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倪星桥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针也打完了。
他的高烧已经退去,只是还有些不舒服。”明天后来还得来。”护士说,”别忘了。”倪星桥点点头,坐在病床边,手按着针孔,有点头脑昏昏。
这么坐了三五分钟,倪星桥起身,穿好了衣服准备往外走。
姚叙跟在他身后,倪星桥走出几步回头看他。“花了多少钱”倪星桥哑着嗓子问。姚叙掏出那些单据递给了他。“你还真跟我要啊”“日子不好过。”倪星桥突然就笑了。
这挺有意思的,跟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倪星桥接过单据,看了一眼,又塞给了姚叙∶“今天不还,改天吧。”
姚叙没说什么,揣好,跟着他往外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倪星桥嘀咕“这两天雪可真多啊。
姚叙下意识想点烟,刚摸到烟盒,想起身边这人还在生病,放弃了。“你送我回家吧。”“不送。”
“不行。”倪星桥说,“我是因为你才生病的。”姚叙看看他,觉得这家伙藏了八百个心眼。“快点”倪星桥先一步往外走,出了医院大门,右转,是个公交站。“打车吧。”姚叙说。
他顾及倪星桥的身体,打车回去舒服又快捷。“坐公交。”
姚叙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人等公交车。倪星桥站在那里发了会儿呆,雪落在了他头上。姚叙站在距离他半米开外的地方,过了一会儿,靠过去,抬起手放在他头顶,帮他挡雪。倪星桥瞬间为之动容,他开始相信,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发生过什么,姚叙都还是和以前一样义无反顾地爱着他。
“我还是很爱你。”倪星桥说话的时候嗓子生疼,但他还是要说。
姚叙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回应他。
”但是也很生你的气。”倪星桥瞪了姚叙一眼,心里闷闷的。
公交车缓缓进站,在医院这里下车的人很多,上车的人也很多。
空了一半的公交车瞬间又被乘客塞满,姚叙跟倪星桥挤在人堆里,贴得很近。
倪星桥抬眼看看公交车的拉环,不去拉,非拽着姚叙保持平衡。
姚叙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说什么,随便他去了。公交车晃晃荡荡地开着,一站一停,乘客上上下下。
快到终点站的时候,有了空着的座位,两人终于坐下了。
姚叙问”终点下”倪星桥当听不见。
他们就这样坐着公交车,看窗外的雪和街景。姚叙偶尔用余光瞄倪星桥,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这一路过来,姚叙想起从前的某些时光。
上学那会儿,他偶尔自己坐公交,偶尔和倪星桥一起。
但倪星桥娇气,不喜欢公交,嫌挤,嫌慢,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坐出租车。
可姚叙最怀念的还是他们骑单车上学的日子,清晨他等在对方家楼下,满心欢喜地等着心上人出现。一晃,这么多年了。
倪星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靠着车窗睡着了,公交车颠簸的时候,磕得他皱眉。
他迷迷糊糊醒过来,不管不顾地靠在姚叙肩膀上,手还挽住了对方的胳膊。
姚叙坐得笔直,不动,就安静地看着前方。快到终点站的时候,姚叙轻声叫醒了倪星桥,让他精神精神,不然下车被冷风吹了感冒要加重。倪星桥睁眼的时候,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过去,他跟姚叙还是天真的少年,唯一的苦恼就是考试失误没能坐同桌。”老曹一直都很惦记你。”倪星桥说,“他也很想你。”
姚叙怔了一下,转过头看另一边的窗外。其实高考前,曹军有找到姚叙。
那时候姚叙在一个洗车店帮工,他不知道曹军是怎么找到他的,但那人就是来了。
曹军请他吃了顿饭,那个在学生面前从来威严的班主任在那天还喝了酒
姚叙看着他眼睛泛红的样子,听着他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心里清楚,曹军是个好老师。可他不是好学生。
姚叙最终还是拒绝了曹军让他回去参加考试的建议,因为对于姚叙来说,高考已经无法改变他的命运了。
世界已经坍塌,他没办法重建。
”听说老曹还在带学生,又要高三了。”倪星桥说,“改天我们去看看他吧。”“再说吧。”
公交车报站,终点到了。
好像什么事情都会有一个终点,不论结果好坏,人都得面对。
倪星桥跟姚叙起身,从后门下了车。姚叙问“你家在哪”
倪星桥一拍脑袋”哎呀,一不小心睡过站了。”姚叙很难不相信他是故意的。
于是两个人只好慢慢悠悠地踏着雪沿着小路往回走。
倪星桥说∶“我很喜欢现在住的地方。”姚叙不说话。“我觉得你也会喜欢。”姚叙依旧不说话。
“对了,你还欠我一个道歉呢。”姚叙看向了他。
“你诬陷我。”倪星桥说,“我可以发誓,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出卖过你。”
他站住脚步,认真地看着姚叙∶“从出生到现在,我说过很多无伤大雅的鬼话,也撒过小谎,但是,我对你从来都是真诚的。”
倪星桥一字一顿地说“姚叙,你不能不信我。”因为姚叙不信任他,他也有些伤心。
姚叙望向他的眼睛,两个人终于都冷静下来,坦诚对话。
“你为什么不早点向我求证”倪星桥说,“别人挑拨我们,你就相信了。”
姚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移开了视线。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很失望吗”姚叙说,”我是这种人。”“很失望。”倪星桥说,“所以你得向我道歉。”他看着姚叙”现在,立刻,向我道歉。”姚叙看向了他。
”你道歉了,我就原谅你。”
倪星桥并不想向姚叙诉苦,因为他知道,跟姚叙这些年的经历相比,他所受的苦简直不值一提。但是,他不能接受姚叙对他的误解,所以一定要一句道歉。
两个人看着彼此,姚叙半天没有开口说话。这让倪星桥觉得时间过得很缓慢,他们好像在朝着一条漆黑的、充满未知的路走去。倪星桥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不找我,故意害我吃苦。
“有时候我真挺恨你的。”倪星桥说,“你不觉得其实你挺自私也挺心狠手辣吗”姚叙咬了咬后槽牙,他当然知道。自始至终他都是这样,害人害己。“当初你让我爱上你,后来又一声不吭地跑了。”倪星桥深呼吸了一下,对姚叙说,“这些年,你在哪、过得怎么样,我全都不知道。我每天都在煎熬,每天都在猜。我猜你会不会受了伤,会不会被人欺负,我生怕你过得不好。但是你呢?你其实很清楚怎么能找到我,哪怕给我一丁点消息,让我别那么看不到尽头地苦等。”
倪星桥心里委屈,他本来不想抱怨的,但在面对姚叙的时候,他向来瞒不住任何心思。
他忍不住想说,忍不住想让姚叙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多难熬,也忍不住想让姚叙知道,他真的一直都在等着他。
”你就是想看我受苦吧”倪星桥说,”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我有多爱你。你真坏啊姚叙!”姚叙安静地听着他说这些话,不得不承认,倪星桥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他就是这么坏。这么自私。这么狠心。
可同时,他也是真的爱着倪星桥,只是连自己的人生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爱别人了。
倪星桥恨他也是应该的。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姚叙终于说了出来。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也不敢向倪星桥坦白。他怕倪星桥会害怕他。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倪星桥自己在那次之后就已经不正常了,就像当年的戚美玲一样。
他如今也不过是个靠吃药维持状况的精神分裂患者,他会产生幻觉,会幻听,尽管最近一直都还算稳定,但这就是个定时炸弹,他却不知道爆炸的时刻。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倪星桥身边只会让对方的生活变得更糟糕。懦弱啊。欲望啊。
姚叙沦为了自己都不耻的人。
自私、邪恶、极端。姚叙清楚,这就是现在的自己。
眼前的人委屈得不行,也有些怨恨姚叙。”姚叙,你怎么变得那么坏”倪星桥重复道。倪星桥狠狠地瞪着他,说完,觉得心尖都疼。姚叙必须坦诚”我其实一直都这么坏。”当年,要不是姚叙,倪星桥也不会稀里糊涂跟男生谈起恋爱,也不会遭受后来的一切。
十几岁的姚叙就不善良,他不顾对方的感受,将人拉下水,他一直都是这么坏。
倪星桥深呼吸,摊开手说∶“给我一根烟。”姚叙双手揣在棉服口袋里,没动。”不跟我道歉,还不给我烟抽!”
倪星桥不高兴了,自己去摸姚叙的口袋,拿出了那包烟。
他站在姚叙面前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直到烟盒变空。
“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你的人。”倪星桥说,“后来才发现,你有很多秘密我都不知道。“人都是有阴暗面的。”
“你是故意藏起来,不给我看。”倪星桥说,“但我真的挺好奇,你的阴暗面究竟长什么样。”姚叙看着他。
“干嘛不说话了”倪星桥问。“怕说了吓着你。”
倪星桥嗤笑一声”真有意思。”他恨得牙痒痒,真的想跟姚叙打一架。”我这几天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倪星桥说,“你怎么还不道歉呢”
姚叙说“我的阴暗面,早就把你拆吃入腹八百次了。”
倪星桥惊讶地看向了他。“因为那个狗屁误会”因为想你,又害怕你。
姚叙不愿意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些年,他享受着自由,却也承受着痛苦。他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但同时,也得承受当初的选择带来的缺憾。
他看着眼前的人,没说出自己曾经无数次幻想这个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被自己蹂躏的画面。他对倪星桥的所有情绪都化作了性虐的幻想。他知道这样不对,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倪星桥一脸茫然地看着闭口不答的姚叙,觉得自己对他越来越陌生。
“我们好像变成了陌生人。”倪星桥说,“你有这种感觉吗”
“本来就是。”姚叙说,“我们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彻彻底底的不一样。
连彼此心中根植多年的爱,其实都变了味道。他们不再是天真纯粹的少年,那爱也不再洁净。倪星桥的手机突然收到消息,他拿出来一看,是林屿洲发来的。
【忘了问,你跟姚叙上床了吗】倪星桥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姚叙,你想时光倒流吗”倪星桥突然问。姚叙没有说话。
倪星桥心中有对答案的猜测,他觉得姚叙大概是不想的吧。
”那你还爱我吗”倪星桥盯着姚叙看。当然爱。
姚叙很想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可是现在真的可以爱吗
倪星桥看出他的犹豫,但并不明白他究竟在犹豫什么。
向来坦率的倪星桥不会拐弯抹角,他坦然地看着姚叙。
”我想,我还是会爱你。”倪星桥说。
姚叙微微皱了皱眉,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倪星桥。
这几年下来,他怎么会不知道倪星桥还爱他,而且非常爱他,爱到让姚叙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的爱。倪星桥说∶“但我生你的气也是真的。”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姚叙“你仗着我爱你,折腾我,折磨我,欺负我。这些账我都替你记着呢。姚叙你放心,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这些账,我都会一一从你那里讨回来。”
姚叙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去为自己辩解呢倪星桥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好。”姚叙说,“那我等你来讨账。”他说完,抬脚继续往前走。
倪星桥心里不痛快,弯腰团了个雪球,砸向了姚叙的背。
“你还没跟我道歉呢”这什么人啊!
