑,抚过了挺直的鼻翼,白皙的面颊以及浅色的唇角。他无视了玖夜冰冷的眼刀,唇角缓缓绽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他低声喃喃,声音里面有着难言的满足:“真好……虽然是幻觉……但能够见到哥哥,这真的很好……”

玖夜的手臂一颤,他近乎狼狈地将目光移向看似近在咫尺却因着湖水的阻碍而变得遥不可及的湖畔处,紫色的修长眉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苏忆殇的声音太微弱,像是在风中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其中的不详,即使玖夜想要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苏忆殇你的眼中出问题了吗,幻不幻觉你自己难道分不清楚?!”玖夜低吼一声,原本清润的声音在酸涩与怒气的撕扯下而变得有些粗噶,但其中的哽咽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下去。玖夜的凤眸瞪得极大,紫色的眸子恶狠狠地瞪向苏忆殇,喝道:“苏忆殇,你给我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幻觉。”

苏忆殇绯色的眸子略微恍惚了一下,低声:“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哥!”玖夜咬牙,抱住苏忆殇的手臂狠狠地紧了紧,他的目光冰冷而狠戾,看着苏忆殇的目光里再无平日的温存,反而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冷嘲道:“苏忆殇你皮痒了是不是,竟然对你哥哥下‘解尘忧’。哈,你当真是长本事了……怎么,你为了哥哥我牺牲了自己,怕我不同意还下药消除我的记忆……玄狐王,你当真是本事啊,怎么,哥哥还得感谢你深明大义勇于牺牲自己?”

玖夜语无伦次地低吼,“怎么着,消除了我的记忆,然后我娶妻生子,平平稳稳地过一辈子,然后过个几百年药效终于消失了之后再把你想起来……你想我怎么样?去给你报仇还是苦苦追忆你这么一个为了我牺牲了自己的‘有情人’?!笑话,你当我是什么人!怎么,你是不是很失望,失望那瓶‘解尘忧’的低劣至极仅仅坚持了几天的药效,你所想要的几百年的计划没能成.功所以失望得紧?苏忆殇,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背叛……哈,是,我是为了你来了初云神域,但我可不是来救我的情人兼弟弟的,我只是要你知道,你的背叛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最后一句,玖夜几乎是喊出来的,紫色的凤眸里寒气与怒气肆意,但眸底深处,在所有的光线都无法触及的地方,里面满是疼惜与惶恐。

躺在玖夜的臂弯里,苏忆殇听着自家哥哥从未撂下过的狠话以及嘲讽,那张美丽而虚弱的脸上却浮现出浅浅的笑容。绯红色的眸子像是被温水熨烫过的宝石,温润而透亮。他的唇角,轻轻扬起,即使身体在清醒的时候直面天池净水有如碾碎灵魂的痛楚而不能令唇角的弧度减弱分毫。

他的笑容,像极了当初他们互通了心意之后,那满脸的幸福。

想要继续冷斥的话语瞬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感觉令玖夜难受得浑身烦躁。他想要大喊,想要怒斥,想要狠狠地修理苏忆殇一顿,想要用万年的玄铁锁住他的灵魂与肉.体。

想得他灵魂都开始胀痛起来。

玖夜的贝齿狠狠咬进了唇角里,他的目光不再看着那张令他又爱又恨的面容。他冷冷地甩下一句:“苏忆殇,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而你,是唯一的一个。”

苏忆殇没有说话,只是努力地伸出手臂勾住了玖夜的脖颈。

玖夜的眉梢微微一颤,没有说话,亦没有阻拦。

苏忆殇的额头在玖夜的心口处蹭了蹭,耳边是玖夜急促的心跳声。他的唇轻轻勾起,喃喃着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苏忆殇费力地仰起头,轻声道:“哥哥……玖夜……方才,小殇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漫长的梦……”

玖夜没有理会,而苏忆殇自顾自地说着,绯红的眸底带着怀念的味道:“小殇看见了……自己二十四年的点点滴滴……看到了,许多没能够在记忆里面留下的过往……”苏忆殇微微眯起眼,唇角的弧度里带着喜悦,“朦胧混沌的第一眼,不是娘亲含着笑的面容……而是在一片黑暗中……一个丑丑的婴孩,呵,真的好丑……比起一只扒了皮的猴子还要丑……后来,我觉得呼吸好困难,好像要死了似的,然后……他吻了我,我就活了下来……后来我就想,这世间皆讲缘法,想必,那就是我和他结缘的开始呢……”

玖夜的眉梢一颤,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在苏晴的肚子里时,由于他吸收了过多的先天妖气而险些害死了的那只小玩意儿,后来还是他将先天妖气渡给了他才让那只小东西活下来的。哼,要知道这只小狐狸活下来后会这么磨人,令他成天不得安宁,他绝对……哼,就是有缘,那也是孽缘!!玖夜心中不忿地想着,但眼角眉梢的冰霜却开始渐渐消融。

苏忆殇冰冷的额角贴在玖夜紧绷的下颔处,轻轻地蹭了蹭。他无声微笑,他感觉得到,他颊边的紫蔷薇在蠢蠢欲动,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融进他哥哥的身体里……不,应该是回到他哥哥的身体里面。

苏忆殇倦怠地倚在玖夜的怀里,自他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玖夜冷硬的下颔,异常俊美的脸侧,以及被微蓝湖水倒映得潋滟的紫色凤眸。而那些他想要珍惜一辈子的画面,却在他极力睁大的绯眸中逐渐模糊起来。

苏忆殇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地攥住玖夜胸口的衣裳,他的面颊紧紧贴住玖夜心口的位置。片刻后,他再度开口,虚弱的声音在粘稠的水声里几不可闻,但那些声音却执着地钻进了玖夜的耳中。

“……虽然哥哥恼我,虽然哥哥气我,虽然哥哥说永远不原谅我,虽然哥哥说……恨我……但是,我的哥哥……你说过的,你爱我……所以我知道的,玖夜……这一辈子,苏忆殇都是玖夜心中最重要的人……”

“住口!”苏忆殇看不到的地方,玖夜近乎狼狈地偏过头,冷冷地道:“玄狐王,你未免太过自大了吧。”

苏忆殇没有理会玖夜的冷言,固执地,近乎自语地道:“我知道的……最重要的……”

“你给我闭嘴!”玖夜寒声喝道,随即玖夜觉得此刻的他太过失态,当即整理了脸上的表情,换上了漠然的声音,道:“苏忆殇,我告诉你,你在心中,根本什么都不……”

玖夜的话戛然而止,他怔怔地看着面上表情淡淡但泪水却蜿蜒而下的苏忆殇,忽然觉得什么狠话重话都再也说不出半句。

苏忆殇的脸上,尽是茫然,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的手指,死死攥着玖夜胸口处的衣服,不停涌出晶莹泪滴的绯红眼眸茫然而空洞。嫣红的唇颤抖着,声音平静没有半点波澜地喃喃着:“……怎么办,舍不得……小殇真的舍不得……”

玖夜的眼眶一红,冷厉的漠然的面上浮现出淡淡的悲戚与哀求。他竭力将这个单薄的身体按进自己的怀里,恨不能与他融为一体。他低声而急促地道:“舍不得……就不要舍。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玖夜不停地重复:“小殇,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他不停地不停地重复着,仿佛只要这样,希望就能够变成现实,谎言也能够蜕变为真实。

“哥……”苏忆殇仰着脸,轻声道:“要是有下辈子,下辈子……我们要第一眼就相爱,然后,永远不分开……”

苏忆殇努力地微笑,轻喃:“你说……好不好……”

努力向着湖畔走去的脚步渐渐停滞,玖夜站在没到腰际的湖水之中,目光移也不移地凝视着怀里脆弱而美丽的面容,手指怜惜地拂过他逐渐变得透明的面容,唇角扬起一个酸涩的笑容,轻声道:“好……”

玖夜俯身,轻轻在苏忆殇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呢喃着道:“好……”

随即,他的怀里,清晰地出现了一声脆响。

就像是,掉落在冰冷地面上的酒杯,最お稥冂第终化为无数碎片的声音。

玖夜的双臂,抱了一个空。

僵硬的手臂,最终一直拥抱着的,只是一件黑色的衣裳。

玖夜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面色淡淡,不悲不喜。

他听见,灵魂的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

112

一百一十二章 众神遗事(1)

他像是沉睡了许久,又像是小憩了片刻——

粘稠的,有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微蓝的湖水有如泡沫幻影一般破碎,待得玖夜迷离的神智终于得到了清醒的时候,他正躺在一张足能够容纳五六人大的床榻上,身下玉石的床面有着棉絮的柔软。羽缎的被子盖至胸口的位置,层层银色的帷幔将床榻笼罩,周围的光线黯淡而温和。

玖夜的眼是睁着的,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两颊处打下浅浅的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玖夜缓缓坐起来,身上的羽被如水波一般褪去,露出穿着白色里衣的身体。

玖夜似乎怔了怔,随即伸手撩开了银色的帷幔。也正是这个时候,玖夜看到了自己的手指,那有着玉石一般的光泽,白皙得近乎苍白的手指。

玖夜微微偏头,借着撩开床幔的姿势,他借着光可鉴人的粗大玉柱上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模样。

他的五官依旧是曾经的模样,只是他的发,由着曾经自己所以为的,走火入魔后的斑驳色泽变成了此时纯粹的紫色,而他的眸子,是冰雪一般的银色,冰冷而剔透。

玖夜缓缓起身,赤着双足踩在冰蓝色的地面上,无声无息地走过层层帷幔笼罩着的空间,最终将整间屋子的摆设收入眼底。

其实眼前的一切,用宫殿来形容会更为确切。

玖夜站在那里,遥遥望着触手难及的殿顶,默默收回了目光,落在了大殿中央的位置处,那萦绕着乳白色灵气的池水,凝视着池水中央将整个浮荒大陆浓缩于此的黑曜石岛屿。

他眼下所处的环境,正是当初他昏迷了三个月的时候灵魂被困住的宫殿。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是离魂来到不知名的地方,如今看来,莫不如说,那段日子他是被困在了一段记忆之中。

“醒了?”安静得死寂的大殿里,传来一个空灵里带着温和的女声,婷婷袅袅,只听到这个声音便觉得灵魂在发出满足的叹息。

玖夜循声望去,正见着这间宫殿的最高处,出现了一个有银色光线交织而成的华丽御座。而御座之上,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那个女子穿着一身银色的长袍,广袖而束腰。银袍的衣领袖口的位置处绣着繁复的暗银色花纹,乍看上只觉得华丽异常,但细细看去便会感觉到灵魂的低颤,似乎只是看着这些花纹便能够隐约触摸到这个世界最本源的力量。

银发银眸的女子靠坐在御座之上,单手支颔,其动作放在别人身上会令人觉得她的惫懒,但放在这个女子身上则是有着一种雍容的贵不可言,以及高高在上的睥睨众生。这不是由于力量或是权势的高高在上,而是她融进了骨血之中,生而高贵的表现。

当你看见这个女子的第一眼时,你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站在世界的最高处俯视众生的气质。而当你想要注意她的容貌时,你会觉得,世间再美丽的容颜与眼前的女子相比,不过是空洞的乏味,比不上她银色眼波的轻轻流转。

即使,女子的容貌并不是世间美丽的极致。

不,并不是说这个女子不够美丽,而是,你根本不知道要怎样来形容她的样貌。你会觉得女子的容貌不够艳丽,但你却找不到比她还要艳丽的容貌。你会觉得女子的五官不够精致,但你却找不到比她还要精致的五官。

望着女子的容颜,你会觉得,比起她银色袍子上面的纹路,她的容貌更给了人一种难以捉摸的莫测。

言辞的虚华,根本无法将这个女子的模样描绘出来。

玖夜抬头望着银发银眸的女子,同样是银色的眸子里面划过的是恍然,随即是愤怒以及毫不掩饰的厌憎。然而,他的声音却平静淡漠得惊人:“神后?”

女子轻笑起来,透着优雅圣洁的笑声里,女子缓缓起身,款步走下了御座,身后披散着的银发有如流动的水银,倾泻于地,在她的身后蜿蜒有如夏夜的银河。

女子最终在玖夜的面前站定,银色的眸子很温和,但再多的温和也掩藏不住眸底深处的无情淡漠。她抬起手,宽大的袍袖滑至肘部,玉石一般白皙晶莹的手指抚过玖夜的面颊,最终滑到他紫色的长发上,轻轻摩挲。女子的个子很高,只比玖夜矮上半头,因此她只需要略微抬眼就能够望进玖夜的眼中,看先那双银色眸子里面的另一个自己。

她忍不住轻笑,道:“你该叫‘母后’,墨。”

玖夜侧开脸,避开了那只冰冷的手指。

对于玖夜显而易见的拒绝,女子丝毫不以为杵,唇角的笑意反而更深。她收回手,随即转身,银色的长袍在冰蓝色的地面上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银袍上面的精致纹路像是活了过来一般,焕发着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美丽。她循着玉阶拾级而上,慢慢走向那银色的御座,空灵的话语轻轻抛下:“墨,你变了许多啊……”

玖夜没有说话,目光冷冷地看着女子美丽的背影,以及蜿蜒的银色长发。他没有在意女子在说什么,他的目光被她发间的一缕紫色所吸引,银色的瞳孔猛然收缩。

而在这个时候,女子已然走到了御座之上,广袖一振,转身,俯视着玉阶下的玖夜,声音继续道:“……还是,你将那些都想起来了?”

