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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前世薄幸,辜负君恩

第一百章 前世薄幸,辜负君恩
秦衍没说话, 他撑着雨伞, 静静看着面前的人。

傅长陵的喜袍穿在身上, 他不知道怎么的, 一瞬之间, 就想起了幻境之中的傅玉殊。

他不知道傅长陵此刻看着他, 是不是和傅玉殊当年看蔺尘远走时一样的心情, 明知留不住,却又拼了命去挽留。

他只听周边雨声打在雨伞之上,让他几乎听不清周边的声音,他张了张口, 低哑出声:“抱歉。”

听到这一声抱歉, 傅长陵便知道了结果, 他突然就平静下来。

好像最坏的事已经来临,他骤然生出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冷静, 他看着秦衍,对面的人神色一如既往,无喜无悲。

大雨成了一道无声的帘子, 隔在两人中间,让双方的面容都变得模糊。

“为什么……”傅长陵克制着情绪, 沙哑询问, “不早点说呢?”

“你总是在骗我。”傅长陵忍不住笑起来, “上一辈子骗我,让我以为你是魔头,我毁了你, 我杀了你,你把所有的事都自己承担,苦了一辈子,骗了我一辈子。”

“这一世,”傅长陵抬起头来,他捏着拳头,保持着笑容,却觉得眼眶模糊,“你还是一样。”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但你还是不说。”

“你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和你说以前的往事,和你说我的痛苦,看着我以为你死了,痛苦愧疚的活着。我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期盼着你回来,我时时刻刻做着噩梦,梦见你死在我面前。”

“这些,”傅长陵终于失态,他盯着秦衍,他再不想克制,再不想讲什么道理,他只是盯着他,反问他,“你不知道吗?”

“你知道的。”

傅长陵笑起来:“万骨崖的时候,我哭着求你回来。太平镇的时候,我险些入魔。我希望你回来,已经是我心理的魔障,你要承认一句,我就可以从地狱里爬出来,得以救赎。可你没有,你就这么看着,不闻不问,假作不知。”

“然后你继续骗我。”

“你骗我你喜欢我,你骗我你动心,你骗我你会和我成亲,你骗我你会和我在一起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我以为这一世已经从头开始了,我以为我替你当了金光寺,陪你去了万骨崖,我以为我救了你师父救了云泽,我就把一切改变挽回了。”

“我以为我的罪……我偿够了,所以上天让你给了我机会。”

“你对我心动,你爱护我,你在意我……”傅长陵说着,忍不住抬起手抓住胸口的衣衫,像是剖开胸口,捏紧了心脏,疼得他难以喘息,“秦衍,你可以不喜欢我。”

“可你不能骗我啊。”

他说着,提了声音,嘶吼出声:“你怎么能这么骗我啊!”

“抱歉,”秦衍垂下眼眸,看着落在地上飞溅而起的雨滴,语调有些干涩,“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那你问过我吗?!”

“每一次你都说你在为我好。上辈子,为了我好,你什么都不说。这辈子,也是为了我好,你什么都不说。你能不能和我说哪怕一次实话?!如果上一辈子你同我说实话,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走到那一步!”

“如果这一辈子你同我说了实话……”傅长陵说着,他有些茫然起来,缓缓压低了声音,“我也不是……不听你的啊。”

如果他早一点说。

哪怕早上一个月,早上几天,在他以为他已经新生了,在他还以为自己活该一辈子负罪之前,他或许都没有这么痛苦。

这世上最悲哀,从不是一辈子活在苦痛之中。

而是美好触手可及,却又破碎于眼前无能为力。

秦衍不喜欢他,不爱他,恨他,他都能接受。

同上一世一样,把所有痛苦自己扛下来,然后一直骗着他,让他活在一场美梦里。

所有错都是他傅长陵的,所有对都是秦衍的,他傅长陵,恨不能恨,爱不能爱,明明痛苦如泰山压身,却连指责,都是错的。

秦衍是圣。

可他最恨,就是这份体贴入微的圣人胸怀。

哪怕是此刻,他无礼失态至此,秦衍也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傅长陵突然觉得失去了所有力气,可他却必须站在这里,他撑着所有勇气,最后开口询问出声。

虽然江夜白已经给了他的答案,可他还是想从秦衍这里,亲口听到他的回应。

他想有那么一刻,至少没有活在虚幻里。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答应同我在一起,你说会试着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秦衍沉默,傅长陵盯着他,许久之后,秦衍干涩出声:“是。”

“是?”傅长陵笑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师兄已斩第四魂情根,此生再无情爱,你拿什么喜欢我?”

秦衍沉默不言,傅长陵抬起头来,他似是觉得荒唐,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眼里打转的眼泪,替秦衍开口:“我来师兄说吧。”

“你知道你不能喜欢人,可你可怜我。”

“你可怜我,爱而不得,情无善终,指鹿为马,黑白颠倒。努力了一辈子,却只是害了所有爱的人。这样一个人,你觉得他太可悲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他是未来的华阳真君,他不能走邪魔外道,所以,他因绝望入魔时,你可怜他,你需要他永远站在正道上,于是你告诉他,你带他回家,你心里有他。”

“反正情爱于你无所谓,爱一个人,喜欢一个人,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愿意听你的话,愿意为像你的傀儡,你的玩偶,听你指挥,为了云泽,为了苍生,连命都豁出去。”

“好伟大。”傅长陵忍不住笑了,他鼓起掌来,低低轻笑,“为了你的苍生,为了让那个人过得好一点,岁晏君可以委屈求全与一个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加上感情的人谈情说爱,圣人啊。”

“长陵……”秦衍声音哽咽,傅长陵笑着摇头,抬手打住他,“不要这么叫我。”

“您心里,我不是傅长陵。”傅长陵抬起头来,笑着看着秦衍,“或许您有那么几分师兄弟的情谊在这里,但是您心里更多的,我这个人所代表的,是华阳真君,对吗?”

秦衍无法做声,傅长陵说得并没有错,可是他也知道,或许也并非如此。

“如果岁晏君觉得自己不是如此,那我问岁晏君,”傅长陵有几分疲惫,“当初留我在鸿蒙天宫,是为什么?”