倪星桥想,这一定不是真的姚叙。
然而,当他快步追上对方,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真的姚叙。
“我可能会被你气死。”姚叙又不吭声了。”行,你就当个哑巴吧”
第一百零一章
倪星桥跟姚叙在大雪天走了快半个小时,终于来到了他家门前。
倪星桥说“你就一点都不惊讶吗”“什么”
“我租的这套房子,就是当年你住的隔断间。”姚叙看看这栋楼,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倪星桥眼尖,脑子反应也快,刚刚走路的时候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住在这里”“我不知道。”
“那不然为什么刚刚往回走的时候,我并没有告诉你应该在哪里转弯,你却每一次都走对了”倪星桥说,“姚叙,你真的太坏了。”
姚叙站在原地,也知道倪星桥还是那么聪明。和小时候一样
倪星桥说“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耍什么把戏,但对于你戏弄我这件事,我非常生气。”
姚叙并没有想要戏弄他,只是还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愧疚和糟糕的现状。
“如果你不好好道歉,我会一直生你的气。”倪星桥说,“而且会一直找你的麻烦。”倪星桥说∶“姚叙你记着,我不欠你的。”姚叙当然知道倪星桥不欠他的。因为明明就是他欠对方的。
姚叙这些年不好过,被戚美玲困扰,进出精神病医院,终日靠吃药维持正常的精神状态,但他更清楚的是,倪星桥遭遇的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他说着不想回到过去,但其实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宁愿死在那个夏天算了,他死了,倪星桥就不会遭受后来的这些由他带来的折磨。
“姚叙,你好好想想怎么把我这九年弥补回来吧。”倪星桥戳了戳他的肩膀说,“我爱你,但也没那么大度。既然你这么欺负人,那我也要睚眦必报了。”
倪星桥说完,赶紧转过了身,生怕自己的眼泪被姚叙看到。
姚叙看着他的背影,悔恨不已。
其实他们的人生,根本就是被他一手毁掉的。“恨我吧。”姚叙说,“你应该恨我。”
“当然了。”倪星桥扁扁嘴,想着自己过去的那几年,忍不住想揪着姚叙的耳朵骂,“你就该被我恨。”
他转过来看姚叙“但是别想着再跑。你就是胆小鬼,但我不管你还有什么顾虑,你都要记着你欠我的,你欠我的!欠我的就得还!老老实实在我身边给我端茶倒水伺候我!因为你欠我的!”倪星桥故意说着这些话,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姚叙看着他痛苦到撕心裂肺的样子,也终于蹲下来,痛哭起来。
倪星桥就那么低头看着姚叙,当年他爱着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完全不见了,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被磨损到快要拼凑不起来的疤痕体,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姚叙。”倪星桥说,“你还走吗”姚叙慢慢平静下来,仰起头看面前的人。倪星桥面色平静地对他说“我不会再求你了,如果这次你还要离开,我也不会再等你。”姚叙站起来,通红着眼睛看他。“我也是人,我撑得够久了。”下一秒,倪星桥被姚叙抱在了怀里。
倪星桥有些哽咽∶”别以为抱我一下我们就冰释前嫌了,九年的空白,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很多时候,等待就像是一口小火慢烧的锅,一开始没什么感觉,可时间久了,锅也会被熬烂掉。倪星桥觉得自己就是那口锅,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破败不堪。
倪星桥丧着脸说“我真的觉得你好陌生。”姚叙没有说话。
倪星桥低头,看两人沾满了雪的鞋尖。他在想,该怎么办呢
“我之前跟林屿洲说过,找到你的话要和你上床。”姚叙没有回应,但微微眼神有些闪烁。
“算了。”倪星桥说,“你现在对着我,是不是都硬不起来”
姚叙尚未回答,倪星桥已经使劲儿扯了他的脸。就像小时候,姚叙对他做的那样。
“真丢人啊。”倪星桥说,“我熬成这样,命都快没了等着这个人,结果人家理都不理我。”倪星桥笑了笑“我可真丢人。”
他想逼姚叙说些什么,可是眼前的人就像是得了失语症,竟然始终一言不发。
“干嘛又装哑巴”倪星桥放开他,“算了,你回去吧,我也很累了,还生着病呢。”
他说完转身就走,走出好远,姚叙也没叫住他。倪星桥回到了家,而姚叙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摸口袋,想抽烟,却突然想起,新买的一包烟都被倪星桥给抽完了。
他走出小区,在路边站了很久,回忆今天的倪星桥。
他没有烟,药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刚刚一直没说话,是觉得自己有些恍惚了,他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生怕会暴露他是个疯子这件事。
到现在,姚叙还是不敢告诉倪星桥实情。懦弱。
姚叙恨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倪星桥说他陌生,他时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感觉。还有倪星桥。姚叙接受他的恨意。
尽管多年来他一直偷偷关注着对方,可当他真的走近了,这个时候才看清,倪星桥的改变到底有多大。
从前的倪星桥,自己就是一篇森林。
而如今,像是淋了雨的枯木桩,一靠近都能感觉湿冷湿冷的,多少火都烤不热了。姚叙知道,是自己害了倪星桥。
他叹气,在雪地里站到双脚冻僵,然后才转身慢慢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倪星桥回到家一直在窗边看着,他看到姚叙一直站在那里,也看到姚叙迟迟没有离开。
他沉默地站在黑暗中,直到姚叙终于转身走向远处,直到他已经看不到姚叙了,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
这场他期盼已久的重逢让他更筋疲力尽。倪星桥一整晚没睡着。
他一直在想姚叙,一直觉得姚叙不对劲。
在他看来,无论如何,姚叙都没有非要冷落他的原因,这么多年,自从他去山城上学,戚美玲就已经住进了精神病院,从那时开始,姚叙已经拥有了自由。
他要的不就是自由吗既然已经不再有戚美玲的纠缠,他为什么还是不肯出现
倪星桥觉得,唯一的理由就是姚叙不爱他了。但很快,他把这个理由也推翻了。
如果不爱,姚叙不会偷偷地跟着他,他很确定,这些年姚叙对他的动态了如指掌。
而且,如果不爱,那就更没必要这样躲着了,大可以站出来说“我们结束了”,如果姚叙这么说,那倪星桥绝对不会过多纠缠。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第二天一早他就打了电话给林屿洲,又赶在人家早高峰上班的路上。“又什么吩咐”
“你帮我分析一下。”倪星桥把昨晚自己想到的这些都说给了林屿洲。
林屿洲一听,觉得有点意思“你这么一说,好像是不太对劲。”
“他平白无故躲了我这么多年,”倪星桥说,“你说他安的什么心”
“躲了你这么多年,现在突然出现了。哎你说他是不是最近床上没别人,寂寞了”“……你别一大早就气我”
林屿洲笑得不行“逗你玩么,你放松点,别整天绷得跟发条似的。姚叙都回来了,你也该松口气了。”
倪星桥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姚叙回来之后,他反倒更没法放松了,因为那家伙简直就是个人形谜团。“我昨天好话坏话都说了,他油盐不进。”倪星桥说,”我觉得他是故意的。什么都是故意的。”“到底为什么呢”
林屿洲想了想,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想法“姚叙该不会得了绝症吧”“呸呸!”倪星桥赶紧说,“少乌鸦嘴!”“那不然我想不到别的了。”
这时候,坐在副驾驶的陆哲明突然开了口“就算不是绝症,一定也有其他隐情。”倪星桥吓了一跳“谁在说话”
“我心肝。”林屿洲说,“我开车呢,没戴耳机。”倪星桥被他气个半死,自己这点隐私全都被听去了。
不过他觉得陆哲明说的有道理,姚叙不会无缘无故这样。
“我得搞个明白。”倪星桥说,“就算最后发现他真的只是不爱我了,弄清楚原委,我也好死心。”“死心难道不是光着屁股给他跳艳舞,把他勾回来”“别说话了你”
自从谈了恋爱,林屿洲越来越下流。
倪星桥在林屿洲的大小声中挂断了电话,冷水洗脸,收拾了一下,出门上班去了。
姚叙早上到送水站的时候没见到倪星桥,第一反应竟然有点失落。
他笑自己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他闷头搬水,发现今天上午要去给倪星桥公司送水。
昨晚他又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将倪星桥关在了一个高塔里,对方手脚都被系着锁链,而他死死地掐着对方的脖子,眼看着那人就要窒息了。醒来时,姚叙一身的冷汗。
这种情况不是没出现过,只不过当时他差点掐死的是自己。
这就是他不敢出现在倪星桥身边最重要的原因。因为经历过戚美玲几近疯狂的控制,所以他太清楚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着什么。
当年,他像个屠龙的少年,充满了热血和反叛精神,然而如今,那个少年却发现自己已然变成了另一条恶龙。
他从无法接受,到认命,经过了长久且痛苦的挣扎。
可是显然,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他开着车朝着倪星桥公司的方向去,昨夜又下了一宿的雪,轮胎在雪地上压出痕迹,像是岁月在他们心上留的疤。
姚叙一路开车过去,尽可能清空大脑。
但当他把车停在倪星桥公司大楼的路边,忍不住还是会想想见他。
他又在想昨天倪星桥问他的那个问题∶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想回到过去吗想。
姚叙非常坚定地想回到过去。
十几岁的时候他就开始犯错,如果可以重来,他绝对绝对不会让倪星桥爱上自己。
如此说来,他真的打从一开始就是个恶人。所以这罪,得怎么赎
第一百零二章
姚叙到倪星桥公司的时候,没刻意躲避,扛着水桶大大方方地去了茶水间。
倪星桥一早来了就跑去问前台什么时候换水,前台告诉他今早送水的就来,他直接守在了茶水间。倪星桥耍了点心眼。
姚叙来的时候,他跟同事在茶水间谈笑风生,这让同事都觉得稀奇。
大家都知道,倪星桥这人长了张面善的脸,但平时惜字如金,工作之外的事情一缕不掺和,别人和他说什么,他最多就是笑笑。跟人很有距离感,永远亲近不起来。
没想到,今天早上他竟然跟每一个来茶水间接水、煮咖啡的同事主动聊天,说说这下个没完没了的大雪、聊聊这冷得要死的天。
倪星桥的反常让大家觉得奇怪,但也有善谈的同事,很快就和他聊开了。
倪星桥故作轻松地跟对方聊着些没营养的话题,姚叙扛着水桶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面带笑容泰然自若的他。
姚叙没直接看他,只是用余光偷偷瞄了两眼。换水的时候,他忍不住注意听两人的对话。同事说下周团建,大家还没商量好去哪玩。倪星桥以前从没参加过团建,每一次都找借口推脱了。
但这回,他故意说给姚叙听,满口期待。姚叙面无表情地换好了水,转身离开了茶水间。倪星桥看着姚叙离开的方向,什么都没说。姚叙走后,倪星桥笑了笑,在心里自嘲怎么这点小把戏都能开心好半天
当天晚上,倪星桥跟林屿洲打了很久的电话,聊了很多,结果把自己聊得心情烦闷,大晚上跑到酒吧去喝酒。
一个有些偏僻的清吧,工作日的晚上也没什么人。倪星桥酒量向来极差,没喝几杯就开始晕头转向。他其实在跟自己打赌。
他喝得差不多了,付钱离开,出来时发现竟然又下雪了。
这个地方太偏,半天打不到车。倪星桥放弃在这里等着,晃晃悠悠地往远处的大马路走去。雪花簌簌地往下落,很快就让他白了头。倪星桥头晕脚软,还觉得冷,竟然流起了鼻涕来。走了一会儿,走不动了,他靠着墙壁站着,没一会儿开始往下滑。怎么就没车呢
倪星桥叹气,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了。
就在这时,迷迷糊糊间好像看到了那辆脏兮兮的面包车,车停在路边,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眼熟的人。倪星桥朦胧着双眼笑了,嘀咕了一句“又赢了一局。”
嘀咕完,他打了个喷嚏。