玖夜面无表情,而那个女子却在盈盈浅笑,她的面容在这一笑间带着悲悯众生的圣洁,但是,只要细细看了那双银色的眸子便会发现,眸底不仅没有怜悯之意,反而尽是天下众生皆不在眼中的漠然。

玖夜敛眸,掩住眸底划过的哀色。他的声音同样清冷漠然,道:“想起了许多,明白了许多,但疑问更多。”

“我很乐意为你解答,我的孩子。”神后微笑,纤纤玉指轻点虚空之处,顿时,大殿之中出现了冰雪质地的藤蔓,藤蔓上绽放着雪色的蔷薇,纯洁剔透,正如女神此时的笑靥。

玖夜遥望着御座之上的美丽神祗,缓缓道:“萧国古林里那处遗迹里,那个白衣的女子就是你吧。”

“你应该很确定了。”神后将手肘支在御座的把手处,五指轻握,抵住了额角的位置。

“是,我很确定。”玖夜面无表情地道。在遗迹的时候,他观察那个女人的容貌时笼罩着一层薄雾,看得并不真切。而此刻的他,只要闭目回想当时的情景,那个女子的容貌便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和此时高坐于御座上面的女神,面貌一般无二。

只是,记忆里面有些恶劣有些倚老卖老有些调皮隐约给了人一种熟悉感觉的女人,根本无法与眼前淡漠的神祗联系在一起。

他想起很多事情,那些久远得,早已磨损在时间洪流之中事情。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长在初云之上,发生了异变的雪蔷薇。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什么违和的地方,哪怕他知道,他与周遭圣洁的雪色是多么得格格不入。

他骄傲于自己的存在,自信于自己的尊贵。

这个认知,一连持续了一万年的时光。那是他所以为的,自己生命延续至今的长度。

然而,这个认知有着小小的错误。

在这一万年之前,他有着更加遥远的过去。只是,在长久的等待与挣扎中,他将曾经的一切遗忘。

现在的他,记得自己真正的初始。

他是在一片最极致不过的黑暗里所诞生出来的第一缕光中,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他看到的是他的父母,墨海之上两位真正的主宰——魇皇与神后。

墨海是万物起源之地,是真正的,世间一切开始的地方。本是一片混沌的墨海,在经历了无数的时间后,诞生了世间第一書 香 門 第位神祗。也正是在那位神祗的手中,无数的世界与位面被创造出来。

他是墨海的创世神。

他创造万物,也创造神明。

魇皇与神后两兄妹,便是创世神最完美的作品。

魇皇,杀戮破坏之神。

神后,生命创造之神。

人类的欲.望是贪婪而无書 香 門 第止境的,其实,人类又何尝不是神明的一个投影。魇皇与神后在众神之中,是仅次于创世神的存在。然而,正是有着这样一层高贵的身份,他们更加不愿意位居父神之下,由着他们的上面永远有着一位神明压制。

于是,两位神明联手反叛,最终弑神。

玖夜诞生的时候,早已经是亿万年之后,墨海之中,众神莫不以魇皇神后为尊。

他是神界的少君,这是从他出生后便既成的事实。

他是这些神明被创造出来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神明产下的孩子。更何况,生下他的还是神界的神后。

他有着神后银色的长发,但在光芒的映照下却闪烁着紫色的光辉。他有着魇皇紫色的眼眸,但那片纯粹的紫色上却铺陈着浅浅的银色幽光。他的容貌,糅杂了两位至尊神明的优点,虽然只是幼年便可窥见日后的风华。而他还拥有着,两位至尊神明真正的宠溺怜爱。

天之骄子,莫过如此。

这样的日子,仅仅维持了三年的时间。

三百年的时间不过是神明眨眼的一瞬,更枉论三年。

他记得,那突然刺进胸口的利刃。

被他的母后握在手中的,被神力加持过的利刃,精准地刺进了他的心口。随即,他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在利刃抽.出的那一刻,被一股大力从肉身中扯了出来,那种疼痛是他从未尝试过的痛楚。而失去了神魂的肉身,缓缓化作尘土。

然后,他陷进了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待得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处由神后亲手打造的华美宫殿,前尘记忆也不复存在。

他在那座宫殿里,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的足迹遍布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日日的重复令他的心疲惫。这个宫殿,除了神后会在数万年的间隔里来看他一次以外,没有任何的生灵存在。

只有他。

那种蚀骨的寂寞孤单,至今回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玖夜抿紧唇,银色的凤眸直直看向端坐于御座上的神祗,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

——当初期待着自己降生,真心疼爱自己的母后,为什么亲手杀死了自己?

——而此刻的他,早已不是神界的少君,他不过是一个人类而已。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的母后,墨海的神后,仍旧没有放过他,放过被他心心念着的苏忆殇。

他和苏忆殇落到今天这般地步,从前并未察觉,但现在细细回想,这每一步都少不了眼前这位女神的推波助澜。

譬如说,初云神域漂浮在海域之上,若是有着今日的层层禁制,火狐皇苏鋆悦是如何登上那座神山,并且放弃了那么多真正的圣花雪蔷薇,用着鲜血浇灌了他这么一个圣花中的异种。

哈,以血灌溉,这可不就是令他入世的第一步。

“我的父神,是万物创始之神,无论是花草树木精怪人类还是神明天族,只要他的一念之下,都可创造出来,他是真正的万物之主。”面对玖夜带着倦怠的诘问,神后并没有正面这个问题,反而回忆起来曾经的事情,娓娓道来。

“我和兄长大人,不同于他以着天地灵气所制造出来的神明,而是由他的骨血制造出来的,是天地之间唯一有资格称呼他为‘父’的神明。我和兄长,是真心敬爱着我们的父神……”

神后的唇角渐渐勾起一个温暖的弧度,不同于平日悲悯的虚假,是真正带着温度的笑容。那双银色的眼眸徐徐弯起,眼角眉梢带着怀念,道:“父神很疼爱我们,对于我们,他向来有求必应。我和哥哥,各自继承了父神九成的创造之力和毁灭之力,而毁灭与创造之力,除了我们与父神,天地间再无一神有着相同或是相似的力量。这份独一无二的亲近,我和哥哥,很喜欢,很享受,也很珍惜。”

玖夜怔怔地看着面露愉悦的神后,恍恍惚惚忆起久远的曾经,那个面露宠溺的女神。

“但是……”神后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银色的眸子里顿时划过了冰天雪地一般的森冷,“我和哥哥没有想到的是,父神竟然又开始筹划创造神明的事情,而材料,竟然是父神的血肉骨骼以及灵魂力量。”神后的目光落在玖夜的身上,眸底涌出了淡淡的悲伤以及隐约的委屈,“我和哥哥并不是害怕天地间再出现一位力量以及地位高于自己的存在,只是,灵魂力量不比其他,一旦损耗,亿万年都未必能够恢复,伤及的是父神的本身。于是,我和哥哥去劝阻,但想不到的是,父神竟然斥责我们,甚至动了手。”

“哈……当真可笑……”神后笑靥如花,但眸底的悲伤与不甘却渐渐涌了出来,“父神竟然说,我和哥哥不过是他制作出来的残次品,不过是比那些花鸟虫鱼多费了点心思罢了。只要他想,毁灭我和哥哥的存在,不比碾死一只蝼蚁困难。而他此时要创造的神明,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子嗣,唯一有资格继承他所有的存在……”

玖夜微微蹙眉,心中有些同情神后了。毕竟,一直当做亲人的存在,突然推翻了曾经的相处,可以轻易说出毁灭他们的残酷话语。而且有突然发现,那个他们一直认为理所应当的、位于众神之上的尊位,不仅极有可能在下一瞬就不属于他们,就连生命也可能在那位神祗的一念之下毁灭。这也难怪最后这两位神祗联手,最终弑神。

神后看着玖夜,轻声道:“那个神明最终在父神的手中被创造出来,用着父神的骨骼血肉制成的神体,并以着父神五成的灵魂力量淬炼,单单只是一个神体,就要胜过了我和哥哥不止一筹。”

神后低笑,“那般费心思啊……也亏得如此……我和哥哥最终吞噬了父神的力量,握住了墨海的权柄。”神后并没有提起过程,转而道:“后来我和哥哥去看了父神耗费修为创造出来的神明,竟然发现——”她的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他竟然没有灵魂,不过是一个空壳子。然而,就是那么一个空壳子,无法毁坏也无法往里面注入神魂,就连触碰都无法。”

玖夜面色一沉,他记得在天池净水中自己失去意识前见到的最后一幕是自己变得透明的手,再联想起那段困了自己三个月的记忆里那个一直躺在床榻上的身体,再回想一下自己起床的位置似乎有那么一点熟悉,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着玖夜剖析这个预感的准确性,银发银眸的神祗便垂眸看向自己,空灵的声音里带着莫名慨叹的意味,道:“墨……自你出生,母后是真心疼爱你,我发誓绝不会像父神那般伤害到你。但是,偏偏在你两岁开始,每晚入梦之后,身体就会穿过了空间的束缚,越过层层的禁制,竟然去到了我与兄长封印那个肉身的地方。夜夜不坠,纵然在你身上设下禁制,每夜子时你都会准时出现在那个身体的旁边。开始的时候,我和哥哥以为是那个身体有古怪,以为父神在墨海留有残念,可能伤害到你。然而,你三岁生日那天,你的身体里面开始出现与着父神一样的气息。也正是因为这个气息,我和哥哥才察觉到,所谓的弑神,你的降生,不过是遵循着父神当初的设定,一步步走出来的棋局罢了。”

神后的目光,深深地看尽玖夜的眼中,缓缓地,一字一句道:“从一开始,父神创造众神,不过就是为了你的诞生。”

113

一百一十三章 众神遗事(2)

“就为了你……只为了你……”神后低低地笑了起来,单手遮住半张美丽的面孔,她的语气渐渐有些不稳,周身圣洁而平和的力量隐隐有了躁动的趋势,“感受到了你身上的气息,深埋在我和哥哥神魂之中的记忆也苏醒了。”

隔着那只白玉一般的手掌,那只凝结着冰雪的银色眼眸直直看向玉阶之下静默不语的玖夜,轻轻地,以着无比柔和的语气道:“墨,你知道我和哥哥的力量——创造与破灭的力量,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吗?”

没有等玖夜开口,神后自顾自地道:“神明之所以能站在众生的顶端,那是因为神明对于天道法则的领悟与掌控。掌控得越多,力量就越强大,然而同时,也会发现自己与天道法则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也正是因为这样,神明反而是众生之中最束手束脚的一族。”

神后冷冷地笑:“看得越多,明白得越多,顾虑也会越多。因果循环,便是这个道理。”

神后垂眸看着自己的白皙的五指,淡淡道:“我和哥哥生而为神,力量强大却不受因果制裁,我和哥哥曾经以为,这便是力量的极致。然而——”神后话锋一转,抬眸看向玖夜,银色的眸里逐渐燃起灼然的火焰,“直到发现你身上和父神相同的气息,苏醒了被父神有意打进神魂深处的记忆我们才知道,我与哥哥的力量,并非极致。而墨海虽然广阔,其中有着无数的世界空间,只要有契机,哪怕一滴水所连通的也是一个不逊于浮荒的世界……但是墨海之外,仍旧有着另外的世界。甚至于,墨海亦可能,不过是外面的世界里,一滴水连接的世界。”

神后冷笑:“说白了,这个墨海是基于一个完整法则所形成的世界。而我与哥哥之所以能够在墨海为所欲为,不过是因为我们对于法则的掌控是法则掌控中最高层次的掌控——绝对掌控。”

说到这里,神后停顿了一下,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玖夜一眼。玖夜目光平静,哪怕脑袋被这一波又一波的信息搅得脑袋疼,但面上不肯露出半点。

神后有多强,没有人比被她杀了并困住无数年的玖夜清楚。玖夜心中就是再不耐烦,再焦躁,但面上却不肯露出半点。玖夜并不认为神后说这么多只是为了联络联络那淡薄得压根什么都不剩的母子感情,只能说,她所说的一切和他想要的有关。

——忆起的那些久远记忆,玖夜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代入感。或许他对那些身为“墨”的寂寞感同身受,但不代表他还会留恋着身后的母子感情。

他不是墨,他是玖夜。

玖夜,有母亲,为了他而死的母亲;有弟弟,从小痴缠着他的弟弟。弟弟,亦是恋人,为了他赴死而不悔的恋人。还是师父,师兄,朋友……有过命的交情,亦有着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缘。玖夜并不觉得,那些曾经苦痛的寂寞的蚀骨的痛楚,还能将他扯进曾经的绝望中。

拢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握紧,玖夜告诉自己,要忍耐……忍耐着想要杀死眼前神祗为苏忆殇报仇的欲.望。现在的他,不能那么做……创世神,眼前的神祗是继承了当初创世神九成造物创世力量的神明,世间无绝对,天道总会留下一线生机。苏忆殇,哪怕苏忆殇魂飞魄散,他也要将那些灵魂拼凑回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天池净水中苏忆殇从他怀里消失的一幕,永不会再现!

平整的手指甲深深扎进掌心里,掌心处的疼痛令玖夜濒临爆发的理智瞬间冷静下来。玖夜抬眼,与神后毫不后退地对视,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银发银眸的神祗缓缓起身,遥遥看向玉阶下面,曾经唤过她“母后”的俊美男子,道:“法则的绝对掌控,只要是依附于这个法则而衍生出来的世界,绝对掌控的力量便是绝对,除了父神那样的存在。”

“父神啊……纵然只剩下一成的力量,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够恢复。呵……我们因法则而强大,而法则却是因他而生。我们不过是法则的使用者,使用的同时受到法则的制约,而父神则是法则的主人,他只要稍微更改一下法则的内容,我和哥哥在这墨海之中,无异于凡人……”

神后摇头苦笑,道:“这种连性命都捏在他人手中的感觉,实在是……”她没有说下去,但银色的眸子里面隐隐透出杀意。

玖夜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创世神的陨落不就正和了你们的心意?没有创世神的制约,你们是墨海之中真正的主宰。如今你这么大费心思找到我,岂不是多此一举。”

“不——”神后认真地看着他,沉声道:“我的父神,是墨海真正的主人,他的意志即是法则的意志。你是他指定的继承人,那么,无论经历多长时间,轮回多少世,前面有多少神明阻拦,你终究会……”神后停顿了一下,轻声道:“自从我和哥哥发现这些事情后,一直想要打破法则既定的命运,对于墨海的更是鲜有插手,生怕中了法则的算计,再小的事情最终衍变成推动进程的助力。你瞧,当初我在你身上设下九九八十一重禁制,将你带到归墟之地那种神力贫瘠到了极点的地方,但你夜晚依旧能够撕开空间壁障来到那个身体旁边。”

“说白了,你还是不甘心吧。”玖夜瞥了神后一眼,淡淡道:“法则规定的未来,必将有人高你一头,哪怕那个是你的孩子,你还是会不甘心吧。”

神后一怔,银色的眸子里沉淀着深沉的情绪。半响,她点头,道:“确实,即使是自己的孩子,我还是不高兴。其实连哥哥都不知道……”神后的唇角缓缓扬起自傲的笑容,掷地有声地道:“本神,从诞生的一开始,对于自由的执着就远远胜过亲情或是爱情的渴望。本神要的自由,是绝对的自由,是不受任何人辖制的自由。”

玖夜心中微叹,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自己在这神殿的低语。玖夜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宫殿里的某一处,一个一身雪色长袍的小小幼童用着平静的却异常悲凉的语气轻叹道:“人绝望尚可求神,那神绝望又该求谁。”

也许这句话听上去有些矫情,毕竟世间皆道神仙好,有缘无缘的更是挤破头似的想要修仙得道,但真到了神仙的境界,还不如当凡人时候的自由自在。

那时候的玖夜,真的恨不得自己明天就会死去,这样就不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独自挨着这没有尽头的生命。

玖夜没有出口安慰安慰这亿万年前自己还要称呼一声“母后”的神祗,且不说他们之间还有着大仇小仇血海深仇,单是神祗的骄傲就不能用上同情怜惜的字眼来亵渎。

玖夜看向神后,目光落在了她的颈部时不禁一滞。

神后白皙纤细的颈子上,一道轻盈的紫色光带轻轻地缠在上面。一头微微翘起,状似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子,看得玖夜不自觉地蹙眉。方才他似乎看错了呢,原来那一缕紫色不是她的头发,倒是一条光带?只是,这光带之中隐隐散发出来的气息有些熟悉。

神后伸手轻轻拍了拍颈部的紫色光带,看了玖夜一眼,道:“我和哥哥采用了无数的办法也没能将你和那具身体的联系割断,那时候也想着搏上一搏,便想着将你的神魂与躯体分离并将你的神魂永世封印。我和哥哥也正是因此而决裂……”神后的眼中露出叹息与无奈的神情,目光落在颈上的紫色光带时,眸底却染上一抹柔和。

永世封印?!玖夜眼角一抽,心道这女人的心还真是够狠的啊,虽说当时的他满打满算也就活了三年,在神族的眼中连零头都算不上可能相处的时间不长感情也不够深,虽说神族的感情都不够丰富一向都是各扫门前雪,但是,好歹他是从神后身上掉下来的肉吧,好歹也怀了他五万年吧,至于说永世封印就永世封印吗!