秦衍不应,傅长陵低笑催促:“时至如今,还望岁晏君勿再骗我。”

“璇玑密境开启后,有人要杀你。我怕你出了闪失,危急日后。”

秦衍回答得很冷静,傅长陵听着,低头轻笑:“我是未来仙道盟主,岁晏君所虑甚是。那后来,岁晏君送我玉佩,到底所为何意?”

“上一世的秦衍,爱过你。”秦衍捏紧了雨伞,他看着傅长陵,克制着所有语调和情绪,力图让自己不要乱了心绪,“于上一世的秦衍而言,这个玉佩,代表着他对你的感情。八岁鸿蒙天宫初见,他记得你。十七岁璇玑密境再逢,他爱上你。滴心头精血炼化玉佩,是他对你所有感情的寄托。”

所以上一世他杀傅家满门,将玉佩还给他。

这一生鸿蒙天宫拜师——

“我替上一世的秦衍,把这份感情给你。”

因为他要不了,而这样珍重美好的情谊,他也会觉得惋惜。

所以他替上一世的秦衍,将这份感情,悄无声息赠予那人,玉佩送出去那一刻,于今生秦衍而言,也就是前世今生决断的一刻。

傅长陵静静听着,心如刀剜。

可他得站着,得继续听下去:“那万骨崖,岁晏君早知道我在那里。”

“是,”秦衍神色平静,“你开传送阵时,我看到里面的画面,便知道你在万骨崖。”

“你知道那里一年等于外界一天,你匆匆赶过来,为我取往生花,又是为了什么?”

“你救了师父,”秦衍回得毫无情绪,“这本是我欠你。而且你是我师弟,我也本该救你。加上你是华阳真君,若你无金丹,进阶无望,我怕未来要是业狱未能封印,仙界出事。”

“那当年,”傅长陵垂下眼眸,“你从金光寺下来,又为何急急去万骨崖为我取往生花。”

“因为当年,他希望你能去君子台。他知道你在傅家过得不好,听闻你因为没有金丹饱受欺凌,他希望你能在君子台一战扬名,所以赶着为你取了往生花。”

秦衍没有用“我”,傅长陵听着,便知秦衍是将上一世的他和如今的自己区分开。

傅长陵不敢去细想,他只是机械询问:“万骨崖里,我今生所见到,上一世的你都知道。”

“知道。”

“所以你因此堕魔。”

“并非如此。”秦衍垂下眼眸,“万骨崖出来后,虽有心魔,但秦衍不敢毁道,自行回到鸿蒙天宫镇压心魔。”

“所以他给我送了往生花,没有露面,就匆匆离开,是为了赶回去镇压心魔。”

“是。”

“那太平镇呢?”傅长陵继续道,“太平镇的事情,他知道吗?”

“知道一部分。”

秦衍回答得认真:“上一世他师父死后,他被诬陷为杀害师父之人,鸿蒙天宫说他心魔难消,勾结业狱,为查清师父之死,他一路逃出鸿蒙天宫,然后他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告诉他,如今魔修已经渗透云泽,仙界需要一个人在魔修之中当卧底,否则仙魔之战,云泽必输无疑,于是他选择了叛道入魔。”

“入魔之后不久,傅家家主找到他,将傅家与傅长陵的关系告知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彻底斩断傅家与傅长陵的关系。后来傅家组建仙盟,魔修之中的魔主显世,他便自请为前锋,参与了剿灭傅家一战。”

“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长陵眼泪滚落而下:“当初,他杀我,是为了故意放我走,是不是?”

秦衍沉默着,片刻后,他缓声道:“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

“让你也叛道入魔,还是来救他?”

秦衍说着,似也觉得好笑:“那时候仙道需要一个卧底,搞清楚业狱到底是什么。不是秦衍,也是其他人。他反正已经一无所有,又何妨往前一步?”

“他一生的期盼,都付诸于你身上。”

秦衍凝视着傅长陵:“其实你不必太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他上辈子,也过得并不差,他有许多高兴的事。”

“你君子台一战成名,他很高兴。”

“你活下来,他很高兴。”

“你成为华阳真君,锄强扶弱,他很高兴。”

“后来你干干净净一身白雪,封神化道,万人景仰天下尊崇,他便没什么遗憾,再高兴不过。”

“这一生你说过很多次对不起,但傅长陵,你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秦衍看着面前的人,平静道,“他不是为你入魔,他不是走到绝路。相反的,你是他生命里的光。”

在最苦痛,最黑暗的时刻,在他在泥泞之中挣扎的时光,那个叫傅长陵的青年,是他抬起头来仰望这黑夜时,唯一的星光。

十七岁时,傅长陵是璇玑密境里那个跟在他身后的盲眼少年,用命换他出璇玑密境,让他懂得喜欢一个人。

二十岁时,傅长陵是他要保护的人,他害了他全族,又偷偷跟在被人追杀的傅长陵身后,看他在绝境之中,一次又一次站起来,于是二十岁的秦衍,也学会在绝境中,一次又一次站起来。

三十岁时,傅长陵是他唯一能够慰藉的人。那时傅长陵突破化神,乃云泽渡劫之下第一人,得道号华阳真君,他开道场之时,百姓纷纷赶往祭拜,那天三十岁的秦衍混在人群里,仰望那个触不可及的人,终于觉得自己的剑,有了几分温度。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你看,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做了他所有想做的事,成了他少年想成的人。

四十岁时,傅长陵是要是他的人,那时仙魔大战已到最后十年,傅长陵组建仙盟,成为仙盟盟主。他修建无垢宫,和傅长陵各执棋子,各踞一方。有时候他会看着鸿蒙天宫的方向,那里是他的故土,那里有傅长陵。

五十岁时,傅长陵是杀他的人。这时候的傅长陵已经关上业狱大门,剿灭魔修,他的使命已经完成,而傅长陵,也已经成为他曾经最期盼的模样。

他想他死之后,傅长陵会过得很好。

他会俯瞰众生,守护云泽,而后有一日突破飞升,位列仙班。

可是他没想过,谎言成不了永远,有一日,傅长陵会知道真相。

而他更没想过的是,哪怕在谎言之下,傅长陵,还会喜欢秦衍。

“如果你们二人,一定要有谁说一声对不起。”

秦衍声音顿了顿,他看着雨中穿着喜袍的青年,好久后,才艰涩出声:“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瞬间贯穿了两生两世,傅长陵看着面前的人,张了张颤抖着的唇。

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哪里有这么容易?