姚叙其实跟了他很久,从他下班就一直跟着他。倪星桥一个人来喝酒,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在雪地里走,姚叙再怎么也看不下去了,来到了倪星桥身边。
此时的倪星桥已经快断片了,看见眼前的人也反应不过来。
姚叙捧着他的脸,掏出纸巾给他擦鼻涕。倪星桥眼神迷茫,问他是谁。
姚叙不说话,突然起身,将人扛在肩膀上,带回了车上。
倪星桥脑袋有点充血,难受,挣扎。
被塞进车里的时候,倪星桥抱怨“现在知道来了当初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他妈在哪啊”姚叙满眼忧愁地看着他,在心里默默回答对不起。
彻底喝醉的倪星桥躺在面包车的后座上,昏睡过去,姚叙开着车,先是把人带回了自己家,后来犹豫了一下,调头离开,在倪星桥公司附近的快捷宾馆给他开了个房间。
半夜,倪星桥吐得昏天暗地,姚叙就小心照料着,直到第二天早上天快亮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倪星桥一觉睡到快十点,上班算是彻底迟到了。他猛地坐起来,完全回忆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
身上的衣服没了,看起来还被人洗过。
倪星桥骂了句脏话,觉得自己肯定是被什么人祸害了。
他打算报警,但报警前先给前台打了个电话。倪星桥打电话给前台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他除了宿醉之后的头疼,身体并没有其他异样,但有些事情,他总觉得发生了。
询问了前台是谁开的房,前台懒洋洋地说“乔先生开的,对了,你的早餐已经送来了,下来取一下吧。”
到底只是个不怎么像样的快捷宾馆,前台都懒得搭理他。
可倪星桥无比庆幸前台不管事,不然他就算想破了头也想不起来昨晚是姚叙,也就是乔岭送他过来的。
倪星桥套上衣服就下楼了,取了早餐,抱着,笑得像个傻子。
倪星桥下午去上班,忙得团团转,到了晚上才想起来,这姚叙怎么还没好好跟自己道歉呢他在家生闷气,给林屿洲打电话抱怨。
林屿洲说“他那人,就是不行,你跟了我算了。”“滚蛋。”倪星桥说他,“陆老师是没在家吗”林屿洲笑得不行“洗澡呢。”
洗完澡要做什么,倪星桥清楚得很,他可不想听林屿洲跟他秀恩爱,火速挂断了电话。
这个晚上他一个人在家看了半宿的电影,又翻了翻上学时写的日记。
而姚叙,下班后稀里糊涂来到了倪星桥家楼下,在对方家楼道里坐了一整晚。
折腾了一宿,姚叙请了假,没法上班。
他回家补了一觉,简单给自己弄了点吃的,躺在床上发了一天的呆。
傍晚时分,殡仪馆又打了电话来。
“别找我了。”姚叙说,“你联系他们其他的家人。”活着的时候管了,已经仁至义尽,如今他真的不想再管了。
姚叙打算出门透透气,他在路边的小店随便吃了口面,然后漫无目的地晃悠着。
无意间看到一排共享单车,天很冷,几乎没人愿意骑车,但姚叙掏出送水站发的羽绒服里的手套,扫码骑上了车。
他不知道这副手套哪里来的,前两天突然出现在了面包车上,可能是老板放的,他这两天就一直戴着。
他戴着手套骑着车慢慢悠悠地散心,到某个拐角的时候,心血来潮,转向了很久没去的那个方向。倪星桥回到安城后,姚叙也回来了。
他发现自己真的在被无形的线牵引,线的那头就握在倪星桥的手里——尽管对方从来都不知道。他骑车去了安城一中,在校门外驻足看了一会儿。那些穿着厚厚外套的高中生,还有冬天里被雪掩埋的树。
他跟倪星桥也曾经在这里度过了美好又掺杂着混乱的青春期,虽然后来一切都变了样,但回忆终究是喜人的。“哎”
姚叙听见声音,回头看去,惊讶地发现原来是“青睐”甜品店的那个店长姐姐。
她跟几年前相比似乎都没怎么改变,算起来应该三十出头了,但看着还是明眸皓齿的靓丽模样。真好。
姚叙看着她的时候,觉得时间并没有蹉跎一切。“姚叙!”店长姐姐认出了他,惊讶到觉得不可思议。
姚叙没想到她还能轻易认出自己,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对方说“你站着别动,千万千万别动等我回来”
她说完转身就跑走了。姚叙愣在那里,不明所以。
店长姐姐跑回了“青睐”,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激动了。
她跑到后面的房间,打开柜子,拿出了一个大箱子。
她抱着这个分量十足的大箱子火急火燎地往安城一中校门那边跑,生怕自己慢了点,姚叙就走了。好在,她回去的时候,姚叙还在那里。“可算等到你了。”店长姐姐把手里的箱子给他,“它们等了你好多年。”
姚叙看着那个草编的箱子,问她“这是什么”“那孩子给你的信。”店长姐姐说,“你们见面了吗”那孩子。
不用想也知道是倪星桥。
姚叙的目光落在那个草编箱子上,听见她说“最开始的时候你们不是通过我交换信件么,后来你留在这里的信已经被他取光了,但是他还是在不停地写给你。”
姚叙安静地听着店长姐姐给他说关于这些信件的事情。
“他上大学之后,还是会有信寄来,有的是他寄给你的,有的是以你的名义寄给他的。”店长姐姐说,“其实我认得他的笔迹了,从信封上的字迹就看得出来,全都是他自己写的。”姚叙皱起了眉。
“我毕竟是个局外人,你们之间的事他和我说过一些,但了解得不多。”她说,“只是我想着,这些信还是应该交到你手里。他也一定希望你能收到的。”
姚叙伸手去接那个箱子的时候,发觉自己竟然有些颤抖。
他觉得胸口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你变了很多。”店长姐姐说,“有空吗姐请你吃双皮奶。”
姚叙把那个箱子抱在了怀里,抬起头看她。“走吧。”店长姐姐说,“我出了新品的。”姚叙半天没动,店长姐姐无奈地笑笑,过来拉着他的胳膊拽着人去了店里。外面很冷,“青睐”却像是春天。
姚叙很久没来过了,或者说自从那年离开,他就再没来过。
很多次远远地跟着倪星桥,知道他来了店里,可是他那时候不想被对方发现,只能遥遥地望着。如今进了店里,发现这个地方也跟从前一模一样,除了桌上的鲜花换了,其他的没有任何改变。他看着那个从前两人最喜欢的座位,恍惚间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和倪星桥。
满头自然卷的倪星桥会因为曹军说了他几句就气得像只河豚,也会因为考试考得好了开心得像个花蝴蝶。
喜怒哀乐,一一上演。
突然之间,他明白了为什么不能轻易故地重游。“坐啊!”店长姐姐端来了一整盘的甜品和两杯刚做好的饮料。
姚叙故意绕开之前的座位,想去别的地方,结果被店长姐姐拉了回来。
“怕什么呢”店长姐姐说,“干嘛刻意回避”姚叙嘴硬说自己没有,坐在了从前经常坐的位置上。
店长姐姐说“还记得你以前在这里和我说过的话吗”姚叙看向了她。
“你说你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店长姐姐笑了,“那时候我还说呢,这句话果然是只有年轻的小孩子才会说。”
姚叙现在明白了她那时候那句话的意思。只有尚未看过残酷人生的孩子,才会轻言永远。人的一生有太多他们承受不住却又不得不承受的事情,很多时候,自己的路都没办法被自己左右。店长姐姐说“他经常过来。”姚叙垂眼看着那些甜品。“就坐在这里发呆。”
她看向姚叙“和你现在一个样。”“回不去了。”
“噢哟,这么肯定啊”店长姐姐笑着说,“就跟当年说会一辈子在一起一样,草率得很。”姚叙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真的。”
“没感情了”她把饮料拿出来,放到了姚叙的面前。“我害了他。”
店长姐姐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然后喝了口饮料说“那行,那我把我弟弟介绍给他,我一直怀疑我弟是个gay。”姚叙警觉地抬头看向了她。
店长姐姐大笑起来“你这人可真拧巴。”她笑完,自己先吃了起来。
“你们真挺有意思的,不过反正年轻,折腾吧。”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你现在在干嘛”姚叙指了指自己外套胸口前印的字,上面写着送水站的名字。“好玩吗”
姚叙笑了“什么好玩不好玩的,赚钱吃饭。”“那要不要换个赚钱吃饭的方式”她说,“我在招徒弟。”
她把桌上的立牌转过来,上面印着招学徒的广告。“招了快一年了,没人理我。”她说,“我想招个人,把我这一身本领传授给他,然后这店……我就不开了。”
“为什么”姚叙皱起了眉。
对于他跟倪星桥来说,“青睐”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它不开了,他们的青春就好像真的终结了。“我要出国读书啦。”店长姐姐笑着说,“以前一直想出国去学习,去最好的厨艺学校,可是没钱。这些年终于攒够了学费和生活费,我打算试试了。”姚叙看着她,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看起来都没怎么变。
心怀梦想的人,是不会被岁月蹉跎的。
他想起倪星桥,蹉跎了倪星桥的并不是岁月,而是他。
第一百零三章
“青睐”甜品店的店长姐姐跟姚叙聊了一会儿,之后让他一个人安静地享受这些甜品以及跟从前相似的时光。
她说“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哦,不过我招徒弟要收费的,如果是你,可以打折。”她笑盈盈地起身离开了。
姚叙点点头,意思是自己会好好考虑的。
他想起自己以前说过的豪言壮语,说长大以后想开个甜品店,想给倪星桥做一辈子的甜点。那时候他说这句话是发自肺腑,只是感觉时间遥远,遥远到,如果不是店长姐姐提起,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现在的姚叙,没什么梦想。
当他从某种意义上脱离了戚美玲,也离开了倪星桥,发现自己好像成了飘摇的浮萍,没有根。没有根,也没有想去的地方。更没有想得到的东西。
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活下去,用自己的方式,真正地走进生活里。
他过够了那些年被戚美玲安排的人生,解放之后,只想自由呼吸。
但人也确实需要一个目的地,才不至于走得太茫然。
他叹了口气,决定暂时先不继续想这个。
姚叙拿起桌上了饮品喝了一口,他很惊喜,或许是店长姐姐知道他其实不喜欢甜,所以这款是最真实的果汁味道。
坐在过去最喜欢的位置上,喝着饮品,看着眼前装满了倪星桥写给他的信件的箱子。
姚叙的心像是被云朵包裹着,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试图往前走,可又战战兢兢。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能为他解惑,他能做的,就只是再多给自己一些时间。
姚叙离开“青睐”的时候,店长姐姐又嘱咐他回去好好想想,还指了指那个箱子说“别辜负了爱。”姚叙笑着道谢,他难得笑得像以前一样。因为抱着大箱子,骑单车不方便,姚叙把共享单车在附近找了个地方返还,之后坐公交回了现在的住处。
他现在跟别人合租,两室一厅,他住次卧。合租的室友是个外地来的小伙子,在房产中介上班,经常因为业绩不好被领导骂,姚叙好几次看见他坐在楼道里哭。生活中,个人有个人的苦。
姚叙到家的时候,室友正在煮面,两人打了个招呼,他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把箱子放在桌上。
姚叙这个房间很小,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桌子,一把椅子,这就是全部了。
但是他很喜欢这个小房间,每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姚叙坐在桌前,盯着那个箱子看了好久,好几次想要打开,但都没有勇气。
他知道这个箱子里面承载的是什么,那是倪星桥太赤诚的爱意,让他这个罪人没有脸面去面对。他也很清楚,一旦打开了这些信件,他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会不遗余力地表达自己对倪星桥的思念和渴望,可是同时,他也可能会伤害到对方。
他见过戚美玲发疯是什么样子,他不希望倪星桥也活在阴影下。
姚叙转身先打开了抽屉。
满满一抽屉的药,他每天都想摆脱它们。
在医院的时候,他有一次听到一个头发全白了的老人家哭嚎,撕心裂肺,仔细听来才发现,对方拒绝服药,而拒绝服药的原因是,自从对方三十来岁第一次开始因为这个病吃药,到如今六十多,没有一天断过药。
姚叙拿出药,倒了水驭兎言,再怎么不情愿也还是吃下了。
他闭上眼叹气,一声接着一声。
之后,他坐在床边盯着那个箱子看,那个摆在那里的箱子对于姚叙来说就像会施法的女妖,他根本无力招架无力抵抗。
他太想知道倪星桥都写了些什么话给他,是可爱的撒娇还是不悦的抱怨。不管是什么,他都想了解。
原来,这么多年,他们都在做着同一件事。姚叙最终还是打开了。
满满一箱的信件,最上面的是最近的日期。倪星桥一直到前不久,都还在不停地写信给姚叙。姚叙把这些信倒在床上,按照时间排好。