神后叹了口气,眉眼里带着些倦怠,道:“封印最终也没能够成.功,反而由于躯体的销毁令你的神魂和那具躯壳的牵引更加剧烈。我冥思苦想了许久,倒也找到了一个办法。只是这个办法的前提却需要你真正将那个躯体与神魂融合,最终成为墨海之主后才能实现。”

神后广袖一振,唇角带笑地指点着周遭的摆设,道:“这座神殿之中,摆设之物尽是众界珍宝,于修行一道颇多裨益。我本想以此来增加你的修为,尽快达到法则的标准,却不想,你的修为在数万年里竟无半点进益,心境上也出现了问题。”

“于是你安排我入世?”玖夜抬眼,冷道。

“这座神殿里外被我设下无数禁制,就是我哥哥前来都未必能够突破。想来当初我为求自由也有些魔怔了,而且当初我诞生之时已经是成年身体,心智也是成熟,并不懂得一个真正的幼儿会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因此也就忽略了你的心境。或许相处的时日久了也能够看出来你的不对劲,只可惜,当时哥哥为了你的事情在墨海与我几次争斗,而我也不敢在你居住的宫殿里面放人。待得终于解决了哥哥的问题时却发现,这八十一重禁制竟然为你破解。”

神后露出了半是费解半是无奈的神情,道:“想我连续多年为你灌注神力都无法提升你的修为进境,反而在一个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你竟然凭着本能操纵了法则破除了禁制。”

操纵法则?玖夜眉梢一动,心中忽然生出一阵狂喜——若是曾经的他就已经能够操纵法则,那么现在的他是不是也能够使用法则来复活苏忆殇呢。拢在袖中的手指用力攥紧,银色的眸子忽然燃起的光亮灼然而温暖。

神后唇角微微勾起,虽然玖夜的面上极力维持着平静,虽然玖夜的阅历也有着上万的年月,但和这个从远古时期便一直存在的神后比起来,他还是太嫩。她的声音继续,平静无波却带着莫名意味,道:“初云神域本在各个空间夹缝的地方,一般仙神根本无法到达。但是,由于当初的你破除了禁制,致使神域落到了众多位面之中灵气最充沛的浮荒,神魂也脱离了神殿,寄身在雪蔷薇之中。若非当初我发现你从未增长的修为进境在脱离了神殿后的几天里就有了进展,我早就将你带回神殿里。说起来……”她拖长声音,语气有些微妙地道:“浮荒大陆里数万年无人飞升之事,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玖夜眼角一抽,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然回头看向大殿中央处的池水。池水依旧灵气袅袅,水中浮荒的缩影依旧壮阔,只是,那些在他记忆里面逸散的能够幻化出无数形状的灵气……貌似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原本的灵气能够逸散至大殿的每一处,但此时的灵气,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一般,只在水池上方一丈的范围里面飘动,不越雷池一步。

“这是……结界?”玖夜轻声问道,语气却是笃定。

神后无所谓地点头,道:“浮荒虽然是众多位面之中灵气最馥郁的大陆,但也比不上神殿的万分之一。若是有人修炼吸收成仙得道,而后又飞升到仙界,那会使浮荒的灵气减少。于是,在不打扰到你修行的前提下,我在这位位面里设下了结界,隔绝了浮荒与众界的联系。求仙问道之人,素来逆天,会引下雷劫,这倒也间接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待得他们死后,淬炼过的灵力又会回到浮荒的本源之中,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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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四章 众神遗事(3) …

玖夜不说话,目光异常幽深地看向神后,心中泛起了梗塞的感觉。虽然神后的出发点是为了他,但这也不能打消他心中的厌恶。

这就是神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即使本意是杜绝浮荒灵气的流失,并且害得浮荒的修炼者无论怎样修炼都感应不到雷劫,无法真正的得道,他们也有着理直气壮的理由。

或者说,无论他们出于怎样的理由,也轮不到如蝼蚁一般的众生来过问不满。

只因他们,足够得强大。

就像此时的玖夜,明明知道自己痛苦的无法挽回的根源就在这个女神的身上,他所品尝到的,痛苦的蚀骨的生不如死的感觉都是有着这个神祗的推波助澜甚至于亲手导演,如今的他,仍然奈何不得她。

玖夜垂下眉睫,缓缓道:“我想要小……苏忆殇回来,你有什么要求,提出来便好。”不需要铺垫那么多,因为现在的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可以。”神后很是痛快地点头,道:“这个我能够做到。只不过……”

“只要我有。”玖夜目光平静。

神后微笑,道:“现在,你将神识沉入神魂之中,看看里面有什么。”

玖夜二话不说,当即闭上了双眸,将神识沉进了神魂之中。

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般,周围是混沌的黑色。玖夜蹙眉,他记得自己灵魂并不是这个模样来着。神后要他看看灵魂里面有什么,玖夜下意识就想到了灵魂深处那朵紫雪蔷薇——从一颗幼小的种子渐渐发展成为妖娆美丽的堕落圣花,与他本身的灵力交相呼应,是他灵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而此时,玖夜却找不到它了。

养伤的时候,他是没有办法用神识窥探那朵紫雪蔷薇。然而此时,他却是在灵魂之中再也找不到那朵……等等!

玖夜讶然地睁大了眸子,周围的暗色混沌中,竟然飘荡着几片紫色的花瓣。他不禁抬手,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其中一片花瓣。

随即玖夜整个人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力量像是被抽得一干二净一般。

玖夜的神识被他的神魂突然迸发出来的吸力,几乎全部的神识都被那片小小的花瓣吸进去。好在,一股斥力猛然爆发,一下子就将玖夜的神识从神魂中甩了出去。

神识的受创直接影响到了身体。

玖夜一阵晕眩,身子止不住软倒在地。若非身旁没有一只及时拉住他的手,玖夜整个人都得瘫倒在地上。

涣散迷离的银色眸子里面,映出的是一张笔墨难以描绘的美丽面容,正是神后。

玖夜没有拒绝神后的搀扶,以他突如其来的虚弱,硬气并不适合现在的他。

“形态是紫色的花瓣,但本质上……”玖夜垂下眸子,不去看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容,缓缓道:“你要的就是那个东西吧。”

神后伸出右手,葱指纤长,白皙如玉。一团银色的光芒出现在掌心之中,光芒并不耀目,反而带着温润的勃勃生机。

玖夜凝望着眼前的光团,疲惫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心口处也抽痛起来。

那团光芒之中,有着细碎的墨色光斑,夹杂着绯红的色泽。然而细细看去则会发现,黑红两色之外还包裹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紫色,最外围才是银色的光芒。

“这是……”玖夜伸出手想要触碰,但神后手掌一翻,光团便消失在她掌心之中。

玖夜霍然抬头,银色的眸子里隐约现出血丝,他的声音嘶哑,里面有极力维持的平静,“小殇……的灵魂?”

“确切地说,是灵魂的碎片。”神后松开手,看着眼前俊美的男子极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周身的气质一变,隐隐散发出杀伐之气,丝毫不逊色于她的哥哥,执掌杀戮毁灭的神明,魇皇。

神后目光微微有些波动,但很快便沉寂下来。她的手随意地抚过无意间垂在胸前的银发,白皙的手指反复流连在那道紫色的光带上,平静地道:“本来苏忆殇的灵魂根本就承受不住天池净水的洗涤,他的结局本应该是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玖夜的面色,彻底地沉了下去。

“但是,护着他灵魂的东西可不是一个天池净水就能够消化的。”神后的语气里微微感叹,道:“护着他的东西,是新生的法则。”神后看着玖夜眼角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惊讶,复又加了一句,“是因你而生的法则。”

玖夜彻底愣了。

神后道:“天池净水本就是我有意留在初云的,神谕所指也是为了让你来到这里。当初你的修为因突破禁制而阴差阳错地有了进境,但随后的万年都没有丝毫进步,于是我便引导恰好在海外苦修的火狐皇苏鋆悦来到初云,带你离开初云去入世,以待日后修为大成之后回到初云,净化掉你那身臭皮囊,淬炼神魂,与那具躯体合二为一……说起来,你的神魂修为在入世二十来年里,连连突破,早知道如此,我直接把你扔到凡世就好了。”

玖夜没说话,他怎么修炼的他自己也弄不太清楚,眼下,他看重的是被那个女神收起来的灵魂碎片。玖夜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神后的手,目光灼然得连神后都不自觉将手拢进袖子里,以隔绝那恨不得将她的手砍下来的目光。

神后的话仍在继续:“当初锁妖塔里,你从狐妖苏晴处得到肉身,在其腹中将自己吸收的先天妖气渡给苏忆殇。但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你渡给苏忆殇的先天妖气里面,有着你神魂自身含有的六和之力,也有着细微的未成形的法则的气息。而随着你修为的渐进,苏忆殇体内的法则之力也在逐渐壮大。在那个遗迹里面,虽然那个白衣女人只是我神识的一个投影,但她却有着我的知识与思维,一眼就认出来苏忆殇体内的气息。”

神后的声音有些残酷:“说起来,若非你的法则碎片的力量因你的意志而一心维护苏忆殇,苏忆殇的灵魂在破碎之后便会消失。但是,若非他身上有你的气息,而形貌上也因你的气息而出现异变,神谕之上所指之人根本就不会是他。而他也不会因此被哥哥找上,落了个元神破碎的下场。”

玖夜的面上铁青,抿紧的唇角含着冷硬的气息。

“墨……”神后抬眼看着玖夜,慢慢地道:“你和苏忆殇之间的感情,真的是爱情吗?还是,出于同源法则的隐隐呼应而产生的熟悉感觉。”神后缓缓微笑,“苏忆殇……他值得你宁愿自毁也要维护吗?他……”

“够了,说出你的交换条件吧。”玖夜面无表情地看着神后,道:“无论是同源的熟悉也好,血脉的亲近也罢,无论这段感情的起点是什么,但到了现在,我确确实实地爱着他。所以,收起你的试探,告诉我应该付出些什么。”

神后一怔,随即点头。只见她素手一挥,指尖划过的虚空之处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痕。不同于玖夜曾经见过的空间裂缝中暗藏的黑暗与混沌,这道裂痕之中蕴含着极为丰富的生之气息。裂痕迅速扩展开来,出现了一丈见方的缺口。另一端,是一处生机盎然的空间。

泉水,绿草,繁华,天空湛蓝,一片生机勃勃。这片生机之地占地极广,但远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从玖夜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草地的尽头是寸草不生的荒芜,天空也是阴沉的暗色,隐约传来凄厉的呼号。

“这是位于黄泉之海深处的养魂池。”神后纤指遥点草地中央的那处泉水,那团银色的包裹着苏忆殇灵魂碎片的光团摇摇晃晃地在她的声音里飞向泉水,并融进其中。融进泉水的那一刻,那个熟悉得玖夜就是闭上眼睛都能描绘出五官的黑衣男子就出现在所谓的养魂池里,闭目沉睡。

玖夜目不转睛地看着泉水中沉睡的苏忆殇,眼眶微热。

神后拢了拢鬓角的银色发丝,轻声道:“养魂池对于受伤的灵魂而言,无疑就是最好的良药。但苏忆殇的体质由于你的法则而出现了变化——虽然他灵魂寄存的法则在天池净水中已经回到了你的身体里面,但他的灵魂里依旧有着法则的刻痕。因此,养魂池在百年的时间里虽然能够修复破损的灵魂,却没有办法消化那些力量。他只能沉睡,一直到他完全消化了那些力量。这一睡是多少年,我也算不出。”

玖夜不禁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可以……去陪他……”

“不行。”神后摇头,“他身负法则之力,贸然接近他会使得他灵魂中的刻痕暴动。你只能等他的灵魂自然醒来,投胎。直到他十八岁那年,他的力量才能真正稳固起来。而在此期间,你不能过多干预他的命轨,否则,他会出现什么事情也难以料到。”

神后素手一翻,一条红色的丝线出现在指间。红线约有半米的长度,颜色通透,半点杂色也无。

“苏忆殇再度转世之后,由于他元神在经历的养魂池之后会更加强大,也有着法则的刻痕而受到天地法则的注意,他的资质之高恐怕万年难遇。故而,能够承受他出生的家庭必定是煊赫了百代的家族。那个家族越是煊赫,他的出生就会越顺利。你不能干扰他的命轨,不能等他一转世就去将他带到身边,也不能由你出手来间接关照他,否则——”神后看了一眼目光动也不动死死盯着养魂池的玖夜,心中微叹。她抬手晃了晃指间的红线,继续道:“这是命轨线,你拿着它可以感应到各个位面之中能与苏忆殇结下缘分的人——即他的先祖。你可以赐予那位先祖百代不陨的荣耀,虽然不知道这些荣耀能否持续百代,但是,这样能够使你的苏忆殇平安诞生,而不是永世徘徊在黄泉之海。”