面前这个人,惯来只说好话,只把最好的一面送给他人。如果当真这么欢喜,没有半点埋怨,为什么会有情根?为什么又会生生拔了那根情根?

如果不是对这份感情绝望到极致,如果不是觉得没有半点希望,又怎么能到人生最后一刻,都不将自己的情谊,吐露半分?

傅长陵没有出声,他以身拨帘,一步一步跨过风雨,走到秦衍面前。而后他止住步子,他站在伞外,离秦衍半个手臂的距离,静静看着伞下一袭白衣的青年。

傅长陵想伸手碰一碰秦衍的面容,可他不敢。

不知道秦衍的心意,触碰他,那是无意。

如今明知秦衍不可能喜欢他,还要仗着那人的怜悯去做让他不喜欢的事,这就是恶心了。

他静静看着秦衍,看了许久之后,他伸出手,解开了腰带,脱下外面的喜袍。

他将喜袍扔在了泥水之中,只留下白色的单衫,而后他跪下身去,叩首在秦衍身前。

“前世薄幸,辜负君恩,今生得见,不知因果,多有冒犯,还望岁晏君宽宏当量,情爱之言,切勿放在心上。日后愿为犬马,生死不负。”

秦衍没说话,他看着傅长陵,他觉得有什么堵在心上,堵得他觉得有些疼。

“我是愿意,同你结为道侣的。”

秦衍艰涩开口:“我没有……想要利用你的意思。”

傅长陵跪在地上,他静默着,好久后,他低哑开口:“我明白,可是师兄,我不配。”

“师兄早已断绝情爱,不懂凡心。与我成亲,更多也只是安抚于我,只是师兄已经付出够多,无需再如此为他人着想,至少,无需再这样为我着想。”

傅长陵说着,他缓缓抬头,直起身来:“杀师兄者,乃华阳;逼师兄手剖情根者,亦为华阳,华阳有何身份,得师兄垂青?”

“我是愿意的。”

秦衍捏紧了伞,他觉得有什么压在胸口,看着这样的傅长陵,他不由得变了语调:“与你成亲,我觉得很高兴。看你欢喜,我亦觉得高兴。”

傅长陵听着这话,他抬起头来,仰望着秦衍:“那你喜欢我吗?”

秦衍愣在原地,他回答不了。

傅长陵笑起来,他温和了语调:“若你不喜欢我,再同我成婚,那便是将就。你不是因为与我成婚欢喜,只是因为,我过得好,你欢喜。”

“可是师兄,你已经对我好了两辈子了,我知足,已经够了。”

“后面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一千年。”

雨落在傅长陵面容上,冲散了他的眼泪,他跪在地上,仰头看着秦衍,扬起笑容来:“都让我来对师兄好,让我为师兄着想,让师兄所有的高兴,都是为了自己,而非他人。”

“师兄不用担心我难过,”傅长陵笑容越发灿烂起来,“知道师兄回来,我能赎罪,我能对师兄好,我已经很高兴了。”

“师兄只要过得好,长陵心中便无遗憾。不需要成婚,不需要师兄回应,长陵只需要师兄答应我一件事。”

傅长陵声音顿下来,秦衍握着伞的手打着颤,他盯着面前跪着的青年,听对方笑得像哭一般:“不要骗我了。”

“这一生,所有的选择,我想自己选。”

“再痛苦,再绝望,我的路,我都想自己走。”

“师兄,”傅长陵眼里带了恳求,“你自己为自己活一回,也让我清醒一回。”

“行不行?”

第一百零一章 吾名华阳

秦衍回不了声, 他静静看着跪在面前的人, 他一时有些恍惚。

他觉得他似乎是错了, 又不知错在何处, 他觉得傅长陵说得不对, 他想反驳, 却又不知反驳些什么。

傅长陵说得没错, 他没办法喜欢他,他甚至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和江夜白说他会尝试,会试着去喜欢傅长陵,如果真喜欢了, 为他弃道也无所谓。

可是无论是他还是江夜白, 甚至任何一个修无情道的修士, 都清晰知道,这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他是在骗傅长陵, 也是在骗自己,好让他们之间这个无法打开的死结,有那么一丝希望。

可是他骗傅长陵太久了, 上一世,这一世, 久到当傅长陵问出声那一刻, 他没有任何拒绝的勇气。

好久后, 他艰涩开口:“好……”

也就是一刻,鸿蒙天宫鸣警古钟猛地一声巨响。

鸣警古钟上滴着当任宫主的心血,只有宫主出事, 才会发出鸣警。

傅长陵和秦衍脸色俱是一变,秦衍也来不及再计较他们二人的事,瞬间化作华光,直接朝着问月宫赶了过去。

傅长陵在短暂愣神后也赶紧追着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问月宫前,便发现问月宫早已设了结界,秦衍一剑劈开结界,刚刚落地,便发现一片狼藉。

整个问月宫被剑气劈得七零八散,秦衍急急往里,傅长陵紧跟而上,急道:“怎么……”

话没说完,秦衍瞬间顿住步子,猛地睁大眼,似乎想起什么,转头急道:“你走!”

傅长陵微微一愣,他看见秦衍瞬间煞白的脸色,突然就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他镇定下来,冷静看着秦衍:“我说了,别为我做决定。”

说着,傅长陵便越过秦衍,一路往里,秦衍反应过来,急急跟上,两人进了问月宫中,问月宫已经垮了一半,江夜白的床还是完好的,他静静躺在床上,好似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身上带着一层华光笼罩在他身上,秦衍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往前一步,他颤抖着唇,似觉不可思议。

傅长陵冷静上前,打量躺在床上的江夜白。

此刻的江夜白仿佛一尊碎掉的瓷人,透露出来的皮肤都是裂痕,傅长陵抬手想要碰他,秦衍急喝出声:“别碰!”