他从最早的一封开始看,第三封还没看完,心脏就已经快要爆炸了。
他那个可爱天真的小男孩,那个因为他碰一下就好像会开花的小男孩,在他离开之后,整日痛苦,郁郁寡欢。
姚叙这一生,没什么渴求,唯一渴求的就是他心爱的小男孩能一生无忧快活。
然而,因为他的小男孩爱他,那所谓的无忧快活,消失了。
姚叙从小就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彻底失控了。
信件被丢在床上,他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大冬天里,只穿着毛衣就跑出了门,像一头莽撞的野兽。姚叙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倪星桥。
此时的姚叙彻底明白,击垮他的其实从来都不是戚美玲,也不是什么该死的命运,明明就是他自己。他要去向倪星桥道歉,然后祈求对方的原谅。他要为自己这些年的懦弱逃避和阴暗自私向对方道歉,要坦白自己的糟糕和无耻。如果可以,他希望倪星桥重新快乐起来。
他出了小区的门,没看到出租车,于是一边跑一边寻找出租车,寒冬腊月,跑出了一身的汗。等到姚叙终于坐上出租车,他呼哧带喘地催促司机师傅开快点。
司机师傅说“再快点再快点我超速被拍了,你给我交罚款啊”
姚叙被教训得哑口无言,只能急得不停捏手。
深夜,倪星桥在家里抱着电脑工作,弄得腰酸背痛。
这几天有个项目会要开,结果原本负责这个项目的同事出差了,做总结材料的工作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这几天因为姚叙的事情也没好好上班,现在时间紧任务重,只能带回家来继续做。
那个同事把资料存得乱七八糟,光是重新整理就搞得倪星桥头晕脑胀。
他刚滴完眼药水,想着透透气,于是跑去阳台,把窗户开了个缝隙。
凉风吹进来,他总算头脑清醒了一点。
趴在窗台上发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闯进了视线。倪星桥愣住了,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出现,然后进了自己家的单元门。
倪星桥定了定神,赶忙跑去开门。
姚叙慌乱地往楼上跑,因为脚步太过急促,上楼时竟然不小心踩空。
倪星桥一直站在家门口听着脚步声,当他发现脚步声消失姚叙却没有上来时,疑惑地下了楼。只下了一层,他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姚叙。“姚叙”竟然不是幻觉,姚叙真的来了。倪星桥没忍住,虽然很想表现得冷淡一点,但还是面露喜色。
姚叙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倪星桥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他赶快拍了拍脏了的裤腿,有些局促地看着对方。
所有克制的情感在这一刻都像是被冲垮的堡垒,荡然无存。
倪星桥居高临下地看着姚叙,问他说“你来干嘛”
“道歉。”姚叙仰头望着站在高处的倪星桥,“我来向你道歉。”
倪星桥有些想哭,但忍住了。
“真新鲜。”倪星桥说,“不给我甩脸色了”“对不起。”姚叙说,“是我太混蛋。”
倪星桥绷得好好的,结果姚叙这一句话就把他的心窝给戳烂了。
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姚叙,如果你跟我说你有难言之隐,我可以理解的。”姚叙欲言又止。
“所以没有是吗就是单纯的不想见我是吗”“不是。”姚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要怎么才能把自己是精神病的这件事告诉给倪星桥
“行,你道歉了,但我也可以不原谅你。”倪星桥说,“不过既然都来了,那就进来喝杯水再走。”他说完就要走,可是下一秒,姚叙快步上来,把他抵在墙上吻了起来。
倪星桥的脑子还被浆糊一样的工作糊着,脑筋转得很慢,这突如其来的人和突如其来的吻都让他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姚叙的吻激烈到让倪星桥有些招架不住,像是被激发了兽性的凶猛野兽,他甚至隐约尝到了血腥味。倪星桥的后背紧贴着墙壁,感觉整个人都快被姚叙塞进墙里了。
但很快的,倪星桥慢慢恢复精神。
他开始不想那么多,不管那么多,沉浸在了姚叙的吻里。
吻了很久,两人都有些情动。
倪星桥拉着姚叙回了家,进门后抬起腿,把门踹上,然后抱住了姚叙,让对方没机会逃跑。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倪星桥当自己这里是盘丝洞,姚叙就是那被他勾来的唐僧!
然而,倪星桥很快就明白了,姚叙才不是什么唐僧,他可没他这个本事。
时隔多年的吻,缠绵悱恻,姚叙心口酸酸涨涨的,快要被撑破了。
他怎么都吻不够,像是恨不得把这些年错失的吻一股脑都给补回来。
倪星桥很快就喘不过气了,但也舍不得叫停。他任由姚叙咬住他的嘴唇,任由姚叙的手开始在他身上作乱。意乱情迷。
倪星桥很久没有过这感觉了。
他一直都对性爱有阴影,当年因为戚美玲的出现,让他从此都没办法勃起,这件事让倪星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非常痛苦。他甚至为此去看过医生。医生说,这是心理因素导致的。于是他又去看了心理医生。可是怎么都没用。
倪星桥因此焦虑了很久,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再有性爱了。
可如果对方是姚叙,他觉得姚叙可以接受他。倪星桥永远都对姚叙充满了信心。
所以,当姚叙的手往他的下身去试探时,倪星桥紧张的同时,也有些激动。
他绷直了身子,甚至已经忘记了回应姚叙的吻。姚叙的手隔着薄薄的家居裤爱抚着倪星桥的下身,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倪星桥没有任何反应。姚叙缓缓睁开眼,也停下了他的吻。
倪星桥看着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说自己的情况。
但姚叙并没有需要他开口,而是在下一时刻,突然单膝跪地,同时扯下了他的家居裤。摸你没反应
那我用别的办法让你有反应。
姚叙想都没想,就含住了倪星桥的那个部位。倪星桥惊得倒吸一口气,紧接着屏住呼吸,眼泪流了下来。
多年前的画面突然在他脑海里重现,他跟姚叙赤条条地缠绵,戚美玲站在门口惊声嘶吼。
那堪比恐怖片一样的画面在这些年里日夜折磨着倪星桥,如今仿佛场景重现,姚叙为他口交,他抬眼看着天花板,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倪星桥在心里默念快点忘掉求求你,快点忘掉吧
第一百零四章
有那么一段时间,姚叙觉得自己已经几乎没什么软肋了,他像是死过一次的人,再经历什么都不觉得稀奇。
他也不在乎太多,不怕太多。
可是,事实证明,他以为不再有的软肋,其实一直都藏于心间。
他永远都没办法抗拒倪星桥。
这种感情好像剪不断似的,在千百年前就注定了这辈子要为这个人牵肠挂肚。
他一到了这个人面前就变得口不对心、左右摇摆,决定了的事情永远还是会被对方牵着走。而且,倪星桥似乎总是能激起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欲望,占有欲、侵入欲,甚至是破坏欲。
他想在倪星桥身上留下红红紫紫的印记,想看对方流汗、流眼泪,想听见这个人哽咽着求饶然后再说爱他。
有时候姚叙也会反思,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明明那么想温柔地对待倪星桥,但却总是忍不住想要更加用力占有对方。
没有勃起没关系。会让你欲火焚身的。姚叙凭着本能去亲吻、爱抚、吞吐,他们都是男人,太清楚怎么能被挑起情欲了。可是,倪星桥的反应就是不对。
倪星桥一边渴望,一边恐惧,他双手死死地抓着衣摆,家居服都被捏皱了。
他嗓子发紧,浑身都是冷汗,后背紧贴在墙上,目视前方,眼神没一个落点。
都这么多年了,他以为姚叙回来了他就好了。可是,当年的那一幕像是噩梦一样纠缠着他,让他像是在黄泉里面溺水了。
姚叙发现了他的异常,抬起头看他。
倪星桥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是因为情欲侵占身体而产生的那种颤抖,而是恐惧,让姚叙十分陌生的恐惧。
姚叙盯着这样的倪星桥看了好一会儿,皱起了眉。“这么勉强吗”
姚叙担忧地看着他“怎么这么多汗”姚叙抬手在他脸上一摸,那冷汗流得他心慌。姚叙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现在的倪星桥正在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他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汗。倪星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衣衫不整地站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流起眼泪来。
倪星桥悲伤又失望,对自己怒其不争,也对姚叙感到抱歉。
他下意识抱住姚叙,生怕对方因为自己身体的不配合离开。
他抱得越来越紧,也越来越让姚叙意识到,倪星桥身上确实正在发生着自己不知道的事。“怎么了”姚叙终于还是抬起了手。他知道,这么一抱,他们就分不开了。
如今他跟倪星桥都不再是从前那两个男孩,他们连最基本的在社会上的处境都不同,可姚叙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他在意的是,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伤害到了倪星桥……
“我完了。”倪星桥在姚叙怀里发抖,在这个时候终于情绪崩溃,泣不成声。
这么多年,倪星桥都一个人消化着这个秘密。他无数次焦虑痛苦,却从来不敢让别人知道。原本他也不想让姚叙知道的。
他怕姚叙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怕姚叙自责懊恼,怕姚叙觉得对不起自己。
倪星桥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他只需要姚叙的爱,就这么简单。
可是现在,他觉得因为这件事,他对自己无比失望,也因为这个,觉得自己没办法和姚叙好好相爱。
他怕得要死,怕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不只是无法勃起,他连做爱这件事都觉得可怕。他可怎么办啊……
姚叙不知道倪星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感受得到对方传递出的那种巨大的悲痛。
倪星桥在他面前哭起来,这让姚叙开始逐渐找回了从前的感觉。
从前,他是那个让倪星桥可以放心依赖的人,也是让对方毫无保留的信任着的人。
八九年的时光,谁知道是多少个日夜和轮回。他们都不去计算了。
那些熬过来的时光,在此刻都成了匆一瞥,重要的只是,怀里这个人如今为什么而哭。姚叙轻抚他的背,轻吻他的耳朵。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那时候他们还是两小无猜。倪星桥哭了很久,他们就那样狼狈地站在家门口,姚叙也耐心地陪着他。
这些年里,姚叙性格也变了很多,或者说,他其实只是回归了自己最本真的性格而已,不用像以前那样压抑克制,而没有倪星桥在身边,他也不需要表现得温柔。
可在倪星桥抱着他流泪的这二十几分钟,对方的温度和眼泪似乎在帮他找回记忆,他的心又变得柔软起来。
说到底,他跟倪星桥就是注定的两个人。二十几年前那场玩笑一样的娃娃亲,或许是上天给父母们的指引,那缘分本来就该是他们的。倪星桥哭到没有眼泪了,也彻底哭累了。
他失魂落魄地趴在姚叙肩上,感受着被对方拥抱的踏实感。
多少年了,他一直在等着这个怀抱。“姚叙。”“嗯。”倪星桥扁了扁嘴。
那年姚叙离开之后,他也像变了一个人,而如今,姚叙终于回来,只要一见了对方,倪星桥就好像还是从前那个快活的小神仙。
他所有的情绪,都只被这个人牵引着。连性格,都因为姚叙而定。
倪星桥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不停地叫姚叙的名字。
姚叙耐着性子一遍遍回答,有些无可奈何。他能感受到倪星桥的毫无保留,对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觉得自己可耻。
他在隐瞒自己丑陋的一面去博取对方的爱,他生怕自己暴露,惹人厌烦。
他最期待的就是再次拥抱倪星桥,那个住在城堡里的可爱小王子,望眼欲穿等待着骑士从邪恶的黑森林中走出来。