玖夜几乎是黏在苏忆殇身上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身旁……那根红色细线上面。玖夜抬手将红线握在手中,凝视着在仿佛轻轻一拽就会断掉的红线,玖夜慢慢地道:“你可以说出你的要求了。”

神后的唇角扬起了势在必得的笑容,张狂而骄傲,丝毫没有了平日里众神传颂的圣洁。她此刻的笑容,更像是墨海的魇皇,肆意张狂,不可一世。

也是,真正圣洁到蠢的神,也不会是一手覆灭了魇皇的神明。

“我要你——神魂之中的一片花瓣。即,我要因你而新生的一片法则。”神后的目光灼灼,“只有在完全归属于我的法则保护下,我才能够在墨海不受任何的制约。即使到了墨海之外,也无神能够用法则来伤害我。”

玖夜闭上眼睛,片刻后,他的掌心里出现了一片紫色的花瓣。剔透晶莹,紫色妖娆。

神后接过小小的花瓣,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复杂得难以辨明的情绪,似是欢欣似是伤感。不过片刻之间,她面上的情绪已经换了又换,身上的神力也有些不稳。许久,神后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的神后,眸底清明光亮,面上平和,只听她低声自语:“不愧是法则,即使是新生的,尚未衍生出世界,它的力量也不容人小觑。”

玖夜抬手擦去唇角淌下来的鲜血,瞥了一眼神后,目光又落在了苏忆殇的身上。

神后深深吸了口气,五指死死握住那片晶莹的花瓣,看向玖夜,道:“在失去了一片马上就要成形的法则,你的神魂受到了重创,外力无法恢复,只有在你体内的其中一处法则形成了世界才能够抽取源力恢复。”

神后再度抬手打开一个空间,道:“这是父神修炼之地,除了父神外,即使是我和哥哥也没有办法进入,唯有力量和父神相同的你才能够进入修炼。”白皙玉莹的手指遥遥描绘那处空间里面的一处府邸,道:“里面的时间与外界不同,即使在里面过了万年,亿年,外界不过是一瞬。只是,经历了漫长修炼的你——”神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玖夜,“真的还能够记得苏忆殇这个名字吗?”

玖夜面色苍白,但气势不减。他冷冷地瞥了一眼神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虽然法则因你而生,它也会因你而消亡。但是,法则即使新生,它也是世界的基石,不会甘心消亡。”神后慢条斯理地道:“不甘心消亡的法则,难以提供力量的受创神魂。它无法奈你何,但它会引导你沉睡来恢复力量,万年,亿年。到时候,没准儿苏忆殇就是醒了,你也错过了他的转世。”

玖夜忽然动了,步子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那处空间。

“不怕我害你?”神后挑眉,她可是知道,她这个孩子对于她的戒备究竟有多重。

玖夜没有答话,留给神后的只不过是一个略有些消瘦的背影。

神殿里,复又安静下来,沉寂得近乎死寂。

整座神殿里,只有这位女神清浅的呼吸声。

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颈部的紫色光带,她低声,似在自语:“哥,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正文坑爹的结局完了——以下是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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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后来(1) …

浮荒二零二零年,这一年对于整个浮荒大陆而言,无疑是一个多事之秋。

被后世称之为“七夜末世”的黑暗终于散去,金色的光芒一丝一缕透过暗黑的天幕照射在浮荒之上,令这些日子里心中惶惶不安的普通人终于定下心来。

对于“七夜末世”的传说,后世众说纷纭。虽然那七日在普通人眼里根本就是透不出一丝光亮的黑暗,但人类的思想在这片黑暗中衍生出无数的遐想与猜测。其中支持人数最多的猜测则是浮荒之中曾经封印着绝世的妖魔,仙界的上仙们为了保护这片大陆,与之激战七天七夜,直打得日月无光,天昏地暗,就连浮荒大陆也因之而破碎。待得上仙们打败妖魔,还浮荒一个平静之后,破晓的天光照亮了大陆……

当然,能够从这七天的暗无天日里面发展出这么这么多的传说,这和天光破晓之后,众人本来欣然的心里忽然涌出的浓浓敬畏有关。浮荒之上的人类,几乎无法遏止身体的本能,冥冥之中有着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使得他们纷纷跪倒,冲着昆仑的方向叩了三下。

不止是普通的人类,妖魔魔族或是修真者,他们或许没有人类表现的这么明显,但他们心中也确确实实地生出了莫名的敬畏之心,饶是桀骜不驯的大妖魔,他们也低下了头颅。

其中,各界之中表现得最为明显的是冥鬼二界的居民。

先是原本分裂的两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糅合在一起,两界合并之后,鬼气更是森森,直接令尚在初云神域的鬼族在修为之上拔高了百年不止。然而,修为的增长并没有令他们的底气十足,反而在那种压力之下,鬼族反应更为谦卑。无论是尚在鬼界的两位鬼帝,还是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皆是面向昆仑的方向,行三叩九拜大礼。

天道法则所承认的幽冥鬼界之主,冥帝,在天光破晓之时,在昆仑诞生。

自此,幽冥鬼界,除了冥帝以外,再无一人有资格使用“帝”的称呼。

而这位新出炉的冥帝,原鬼帝魂厉,在耗费了九成的本源鬼气而气息奄奄,又极其倒霉地碰上了想对他趁火打劫的某些隶属于其他二位鬼帝的鬼王鬼将,万分危急之时,天道的庇护直接令他一跃成为冥鬼两界的唯一君主,而那些打算动手的鬼王等等,直接被天道一个威压按在玉阶上动弹不得。

魂厉那张挂着冷漠嘲笑讥讽表情几千年的鬼帝的脸,终于换上了一张囧囧有神的脸,在天道的加冕下,没能够维持住一个帝王应有的姿态,反而张大了嘴,真正诠释目瞪口呆的意义。

好在,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新任冥帝的失态,因为,初云神山,正以着缓慢但稳定的速度,化为灰尘。似有着一种无形的力量,缓缓地将这座神山碾压成齑粉。

除了天道庇佑的冥帝以外,众人比较注重的是逃命。

每一个逃命的人心中都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被初云的禁制压制了足足七天的时间,累死累活一点点往上攀登。虽然不知道禁制在不久前为何会忽然消失,但这促进了众人攀登的速度却是事实,这也造成了逃命路程的长度增加,也是事实。

好在神山粉碎的时间比较慢,除了造成了众多修炼者因踩踏而受重伤的事件外,倒也没有什么伤亡。

梦无酒在他师父的手上,是众人中极少没有擦破半点油皮就到达安全地点的一个。

擦掉额头的冷汗,梦无酒刚想着表达一下对师父的敬仰之情,以及对于所谓神山竟是如此得不结实说塌就塌的抱怨,却因着自家师父异常冷凝严肃的面容而硬生生将所有的感慨咽进了肚子里。

就连擦汗的动作都僵住了。

随即,他看见自家师父那有些冷有些黑有些严肃的脸正面向自己,一只由于修炼水系变异灵力,即冰系多年而变得冷冰冰的手,以着万分僵硬的手法拍上了他的脑袋。

梦无酒的脸,已经完完全全僵硬了。虽然天枢师父手上用的力气不过比拍蚊子重了那么一点点,梦无酒这位年轻一辈出色的修真者的小腿肚子就那么一抖,随即那么一软。比起自家师父也就那么矮上一指长度的“虎躯”狠狠地一震,整个人险些瘫倒在地上。

最后还是天枢黑着一张脸扶住了自家徒弟的小身板。

梦无酒的脸,“腾”得烧了起来。然而,耳边的一句低叹很快令梦无酒煞白了一张清隽的面容。

天枢轻声叹息,道:“你这般样子,如何令为师放心离开。”

梦无酒就像是在大冬天被人泼了一桶冰水,彻骨的寒意连他的灵魂也要随之冻结。

超过自己承受范围的冰冷,令梦无酒本能地想要攀附住自己唯一所能够依靠的,并尽力去挽留。梦无酒脑子浑浑噩噩,嘴里似乎在重复着什么,但其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的手似乎抓住了什么,但总觉得哪怕指缝间小小的开阖都会令那个东西脱离而出,所以他的五指竭力收紧,恨不得将手中握着的融进自己的掌心里。

待得梦无酒那堪比浆糊的脑子终于清醒了那么一线,他便异常尴尬地发现,虽然看面容看不出半点但实际上“芳龄”已然堪堪而立的自己,竟像是一个没有断奶的小孩子似的,整个脑袋卯足了劲儿往自己师父冷冰冰的怀里面塞,他的手也紧紧攥住师父胸口的衣裳,鼻涕眼泪糊了天枢一胸口,嘴里面也嘟嘟囔囔着什么“别走”、“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修炼不偷懒”什么的。

反应过来的梦无酒,嘴里面万分丢脸的话戛然而止。

感受到因为自己的眼泪鼻涕而糊了一片的衣襟,梦无酒不敢抬头了。

再感觉到自己师父胸口的激烈起伏,梦无酒整个人颤抖了。

于是,在感觉到自家师父的胳膊动了的时候,梦无酒很没有骨气地缩了缩脖子,不停祈祷着自家师父下手能够轻一些,体谅他徒弟刚过了元婴期的小身板。

他真的真的不抗敲打啊~

但是,在感觉到背脊处传来的大力,整个身体在紧贴师父胸口的情形下又被那股力量狠狠地压在天枢师父的胸膛上,大力的挤压令梦无酒失去了肺部不多的書 香 門 第空气的时候,梦无酒的脑子里懵懵懂懂地冒出了一个想法——“既棒打,敲头之后,难道师父大人又看上了‘勒刑’了吗?”

很快,梦无酒就没有功.夫发表什么感慨了——他家师父就像是失控了似的,两只手臂越勒越紧,几乎令梦无酒窒息——虽然说没有一个修真者是死于窒息的更何况还是梦无酒这种过了修真第一道门槛元婴期的修真者,但架不住施力的是有着洞虚中期修为的师父啊。

“师、师父……”梦无酒原本攥住天枢衣裳的手,立刻化拳为掌,死命抵在天枢的胸膛上,好不容易挤开了一个小小缝隙,挽救了自己这条可能死于一个拥抱下的窒息。

还没等着梦无酒再接再厉,他的耳边却传来一阵温热的吐息,以及少有的,以着自家师父清冷声线为基础但声调却柔和了那么一点点的低沉声音。

“小酒……”

语气和缓,丝毫没有梦无酒想象中的,对于他先是没有保持昆仑弟子风范行为以及用着眼泪鼻涕这般的秽物涂抹上自家有那么一点洁癖的师父大人的衣裳上的行为,应有的暴怒下的冷凝口气。

是的,虽然在别人耳中仍旧是属于昆仑天枢长老的,冷冰冰的语调。但熟悉天枢的人都能够从这声音中听出来其中的小小愉悦。

尤其这、这么一声很是亲昵的“小酒”,直接令梦无酒这么一位能在天枢暴怒下仍旧保持着死皮赖脸的强人,石化了。

天枢的声音里带着叹息,带着释然,亦带着细微的愉悦,道:“为师方才有感,百年之后正是为师历劫之时。历劫之后,无论生死,都只剩下你一人了……”

梦无酒身体一僵,推拒的手缓缓地,缓缓地曲折,揪住了天枢胸口处的点点衣襟。师门典籍之中有关于历劫的说明,梦无酒知道所谓历劫是飞升前必不可少的一步。浮荒万年无人飞升,也就万年无人历劫。历劫虽然危险,但对于世代求仙问道的大宗派而言,无疑就是一个机会。

求而不得的机会。

但是,一句“无论生死”,一句“只剩一人”,还是令梦无酒忍不住难过。不止是唯一的师父,被视作亲人的师父的必然离开,还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揪心。

像是一直一直都属于自己的宝物,一直一直被自己当做理所当然的宝物,在有一天忽然有人告诉你,他并不属于你。

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

梦无酒扁扁嘴,清隽的面容因为这个动作像是一下子少了二十岁一般。但他师父大人接下来的话就令梦无酒忍不住呲牙了。

——“但是,为师实在是不放心你那点微末修为。接下来的一百年里,你就随师父进禁地里修炼吧。”

禁地……禁地……禁地……

梦无酒的脸,已经僵硬到不能再僵硬了。禁地是什么地方?!鸟不拉屎连乌龟都不下蛋的鬼地方,一百年?就是要苦修,起码也要选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来啊。

梦无酒仰脸看向自家的师父,一脸的诚挚,满眼的真诚,道:“师父……”徒儿错了,师父您求仙问道飞升仙界是多么多么重要的正事啊,怎么能牵挂徒弟而有损精力呢?您老还是多炼制出些宝贝抵抗天劫,然后在这一百年里,徒儿加把劲,争取给您娶回来一个徒媳妇来,这样,什么“生死”,什么“一个人”都迎刃而解了。当然,徒弟会更加努力地为您老添一个徒孙的。您还是,走好吧。

——虽然,梦无酒深深地知道,要从一堆蛇蝎美人里面扒拉出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

还没等着梦无酒以着无比真诚认真的语气说出来在心里盘桓的这些话,他就被一个略有些尖酸的女声给打断了。

梦无酒的真情剖白,胎死腹中。也正是此刻的胎死腹中,使得梦无酒有命到处溜达,没有被他师父一巴掌拍熄火。

“呦,你们昆仑仙境的师徒感情,还真是好得不得了呢~”说话的正是普陀仙境的大长老瑶馨。比起在符锡山上时的美艳动人,此时的瑶馨要狼狈得多。毕竟,在生死的面前,美丑之类都不会是众人所在意的。倒霉的瑶馨在初云崩碎的时候,那些护花使者非但一个都没有来护花,反而在向山下奔去的时候,由于瑶馨的动作慢上那么一点又恰巧挡了别人的路,虽然说没有被下暗手,但推一把之类的事情还是有人做的。

瑶馨差点就被推进了玉阶外的雪野里——虽说初云压制他们实力的禁制是莫名消失了,但不代表雪野里的强大杀伤力也会因此而消失。这一个弄不好,就是迅速冰封随即破碎的结局啊!