他死死盯着江夜白,整个人像是坠在了一场噩梦之中,他跌跌撞撞到床前来,震惊看着江夜白,不断摇着头,低哑出声:“怎么……怎么会……”

明明已经成功突破了,明明没事了,明明把上一世已经规避过去,怎么……

怎么还是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甚至于连他落到问月宫前,那些剑痕,那败落的院子,都一模一样。

傅长陵看着已经全然失了理智的秦衍,他正要出声,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大喝:“弑师逆徒,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这一声叫骂声夹杂着灵气卷席而入,傅长陵抬手一个结界甩出去,然而灵力波动还是震得江夜白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后就一寸一寸碎裂开去,秦衍睁大了眼,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些碎开的碎片,颤抖着声道:“不……不要……”

“师兄,”傅长陵一把抓住秦衍,急道,“冷静一些!”

“师父……师父……”

“师兄!”傅长陵捏紧了秦衍的肩膀,大声道,“他已经死了,你能不能看看我们?!”

听到这话,秦衍终于才回过神来,他捏紧了拳头,一寸一寸抬眼,逼着自己用红着的眼眶看向傅长陵。

“当初发生了什么,”傅长陵急道,“他们怎么给你定罪的?”

“问月宫外,是师门独承剑法。”秦衍低哑出声,“只有我和师父会。”

“那天晚上,师父死后,玉琼道君带其他五位长老赶了过来,一口咬定是我杀了师父,要清理门户,桑乾君被特意调走,半路赶回来特意帮了我,才让我逃出鸿蒙天宫。”

秦衍说着上一世的事,有一些恍惚:“他们有备而来……”

“秦衍!滚出来!”外面人叫骂之声响起来,他们似乎早就已经定下凶手是谁,在外面骂骂咧咧,如果不是傅长陵的结界挡住,只怕此刻早就已经冲了出来。

秦衍听着叫骂之声,整个人有些恍惚,可他还是撑着自己,慢慢站起来。

他整个人都在抖,可他面上还是强作镇定,压着声音继续道:“他们是冲我来的,这一世有你,不一样了,师父不在了,但和桑乾君的约定还在,以你的能力,开启早已准备好的阵法应该没有问题。”

秦衍很冷静,吩咐这道:“等一会儿,我会尽量先斩了他们一批人,等明日,你再在君子台除掉剩下的一批人,你就能以师父嫡传弟子之名,同剑宗和傅家一起稳住鸿蒙天宫。到时候你再为我伸冤……”

“为什么是你?”

傅长陵打断他,他凝视着面前毫不犹豫把责任揽在身上的青年:“我也是师父的弟子,我也是化神期修士,不是吗?”

秦衍没说话,他看着面前质问他的青年,好久后,他才道:“我无妨的。”

他经历过,早已不是第一次。

他无妨。

“我有。”

傅长陵看着他,回得毫不犹豫。

“傅长陵……”秦衍有几分茫然,“你该恨我的。”

恨他骗他,怨他瞒他。

傅长陵听到这话,低头笑出声来,他走上前来,一把将人揽到怀里。

“不恨你。”他沙哑出声,“我永远不会恨你。”

“我永远爱你。”

话音刚落,秦衍便感觉自己身体一软,整个人就瘫软了下去,直直落入傅长陵怀中。

“傅长陵!”

秦衍大喝出声,傅长陵没有理会,他一把扶住失了力气的秦衍,将他放在床边坐下,秦衍抬头看他,急道:“你别胡闹!”

“我不胡闹,”傅长陵笑起来,温柔出声,“师兄,明日君子台,你去,上辈子你已经受过太多苦了,这辈子我来。”

说着,傅长陵抬起手,他想触碰他,却又在碰他的前一刻,想起他其实根本不爱他。

他怕惹秦衍厌烦,于是缓缓收手,只道:“师兄,我走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转身朝外出去。秦衍看着他往外的背影,听着外面的叫骂声,终于失态,大吼出声来:“你别走!”

傅长陵停住动作,他听见秦衍用少有高昂的语调,激动道:“我不喜欢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动情!你无论做多少,做什么,我都无所谓!”

“如果无所谓,”傅长陵听到这话,微微仰头,看向窗外被风卷着追赶向远方的枯叶,“你又为什么同我说这些?”

“我是愧疚。”

“那就不是无所谓了。”

秦衍愣了愣,他看着不远处人转过头来,静静瞧着他。

那人站在一片废墟之间,一双眼似装了云月星河,广阔宙宇,湿透了的白衣沾染着泥土,无悲无喜的面容上却带了几分超脱于世的神性。

傅长陵静静瞧秦衍,他看见他眼中的急切,看见他的失态,也不知道怎么,傅长陵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他提步回去,从灵囊中取了一件大衣,抬手披在那人身后。

“你别担心,”他温和开口,“我办法多得很,不会死的。仙盟盟主名头不好听,我不喜欢,这一世委屈你来当,好不好?”

“傅长陵……”秦衍浑身颤抖,他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他觉得有无数愧疚、酸涩、害怕蜂拥而上,这样强烈的情绪震荡,可他却连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什么隔绝在了一间透明的放屋里,他看见屋外那么浓烈的爱恨冲撞着这房屋,他想抓住他们,却什么都抓不住,无数言语,诉诸于口,却只是一声傅长陵。

傅长陵听到这一声呼唤,好似什么都懂了,他笑了笑,替他系上大衣的带子,柔声道:“我不后悔的。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种感觉,可是喜欢一个人,是无所谓对方回不回馈,你爱我,我要护着你,你不爱,我也得护着你。”

说着,他抬起手,轻轻拂开粘在秦衍脸上发丝,他静静凝视着这个人,有那么片刻,他觉得这个眼里好像有了他,可他不敢多想,他以前就是想太多,所以才会在知道真相那一刹,伤得太疼。