无欲无求了这些年,姚叙在此刻,心又活了过来。他想起自己当年向倪星桥告白时说过的那句话你看我一眼,我就活了。
原来,不管多少年,一直是这样。姚叙认命了。
倪星桥确认完毕,闭上眼放松了下来。“裤子不先提上吗”姚叙没忍住,问了这句话。倪星桥突然就笑了“你给我拉下去的,你负责提上来。”
姚叙叹了口气,想要放开倪星桥,帮他提裤子,可倪星桥不放手,两人就以一个别别扭扭的姿势抱着,姚叙把他的家居裤给拽了上来。“说说吧。”姚叙问,“出什么事了”
他想起身去找纸巾给倪星桥擦汗,但倪星桥死死拽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
姚叙只好疼惜地用自己的衣服慢慢帮他擦,心尖都被攥紧了。倪星桥咬了咬嘴唇。
“你要是不说,我只能理解为你不想跟我做爱。”倪星桥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再用这招对付我,我不怕你了。”
姚叙无可奈何,只好换了态度说“那求求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姚叙静静地等他坦白。
倪星桥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放开姚叙,进屋从冰箱拿了一罐啤酒出来。
他站在那里,一口气喝完,喝得有些发晕。姚叙说∶“看起来很不一般,要借着酒劲才能说。”倪星桥眼睛通红,手用力地把易拉罐捏扁了。“我不能勃起了。”
“什么”姚叙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想什么办法都不行,看医生也没用。”倪星桥难过地扁扁嘴,”我是个废人了。”姚叙站在那里,眉头紧锁地看着他。
倪星桥低头,用力地咬着牙,他终于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压在心底这么多年,倪星桥真的快疯了。
因为这件事,他总是会跟自己吵架,会不停地贬低自己、痛斥自己,甚至还会伤害自己。
理智告诉他,人活着不是为了勃起的,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可以去关注。
可人不都是这样么,越是失去了什么就越是在意。倪星桥甚至因为这件事谈性色变,他觉得自己是可耻的。
“怎么会这样……”姚叙轻声嘀咕,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倪星桥,“是因为戚美玲吗”
倪星桥眼泪泄洪似的往外流,不用回答姚叙也知道答案了。
那一幕,是他们彼此的噩梦。
可是,姚叙没想到,倪星桥承受的比他想象得还多。
他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对方。这一刻,懊悔和心痛吞噬了他。
“对不起。”姚叙心如刀绞,他从没想到,原来自己对倪星桥致命的伤害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或者说,从他爱上倪星桥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倪星桥再一次痛哭起来,他不想让姚叙觉得自己是个爱哭鼻子的笨蛋,可是他真的忍不住。
这些年,无数情绪压在心里,倪星桥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能承担得了这些的人。他不勇敢,不强大,不坚强。
他就是想对姚叙撒娇耍赖,想让姚叙哄着自己宠着自己,想让姚叙陪着他去面对人生中的一切难题。他就是这么没出息的一个人。
可是因为过去这些年姚叙不在,所以他一直忍着。那些情绪终于在今天全部都发泄出来,因为他的姚叙又抱他了。
“姚叙……”倪星桥用姚叙的衣服蹭眼泪,“你对不起我。”“对不起。”
“那你补偿我,别再离开我了。”倪星桥哭着说,“可以吗”
第一百零五章
姚叙知道,自己这些年实在太亏待倪星桥,他在对方身上留下的这些伤害,其实根本弥补不了。他紧紧地抱着倪星桥,心都被搅碎了。倪星桥哭累了,魂儿都睡了三分。
过去的这些年里,他始终紧绷着神经,走到哪里都想看看姚叙是不是也在。现在好了,不用恨不得自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他可以踏踏实实地闭上眼睛,趴在姚叙的肩头。真好啊。倪星桥想。
两人这么站了一会儿,倪星桥困了。姚叙笑他“从小就爱睡觉。”
“你不在的这几年,我总失眠。”倪星桥说得认真,他也真的是这么熬过来的。
姚叙心尖被揪疼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有个问题。”“问吧。”
倪星桥说∶“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在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倪星桥总觉得只有自己看不到姚叙,但姚叙其实一直都望着他。
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但那种感觉很强烈。姚叙吞咽了一下口水,没有回答。
“问你什么都不说。”倪星桥抱怨,“你跟我都有好多秘密了。”
姚叙轻轻地放开他,目光落在他脸上。
“这是什么意思”姚叙的手指轻轻蹭了蹭倪星桥手臂内侧的纹身。
前些年他就看到了,那是个夏天,他远远地偷偷地跟着倪星桥,看见他手臂内侧似乎是纹身,但又不敢确定。
后来,每年的夏天,当倪星桥换上短袖,这段文字都会出现,只是离得远,看不清是什么。
姚叙做过很多假设,如今近距离看到,却发现是法文。
倪星桥说∶“为了你纹的。”
他蹭蹭那几行法文∶“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他看向姚叙“你走的那年我就纹了。”
姚叙盯着那段诗看,黑夜孤寂,白昼如焚,我始终注视你的心。
“我好努力。”倪星桥说,“为了赴约,在高三成绩下滑之后,拼了命学习考到了山城大学,你没来。”
姚叙没出声,只是盯着他的纹身看。
“大学本来应该很有意思的,但因为你不在,我觉得一切都没劲。”倪星桥说,“其实有段时间我一直在吃药,我觉得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乱买药吃,其实就是因为找不到你,快把自己逼疯了。”他攥住姚叙的一根手指,继续说“好长一段时间,我得了厌食症,经常觉得自己要死了,后来我妈说,我得病好了你才能回来找我,我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但还是信了。可是你也没回来。哦对了,我现在应该算是好了,很久没任何症状了。”说到这里,倪星桥突然笑了“这么一说,我妈好像也没有骗我。”
倪星桥诉了一会儿苦,问姚叙∶“你呢你这些年肯定过得比我还苦吧”
倪星桥心疼姚叙,他知道自己就算受苦也只是心理上的,最多生点病,但有家人照顾和关心。但姚叙不一样,姚叙身体和心理一定都承受了很多痛苦,还一个人,无依无靠的。
最疼姚叙的他没能陪在身边,倪星桥想想就觉得难过。
“我还好。”姚叙终于开了口。“骗人。”
“没骗你。”姚叙想着报喜不报忧。
他说“离开戚美玲之后,我过得从没有过的好。我打工赚钱,养活自己,虽然起早贪黑,但那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自由。”
姚叙刻意略过了自己精神出现严重问题不得不住进医院的那段时间,他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向对方坦白。
倪星桥想象着姚叙干体力活的样子,又想起当年拿到山城大学保送资格的那个他,对比鲜明得让倪星桥心脏都泡在了苦水里。真的过得好吗
倪星桥说∶“姚叙,你真的不要骗我。”“都这种时候了,我骗你没有任何意义。”姚叙说,“你知道戚美玲什么样子,所以应该也明白为什么我宁愿在最底层挣扎也不愿意在她的阴影下衣食无忧。”倪星桥不吭声了。
“后来我是挺累的,但那只是单纯的身体上的累。”姚叙说,“我给超市当过理货员,去工地搬过水泥,在你学校附近的洗车店给人洗过车。”倪星桥惊讶地抬头看姚叙。姚叙笑了“没想到吧”
倪星桥不可思议地看着姚叙,原来他们真的曾经离得那么近。
“我做过很多事,见过很多人,听过很多故事。”姚叙说,“我感觉自己终于睁开眼睛看到了世界。杂乱无章,但每个人的生命力都很旺盛,包括我。”他告诉倪星桥∶“以前,除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其他时间我就像是行尸走肉。我没有理想的,没有目标,要非说有的话,那就只是和你在一起。我被逼着变得优秀,那是因为没办法,我不优秀就活不下去,戚美玲不会让我好好活下去,而我那时候又想活着和你在一起,我没办法。”
姚叙说“事实上,我一无所有。没有理想,没有信念,我甚至不温柔不善良不想跟人交好。他停顿了一下说“我一直以为人生就这样了,也就该这样了。但是最近我发现,以为自己经历了很多,但事实上我根本不会爱人。”
在两人重逢后,倪星桥对他说出那些话之后,姚叙突然意识到,他自以为有多爱倪星桥,但那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
他以为自己离得远远的是对倪星桥好,以为自己偷偷地跟着、看着那就是爱。
但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好好爱过倪星桥。
他生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里,压根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他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只有自私、无耻和精神病。
姚叙对他说“所以你理所应当地恨我。”倪星桥被他步步紧逼,退到了冰箱旁边的柜门前,他往后一靠,柜子晃了晃,上面的书差点掉下来。姚叙抬手抓住那本书,看都没看就重新放好了。他手抵在柜子上,脸几乎要贴到倪星桥的脸上了。他说“我一点都不温柔,一点都不善良。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想在你身上留下永远都擦不去的痕迹,齿痕、掐痕。”
他贴近倪星桥的耳朵,轻声说“刀痕。”倪星桥被吓到了,不经意抖了一下。“害怕了”姚叙说,“这还没完。”
他打量着倪星桥∶“我想把你绑起来、锁起来,匍匐在我身下,为我叫,为我流泪,我想看你流血,看你意乱情迷。”
倪星桥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眼睛睁得老大,仿佛听不懂姚叙在说什么。
姚叙笑得有些苦涩“你看,我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倪星桥不知道姚叙这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这么想,但眼神他读得懂,他从姚叙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的偏执和疯狂。
这些都是姚叙不止一次幻想过的,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这样对待倪星桥究竟是因为发病还是他根本就是个虐待狂。
他说完这些,等着倪星桥让他滚,或者像看怪物一样看他。
但倪星桥的反应却让他很是意外。
“SM啊”倪星桥故作淡定地笑着说,“姚叙你现在玩得很野啊”
姚叙一愣,拄在柜子上的手突然用力,那本书还是掉了下来。
厚厚的精装书落下来砸到了倪星桥的肩膀,他吃痛呻吟了一声。
他一边抬手揉自己的肩膀一边说“不过听起来还挺刺激的。”
姚叙皱着眉问他“刺激”
“你可以把我绑起来锁起来,咬我掐我都行。”倪星桥说,“没准儿你这么对我,我就勃起了呢”他说“没事的,反正咱们俩都不是什么正常人,这不正好么”
姚叙千算万算,没算到倪星桥会这么说。
就好像在倪星桥面前,他之前所有的顾虑都根本不是问题。
他整天担心的那些事,在倪星桥看来都是“正好”的相配。
“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倪星桥说,“你要试试吗”“试什么”
“把我绑起来。”倪星桥放开他,双手手腕贴到一起,虔诚地看着姚叙。
这个人一脸天真地说着不怕死的话,姚叙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把我绑起来。”倪星桥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也觉得很刺激。”
他其实有点怕,但也有点期待。因为他相信,姚叙绝对不会真的伤害他。倪星桥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但他就是这么想。