瑶馨恨得咬牙。

然而,在她发现动手的恰好就是一个当初为了追求她而信誓旦旦愿意为她生死相随的男修士时,瑶馨这一口血就憋在喉咙里,几乎呛死。

瑶馨眼珠子都红了,心中问候了世上所有男性.生物的祖宗十八代。而这时候,她又看见了将梦无酒护在怀里直奔山下的天枢,看着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徒弟挨了好几下黑手的时候,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这个男人她费了几十年都没有勾搭到手,视她的美色于无物,偏偏对着这么一个徒弟那么好,这到底有没有天理了!!

于是,本来就一肚子火的瑶馨在终于下了初云神山后见到了师徒相拥这么温情脉脉的情景,顿时醋了。也不管天枢的眼刀子有多冷多冰杀伤力有多强,绾了绾有些凌乱的长发,款步走向这对师徒,艳眸中流转着讥讽,道:“当真羡煞旁人呢。”忽然想到某种可能,瑶馨的面色更差,道:“这般亲昵地抱在一起,就是凡俗间的父子恐怕也很少。不知道的还以为还以为一对情人呢……也是,从昆仑出来的某位弟子,不就是和自己的亲弟弟勾搭在一起吗。”

天枢神色冰冷,梦无酒浑身僵硬,被瑶馨这几句话震得脑袋嗡嗡直响。

这时,又一个女声插了进来。声音清冷如月,言辞犀利暗含嘲讽,道:“我昆仑门内,别说师徒,就是师兄弟的感情都好着呢,自然比不得某些门派的内乱,更加更加比不得为了争个劳什子长老之位求助到其他门派去的某位弟子。”摇光长老杏眸含煞,同样是经历了一场逃亡的美人,她的身上连根头发丝都没有乱。这一切得归功于昆仑七阁长老中另外一位女子——玉衡她那强大的炼器以及炼药的本事,直接给这位姐妹武装到牙齿。

任何胆敢对摇光动手的,最后死相凄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摇光明眸灼灼,唇角笑靥清浅,柔声道:“瑶馨师妹,可否告知在下,您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撬动了蓬莱仙山的某位长老为你说和的?”

瑶馨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艳眸在一言不发目光冰冷的天枢身上转了转,又落在了猫在天枢怀里装鸵鸟的梦无酒身上,最后恨恨地看着一脸张扬肆意又高傲的摇光,跺了一下脚,“哼”了一声,也没有理会摇光的问话,对着三人拱了拱手,话也不说,直接就御剑离开了。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灰溜溜。

气走了一向看不顺眼的瑶馨,摇光掐着腰,斜着一双杏核眼瞪着天枢怀里的梦无酒,道:“小师侄,你平日不是不是很能说吗,怎么今天这么得……呦,这是怎么了,怎么跟着一个没断奶的娃娃似的,还哭了?”摇光美眸瞪大,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一个没脸没皮就会耍赖的师侄竟然会红了一双兔子似的眼睛。当然,梦无酒不是没当着她的面哭过,可那纯属是干打雷不下雨,为了争取自己的权益而使劲儿用噪音来折磨他们来着啊。

看看现在这架势,分明就是受了老大的委屈。看他师兄胸口处那片粘糊糊的东西就知道了,亏得她有着洁癖的师兄没有一巴掌把他扇飞出去。

“哭……谁、谁哭了!!”梦无酒瞪眼

,“我这是眼睛被罡风刮到,伤了眼睛才会这样的。”打死他也不会承认在大庭广众下哭哭啼啼,就为了他师父要离开这种“小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当初拜师的时候也知道会有分离的一天。只是,心里明白不代表感情也接受……梦无酒咬牙,反正不能让摇光说出去,不然的话,全昆仑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

没错,摇光长老一向少言,但唯一多言的时候正是和玉衡长老说话的时候。而玉衡长老一向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手下的弟子更是将八卦的精神发扬到昆仑的每个边边角角。

摇光摇了摇头,伸手想要掐一掐梦无酒的脸,但一向冷冰冰的天枢却伸手拦住摇光。天枢的眼睛异常冰冷也异常认真地看着摇光,直看得她不自觉后退了两步。然后,天枢冷冷地道:“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摇光下意识跟着点头,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随即,摇光为着自己的莫名乖巧而黑了脸。刚想再说什么,却见梦无酒满脸敬佩,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望着自己师父的时候几乎都在冒着小星星。而令摇光下巴脱臼的是,素以冰山面瘫闻名整个修真界,就连妖魔鬼界也有挂号的天枢长老,竟然缓缓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但绝对有着弧度的笑容。

霎时间春风破冰,大地回春,直接看呆了唯二的两个目击者。

摇光的手指抖啊抖地指着天枢,颤声道:“难不成……难不成天枢师兄你真的……真的……”

天枢异常淡定地瞄了一眼摇光,理也不理。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复又看了一眼自家的小徒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淡淡道:“下不为例。”

梦无酒被自家师父难得一见的笑颜蛊惑了心魂,傻傻点头,其实他连自己师父说了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摇光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位昆仑山有名的冷面美人,异常艰难地咽了口吐沫,看着自家师兄那么那么陌生的表情,又看着梦无酒有些傻乎乎的样子,喃喃道:“这眼光,真是……绝了。不,不对……”摇光目光诡异地看着被天枢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师侄,感慨道:“应该说,瞅咱小师侄这倒霉催的。”

被你家裹着冰山皮,内里掩盖着一肚子坏水的师父看上,小师侄你根本连渣滓都剩不下半点啊。

还有,日后师叔我应该叫你什么?师嫂?

摇光为着自己想象中的场景而风中凌乱。

作者有话要说:顶着锅盖甩手,发了啊发了~~~霉催的jj回不了评~就在这里任敲打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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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番外 冥帝【上】 …

冥界与鬼界并不相同,只是世人总是将二者混淆。

冥界是众生轮回之地,无论生前是妖魔还是人类,在他们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冥冥中会有一种力量将其引导至冥界,走过曼珠沙华铺就的火照之路,往昔的记忆会随着灵魂的前行化成一粒粒种子,落在了地上便成就了另一朵曼珠沙华。而过往的痕迹,亦会随着他们踩进忘川之水的脚步,渐渐湮灭,最终抹去所有的曾经而展开另一段人生。

而鬼界,虽然那里也有着暗沉的永远翻涌着能够腐蚀身体的瘴气天空,也有着如同血海一般的红色花海,但那里充斥着的,永远是弱肉强食的厮杀与吞噬。这里的灵魂,拒绝了冥界的接引,从而堕落到了鬼界之中。

灵魂的力量并非无穷无尽,除了在轮回之中再度恢复力量之外,过久的徘徊会消磨掉灵魂的力量,最终唯有魂散一途。而鬼界之中的特殊环境,无疑能够加剧灵魂的消耗。想要在鬼界长久的呆下去,除了吞噬其他的灵魂,别无出路。

然而,吞噬灵魂又谈何容易。稍有不慎便会反噬,每每吞噬便会连同对方的记忆一并吸收,也许到了最后,那些成.功吞噬的灵魂也难免遗忘自己甚至疯癫的结果。

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在鬼界西北,那荒芜得连曼珠沙华都不曾生长的大地之上,到处都是遗忘了自己的厉鬼,日日哀嚎不已。他们本能不想要消散,于是一次次吞噬掉能够遇到的所有灵魂,然后被叠加的混乱记忆所困,难以解脱。

那种痛楚,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理解。

而每一个进入鬼界的灵魂,活下来的都经历过那种痛楚。而他们与那些荒原之上丧失自我的鬼魂不同的是,他们挺下来了。所以,没有人会去同情那些鬼魂。

……

这世上,也有将鬼界这般恶劣的环境当做平常的种族。不同于那些不断吞噬其他灵魂的鬼,他们自出生起便处在这个世界。充满腐蚀力量的瘴气于他们而言,可以当做是清新的空气。流淌着鲜血的血涂之河是他们眼中清澈的溪流,那些被血浇灌而愈加妖娆诡异的曼珠沙华对他们而言是神圣之花……他们,便是生而为灵体的一族,御族。

御族自降生开始便统治着鬼界,是鬼界当之无愧的主人。他们只需要吸收瘴气便可以修炼,高手比比皆是。外来的鬼魂进入鬼界,于他们而言,是入侵者。开始的时候,他们会展开狩猎。然而随着进入这里的鬼魂越来越多,他们便开始视其为奴仆甚至食物。

御族,能够依靠吸收魂体的力量从而提升修为而不为其记忆所困扰。而这一发现,无疑使得本就存活艰难的魂体愈加难以存在下去。

……

鬼界之中,等级极为严明,有鬼卒、鬼将、鬼王以及鬼帝之分。鬼界之中,鬼卒随处可见,鬼将亦是寻常,鬼王不超过二十个,而鬼帝,纵观整个鬼界,也只有三位。

曾经,鬼界仅有两位鬼帝——一位是出身御族的御帝明华,一位是鬼界血灌万年的花帝曼珠。

两位鬼帝为了争夺鬼界权柄争斗万年,从未停歇。其统率的两族各有优势,互不相让。明华胜在御族正统,只叹御族是因血河凶煞戾气而生,化形不易,纵是天资极高,无奈数量极少。而曼珠所率之族,是鬼界无垠曼珠花海中化形而出的花魅。花魅化形亦是不易,但胜在鬼界之中曼珠沙华数量极多,且纵然销毁,只需一夜便能够再生而出。虽然个体实力不及御族,但胜在数量众多且为在鬼界生存而多了分孤注一掷——鬼界的曼珠沙华化形,按理应是草木成精,但他们身上半点妖气也无,唯有鬼气。他们无法在鬼气以外的地方生存,妖族也不会承认他们。他们的身份,着实有些尴尬。

两族争斗不休,鬼魂身处二族夹缝之中更难求存。然而,谁也不曾想到,鬼界竟会再出现一位帝者,而这位帝者,竟然外来的鬼魂。

他出身于鬼界西北之外的荒地。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样在一次次的吞噬灵魂与吞噬记忆之下保持住自己的清明,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忍受着痛苦在没有任何适合他的修炼法诀中慢慢摸索出属于他自己的道路来的——御族与花族并不是没有测试过这些不断被吸进鬼界之中的那些鬼魂的潜力的。他们曾经选出一个来修炼本族的法诀,但无一不是爆体而亡;他们不是没有放纵那些鬼魂吞噬对方的,但无一不是丧失自我,在癫狂中被他人吞噬或是不断吞噬他人。

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有鬼魂在一次次的吞噬中修炼,最终攀爬到鬼界的最高点。

那位鬼帝,便是日后得靠着花、御两位鬼帝联手方能够牵制的鬼帝,魂厉。

……

其实魂厉自己都不知道,那近乎无尽的漫长岁月里,每一次仿佛要被反噬的危险下,他是怎样忍受着脑中错乱的记忆一点一点将属于自己的一切慢慢梳理清楚的。

在鬼界,西北的荒地是禁地,虽不是严令禁止之处,但一般没有任何存在会主动前去那里。

那里的魂魄都承载了太多疯狂的记忆,错乱纷扰,纵是御族得天独厚也会觉得吞噬那里的魂魄很是难以消化。何况那处的魂灵凶悍,并不畏死,常常见着了新的魂魄,无论强大与否,先吞噬了再说。

魂厉一开始并不知道那处地方的可怕。

最初的最初,当魂厉还不叫魂厉的时候,当他仅仅还是一个刚被拉扯进鬼界的弱小魂灵的时候,他并没有任何吞噬其他魂魄的打算。

他只是要等那人。

他站在血色的长河边,一直一直地等着。

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来到的地方不是冥界,而是另一处宛如地狱的地方。

那时,他叫木文湛。

如今的浮荒大陆上,木文这个姓氏早已经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饶是他自己,在改了这个名字之后也渐渐不去想那些曾经的过往了。

……

魂厉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将墨玉的酒杯凑到唇边,将杯中的佳酿一饮而尽。

此时的魂厉身穿墨色的长袍,衣领袖口处,三指宽的暗红滚边,腰上束着闪烁着金属冷色的腰带,并不束紧,略微松垮的衣领依稀能够看见黑色的里衣以及有如玉质的胸口。他整个人躺在用着整块墨玉雕琢而成的软榻上,右手支撑着头,青丝并未束起,长至足踝的黑发如墨色的河流在软榻上流淌。他的左手把玩着已经空了的酒杯,双眸微敛,似在凝神。

耳边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推杯换盏,隔着层层的鲛纱帷幔,外界的场景清晰地映出。殿内宾客满席,在座的众人都在笑,笑容甚至有些谄媚。

他们身处的宫殿位于黄泉之海的最深处。这里有忘川的水蜿蜒着流淌而过,两岸有蒹葭苍苍,微风拂动,芦花如白雪一般漫天飞舞;而地面上,红色的曼珠沙华泛滥成海,在风中有如波涛一般。白雪,飞花,眼前美好得令人几乎忘却,这里是深在地底的亡灵国度。

恢弘的大殿之下坐着许多神情恭谨的人,有鬼界中几能够呼风唤雨的鬼王,有缩在冥界万年不出但实力强劲的冥灵。其中,最显眼的是一男一女,他们坐在了殿下下手的第一个位置上。

男子一身带着兜帽的黑色斗篷,浑身上下只露出了脸和一只拿着酒杯的手。他的五官平淡普通,乍看上去和鬼界到处溜达的鬼卒没有什么不同,但他身上隐约传来的压迫感却令人不得不心生警惕。他,便是御族的上任族长,明华。

女子则是一身艳丽的红妆,黑色的长发松松挽起,发间并无饰物唯有一朵艳红色的曼珠沙华。她的容貌极为娇艳,眸如秋水含波,唇如花瓣,皮肤白皙娇嫩仿佛轻轻一掐就能出水。她的身材本就极为火爆,如今更是慵懒地以着手肘支在桌子上,肩膀手臂皆是露在外面,几乎每一个曲线每一个动作都在诠释着何为绝世妖姬,何为真正的无声诱惑。再加上女子笑得妩媚动人,更是为这份摄人魅力添上一把火。但在座的众人也只是敢看看想想而已,这个女人,分明就是一朵食人花。她笑得越明艳动人,她使出来的手段就越是毒辣狠戾。她,便是曼珠沙华花魅一族的首领,曼珠。