可他又克制不住自己,想多触碰一下这个人,这个人哪怕只是一刻凝望,一次回眸,都让他觉得,能把命交给他,把一生交给他。

傅长陵看着秦衍,见他眼里带了几分水色,傅长陵忍不住笑了,他低下头,轻轻吻在他薄凉的唇上。那唇上带着鲜血的味道,又含着那人的气息,傅长陵闭上眼睛,只觉得这个动作里,仿佛是将他们的生命交织在一起。

秦衍绷紧了身子,他身体轻轻打着颤,水汽涌上眼睛,让他看不清周遭。

他只能感受到这样陌生的接触和那人如他自身一般灼热的气息,含杂着那人轻微的颤抖和一往向前的坚定。

许久之后,傅长陵放开他,低哑的声音里含了笑:“又占你便宜了,你别恼。”

秦衍没回声,他闭着眼,凤眸染珠,眼角带了微微薄红,看上去沾染了些许艳色,似如月落红尘,霜染烛光。

傅长陵凝视他片刻,低声开口:“我走了。”

“傅长陵,”秦衍终于出声,他说得极为艰难,“你别走,我什么都应你。”

傅长陵听到这话,低笑出声来。

“这句话,”他手上小扇在指尖一转,公子跟着扇穗旋身,“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再同我说。”

“你是我的心肝,这一路的苦,”傅长陵调笑的声音终究忍不住含了几分哽咽,“我怎么舍得让你吃?”

说着,他走出门去,秦衍看着他一路往前,走到大门口去,猛地拉开大门。

风雨卷席而入,外面漫天修士,傅长陵扬起头来。

“何妨宵小,胆敢在此寻本座麻烦?!”

“沈修凡,”玉琼真君站在前方,冷声道,“把弑师逆徒秦衍交出来!”

“弑师逆徒?”傅长陵笑起来,“你凭什么说是秦衍杀的人?有何证据?”

“你看看这问月宫外的剑痕,”玉琼真君眯起眼,“这是江宫主独有的无上问神剑,此剑法江宫主门下独有,不是秦衍,还是你不成?”

“你说得好笑,”傅长陵关上大门,笑着看向众人,“你怎么知道我没个师叔师伯什么的?你当我师父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几道剑痕也能当证据,你们不是昏了头吧?”

“是他!”

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来,傅长陵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寻声看过去,发现是云羽站在人群中,他盯着傅长陵,咬紧牙关,颤抖出声道:“杀人的不是大师兄,是沈修凡,你们不知道,他其实……他其实……”

傅长陵挑起眉头,云羽鼓足极大勇气,终于出声:“他其实是魔头蔺尘的儿子,傅长陵!”

听到这话,众人一片哗然,傅长陵皱起眉头,就看云羽拔出剑来,直接冲向他,大喝道:“杀了他,替天行道!”

说着,云羽朝着傅长陵直冲而来,傅长陵面色不变,他轻轻躲开云羽的剑,就在云羽擦着他跌出去的瞬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到他袖子里。

傅长陵脸色不变,翻身一脚就将云羽飞踹出去,而后转头看向众人:“还有什么证据,尽管拿出来。”

“原来是你这小魔头,”越明明得了傅长陵的身份,顿时大怒,“蔺尘那魔头的儿子,怕早就堕了魔道,杀了就是!”

“哈,”傅长陵听到这话,大笑出声来,“总算说了句实话,你们来这里,本来就打算杀了就是吧?早早说了,还费什么唇舌?”

傅长陵一只手两指头并指成剑放在胸口,清骨扇浮在他指尖上方,另一只手翻手握剑背在身后,脚下法阵升腾而起,聚灵塔旋转在他周边。

他一身黑色绣金菊华衣在阵法中衣角翻飞,面上掩盖容貌的千面水在他催动下失去效力,独属于傅长陵的五官显现而出,化神期后印在眉心的火焰纹路道印随着五官一起显露,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片刻。

“傅长陵,上次放过你,今日,你死定了!”

玉琼真君看着催动脚下阵法的傅长陵,大喝一声:“上!”

说罢,修士铺天盖地而来,傅长陵勾唇一笑,檀心剑一剑化千剑飞驰而出。

“叫什么傅长陵,本座的名字,也是你这孽畜能叫的吗?”

傅长陵手上一动,清骨扇骤扇一道狂风,而后傅长陵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顷刻再出现时,已手提檀心剑本身,出现在越明明身前。

“记住了,”檀心剑扬剑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华光,傅长陵眼中无悲无喜,淡道,“吾名——”

“华阳。”

第一百零二章 善恶黑白,他比谁都清楚……

“华阳”二字出现时, 聚灵塔飞快运转, 剑光大作, 轰然朝着越明明压去。

越明明傀儡迅速飞至身前, 然而那傀儡在剑光之下不到片刻, 便被剑光直直劈开, 碎裂开去。

傀儡尖锐长啸, 越明明一口乌血呕出,眼见剑光就要落到越明明身前,儒宗长老柳书联手中毛笔飞至,“叮”的一声挡在越明明上方, 玉琼真君趁机疾飞而来, 将越明明一把捞了过去。

“傅长陵!”玉琼真君见傅长陵出剑既凌厉至此, 不由得惊骇出声,“你是修了什么邪门歪道!”

“怎么, ”傅长陵冷笑出声,“打不赢的就是邪门歪道?你可睁大你的狗眼看好了,我修的都是再正经不过的仙门术法, 倒是你,在外以人炼脉, 才是真的修了邪门歪道!”

“你血口喷人!”玉琼真君大声道, “看本座今日不收了你!”

“来!”

傅长陵提剑直接冲向玉琼真君, 玉琼真君也不惧他,手中拂尘一甩,便朝着傅长陵迎去。与此同时, 柳书联等人领着弟子,也一同朝着傅长陵冲去。

傅长陵口中念咒,金字击向旁边普通修士,清骨扇在外旋开,所到之处,法阵便一路扩宽而过,聚灵塔疯狂吸收着周边灵气,傅长陵虽只是化神,面对渡劫期的玉琼真君,却分毫不逊。

化神期以上修士斗法,震得整个鸿蒙天宫附近都在颤抖,山下百姓仓皇逃窜,鸿蒙天宫内还在犹豫的高阶弟子干脆下山去,布下结界,以免伤到百姓。

这样震动自然也引起了周边仙家注意,君子台论战在即,仙门百宗都在赶往鸿蒙天宫,如此巨大的灵气震动,他们早有所感知,纷纷停了下来,派弟子前去打探。

玉琼真君连着柳书联等人和傅长陵打得难舍难分之际,察觉有其他宗门弟子过来,他立刻向越明明大喊了一声:“越长老,传信!”