他甚至想故意引诱姚叙,也想做一个实验。他想试验一下,姚叙是不是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么“邪恶”,也想试验一下自己,到底能不能被这样激发了情欲,重新勃起。
医生说他是心理问题,在一定的刺激下,还是会恢复的。
那不如就让姚叙刺激他一下。倪星桥渴求地看着他。
姚叙后退半步,看着天真烂漫的人不知死活地挑逗他的兽欲,他身体里的恶龙就快要压制不住了。“你等一下”倪星桥突然跑进了房间。
等他再回来,手里拿着一根丝带,那是之前他过生日,妈妈给他订蛋糕的包装带子。
倪星桥把那根香槟色的丝带递给姚叙说∶“姚叙,要不要试试”
第一百零六章
倪星桥简直就是在疯踩姚叙的兴奋点,不知死活无所畏惧。
这让姚叙又激动又觉得恐惧。
他抬手抓住那条丝带,闭上眼,站在那里深呼吸。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面对倪星桥。这些年,这个人因为自己吃尽了苦头,他还想怎么样呢
倪星桥不再出声,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姚叙回应他。其实他心里很紧张,紧张到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呼吸了。
倪星桥觉得很燥热,额头渗出了汗,手心也湿了。他只是很清楚,今天绝对不能让姚叙轻易走出他的家门,不然,机会可能就不再来了。
姚叙睁眼的时候,眼睛发红,在倪星桥看来简直就是一头濒临爆发的野兽。
那投向他的目光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好像下一秒就会把他拆吃入腹。
倪星桥一瞬间有些打怵,对这样的姚叙,他并不熟悉。
但即便内心有些不安,倪星桥还是勇敢地往前迈了半步,因为他知道,就算眼前的是恶龙,恶龙也还有另一重身份——爱着他的姚叙。姚叙对他,从来不会真的伤害。
不管过了多久,倪星桥都还是会坚信这一点。他握住姚叙的手腕,希望对方明白他的心意。下一秒,倪星桥的手被抓住,两个手腕一起被拉到头顶,被红色丝带紧紧绑住。
紧接着,他被抵在了墙上,被咬破了嘴唇。姚叙意识到,之前倪星桥说得对,他简直就是无可救药的自私鬼。他就是仗着倪星桥爱他,所以才这么三番五次地折腾对方,明明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害对方,却总是搞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姚叙当年在医院时,趁着短暂的清醒时间写了信给倪星桥,可是他的信总是写了一半就没办法继续。在那封信里,他就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你的爱向阳,繁花锦簇,让人往光明的地方去。而我的爱,是阴暗潮湿角落的苔藓,只会让路过的人脚下一滑摔得惨痛。
他以为自己可以在回到倪星桥身边前治好自己,全须全尾地回来,却没想到,他所有的病都还是只能靠倪星桥来医。
姚叙的理智还是断了线,当他粗暴地扯掉倪星桥的裤子,不管不顾地将人往房间的方向拉。他问倪星桥“卧室在哪边”
倪星桥紧张地看向一个房间,姚叙了然,下一秒竟然将人直接抱了起来。这些年倪星桥一直都没胖起来。
之前受厌食症折磨,瘦得皮包骨,现在几乎不犯病了,但也没长多少肉。
姚叙干习惯了重活,抱着他往房间走,大气儿都没喘。
倪星桥手被绑着,人被抱着,眼睛看着姚叙。他忍不住,亲了一下对方的脸。这一个亲吻,满是纯真的爱意。
也是这个落在脸上的吻,让姚叙想起多年前的两个人,穿着校服,偷偷地亲脸颊。一瞬间,动人到他差点哭出来。
原来,倪星桥永远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让恶龙也变得温顺起来。
来到床边,姚叙原本汹涌的欲望竟然都因为刚刚那个亲吻化成了柔情,他小心翼翼地把倪星桥放下,然后俯身吻了上去。姚叙没料到,竟然会这样。
他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粗鲁地对待这个人,幻想过无数次让这个人疼到哭着求饶,他觉得这样痛快,觉得这样才能满足。
然而,他所有的疯狂到了倪星桥的面前,竟然都化作一滩柔软的春水,他只想温柔地包裹这个人。一切决心,一扫而空。
姚叙解开倪星桥家居服的扣子,一个个滚烫的吻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倪星桥在发抖。
他其实还是没办法克服那种恐惧,心理阴影始终困扰着他,但他竭尽所能去配合着姚叙。他很矛盾,兴奋又痛苦。
他为了姚叙张开双腿,但满脑子都是厉声尖叫。他的冷汗几乎浸透了床单,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但他没有叫停,也不想叫停,他死死地攥着手心,指甲都嵌入了肉里。
姚叙从一开始的温柔克制,到后来欲望占了上风,倪星桥因为疼痛忍不住发出的一声呻吟彻底击碎了他残存的理智。
他的亲吻愈发激烈缠绵,爱抚也愈发用力。他紧紧地抓着倪星桥的腿将人拉向自己,垂眼看到对方那软趴趴的器官时,发了狠似的想我一定会让你硬起来。
手边没有润滑剂,没有安全套。倪星桥又紧又干涩,根本进不去。
姚叙没办法,只好逼着倪星桥给自己口交,用射出来的精液当做润滑,在倪星桥疼到几乎晕过去时,终于挤进了对方的身体里。
他们都没想过,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做爱会是这样的。
粗暴、激烈,温存只停留在最初。
整个过程,姚叙没有手下留情,倪星桥白皙细嫩的皮肤留下了各种痕迹。吻痕。手的掐痕。
甚至还有情到深处,姚叙的咬痕。
他太爱身下这个人了,压抑了这么多年,像是要在这一刻全部讨回来一样。
他不停地进攻,不停地占有,不停地感受身下人的颤抖。
他已经没办法去想怀里的人在经历什么了,他只是想,这天终于来了,他们终于回来了。
回到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把没有做完的第一场爱痛快地进行到底。
在这个过程中,姚叙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他仿佛能看见自己生命中有什么正在瓦解,而另一些重要的东西正在重建。
倪星桥痛苦的呻吟声在耳边,姚叙没有去安抚,而是更加用力。
他在用这种方式来向自己证明,过去那些脱轨的岁月已经结束了,当倪星桥回到他身边,他也重新回到了生活里。
而倪星桥,是他永远的救星。
这场爱做得并不贴心也不浪漫,相反的,对于倪星桥来说其实很煎熬痛苦,但那只是身体上的,他发自内心感激这一刻,于他而言也是释放。
在结束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晕过去,全身无力,眼神涣散。
他疼得已经叫不出来,当姚叙发泄完趴在他身上,他只有止不住的眼泪和停不下的喘息。
姚叙逐渐软下来的器官还留在倪星桥身体里,随着精液流出,他的理智也逐渐恢复。
他解开绑着倪星桥双手的那根红色丝带,发现对方的手腕像是被染红了一样。
但他知道,那可不是什么染色,那是生生被勒的。倪星桥双眼看着天花板,缓慢地眨着眼,他需要用很长时间才能恢复神智,才能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像是一朵暴烈的花,开在狂风骤雨中。倪星桥突然就笑了。
“姚叙,你怎么这样啊……”过了很久,倪星桥终于开了口。
姚叙还趴在他身上,两人浑身都是汗,一个是因为疼的,一个是因为兴奋。
姚叙吻他,吻得他又好半天说不出话。
姚叙的手摸到倪星桥下身,他清楚地知道,自始至终倪星桥都没反应。
他心痛愧疚,发现还是回不去。
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是倪星桥跨不过去的一个坎。“对不起。”姚叙道了歉。
倪星桥最不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他想抬手捏住姚叙的嘴巴,可是没有力气。
“换一句吧。”倪星桥说,“我想听点好听的。”等了这么久,熬了这么久,他最想听的话可不是一句“对不起”。
倪星桥说“我可以点播台词吗”姚叙突然就笑了。
“我想听你说你爱我。”倪星桥说,“就像以前一样,发自内心地说你爱我。”姚叙看向他,没有说话。
在倪星桥面前,姚叙自惭形秽,他甚至不敢直白地说爱。
他太卑鄙,一手酿成了大祸。
“你必须说。”倪星桥佯装生气,“不然我会告你强奸,林屿洲会帮我打官司。”姚叙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姚叙,你到底还爱我吗”
倪星桥总是对自己说,姚叙肯定还是爱他的。可是偶尔也会动摇,他就是在这样的游移不定中,艰难地走过了这么多路。
他太需要姚叙一句肯定的回答了,姚叙的一个“爱”字,能抵千山万水。
姚叙从他身体里退出来,抽出纸巾帮他擦拭被弄得有些狼狈的身体。
倪星桥一动不动,静静地等着。
他发誓,如果今天姚叙不回答,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问这句话。
他等了又等,姚叙始终不开口说话。
倪星桥觉得心脏一直在下沉,快被踩到脚下了。他委屈又气愤,恨不得咬下对方的皮肉来。姚叙帮他擦了一遍,然后抱着他要去帮他洗澡。倪星桥也不挣扎,也不说话。
两人到了浴室,倪星桥家浴缸很小,只能躺下他一个人。
姚叙先放好水,试好水温,扶着他让他坐进去。倪星桥板着脸,像是小时候姚叙把他惹急后生闷气的样子。
他躺在温热的水里,心里不痛快。
倒是姚叙,蹲在浴缸边,小心翼翼地帮他洗澡。因为他之前的粗暴,倪星桥那个地方有些惨不忍睹,他皱着眉,甚至不敢再碰一下。果然还是伤了他。
姚叙皱着眉,想着待会儿应该去买药。
倪星桥发现他在盯着自己那里看,觉得害羞,赶紧合起腿,委屈巴巴地缩在了浴缸里。姚叙碰他肩膀,他别过去,不理会。“疼了”姚叙问。
倪星桥不回答,自顾自生气。姚叙用力抿了抿嘴,咬了咬牙。他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口。
他的手指轻轻地蹭着被自己留下牙印的地方,那里已经有些发青。
姚叙说“停留在九年前的爱,现在再翻出来,也不会和以前一样了。”
倪星桥听得窝火,突然转过来,拍开了姚叙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他斥责姚叙“你是不是惹我生气上瘾啊当初勾引我的时候不是勇猛得很”姚叙看着他,心尖一颤。
“你十几岁就勾引我,你本来就对我没安好心。现在装什么大尾巴狼啊,我都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犹豫个屁啊!”倪星桥使劲儿推了姚叙一把,把人推倒在了地上。
他怒视姚叙∶“他妈的九年前的爱跟现在肯定不一样啊!但我管那么多呢,我只是问你还爱不爱我,你倒是说啊”
姚叙看着眼前的倪星桥,觉得新鲜又可爱。原来他发火是这样的。还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姚叙笑出了声,在倪星桥疑惑的注视下起身,来到浴缸边。
他捏出倪星桥的下巴,弯腰亲吻了对方的嘴唇。“别碰我。”倪星桥耍性子,不让他亲自己。“别动。”姚叙命令道,“让我好好亲亲你。”“凭什么”
姚叙把人抱住,贴着他的耳朵说“因为我爱你。”
第一百零七章
爱这个字,对有些人来说,是可以随时挂在嘴边的,因为压根没放进心里。
可是对于另一些人,它重得如同泰山,是不能轻言的。
倪星桥听到姚叙说爱他,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强撑着的精神得到了释放,他张着嘴,用力地呼吸,任由姚叙抱着他,哭得头晕目眩。
他等这个字等太久了,久到他真的以为姚叙不爱他
倪星桥失控地哭着,恨不得把这些年的想念和委屈都哭出来。
哭出来,然后跟姚叙重新开始。
姚叙一直以为自己过得很好,没有了戚美玲的控制,他活得更像个人了。
他凭着对自由的憧憬、对倪星桥的爱活着,每天少言寡语,但自己的世界里时刻上演着只属于他自己的故事。
这很好,这对于从小被操控着长大的姚叙来说,是最好的人生。
可是如今,在这一一刻,当他听着倪星桥的哭泣,感受着对方的颤抖时才发现,其实最好的人生是跟对方在一起的时刻。
没有倪星桥的这些年,到底还是虚度了。
管他什么精神分裂还是心理疾病,在真正死掉之前,他们就应该这样相拥。
从前是因为有戚美玲,所以他才压抑自己的一切。后来,是因为压根不该有的担忧而拒绝走到倪星桥面前拥抱他。
一个爱字而已,他早就该说的。
倪星桥问他:“姚叙,你看我还和以前一样吗?”这是倪星桥这些年来最担忧的。
他很清楚,自己变了太多。
他不再可爱,不再无忧无虑,甚至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好看。
现在的他,苍白消瘦,幽魂一样活着。
姚叙万一不爱这样的他怎么办?