明华,曼珠,鬼界曾经的两位帝皇,但也只是曾经而已。此时,冥界与鬼界融合,幽冥界诞生,自此于这死者国度之中,能够以帝皇相称的唯有魂厉,这位由天道加冕的冥帝。

明华、曼珠面上带笑,但眸底已然充斥着冷意。若是他们早知道今日局面,纵是拼得修为大损,手下命丧的代价,他们亦要使得这位帝皇在当初便灰飞湮灭。

没有人知道他们心中究竟有多懊悔。

他们望着白色帷幔之后隐约的黑色身影,半是忿恨半是畏惧。而这种神情,显然愉悦了身处帷幔之后的幽冥界之主。

魂厉的面上忍不住露出冷笑,握住酒杯的手微微摇了摇,鲜红的酒酿再度出现在了杯中。

如今的地位,那位功不可没啊。

魂厉闭上眼睛,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是了,他叫做玖夜。至于样貌,饶是魂厉的冥帝之尊,修为精深,亦是再无法在脑中描绘那人的相貌。

此时,距离那所谓的“七夜末世”,不过五年。

他冥帝之尊尚是如此,那些玖夜曾经的师兄弟,同门长辈,那些曾经在苍国的故交挚友,早已忘却了玖夜这个人。而他,也不过只得了一个名字而已。

哈,被世人遗忘的,不独他一个。这世上,起码他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而他的名字,没有人为他铭记。

如此,可笑。

……

初得帝位,坦白说,魂厉心中并没有欢喜,只是怅然。

当初他修炼,只是为了存在下去。而他存在下去,是为了等到那个人。

他在鬼界荒地的日子,无数次在疯狂与冷静中徘徊,无数次想要放任自己的理智曾经一并湮灭在那些疯狂之中,但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他甚至用手指在石壁上一点一点刻下他的过往,只为了,不要遗忘。

他在等待。

一等八千年。

八千年的时间究竟有多漫长,究竟有多让人绝望,唯他一人知晓。这八千年造就了鬼界的三帝之一魂厉,也最终粉碎了曾经属于木文湛的过往。

他仍然记得自己在等人,却忘记了为何等待,等待何人。

他只记得,桃花如霞,那人面上笑容温暖。而那温暖,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他失去了或是又得到了多少记忆,都依稀如昨。

掌心的玉杯“砰”得一声被捏碎,鲜红的酒酿顺着白皙的手指滴落。

顿时,热闹的酒宴静了下来,大殿之中,针落可闻。纵是微有些醺然醉意,此刻也清醒过来。

“出去。”魂厉闭上眼睛,冷冷道。

大殿之中顿时响起了依次离座退出大殿的声音,饶是因为魂厉的不客气而掠过怒意的两位前鬼帝,此刻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眉目带着忿然厉色,却也算恭敬地退出大殿。

安静空旷的大殿之中,只剩下魂厉一人。吹进殿里的阴风阵阵,撩起轻薄的鲛纱帷幔,现出了此刻揉着眉心的黑衣帝皇。他的面上露出烦躁的神色,眸底阴晴不定。不知过了多久,黑衣的冥帝霍然起身,广袖一振,周遭的一切,包括那张玉床软榻,大殿里充当照明用途的夜明珠,众人离去后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案,尽皆化为齑粉。

只见黑光一闪,这位幽冥新君便消失在大殿之中,唯剩下一句淡淡的低语:“看看……也无妨……”

……

这并非是魂厉第一次来到人间,但却是魂厉第一次来到这里。

列襄国国都,阳凉。

而在八千年前,这里是隶属于梦华王朝的一处平平无奇的小城市。

梦华王朝,曾经一统整个浮荒大陆的王朝,当真是,一梦芳华。

作者有话要说:唔,后期的番外有狐狸娘和狐狸舅的,再然后就交代一下小夜哪里去屎了了了了

隔了这么九更新,躺平任敲打··

118

118、番外 冥帝【下】 …

站在这片熟悉却又陌生的土地上,魂厉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何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木文家,是梦华王朝的八大家族之一,族内将相后妃,却也是烜赫一时。而当木文湛出生的时候,这个家族已经走了下坡路。当木文湛八岁的时候,木文家只能够蜗缩在小小的阳凉方能保全。

几乎是每一个木文家的小辈都是在长辈重振家族的训诫下长大,尤其木文湛还是这一代家主的嫡长子,是未来的家主。

然而,这一位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却不为家族之中的任何人所认可。

不能否认他的优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能否认他的性情,温文尔雅,当为公子无双。只是,他不适合去肩负起一个家族的重任。

他永远学不会在与他人谈话中构建陷阱,虚与委蛇。

他亦学不会,为了所谓的权势而出卖自己的感情。他做不到视权势为自己生命的最重,他更喜欢在阳凉短短两个月的春天里,躺在开满桃花的树下,饮一杯清酒。

而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在一个纵然式微也算是庞然大物的家族之中,总有人会想要体会把持权柄统率家族并看着家族在他手中壮大的滋味。

木文湛的第一继承人身份,名存实亡。

木文湛并不在意,但总有人在意,哪怕不过是一个虚名。

……

魂厉闭上眼睛,过往的早已模糊的一切在他踏上这片土地开始,清晰地浮现出来。不去看这陌生的土地,魂厉合着眼慢慢地走着。街上人来人往,作为列襄国都的阳凉热闹非凡,但没有一人能够看到这闭上眼睛举止奇怪的魂厉。

——沿着这条大街前走八百步,随即左拐直走到尽头,那里有一处占了四分之一阳凉的大宅子,便是木文家的本家所在。

然而,在左拐之后还未行得几步,他便被面前的高墙阻去了道路。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魂厉一甩长袖,直接穿墙而入。

这里,竟已然变得不复曾经。魂厉面带嘲讽,曾经的木文本家祖宅,早不知何时便不属于木文家。曾经的宅院经过八千年里的不断翻修重建,早已磨去曾经的痕迹。占地广阔的大宅,亦被划分为数个独立的宅院。

魂厉冷冷地笑,早已被抛弃的过往,当他为了存活下去而不断搏命之时便已经放弃,如今竟在他成为冥帝,天道不坠冥帝不陨的时候重新翻出来。

当真,可笑。

魂厉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而正在这时,一阵微风拂动,几片粉红的花瓣飘飘扬扬,落在了他的肩上。

魂厉一愣,不禁抬手捻起花瓣,鬼使神差地放进了口中。

“闻上去不错,但味道着实涩然。”

【闻上去不错,但味道着实涩然。】

魂厉的手一颤,花瓣便从着掌心飘落。他转头,遥遥望向某个方向,怔怔地望着。

“哎?这位小哥是来看宅子的吗?”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魂厉这才发现,方才在自己心神激荡的时候,身上的隐身术竟然已经解开。他看向身后的声源,只见着一个布衣荆钗的中年妇人站在那里,一手叉腰,一手则夹着一个淘米的木盆。五官并不出色,唯有一双眼睛耐看些。而此时那双眼睛尤为之亮,魂厉甚至有种她在看着金山流口水的错觉。

也是,魂厉虽然并没有在身上佩以诸多饰物,但他的衣料华贵,一见便不是寻常百姓穿得起的。

魂厉想了想便点点头,反正他不缺钱,再者说他想离开,这世上还没人能够拦得住他。更何况眼前的这位,鬼界随便扯出一个小鬼就能够捏死她。

妇人闻言笑得热情,眼睛笑得几乎看不到眼白。她将盛着白米的木盆往地方一放,双手随意在围裙上抹了抹,朗声道:“哎呦,公子果然好眼光。不是刘妈我自吹,我们这里的宅子,顶数我家的这几间最好。东边那个三进三出宅子,还有一处荷塘;西边那处宅子……”刘妈无比热情洋溢地介绍了一番,随即端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主动而热切地道:“不如由刘妈我给小哥带带路,相看相看?刘妈可是个公道人,若是小哥看上了哪间,一定给小哥最低价。”就冲着小哥看着养眼,也得便宜一点。

魂厉默了一下,抬手指着一个方向,道:“那处的宅子呢?”

刘妈乐呵呵地循着方向看去,登时就变了脸。她慌慌张张地拉下魂厉的手,一脸焦急地道:“哎呀,小哥那里不行的。”

“为何?”魂厉挑眉。

“哎呀刘妈这是为了小哥你好。”妇人见魂厉面上尽是不以为然,不禁跺了跺脚,也知道不说出个所以然这个一身贵气的青年一定不会就此罢休,不禁压低了声音,道:“小哥,不瞒你说,那里……闹鬼……”最后两字说得很轻很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闹鬼?那算什么。魂厉一脸淡然,而刘妈只以为这个年轻人不相信她的话,顿时有些着急了,压低了声音絮絮道:“哎呦小哥,这不是刘妈危言耸听,那里是真的不干净!那个宅子可是邪乎得紧,你看看,哪里的桃花会一年四季都开着,就那里!那处宅子不大,也就一屋一院。院子中央就长着一棵桃树,每天桃花开得那叫一个瘆人。我家老头子租出过那个宅子,但每个人进去呆不到一个晚上就被吓个半死出来。我家老头子也找过道士什么的,看了之后说是院子里面的桃树有问题,邪煞什么的,只有除了就没有问题。哎呦,当初砍树的时候我就在场,那树被砍到的地方,流出来的是血啊。”

妇人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显然再次想起当初的情景也令她害怕起来。孰不知,她拉着讲那里是多么多么可怕那里有怎样怎样的鬼的青年,却是所有鬼怪的头头。

刘妈又开始绘声绘色地形容当时的情形有多么得危急,那个道士又是怎样怎样与他斗法,又是怎样怎样七窍流血地被扔出来。后来她家老头子封了那宅院,再没有将它租出去的念头,在闹鬼一说倒也安静下来。

末了,刘妈总结道:“唉,听说那个道士在十里八乡之中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能人,谁能想着他竟然折在那个鬼宅里了。也不知道那个鬼究竟什么样,也忒厉害了。”

“桃乃五木之精,自古便有驱邪制鬼之能。那位恐怕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寄身于桃木之中,得蒙桃木庇佑又身有千年鬼气,故而难以……”魂厉忽然说不出话来,只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一抽一抽地疼痛,疼得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哎?竟然是这样吗?小哥懂得可真多!”刘妈赞叹道,又说道:“小哥还是看看别处的房子吧。哎哎,等等,小哥那里进不得啊~”刘妈忽见得那个长相好看的青年直直冲着那处鬼宅走去,忙开口叫道,并伸手想要拉住魂厉。

只是,她的手扑了个空。

刘妈愣在当场。

魂厉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走向那个大门紧锁的庭院。刘妈忽然抢走几步,再度伸手去拉魂厉的袍袖。

这次,她是亲眼看见她自己的手从那件黑色镶着金边的衣裳里穿过。

“这、这是……”刘妈僵硬当场,冷汗顺着额头淌下,牙齿亦颤颤打战。

抬手轻轻抚摸那已然生锈的铁锁,魂厉回头,冲着刘妈挑了挑唇角,道:“忘记说了吗?其实,我也不是人。”言罢,他整个人变成了一道虚影,进入了那庭院之中。

“鬼、鬼、鬼……”刘妈慢慢向后退着,脸上冷汗直冒,嘴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只手忽然拍在了她的肩膀上,刘妈更是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只手的主人是个熟人,正是她老伴。

却见那个布衣老头子一脸嫌弃地说道:“哎老婆子,从刚才我就看你这里咋咋呼呼不知道才嚎些什么,不去淘米在这里看什么呢,怎么着,还稀罕上那间鬼宅不成?要不你住进去和那个鬼做伴……”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着平日里撒泼骂街一流好手的老婆子尖叫一声,一把推开自己,口中尖叫着“鬼、鬼”什么的,身形敏捷得不可思议,转眼就没有了踪影。

“这发什么疯呢,大白天鬼什么啊。”毫不知情的老头子嘀咕道,“真是的,好好的一处宅子里面有鬼,家里的老太婆整天疑神疑鬼,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

对于自己堂堂冥帝之尊吓唬一个弱小凡人,魂厉表示,他毫无压力。反正他听着砍树的时候,他还真想踹断那个砍树的道士、要砍树的男人和看着砍树的妇人的腿。

好吧,迁怒是不对的。这种自降身份的事情,也就是没有熟识他的家伙的前提下做上一两件而已。

若是魂厉没有猜错的话,那棵桃树,应该就是当初那人亲手种下了的。而那个寄居其上的鬼魂……

魂厉闭了闭眼,慢步走进了庭院之中。

走进庭院的那一刻,魂厉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八千年前。

这间院子的摆设,竟与当初,一般无二。

这里,是他曾经的住处。当他的父亲对他失望,亲人亦随之打压他的时候,他从长房的大院里搬来了这里。只有一间屋子,院中什么都没有。

这个地方,通常只会有两个人,失去了父亲宠爱的木文湛,和他生性谦和有礼的堂兄,木文蕖。就是院中唯一的一棵桃树,还是木文蕖埋下去的桃核。

蕖者,莲也,花中之君子。

见到木文蕖和木文湛的人都会感叹这二人不愧是兄弟,样貌不说皆是极为出色,就连这性子都如出一辙,谦谦君子,温文如玉。

然而,木文湛自己心知肚明,他的堂兄,以蕖为名的兄长才是真正的君子。而他,不过一个伪君子罢了。

他的性子高傲里带着凉薄,他的能力出色,但凡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哪怕再艰苦他也会办到。治理一个家族,对他而言是个麻烦,但不是无法承受的负担。只是,他找不到自己为这个家族付出的理由。

而木文蕖,是真真正正向往着平静生活的人,厌恶着大家族之中的勾心斗角。与他的凉薄冷漠不同,真实的木文蕖是一个带着孩子气的人。

无论在人前端着怎样一个坦荡君子的面具,人后的他,会因为不开心而抱怨,会因为欢喜而碎碎念叨,更会因为内心的真实而坦坦荡荡地承认,从不去闪避躲藏。

相处了十多年,木文湛会想着更靠近木文蕖一些但不去根究缘由。而木文蕖会因为反复的思念而剖开自己的内心,会手抖抖地拿着一簇开得正好的桃枝,故作镇定地将外面那些纨绔子弟向着花楼姑娘献媚的漂亮话拿来,哆哆嗦嗦地念给自己听。