越明明正在打坐吃药,听到玉琼真君一声大喝,旋即反应过来,翻手一个鸿蒙天宫宫印送上天空,红色字体的宫印如同烟花一般在天上炸开,越明明用尽全力,咽下血水,急道:“魔头蔺尘之子傅长陵现世,伪装为我宗弟子沈修凡,如今谋害宫主,弑师叛道,仙宗百家,速速来援!”

这一声大喝出去,所有人都愣了,这话中内容太多,众人消化片刻,随后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蔺尘之子!

当年蔺尘以人炼脉伐害百姓不知其数,一剑劈开的万骨崖至今让云泽不知如何处理,后来孤身独闯鸿蒙天宫刺杀宫主,一人独身斩三位长老席,又重创当年天下第一人孤鸿子,孤鸿子重伤后熬了四年,最后不幸陨落,三宗四族为宫主之位争夺不休,最后是剑宗扶持的江夜白横空出世,独闯试炼三关,一剑横扫百宗,才结束了鸿蒙天宫的纷乱。

蔺尘这个人天纵奇才,她的儿子还是傅家血脉,集蔺傅两家天赋于一身,若是长成为祸人间,怕比蔺尘更难对付。

不过片刻,所有宗门便下了决定,纷纷告知宗门高层,领着弟子前来参加君子台论战的长辈,在安置好自己宗门弟子之后,便赶往鸿蒙天宫上去。

傅长陵与借着聚灵塔与玉琼等人将将打成平手,他察觉越来越多人朝着他赶过来,心中不由得大急。

一来如今他也不过勉强维持,再打下去或许还会吃亏,如果其他宗门也加进来,怕是难敌。二来此刻来的人,大多是心怀不轨,可等一会儿来的宗门,却是受人蒙蔽,若当真打起来,他也不忍杀了他们。

他必须速战速决。

傅长陵下了决定,瞬间也不管其他,聚灵塔疯狂运转,清骨扇回他手上,他将清骨扇抵在唇边,低喝出声:“天地入法,阵成!”

话音刚落,周边一阵地动山摇,聚灵塔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周边灵气吞噬一空,一路涌向傅长陵。

傅长陵感觉经脉被灵力撑开的剧痛,与此同时,结界从鸿蒙天宫外升腾而起,将赶来的其他修士纷纷拦在了外面。

柳书联见傅长陵露了空子,抬手一笔就朝着傅长陵刺去,手臂长的毛笔笔风如剑,傅长陵翻身而跃,笔尖一路长划过傅长陵的侧身,傅长陵鲜血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长剑却从柳书联身后直刺而去!

在地上的越明明看得真切,大喝出声:“柳书联!”

长剑贯穿柳书联的身体,傅长陵灵力顺着长剑直灌而入,玉琼拂尘猛地一击,傅长陵檀心剑横档在身前,檀心剑华光猛绽,傅长陵一路砸到鸿蒙天宫主殿,整个人身上感觉筋骨碎裂开来一般。

他低低喘着粗气,他察觉檀心剑已经有了裂痕,聚灵塔和清骨扇也到了极限。

越明明仓皇朝着从天上坠落的柳书联跑去,一把接住落在她怀中的柳书联,颤抖着声道:“柳大哥……你没事……柳大哥……”

玉琼真君管不得其他,追着傅长陵,第二道法印就砸了下去。

傅长陵看着华光砸下来,他感觉身上全是伤口,血一路流尽泥土。

他不能死。

傅长陵咬着牙,抬手抠上自己脊骨出的凸点。

华光坠落而下,傅长陵手指抠入血肉,捏住那一根突出的骨头。

一股剧痛灌顶而下,傅长陵捏着那骨头急喝出声,奋力往上猛地抽了出来!

一根似如剑一般的长骨带着血肉从他背上一路拔出,在玉琼真君法印砸下来那一刻,他抬手将那剑骨一横,便同华光猛地冲撞在一起。

钻心的疼令傅长陵尖叫出声,然而片刻之后,一股剑气震荡开去,朝着玉琼真君直逼而去,玉琼真君一个跃身在空中急急退开,随后便见那空地之上,尘埃慢慢落下,傅长陵周身是血,整个人像是血泊里捞出来一般,手提一根白骨,喘息着站立在那里。

所有人震惊看着他,玉琼真君睁大了眼:“剑骨……”

“他居然在这里把剑骨拔了?”

所有人都觉不可思议。

剑骨是蔺家人的天赋,那是蔺家人与生俱来的剑,□□的白骨剑,才是真正能与蔺家人本身心神合一的剑。

蔺家人拔剑骨只在两个时候,一则在幼年,这时候剑骨最容易拔出,但这时候的剑骨尚未养成,算不上最好,需要与其他剑融合在一起,方能使用。

另一种,则是长期养在身体之中,等成年之后再拔,这时候修士与此剑血肉相连,心意相通,拔剑过程极为痛苦,也极为凶险,可拔出之后,这一把剑,便是真正的白骨剑。

傅长陵居然在这里把剑骨拔了……

玉琼真君只缓了片刻,便反应过来,这次他不敢再上,剑骨刚拔之时,锋芒最盛,他大喝一声:“上!”

不知深浅的弟子听得玉琼真君一声令下,纷纷朝着傅长陵扑了过去,傅长陵抬起头来,看向玉琼真君,他目光很平静,然而在触及那目光的片刻,玉琼真君也不知为何,就只觉心上一阵发寒。

傅长陵缓缓抬剑,也就是那片刻,在众人剑尖落到傅长陵身上之前,便见傅长陵手上长剑一挥。

一瞬之间,一道磅礴剑气携毁天灭地之势朝着玉琼真君直劈而去!