姚叙被他这句话戳得心脏发疼,是谁把倪星桥糟蹋成这样,姚叙心里再清楚不过。
他清楚,是他干的。
他用手指轻轻擦拭倪星桥的眼泪,微微皱着眉打量对方。
这短暂的几秒,倪星桥紧张到几乎失语。
“一样,也不一样。”姚叙说,“但是没什么,我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倪星桥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表情有些扭曲,逗得姚叙笑出了声。
他笑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倪星桥喜欢看姚叙笑,这太可贵了。
浴缸里的水已经凉了,姚叙把人抱出来,擦干,用浴巾裹住。
“你去躺会儿。”姚叙说,“我出去买药。”
“买什么药?”倪星桥抓住他的衣角,不想让他走。姚叙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疼惜地说:“太瘦了。”
倪星桥可不是太瘦了么,他差点活不下来。
“你不觉得疼吗?”姚叙指了指他的身后,“被我弄的。”
倪星桥瞬间脸涨得通红。
姚叙笑着看他,这种时候的倪星桥还是和当年一样。
他有些恍惚了,好像真的回到了十八岁。
十八岁生日这天,没有戚美玲的突然出现,更没有那场致命的闹剧,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缠绵又美好。
姚叙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倪星桥的嘴唇,他把对方揽入怀中,真的很想一场梦醒来,发现他们刚成年。
“借我件衣服穿。”姚叙说。
“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穿你的衣服。”
倪星桥乖乖指向衣柜的方向,姚叙扶着他回了床边,等他躺好自己才去拿衣服。
一水的黑白灰。
这不是倪星桥该有的风格。
姚叙心尖又被攥了起来。
他拿出一件黑色的毛衣套。上,哭笑不得地回到卧室给倪星桥看。
倪星桥裹着被子笑得不行,他说:“你现在真的很性感。”
倪星桥太瘦了,他的衣服穿在姚叙身上,实在不合身。
但姚叙偏要穿,穿着倪星桥的衣服时,就像对方时刻都在他身边。
“等我回来。”姚叙弯腰亲了他一下,“亲自给你上药。”
倪星桥不好意思了,扯过被子,蒙住了半张脸。姚叙笑了笑,转身往外走。
他好像终于卸下了一切,在这个时候,才真正到达自己所追寻的自由人生。
所谓自由,是可以毫无顾忌地爱所爱之人。
现在开始,他希望自己学会怎么去好好地爱一个人。
姚叙到小区门口的药店买了药,往回走的时候突然看到马路对面的小花店竟然还开着门。
他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送过倪星桥花。他迟疑了一下,转身走进了花店里。
很小的店面,花的品种也不多。
不过没关系,姚叙就只要红玫瑰。
仅剩的几朵红玫瑰,并不新鲜,甚至有两朵都已经打蔫。
姚叙还是全部买下了,又亲自选了包装纸的颜色跟丝带,让店家帮忙包了起来。
外面天冷,姚叙怕花冻坏。
出门前跟花店老板要了几个袋子,把花又包了一下。
冷风可以吹他,但是不可以吹到他送给倪星桥的玫瑰。
姚叙往回走的时候,觉得这束红玫瑰迟到了太多年,还好他的小少年依旧在等他。
他几乎是跑着回去的,进门前平复了一一下心情。他把包在玫瑰花外面的塑料袋拿掉,捧着那束花,走进了倪星桥的卧室里。
倪星桥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倪星桥和小时候很像,只是脸蛋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圆。
瘦了,长大了,可在姚叙看来,对方永远都是他的小王子。
为了寻找负气出走的骑士,被荆棘划了一身伤的小王子。
姚叙轻手轻脚地进屋,小心翼翼地把花放下。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对方,倪星桥就立刻睁了眼。
倪星桥睡得不熟,他心里惦记着姚叙,迷迷糊糊间还在等对方回来。
看见姚叙就在床边,倪星桥松了口气,伸手要去拉他,一扭头看见了那束玫瑰花。
倪星桥惊喜地问:“你给我买的吗?”
姚叙说:“嗯。”
他对倪星桥说:“不是你收到的第一束玫瑰,也没那么多,没那么大,但是我买给你的。”
倪星桥看着他,轻轻地勾住他的小手指:“你买给我的就是最好的。”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收的第一束玫瑰花?”
姚叙耸耸肩:“我就是知道。”
他小心地帮着倪星桥翻身,拿掉了对方身上的浴巾:“给你上药。”
两人做爱的时候没感觉,这会儿倒是害羞了起来。倪星桥不好意思被他看着自己那个地方,总是想躲。
姚叙说:“别动!”
略带命令的语气,倪星桥不敢乱动了。
“那你说,你怎么知道的?”倪星桥害臊到脸通红,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问道。
姚叙一开始不回应,倪星桥就开始不配合他擦药。无奈之下,姚叙只好说:“那束花还被我撞到过地上。”
“啊?”
“那个总穿蓝色衬衫的男人。”姚叙说,“他总找你。”
倪星桥回头看他:“其实我发生过什么,你都知道。”
姚叙没说话。
“山城你也去了。
姚叙还是没出声。
“你从来没骗过我。”倪星桥说,“当初的约定,你也做到了。”
姚叙咬了咬牙,抬头看他说:“没有。”
“你做到了。”倪星桥说,“你去了,就是赴约了。”姚叙知道,倪星桥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那算是赴约吗?从没露面,只是偷偷地、远远地看着他受苦。
这些年姚叙内心有些拧巴,他还没想清楚究竟应该怎么重新整理人生,但是倪星桥已经帮他梳理好了,帮他为一切都找好了借口。
“跟你一比,我好懦弱。”姚叙不敢看倪星桥,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甚至都有些配不上对方的爱。“你已经比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都勇敢了。”倪星桥停顿了一下说,“不对,你是最勇敢的那一个。”
倪星桥对姚叙说:“虽然我们的人生有好多好多的遗憾,但是你永远都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像英雄的那一个。”
英雄吗?姚叙看向倪星桥,他配吗?
“你就是英雄。”倪星桥说,“你不仅是我青春里的英雄,也是成年后支撑我好好走过来的英雄。他笑着对姚叙说:“就是我有点不高兴,你竟然过了这么多年才回来。”
姚叙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但倪星桥的安慰比什么都管用。
“我以后不会再懦弱了”
“可以面对所有人了?”
“有些人我们不需要再面对了。”
倪星桥疑惑地看向他。
“戚美玲死了。”
“这些年她跟姚振海依旧没完没了地互相折磨,好像非要搞个你死我活才行。”姚叙说,“可是不久前,姚振海酒后驾驶,把自己撞死了,戚美玲知道后,自杀了。”
姚叙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好长时间没回过神来,他以为这两个人会像鬼影一样伴随自2一生,却没料到,他们离开得让他措手不及。
第一百零八章
倪星桥对戚美玲去世的事情丝毫不知情。
前几天回家的时候,他爸妈还在说上个月去医院看过她,没想到突然之间,人就没了。倪星桥对戚美玲恐惧和怨恨多过同情和可怜。最开始的时候,知道戚美玲婚姻不幸,他是觉得她吃了很多苦的,也会觉得她很可怜,可是,再怎么样,都不应该对姚叙做出这些事。
倪星桥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立场怨恨戚美玲,但他不是圣人,一想到让他跟姚叙分开那么久、彼此都煎熬这么多年的人是戚美玲,他就没办法心平气和。但他也不会诅咒对方去死,毕竟是条人命。“她为什么……”姚振海死了,她难道不应该开心吗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自杀呢倪星桥一时间想不明白。
姚叙说“可能是支撑她恨下去的动力没有了,这些年她就靠着这份恨意活着,姚振海死了,她就也不知道活下去是为了什么了。”
他这么一说,倪星桥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执念没了,吊着的那一口气就没有意义了。他突然抓住姚叙的手,紧张地看向对方。姚叙笑了“你怕什么呢”倪星桥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是恨她,但对她的恨从来都不是我生命的全部。”姚叙得知戚美玲死讯的时候,在冰天雪地愣了很久。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跟戚美玲同归于尽,也想过,戚美玲如果有一天真的要死,绝对会带着他一起。可是没想到,当她真的决定离去,就像他离开时一
口红
样决绝。
他们这对母子,其实都恨不得彼此的世界没有对方。
倪星桥还是有些为姚叙担忧,眼前的这个人,从很多年前开始就背负了太多。
小时候,倪星桥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没办法帮对方分担,可是现在他可以了,他也长大了。“姚叙,你累吗”“不累。”
“你可以说累的。”倪星桥说,“就算对别人不想说,也可以对我说。”
对视间,姚叙仿佛看到了十几岁时的倪星桥,毫无保留地心疼他。
所以说,时间改变了很多,但也有一些最珍贵的,从没被改变。
姚叙抱住他,轻轻亲吻他。
“有时候你真的挺笨的。”倪星桥趴回床上,闷闷地说,“是不是这几年生气生多了,脑子都没有小时候灵光了。”“干嘛说我”
“就说你。”倪星桥说,“明明爱我爱得要死,好不容易见面了,还给我甩脸色。”
倪星桥说“也就是我,脸皮厚,换个人都让你气跑了。”
说起这个,姚叙承认是自己太钻牛角尖。
这些年,他心里始终有个结,不只是当年没向倪星桥求证的那个问题,所有的事情,那些混乱的、激烈的、毁灭性的事情,都如同一团乱麻,在他的世界里打成了一个死结。
十八岁的姚叙人生已经彻底混乱,那时候的他再聪明也没法一一解开。
后来,也试着要去解,但时间长了,又有了新的问题。
戚美玲进了医院,被诊断确实有精神疾病。姚叙更怕了,他听说精神病是会遗传的,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往不可控的方向走去了。
一部分时间他是可以好好生活的,好好工作,赚钱养活自己,省吃俭用去看病。
可某些不被人察觉的时刻,姚叙陷在自己的阴暗角落,挣脱不出来。
这些,他到底应该怎么向倪星桥说明“想什么呢”倪星桥问他。姚叙摇摇头,继续给他上药。
倪星桥说“姚叙啊,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姚叙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倪星桥笑了,心满意足地趴着,觉得今天这屁股疼的倒是值得了。
“那你能重新跟我告白一次吗”倪星桥说,“有些事过了太多年,我不敢确定了。”“不敢确定什么”
“咱们俩应该没分手吧”倪星桥说,“我记得当初你不打招呼就走了,但从来没跟我提过分手。”他抱住枕头,扭头往后看“所以,其实这么多年,咱们俩一直保持着恋爱的关系。是吧”姚叙永远都佩服倪星桥的脑回路,不过这话说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是。”
倪星桥笑得开心,眼睛看向旁边那束玫瑰花。“红色的玫瑰象征爱情。”倪星桥说,“我的爱情回来了。”
姚叙很想告诉他,其实他的爱情从来就没真正离开过。
可是说不出口,毕竟两人受的这些罪,全都要怪他。
“我不起诉你了。”“起诉我”
“对。”倪星桥笑盈盈地告诉他,“我本来都要拉着林屿洲一起研究《婚姻法》了。”“研究那东西干嘛”他们又结不了婚。
“咱们小时候订过娃娃亲的啊!”倪星桥一本正经地说,“你就那么跑了,好几年没个信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逃婚呢。我都打算去法院告你了。”姚叙笑得不行,觉得天底下没人比倪星桥更可爱了。
“娃娃亲也算数的吧”
姚叙嗓子发紧,倪星桥越是可爱,他就越是觉得自己可耻。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沙哑着嗓子说“算数。”“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结婚啊”姚叙看向了他。“明天就结。”姚叙说。