永远只会淡然微笑的木文蕖,只会在他的面前露出不满的难过的羞涩的神情。那些情感,专属于他。

怎能不欢喜,怎能不心动。

……

魂厉凝视着院中正开得喧妍的桃树,看那犹如火焰一般跳动的艳丽色彩,不禁伸出手,轻轻抚摸桃树斑驳的枝干。

他记得,当初的木文蕖就是从这里折下一只桃枝,由于过度的紧张而被尖枝刺破了手指,流下了比桃花还要艳丽的鲜血。

曾经他所认为的遗忘,此刻统统在脑袋里面浮现,琐碎的,细小的,欢乐的,悲伤的,愤怒的,还有绝望的。

生而为天之骄子的他,一生都未品尝过绝望,唯有在临死之时。而这份绝望并没有随着他的逝去而终结,反而随着他在鬼界,慢慢地渗透他的全部。

他们与家族的关系,仅仅只是平衡。而这份平衡却毁在了所谓的,与帝都商家的一纸婚约。而被婚约所指的木文湛,在被整个家族施压的时候,跪了宗祠,自逐出了木文家。而木文蕖也与他相约一同离开。

他们约在了城西的破庙相见,木文湛等了一天一夜,等来的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匪徒。钱财,他不在意。他只在意,他在等着自己喜欢的人。

当被刀子刺穿了心脏的时候,他想的是,若是阿蕖来了见到他的尸体,那该怎么办。

当他看到自己的尸体并处理干净的时候,他会想,要是阿蕖来了见不到自己怎么办。

当他只剩下灵魂却一直在破庙徘徊不去但他一直一直却没有等到自己要等的人时,他会想,是不是阿蕖出了什么事情。

当他的灵魂终于因不可抗力来到鬼界的时候,他仍旧在等。他想,等到阿蕖死后投胎的时候,他总能遇上了吧。

他终究没能等到。

八千年,爱过,痛过,恨过,终究化为了刻骨铭心的伤痕。

……

“瓦好像……见过乃。”上方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奶声奶气。

魂厉循声望去,正见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童坐在桃树的枝桠上。那个孩子长得极为漂亮,身上穿着粉红色的肚兜,胖嘟嘟的脸上有着花瓣似的眼睛。他歪着头,咬着肉呼呼的手掌,时不时吸溜一下将流出来的口水吸回去。

自那个孩子出现的一刻魂厉便已经知晓,这个孩子便是这桃树成精。

他胡乱地挠着黑色的胎发,嘟嘟囔囔:“好奇怪,在哪里见过来着?唔……”狠狠地摇摇头,“酸了,老人家嘛,记不得也是忧情可原的。”

魂厉嘴角微抽,好嘛,桃木成精,看样子也就几百年,也不长。但和外面的凡人比起来,算是年纪大的。

“喂~小子,这里不是乃能来的地儿,快走啦~”小孩伸手指着魂厉,老气横秋地道。

魂厉心中升起啼笑皆非的感觉,这小妖,在命令自己?自从他成了鬼帝之后便无人胆敢如此,更何况,现在的他已经是冥帝。

“不走?”小孩鼓起两颊,“那就拉倒。反正一会儿害怕的不是我~”

话音刚落,周遭的景象已是一变。魂厉面不改色,这些鬼魅幻术,用得虽然不错,但对于他而言,无疑蚍蜉撼树。

很快,魂厉便发现,这个幻术针对的,并非自己。

院子中央是过了时节故而满树绿叶的桃树,桃树旁摆着一张石桌,两张石凳。不远处的屋舍,房檐四角坠着琉璃

118、番外 冥帝【下】 …

宫灯,黯淡的光线在夜里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魂厉的脸,沉了下来。

他看到,桃树下,石桌旁正坐着两个年轻的男人,面上带笑似在说着什么,说到了兴处便杯盏轻碰,言笑晏晏。

魂厉认得,那其中一人便是他自己。只是,眼前浮现的幻术不知为何使得人物面目很是模糊不清。

画面轮转,眼前重现的,有在夜里赏月的情景,有一同醉倒在树下的情景。或是高声交谈,或是轻声低语,只是看着便会觉得,这两人的感情真是好。

魂厉的眸底忽然划过厉色,他扬手便要震碎这个幻境。但那个方才不见了的胖乎乎孩子却跳了出来,抱住魂厉的那只胳膊,几乎整个身体都挂在了魂厉身上。他跳着脚叫着:“哎呀不能破,破了之后小蕖会受伤的~”

魂厉的手一僵,喃喃:“小蕖?”

“是啊是啊,这幻阵是小蕖为了不忘记从前的事情而设下的,每天看完了都很难过,破阵的事儿从前瓦干过,小蕖受桑了不说,还足足有两百年都不理瓦呢~”都快委屈死了。

正僵持间,画面再度变化。

昏暗的天空,落锁的大门,完全丧失了君子风度的喊叫。沙哑的疲惫的焦急的,随着他每一次的喊声,他都会忍不住地咳嗽,鲜血顺着唇角蜿蜒。

“爹,你快放我出去。小湛他在等我,放我出去——”

“够了,木文蕖,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那商家大小姐既然又看上了你,你就老老实实地等着迎娶她。别想着和那个废物折腾,只要你能哄得商家小姐襄助爹这一脉子弟争取家主之位,爹就不计较你这次的私逃!”

“爹,开门,开门!!”

“够了,你也甭想着找那个本家废物了。趁早死了这份心吧,那个祸害已经死了。”

“死……了……”门内的人怔怔地站着,反反复复,呢喃着那个不详的字眼。片刻后猛然惊醒,大力地拍门,那张抚琴的手尽是斑斑血痕,“爹,爹你说什么?!爹你说谁死了?!”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木文湛。听说今儿个一早在护城河里发现了那个废物的尸体,哼,堂堂家主怕丢了颜面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认,非说自己儿子是出游了。真当所有人是傻子不成,那脸虽然都烂了,但一眼还是能看出来是那个废物。自欺欺人,真是可笑至极!”

“死了,死了……不,爹,你放我出去,他一定还没有死,他一定还在等我……爹,你就让我出去吧,爹……”

“哼,冥顽不灵。”门外传来冷哼声,也不理会门内悲戚的声音,转身离开。

面容憔悴仿佛正在重病中的青年男子跪坐在桃树下,眸光死寂,面上那些激烈的情绪仿佛也随着眼中弥漫的大片灰黑而湮灭。

“阿蕖……”魂厉的唇无声开合,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起来。

“是你,对不对……吹嫣,是你对不对?”幻境之中,木文蕖的声音沙哑颤抖,如同泣血。

吹……嫣……魂厉蹙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公子再说什么,吹嫣不懂。”干净的屋子里走出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女,一身雪色的衣裳。她也不嫌地面脏乱,直接跪坐在地上,素手执着一块丝帕,轻轻地拭去男子唇角的鲜血。

“啪!”女子的手被挥开,男子用着亮得惊人的眼睛直视着眼前芳华正好的少女,一字一句道:“为、何?”

“为何?”少女眯起杏眸,随手将沾了血的丝帕丢开,樱唇微翘,柔声道:“公子问吹嫣,为何?是啊,为何。为何吹嫣会泄漏公子要随着湛公子离开的事情呢?”少女咯咯轻笑道,“那得问问公子了~”

“我,自认待你不薄。”木文蕖闭上眼睛,喘息着艰难道。

“幼年吹嫣遭逢大难,是公子出手相帮。”吹嫣敛眸微笑,笑容甜美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过往,“吹嫣喜欢公子,也希望公子能够一生安乐无忧,哪怕与公子相伴的不是吹嫣。可是……”少女的面容变得忧郁起来,“可是公子怎么能被那个人所迷惑呢,吹嫣,吹嫣怎么能够到头来输给一个男人呢……”

后面的话变得模糊,幻境亦随着有些支离,待得幻境重新恢复之后,已是一片烈火之中。

安坐在院中唯一的那棵桃树下的,是穿着白色衣裳的木文蕖,是只能够从那消瘦憔悴的面容上依稀能够分辨出曾经清隽模样的木文蕖。

火舌舔上了木文蕖的衣角,如一头狰狞的恶兽,慢慢将这个男子吞噬。

“公子——公子——”烈火之外,是那个叫吹嫣的女子的惊惶呼声。

“我得去找他……他在等我,一定还在等我……”无视周遭的烈火,木文蕖笑得孩子气。

“你去不了。”幻境的最后是那个美貌的女子……不,她已经看不出曾经的样貌了。她的身上燃着火,娇嫩的面上布满了灼伤的印记,鲜血四溢。她扑过去牢牢抱住了木文蕖的腰,嘶喊着近乎赌咒一般道:“你哪里都去不了了,只能,只能在这里陪着吹嫣……”话罢,她的身上似乎溢出了黑色的气体,飘飘荡荡,最终融进了这片土地之中。

幻境,渐渐消散。

魂厉双手握拳,眼中情绪复杂。

原来,这就是阿蕖没能去赴约的原因。

原来,这就是即使他成鬼之后仍旧没能等到阿蕖的原因。

一切的一切,竟然毁在了一个女子的身上。

一个,自从成为了阿蕖贴身丫鬟就被他暗暗讨厌的女人,赌上了自己的灵魂而下的诅咒。正如她所说的一般,他只能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

周围的一切,又恢复成方才进入庭院时候的模样。只是,那喧妍的桃树下多了一个鬼,一个安坐在桃树下,面上不悲不喜的鬼。

“阿、阿……”蕖。魂厉张了张嘴,竟发现这个曾经在唇边转了无数次的名字竟是那般晦涩得难以出口。

似有所觉,树下穿着白色衣裳,面容苍白俊秀的青年偏头看了过来。他生得极好,眉眼又总是带着温和,令人心生好感。如今已非人身,他非但没有鬼魂的阴厉,反而眉宇间带着三分忧郁,令人见之就忍不住想去抚平他眉间的皱痕。

魂厉在那个人望过来的那一刻已然僵住,然而,那个人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就落在了他身侧的小桃树精上,静静地开口,道:“桃夭,你又胡闹了?”

“哪有,阿蕖冤枉妖!”胖乎乎的小手用力地将魂厉的胳膊撇开,圆滚滚的男孩蹦起来道:“这次可是这个家伙自己闯进来的,赶都赶不走呢,哼~”傲娇偏头,嫌弃白眼。

木文蕖没有说什么,目光转而落在了魂厉的身上。比起方才的短暂一瞥,此刻他的目光里多了长久的凝视。

方才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情感似乎在再一次对上那熟悉的眼波时便沉淀下来,魂厉,不,木文湛亦是凝眸,看尽了那双即使经过了八千年依然如昨的黑色眸里。

“我……好像见过你……”半晌,木文蕖缓缓起身,径自向着木文湛走来。

八千年的时光在他的足下轮转,他的面若如昨,他的白衣依旧,只是眼中少了几分温情,多了几分陌生。可是……那又怎样。

任由木文蕖的手指划过他的眉骨,看着那双黝黑的眸底尽是自己的模样,木文湛忍不住微笑起来。只是不知为何,在他的笑容愈加炫目的时候,他的眼前却是一阵模糊。

“你哭了?”木文蕖的手指轻轻蘸着那滴晶莹,他疑惑地眨眼,“为什么哭?”

木文湛垂眸掩去眸底的湿意,他伸手拉住了木文蕖苍白得透明的手指,轻声道:“难过又欢喜,后悔又庆幸。”

“唔,好矛盾。”木文蕖蹙眉。

木文湛摇了摇头,紧了紧手掌,兀自微笑地道:“你……在等人吗?”没留下木文蕖回答的时间,他继续道:“好巧,我也在等人。”

“不如……一起等,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谜之音:冥帝,你的戏份没有可以退场了喵~

119

119、番外 苏鋆悦 …

凭心而论,虽然人类寿命短暂,但在修道一途之上却得天独厚。之于修真,天资出众之人,二十年内便能够达到金丹期,百年时间元婴之期,其修为比之修炼千年的老妖怪都有一战之力。纵使这样天资之人是万里挑一,也抵不上人族是整个浮荒大陆上数量最多的存在。

但妖族不同。

妖族是由飞禽走兽花草精魅之流修炼而来,从一只普通的禽畜修炼出灵智进而修炼成妖,不仅需要千百年的时间,还要机遇。像是火狐皇这般生而有灵的妖族,其实找遍了整个妖界也只能够找出一两个存在而已,而且这些存在必定是洪荒上古之时能够纵横大陆的大妖血脉。

妖族修行本就不易,偏偏其凝聚一生妖力精华的妖丹不仅在妖界之中为其他妖族所觊觎,洗去妖气的妖丹还是能够提升修真者修为进境的宝物。

修真界远比世俗之人想象的残酷,杀妖取丹不过是小事,为了宝物而向其他修士下手更是平常。

妖界三皇之一,火狐皇苏鋆悦本就是上古大妖天狐后裔,更是生而有灵,虽然他的修为不过数千年,但其修为在整个浮荒各界之中也排得上前三的位置。而凝聚了他一生妖力的妖丹,其力量之澎湃,足以将一个修为高深的妖族或是修真者撑爆,哪怕只是十之一二的力量亦能够使一个普通人直接跨过筑基、金丹、元婴等境界,一举迈入洞虚期,一跃成为浮荒的一流高手之中。

妖丹之于妖族有多重要,看看那些因为失去了妖丹而被打回原形丧失灵智的妖怪便知道了。也正是知晓妖丹的重要性,当日在九嶷山上那些本想借着木灵、羽山两家势力而除掉压制了他们几千年的火狐皇的几族妖王在思虑再三之后没有下手。

——他们虽然看出那个时候的火狐皇气息有些不似寻常,有些怀疑当日他与血魔尊斗法时受了重伤而至今未愈,但是,永远不要小瞧一个仅仅用了一千年来年时间便成为妖皇,更是在其后几千年的时间里隐约压制妖界其他几族妖皇的火狐皇。他凭借的不仅仅是自己出众的修为,还有深沉的城府算计。

妖族之中,狐族最为狡诈,这并非戏言。

更何况,纵然苏鋆悦受伤,他也能够凭借自爆内丹而炸平整座九嶷山,顺便毁了半个妖界。

当然,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位火狐皇气息不稳的原因是,他把自己的妖丹给了自己的小外甥。