那剑气绽出的华光骤然照亮天空,将所有人都笼罩于无法睁眼的光芒之中,扑向傅长陵身边的弟子被猛地震开,等强光过后,原本站在原地那个青年早已消失,只留下倒了一地的弟子,还有停在半空中的玉琼真君。

玉琼真君还保持着震惊的表情,呆呆立在空中,弟子急急赶去,急道:“师尊,傅长陵跑……”

话没说完,就看玉琼真君头顶有血流出来,而后他的身体分成两半,朝着两边缓缓坠下。

弟子猛地睁大眼,随后便尖叫出声来:“师尊!”

“玉琼!”

越明明放下柳书联惊慌赶过去,便见玉琼真君的尸体散落在草地上,她整个人颤抖着,不敢触碰尸体。

这时傅长陵布下的结界也终于碎开,其他宗门之人赶忙赶到越明明身边,越家家主越琴上前来,皱起眉头道:“明明,这是怎么回事?”

越琴年长于越明明,越明明听到越琴的声音,她颤抖出声:“姑母……傅长陵……傅长陵入魔了啊!”

越琴皱起眉头,旁边苏家家主苏知声走上前来,神色不变,淡道:“先去看看其他人吧。”

越琴点了点头,随后皱起眉头:“傅家主呢?”

苏知声摇了摇头:“不在。”

越琴面露不满,倒也没说什么,转身道:“去看看吧。”

两人领着其他人一起赶到问月宫,刚一进门,便察觉结界在外,越琴抬手一弹,结界便碎裂开去,两人进入屋中,就看秦衍跪坐在一个结界里,他低着头,捏着拳头,旁边是他呕出的鲜血,看上去似乎有些虚弱。

越琴扫了一眼屋中,脸色大变,她提步走到江夜白床边,灵识一扫,抬手摸了一下床上江夜白留下的粉末,她转身怒喝:“你师父呢?!”

秦衍低着头不说话,越琴大喝出声:“说话!”

“师父,去了。”

秦衍艰难开口,苏知声皱起眉头:“何人动手?”

秦衍不言,越琴正要再骂,就听外面越明明道:“是傅长陵!”

越明明急着赶紧来,她看见跪坐在地上的秦衍,立刻道:“还有他,他必然也参与了此事!”

“越长老,”秦衍冷眼抬头,“切勿血口喷人。”

说着,苏知声走上前去,伸手扶了秦衍,秦衍站起身来,他克制着情绪,盯着越明明,只道:“越长老做过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你什么意思?”

越明明冷笑出声来:“难道外面的剑痕,还是我做的不成?那可是江宫主一脉独有的剑法。”

秦衍没说话,越明明不由得继续道:“怎么,杀你师父的不止傅长陵,你还有一份?”

“越长老,”苏知言听着,不由得提醒,“他身上有傅长陵的禁咒,刚刚强行破开。”

“那他也有嫌疑!”

越明明立刻道:“当抓起来审问才是!”

“越师叔是要审我吗?”

秦衍冷静开口,越明明正要说话,就看秦衍抽了剑,指在脚尖:“还是要继续举办君子台论战?”

越明明见得秦衍提剑,脸色顿时变了。

秦衍战力之强,鸿蒙天宫皆知,尤其是他如今又破化神,刚才一番大战,越明明心中清楚知晓自己怕是不敌。

秦衍静静看着越明明,两相对峙之间,就听外面传来一声急切的询问:“宫主如何了?”

说话间,桑乾君便疾步跨了进来,刚一进门,他便感知到了什么,他惊慌上前,见到床上江夜白尸体留下的粉末,他脸色巨变,不可置信道:“宫主……宫主……”

“师父去了。”

秦衍哑声开口,桑乾君不可思议转头,他看着秦衍,忍不住再重复了一遍:“去了?”

“是。”

“谁动的手?”

桑乾君立刻发问,随后他又反应过来:“还有谁能杀他?”

江夜白突破之后,便算得上云泽第一人,是谁能在如此短暂时间里,悄无声息杀了他?

这话问出来,哪怕是越明明都不由得皱起眉头,沉思起来。

越琴反应得却比越明明快了许多,淡道:“我来时,门口都是江宫主一脉剑法打斗的痕迹,他那位叫沈修凡的弟子,据说是蔺尘之子,傅长陵。”

桑乾君听得蔺尘的名字,眼神巨变,然而他瞬间克制住,只重复了一遍名字:“蔺尘?”

“是。”

越琴点头:“所以,傅长陵杀了江宫主的可能性,最大。”

说着,越琴转头看向秦衍:“但也要看这位小友如何说,毕竟江宫主死前,也就他在场。”

“越家主,”秦衍神色平淡,“你来得晚,知道得倒是不少。”

“方才明明已经给我传音提前说过来龙去脉,”越琴淡道,“小友只需说对或者不对就是了。”

秦衍不说话,他转头看向桑乾君:“师叔,明日君子台论剑,可还如期?”

桑乾君顿了顿,犹豫片刻后,他缓声道:“君子台论剑乃各宗大事,各宗千里迢迢而来,也不能因为鸿蒙天宫内部事务便就此取消。”

“那便如期举行。”

秦衍点头,哑声道:“那劳烦师叔准备,弟子先收敛师尊尸骨。”

说着,秦衍便有条不紊开始安排江夜白的后事。

为了不影响君子台论剑,江夜白先将灵堂设在鸿蒙天宫后堂,暂不发丧。

秦衍一路只论及江夜白的后事,越琴不由得皱起眉头,提醒道:“秦小友,你师父死得如此蹊跷,你不管了吗?”