“那可不行。”倪星桥说,“我现在就结。”他突然挣扎着起身,因为屁股疼,凯牙咧嘴的。姚叙赶紧去扶他,问他要干嘛。
“等我一下。”倪星桥光溜溜地下了床,垫着脚去了书房。
倪星桥跑到书房,拉开抽屉,拿出了里面放着的一个深蓝色戒指盒。
姚叙不放心他自己跑来跑去,跟了过来。“正好。”倪星桥打开了戒指盒,“这是咱们俩的结婚对戒。”姚叙有些惊讶。
“买了好几年了。”倪星桥说,“大学的时候我用奖学金买的,专门定制的。”
他拿出其中一枚,又拉过了姚叙的手。
倪星桥一边给姚叙戴戒指一边说∶“唉,不行,尺码有点小。”
买了太多年,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姚叙的手指应该戴多大码,就定了个比自己大一码的,本以为很快就能交给姚叙,却没想到,一等就是这么多年。无名指戴不进去,倪星桥把它套到了姚叙的小手指上。
姚叙有些动容,他听到倪星桥说“里面刻着咱们俩的名字。”
倪星桥这些年一点没长胖,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竟然还有些松。
“当时说尺码不合适可以去改,但是时间太久了,现在去不知道还行不行。”
姚叙轻轻抚摸自己小手指上套着的戒指,心里有无数的抱歉想要说。
“不过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好看。”姚叙说,“我会一直戴着。”倪星桥抬头看他,看着看着就笑了。
“突然还有点不习惯。”等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出现了,倪星桥觉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他还没能从之前的状态中缓过神来,也有些忐忑,万一姚叙慢慢发现现在的他并不可爱了……太久没见了。
大家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啊。
姚叙看出他眼神中的落寞,问他“怎么了”倪星桥不想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怕姚叙觉得烦。“我以后要叫你乔岭吗”倪星桥问。他这么一问,姚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姚叙。”他对倪星桥说,“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也绝对不会再逃避了。”
倪星桥看着他,然后下一秒就听到姚叙说∶“你要做好被我爱的准备,也要做好被我欺负的准备。”“欺负我”
姚叙笑了笑,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会很用力地吻你。”他轻声说,“很用力地进入你。让你哭,让你求饶,让你再一次为了我勃起。”
倪星桥绷直了身子,莫名急促了呼吸。
这样的姚叙是以前从来没有见识过的,是有些邪恶但也极致性感的。“做好准备了吧”姚叙问。
倪星桥觉得自己心跳很快,吞咽了一下口水。他的手搭在了姚叙的手背上,汗滴了下来。“嗯。”倪星桥说,“你最好能治好我的病。”“你没生病。”姚叙说。
他说完,把光溜溜的倪星桥抱进了怀里。姚叙才不要承认倪星桥病了,他们只是分开太久了。
而他的小王子,只不过是仅因他才能勃起。那才不是病。那该叫做爱。
第一百零九章
倪星桥安心睡去了,姚叙却迟迟没法入眠。身边的人呼吸平稳,睡相可爱又迷人。他一直看着,心情却丝毫没觉得轻松。相反的,更沉重了。
姚叙有些焦虑,他知道自己应该尽快把情况向倪星桥说明,他所有糟糕不堪的一面,所有可能为对方带来伤害的一面。
姚叙轻手轻脚下了床,打开冰箱,发现里面除了水竟然什么都没有。
他拿了瓶水出来,走到客厅窗边,一口气喝掉了半瓶。
姚叙一直在想该怎么说,就在这时,听见倪星桥惊慌失措地叫他的名字。
他赶紧跑回卧室,倪星桥看到他人,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走了。”
“没有。”姚叙回到床边,握住了他的手,“渴了,喝点水。”
倪星桥盯着他看,眼里充满了不安。“我不走。”姚叙说,“你安心睡觉。”倪星桥没办法安心。
姚叙是有前科的人,当初一声不吭跑走,这么多年都没出现,倪星桥现在所有的不安都是因为这家伙。
“我不想睡了。”倪星桥说,“我要这么看你一晚上。”
姚叙知道倪星桥不踏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好安静地守在对方的身边。
这些年,倪星桥吃的所有苦都是因为他,他愧疚又心疼。
倪星桥在天亮之前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姚叙已经买好了早餐。
“你一夜没合眼吗”倪星桥下床有些费劲,但今天不得不去公司。
“不困。”姚叙给他倒了杯温水,“别总是喝凉的。”倪星桥笑着看他,咕嘟咕嘟把水喝完了。他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好像在梦里。白天的姚叙看着和晚上的他似乎又有些不一样,这些年没见,更成熟了,更结实了,也更性感了。倪星桥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盯着他看,怎么都看不够。
倪星桥早上习惯了不吃饭,但姚叙买给他的,他还是乖乖吃完了。
眼看着要到了上班的时间,倪星桥实在有些想耍赖,哪里都不去,就赖在姚叙的身边。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姚叙的事情,倪星桥已经耽误了不少工作,今天有个很重要的汇报,他必须得出现。“这要是以前上学那会儿,我肯定就请假了。”临出门,倪星桥站在那里嘟囔。
姚叙笑着帮他穿上外套,想了想,问“要系个围巾吗”
倪星桥突然想起了什么,直接跑进了衣帽间。他拿出两条围巾,跟当年他在圣诞节时送给姚叙的那条一模一样。
“我后来重新买的。”倪星桥说,“那时候你离开家,什么都没带,我也不敢去你家拿你的东西。”他把一条给了姚叙,另一条自己戴上了。“还好,还有卖的。”
姚叙的心脏又被戳了一下,强忍着,没抱着人不放手。
两人一起离开倪星桥家,出门前倪星桥把备份钥匙给了姚叙。
“你不会又不和我联系了吧”
姚叙想了想,拿过倪星桥的手机,往自己的手机里打了个电话。
存好电话,他把自己现在的地址发给了倪星桥。倪星桥终于放心,两个人在小区门口分开,准备各自去上班。
出租车载着倪星桥离开,他一直往后看。
姚叙就那么站在路边看着,直到车拐弯不见,他才离开。
送水迟到了,老板抱怨,说他最近怪怪的。姚叙也不多解释,答应他今天一定会送完这些货,明天会早点过来。
倪星桥春风满面地到了公司,给林屿洲发了条消息,就两个字睡了。
林屿洲正在复印材料,看见他的消息,笑出了鬼叫。
好像一切都在姚叙回来之后变好了,但只有姚叙自己清楚,他还有最重要的危机没有解决。
下午,姚叙送完最后一桶水刚好五点半,他习惯性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个面包,坐在车里吃了一口,打算就这么混完晚饭。
可是他刚咬了一口,突然想起,还有倪星桥。他赶紧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手机,这才发现,倪星桥打了好几通电话来,他因为在干活没听到。姚叙有些抱歉,却不知道现在打回去会不会影响到对方的工作。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发了条信息。
倪星桥还没下班,但汇报结束之后今天就没什么事了。
他一直坐在电脑前想姚叙,想晚上他们在哪里见面、吃点什么、去谁家睡觉。
倪星桥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姚叙说,也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想跟姚叙讲。
他甚至开始打腹稿,因为他很担心到时候过于激动,语无伦次。
他隔一会儿就给姚叙打个电话,隔一会儿就打一个,可是对方一通都没接,这让他又紧张了起来。就在倪星桥有些担忧的时候,姚叙的信息过来了。他立刻拿着手机去了楼梯间,把电话拨通了回去。“姚叙”倪星桥太喜欢叫姚叙的名字了,好像这两个字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诗。
“对不起。”姚叙说,“我在干活,没听到手机响。”“你吓到我了。”倪星桥靠在墙角,手指轻轻地戳墙上的开关,“我还以为你又不告而别了。”姚叙明白他为什么紧张,于是只能不停地道歉。“唉,你不用这样,‘对不起’说一次就好了。”倪星桥其实也不是故意想让姚叙对自己感到抱歉,他只是太不安了,需要不停地确认对方的存在,“你现在忙完了”
“嗯,今天的工作都结束了。”
“那你来找我吧!”倪星桥说,“我六点半下班,今天应该不会加班。”
姚叙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说“行,我先回去换身衣服收拾一下,然后过去找你。”
倪星桥的眼睛亮了起来,开始满心期待姚叙的到来。
他开心地回到工位,难掩眼角眉梢的笑意。坐在旁边的同事问他“中彩票了吗今天格外开心啊”
倪星桥笑着回应∶“发生了比中彩票还开心的事。”彩票可比不过姚叙。
倪星桥开始琢磨晚上两人去哪里吃什么,一瞬间,好像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上。
然而,他下班后在楼下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姚叙。倪星桥打电话打不通,觉得奇怪,眼看着要七点,索性打车去了姚叙家。
他从来没去过姚叙现在的住处,一路上,不解、不安,全部在他身体里打转。
姚叙住的地方离市中心很远,下班高峰期有些堵车,快八点倪星桥才到了他楼下。三单元301。
倪星桥跑上楼,不停地敲门。
他没想过万一姚叙是骗自己的怎么办,他相信,已经见面了,该说的也都说过了,姚叙绝对不会再骗他了。
他可以确定,这就是姚叙的家。可是,对方却一直都不来开门。
倪星桥在外面敲了很久,手都红了,终于有个年轻男人上楼来,问他要找谁。“我找姚叙。”“姚叙”
倪星桥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说∶“乔岭。他说他住在这里。”
对方戒备地看着他“你找乔岭干嘛”
倪星桥盯着对方看,突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个人跟姚叙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男朋友。”倪星桥的占有欲占了上风,才不管那么多,就是要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他跟姚叙的关系。
对方明显一愣,倪星桥质问道“你是谁”眼前的人尴尬地挠挠头,嘀咕了一句“男朋友”“男朋友”倪星桥急了。
“不是不是,我是说,没想到他竟然有男朋友。”那个人走上台阶,掏出钥匙,“你别误会啊,我就是他室友,合租的,一人一个房间,也不是很熟。”倪星桥盯着他看,看得对方开了门赶紧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倪星桥注意到另一个房间的房门紧闭着,他问那个合租的男生“乔岭是住在那个房间吧”对方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问“你不会是来讨债的吧”
倪星桥一心惦记姚叙,没心思和他多说。他来到姚叙房门前,敲门“姚叙你在家吗”房间里没有声音。
倪星桥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发紧,继续敲门。“姚叙!你在吗?”
几秒钟后,房门突然打开,倪星桥猝不及防被拉进了屋。
浑身是汗的姚叙紧紧地抱着倪星桥,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倪星桥察觉到他的异常,紧张地问“姚叙,发生什么事了”
姚叙把脸埋在他颈间,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道“现在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