*****

三月的江南,朦胧的细雨连绵数日未绝,雨丝自暗沉的天际坠落,呢喃出仿佛情人般的细语。此时的桃花开得绚烂,花香幽幽,伴着细雨随风飘落,落在行人的衣袂发间,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甜意。

浮荒大陆上,所谓的江南泛指澜河以南与海相接的大片区域,而祈雨镇便是其中之中。然而,比起其他的城镇,当属祈雨最不起眼,饶是过往的商贩也极少来着这个地方,更枉论那些仙家弟子,王孙贵族。

所以今日,江口的船舶中竟然走出了一位气质端华,五官出奇俊美的青年时,过往的行人几乎都停驻了脚步,有些怔然地看向那个人。

那是一个只要看上一眼就移不开目光的年轻男子,他的五官相貌固然极为出色,但别人看去的第一眼却恰恰先注意到他的气质,其次方才是相貌。他的身上穿着普通的青衣,没有自那些大城市运来的丝绸布料那般奢华贵重,却偏偏让人觉得比之绫罗锦缎更加耀眼,只因穿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很快,周遭的人纷纷低头,再不敢看上一眼。

因为那个青衣的公子在撑起一柄六十四骨的油纸伞后,似是漫不经心一般,扫视了周围一眼。

他有着一双很漂亮的凤眸,偏偏眸底的森冷漠然看着人只消一眼就寒进了骨子里。

稍有些阅历的人一见便清楚,眼前的青年绝对不是普通的人物,足下的脚步也匆忙了几分,远远避开了这个青年。而年华正好的娇俏少女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找出了诸多理由,再次悄悄地注视那个好看的青年,腮边耳廓处晕开浅浅的红色。只是心里却在悄悄地嘀咕,那个好看得不了的人是不是病了,不然他的面色怎么会那样的苍白,几乎看不到半点的血色。

没有理会那些含着怯意与隐约恋慕的视线,苏鋆悦遥遥向着小镇的东方望了一眼,消瘦得连白色的骨节都清晰可见的手指悄悄攥紧。他慢慢地走在因雨水而变得光亮的青石道路上,凤眸里带着恍惚与追忆。

他有多少年没有回来这里了?大概……有百年的时间吧。自从晴儿离开了这里,他也再没有回来。

苏晴,他唯一的妹妹,他一生,最爱的人。

祈雨这个小镇很小,小到即使过往的船舶都不会在此停留。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人觊觎的地方,所以,纵是整个妖界的家伙都猜不到,祈雨镇其实盛满了苏鋆悦与苏晴年少时候的记忆。

曾经的狐族太过弱小,小到若非火狐皇的横空出世以及强衡的力量,不出几千年的时光这个族群就会被排斥出走兽一族的上游力量。当苏鋆悦出生的时候,狐族的族长在发现这个新生幼崽竟然生而有灵后,为了避免在他尚未长成的时候便被其他几族灭杀,就想出了将苏鋆悦送往人界的办法,给了他足够的成长时间。

而当他的妹妹苏晴出生的时候,妖界正处在一个极端混乱的境地。已为火狐皇的苏鋆悦天资再好,他的实力也比不上那几个老牌的妖皇,若是那几个妖皇联合起来,苏鋆悦更是没有反抗的余地。于是,苏晴也被送到了这里。

苏鋆悦忽然止住了脚步,空洞恍惚的眸子在那一瞬间霍然瞪大。

祈雨临水靠山,他来到的地方正是一处靠着山脚的宅子。这个宅子占地并不大,自外面看起来和周遭的屋舍没有丝毫区别。然而,这个宅子的门口却有着一个五六岁大小姑娘。那个小姑娘眉目如画,身上穿着雪色的衫子。花瓣般娇嫩的两颊带着兴奋的红晕,她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蹦蹦跳跳。她的身边并没有同龄的玩伴,但从她含着笑的眸子里看不出半点沮丧。

苏鋆悦的唇哆嗦着,一个名字自他的口中含糊地唤出:“……晴……”声音异常得轻,连这轻柔的细雨声也无法压过。

但那个女孩却听见了。

娇小的女孩转过身,偏头看向了他。

漂亮的杏眸似乎在一瞬间就亮了起来,本就轻轻上扬的唇角分明又上扬了几分,笑容漂亮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哥——”小女孩欢呼一声,扑进了苏鋆悦的怀里。而原本持着伞的苏鋆悦在他飞扑的时候就甩开了手上的油纸伞,张开双臂抱住了白衣的女孩。

雨丝润湿了他的鬓角。

然而,他却抱了个空。

他的双手从女孩的后背穿过,那张扬着明媚笑容的面容也在他触碰的一刹那化成烟雾,随着微风远远散去。

苏鋆悦的笑容凝固。

一个轻柔温和的嗓音轻轻传进了苏鋆悦的耳中,带着些许的诧异疑问,道:“不过百年的时间,少爷怎么连主上当年设下的幻阵都看不穿了?”

苏鋆悦敛眸,没有回答那个声音。他的面上带着苦涩的笑,这里的幻阵他怎么能看不穿。那是他年少的百年时光里朝夕相对的幻阵,他怎么就在看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什么都忘记了,只想将那个扑进他怀里的小女孩紧紧抱住。

苏鋆悦慢慢走上前,推开了带着暗沉色泽的大门,院内的景象顿时映入眼帘。

很普通的庭院,斑驳的灰色墙壁,丛生的杂草,暗沉的石桌,布局和小镇其他的庭院没有什么区别,就是少了几分人气。

然而,当苏鋆悦的脚迈进了门槛时,周围的景象轰然破碎。不过眨眼的时间,周围的景象已经大变。

那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花海,各式的兰花摇曳生姿,在微风乍起的时候似乎还带来一丝甜意。

苏鋆悦正是站在花海之中。

苏鋆悦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向前迈了小小的一步,但下一瞬他已经走出了花海。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紫衣的女子,长发挽髻,相貌清丽脱俗但隐约带着寒意。然而当女子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时,那双清冷的眼眸划过淡淡的温暖。

苏鋆悦唤了一声:“兰姨。”

紫衣的女子微微颔首,也不言语。

这个被苏鋆悦称作兰姨的女子本体是一株紫色兰花,其修为距离妖皇仅有一线之地。然而,妖界能够有数十位甚至百位的妖王,但妖皇却寥寥几位,这一线之地足能够困死九成以上的妖王,一生局限于此。

面对女子的冷淡,苏鋆悦也不在意。毕竟,草木成精本就性情清冷,偏偏兰姨本体还是生长在寒潭之畔,就是性子不冷也能被那些寒意冻成冰块。苏鋆悦年少之时,他的父母是狐族的族长自然需要在妖界照拂族人,于是就将他托付给了兰姨。后来的苏晴也是在兰姨的照顾下成长到妖王的,说起来兰姨对于他们兄妹还有一份养育之恩。更何况,兰姨什么性子他们还不知道,面上就是再冷淡,照顾他们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

兰姨的目光落在苏鋆悦惨白的脸上,柳眉微蹙,当即上前一步,抬手便将手指按在他的脉门处。当即,那张素来云淡风轻的面上就先后划过震惊、愤怒等等情绪。

苏鋆悦心下自嘲,能够看到兰姨变脸,他似乎还算成.功。

“有什么好笑的!”兰姨寒声斥道,俏脸含煞,道:“你的内丹呢?”兰姨怎么也想不透,究竟哪个妖皇魔尊能够这个实力,竟然挖走了火狐皇的妖丹。千年修为一朝丧,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苏鋆悦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笑出声了,于是摊了摊手,道:“送人了。”

兰姨的表情好像被人噎了一个大鸡蛋。美丽的紫衣女子缓缓收紧扣在苏鋆悦脉门上的手指,一字一句道:“现在、立刻、马上、闭关!我助你重修内丹,虽然恢复不了妖皇的修为,但以你的资质再来个千年定能够恢复到曾经的水平!”

内丹对于妖族而言固然是命根子的存在,但是,修为到了苏鋆悦这个地步,其实想死还真的挺难。即使是失去了妖丹,只是他能够在一定的时限内吸收到足够的妖力便能重塑内丹,之后就会有五成的机会恢复到曾经的修为。

内丹,其实说白了就是妖族精纯妖力的精华。只是,妖皇以下的妖族有几个敢不要妖丹还能够维持着人形到处乱晃的?!不,就是妖皇在失去了内丹之后,其实力也会大打折扣,哪个能像苏鋆悦这个样子连挽救的措施都不做一点的!!

兰姨觉得,自她有灵智开始修炼至今的这一万年,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答应好友苏心妍(苏鋆悦的娘)去照顾这两只小狐狸!

看看这两个,当妹妹的为了个凡人死在了锁妖塔里,当哥哥的连内丹都送给了别人!有这么不靠谱的狐妖吗!

想到苏晴,兰姨的眸底划过一丝黯然。苏晴是她从小养大的孩子,情分本就不一般,但她却得了那么一个收梢。

苏鋆悦摇了摇头,既不反对也不应承。他的右手轻轻一晃,手上便出现了一个火焰一般的花冠。

兰姨微微一怔,手指不禁抚上花冠,低喃:“血栀子……是……晴儿,她,真的用了,魂契。”

苏鋆悦垂下眼眸,唇角扬起小小的弧度,很温暖,也很苦涩。

兰姨眨了眨眼,散去眼底的湿意,轻声道:“晴儿性子执拗,一旦决定的事从没有反悔的时候。那孩子自小就说日后要嫁给你,还学着那些人类的丫头编花冠说要向你求亲。笨手笨脚的几乎将这里的花都拔光了但就是一个都不满意,后来还将自己的院子里种满了花。用血栀子能够缔结魂契的事我不过随口一说,这丫头偏生就跑到了潋滟寒泉那里,要不是我担心那丫头修为不够会被那些臭道士欺负便跟去看看,那个孩子恐怕就会因为修为的丧失而变回原形……”

苏鋆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兰姨的低语。他的面上很平静,但他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兰姨抬头看向他,淡淡道:“签魂契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用血浇灌出血栀子的明明应该是修为更高一筹的,但晴儿却说,她舍不得哥哥流血。还说什么‘哥哥很辛苦,晴儿决定不嫁给哥哥了’。”兰姨的目光悠远,眼底隐约浮现出一丝笑意,“她说啊,她要把她的哥哥娶回家,然后好好地宠着他。那个孩子似乎是觉得,两个人之间用了‘娶’字的那个要更多地去爱着另一个。”

苏鋆悦缓缓闭上眼睛。

“一百年前,晴儿其实去找过你。”兰姨忽然道。

苏鋆悦讶然地看向她,道:“晴儿……找过我?”此事他并没有记忆,因为当初他的妹妹在百年前曾命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要游历大陆。他不放心,也派过人去保护她,但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找到苏晴,为此他异常愤怒,恰巧蛟族挑衅,被他一人抽了九条妖王境界的蛟龙龙筋,为他血腥统治添上了不小的一笔。之后苏晴音讯皆无,直到二十多年前萧国有狐妖作祟最终被锁进了锁妖塔之事传出他才寻到苏晴的行迹。

“是啊,那日正是你的生日,晴儿找过你。”兰姨淡淡道,“去时眉眼都带着笑,回来的时候一脸绝望,当天一把火烧了自己种下的所有花。”

捧着花冠的手一颤,苏鋆悦隐约想起了什么,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愈加惨淡。他的唇哆嗦着,半晌吐出一句话:“晴儿她……可曾说过什么?”

兰姨看了他一眼,道:“晴儿说——”

“本来就没有承诺些什么,不过一厢情愿罢了。”

【本来就没有承诺些什么,不过一厢情愿罢了。】

那一天,雪衣的美丽女子跪坐在地上,她的面前是燃着火的花海,花香与焦味夹杂在一起。溅起的火星燎在她的裙角,橘红色染进那双含着雾气的杏眸里,她虽然竭力笑着,但任谁都能看出她的绝望。

那一刻,兰姨真的恨上了苏鋆悦。虽然苏鋆悦也是她养大的,但论起情分来远不及苏晴。苏鋆悦长年都在修炼中,她只需要看顾他不要走了歪路便好。但苏晴不同,那是兰姨手把手带出来的孩子,无论是首饰衣料还是闺房用度都是亲力亲为。她看着被当成女儿抚育一直都笑得无忧无虑的苏晴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若非苏晴百般阻挠,其后苏晴的情绪又渐渐恢复过来,兰姨非得找苏鋆悦要个说法不可。

后来,苏晴说要游历大陆。

再后来,不过八十年的时间就传来了苏晴殒命的消息。

兰姨轻叹一声,这孰是孰非她也难以分辨,到底情字伤人。她缓缓道:“去晴儿的院子看看吧……当初她离开这里后我便将院子封起来。百年的时间,那满院子的焦土残骸,或许开满了花也说不定。”那是苏晴曾经的心意,对他的心意。

苏鋆悦点头,向着兰姨拱了拱手便向苏晴曾经的院子走去,他的身后是兰姨带着无奈萧索的喟叹:“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晴儿不想看到的。”

苏鋆悦没有回头。

眼前的路,是闭着眼睛都能够摸索出来的熟悉。他甚至能够靠着足下泥土的松软程度而想象出他走到了哪里。

苏鋆悦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耳畔,似乎能够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软孺的童音,到清脆莺啭,如同魔障。

直到他的手触碰到冰冷的门扉。

苏鋆悦的手一颤,慢慢将它推开。

院子里,开满了不同种类的花,不分时节。

就好像,兰姨口中的那一场大火并不存在一般。

又或许,即使是强制地想要将那份心意焚毁,但心里的最深处仍旧是舍不得、放不下,就像是这些经历了烈火而再度绽放的花。

苏鋆悦怔怔地看着,眼前一片模糊。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时光在那一瞬间驻足。

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微醺的风,绽放的花蕾,那是最初的美好。

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少女自门外探出头,难以描绘的美丽面容,令人炫目的盈盈浅笑。她的颊边带着羞窘,眸底含着羞涩。

她慢慢地走向他,手上捧着由血栀子编制成的花冠,如同燃烧的火焰。

他看见少女踮起脚尖,将花冠戴在了他的头上。

他听见少女由于羞怯而几乎被微风吹散的蚊蚋嗓音。

她说:“呐,说好了,花冠送你,哥哥嫁给我……”

他定定地看着白衣的少女,然后伸出他的手,郑重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吧完结了吧,狐狸弟弟的番外还,木有头绪啊,反正最后小夜子肯定能找着狐狸弟弟,就先这样吧吧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