“师父之事,来龙去脉,”秦衍抬眼看向越琴,淡道,“明日晚辈会公开告知众人,越家主,天色已晚,您先歇下吧。”

说着,秦衍便叫了一直守在一边的上官明彦:“明彦。”

上官明彦上前来,犹豫道:“师兄。”

“将到达鸿蒙天宫的各宗弟子安置一下。”

上官明彦行礼应下,随后到了越琴身前,恭敬道:“越家主,请。”

越琴犹豫了片刻,苏知声笑了笑:“这毕竟是鸿蒙天宫内部的事儿,”他提醒越琴,“咱们还是等明日看秦小友如何说吧。”

苏知声开了口,越琴也不好留下来,便朝着秦衍行礼,领着越明明先行离开。

秦衍冷静吩咐所有人各做各的事,等屋中只留下桑乾君后,他才行礼道:“师叔。”

“我回来得晚了。”

桑乾君哑了声音:“他们今日特意将我调走,我早该想到的……只是我以为以你师父的能力,如今应当没什么威胁……”

“师叔不必自责,”秦衍说得异常平静,“天注定,便逃不脱。”

“他们说是修凡,我……”

“不是修凡。”秦衍打断桑乾君,他将他和傅长陵到达的事说了一遍,分析道,“长陵是蔺尘之子,蔺尘的事一日不翻案,长陵的身份便有问题,我为长陵说话,难以服众。等明日君子台,按计划铲除鸿蒙天宫内部以人炼脉之人,再做计较。”

桑乾君不言,秦衍抬眼看他:“师叔还想问什么?”

“蔺尘……”桑乾君艰难开口,“她……她不是魔头。”

秦衍没说话,他注视着桑乾君。

好久后,他终于出声:“我知道。”

善恶黑白,他比谁都清楚。

而这时,鸿蒙天宫不远处小道里,傅长陵捂着伤口,跌跌撞撞行在路上。

他全身是血,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他眼前模糊,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方才云羽塞给他一张传送阵,那是他最后的保命符,他不清楚云羽到底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害了他,又要救他,但不管怎样,他已经替秦衍杀了玉琼真君,明日秦衍只需要处理剩下的人,就可以彻底掌控鸿蒙天宫。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活着。

活下来。

他艰难往前挪移,到了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猛地摔在了地上。

他眼前慢慢黑下去,隐约感觉谁走到自己身前。

“伤得这么重啊?”

那人声音听不出本音,明显已经变化过,傅长陵努力睁眼,想看清对方,然而只隐约看见一抹白色,印在他眼里。

“傅长陵,做个交易好不好?”

第一百零三章 君子台问罪

傅长陵听着这个声音, 他艰难抬眼。

是谁?

他拼了命想起身来, 想看对方的面容, 然而对方似乎是察觉了他的意图, 瞬间便有无形的力道自上而下落下来, 傅长陵动弹不得, 只听对方道:“你无需知道我是谁, 我今日救你,只要你做一件事。”

“无莽山上,第四个封印,”那人声音很轻, “你得去封上。”

“而你今日入魔的名声, 也不要去解释。”

“你……”傅长陵沙哑开口, “你要什么……”

“傅长陵,你应该知道, 有另一个世界的人来到我们这一界,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既不知他们有多少人埋伏在云泽, 也不知他们从何而来。如今你不如将计就计,背上弑师叛宗之名, 然后寻一个机会, 加入他们, 日后为仙界打探消息。”

那人似乎早已有这个准备,一段话说得极为流畅,傅长陵眼前慢慢模糊下去, 他想问他是谁,却已经没有力气,只觉得一股温暖的灵力笼在他伤口上,他人平静道:“你若要联系我,唤一声青鸟即可。”

那人声音渐渐也变得模糊,傅长陵听得最后一句,便晕了过去。

他晕过去前,想起的是秦衍说的话。

“那个人告诉他,如今魔修已经渗透云泽,仙界需要一个人在魔修之中当卧底,否则仙魔之战,云泽必输无疑,于是他选择了叛道入魔。”

当年是秦衍背负这一切,这一生,也该轮到他了。

还好,轮到他了。

******

“我知道,”秦衍低哑着声,“蔺前辈,是个很好的人。”

桑乾君沉默了一会儿,他缓声道:“你和修……傅长陵,在万骨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都知道了。”

秦衍坦然应答,桑乾君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眼来,克制着情绪:“她……”

“只有一缕神魂。”秦衍知道桑乾君要问什么,果断道,“我们知道旧事,也是因为其他原因。”

桑乾君愣了愣,随后有些失落,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那明日,你打算给她翻案吗?”

“蔺尘之事,涉及太多。”秦衍摇头,“如今师父不在,当务之急是稳住鸿蒙天宫。明天便依照计划,当着仙宗宣布玉琼真君和越明明以人炼脉的罪行,让所有人知道此事不可为,借以此事为由,接管鸿蒙天宫。”

桑乾君点了点头,秦衍转头看了一眼天色,只道:“师叔,若无其他事,您先回去准备明日大典吧。”

桑乾君担忧看了一眼秦衍的脸色,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道:“阿衍,你师父……”

“我无妨。”

秦衍神色平静:“师叔不必担心,我本修无情道,不会太过伤痛。”

“那就好。”桑乾君听着,苦笑了一下,“你们修无情道的人,就是这点好。”

秦衍没有回话,只是朝着桑乾君行礼。桑乾君点了点头,便带人离开了去。

等桑乾君走了,房间里只剩下秦衍一个人,他站在原地,好久之后,他有些疲惫坐下来,他坐在江夜白床边,一个人。

他靠着玉石做的冰冷床头,静静看着已经坍塌的问月宫,感觉着心脏处对于傅长陵的感知。

他活过来了。

他交给傅长陵的玉佩里,炼化过他的心头精血,傅长陵带着,无论去什么地方,他都可以感知到傅长陵的情况。

如今他没有勇气主动同傅长陵说话,便依靠着玉佩感觉到傅长陵的安好。

确定傅长陵没事后,他整个人放空下来,他静静坐在原地,像个孩子一样仰望这一片废墟。

他想起年少时第一次进这个地方,这个地方还不叫问月宫,这里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宫殿,外面荒草丛生,江夜白拉着他站在这破落的宫殿门口,笑着问他:“晏明,你说这房子叫什么好?”

那时候他已经读得几本书,而江夜白还对一切都一知半解,他虽然终于学会了认知,但对于诗词之类的东西,根本看不懂。

秦衍怕他取名丢了面子,于是绞尽脑汁,恰恰见月亮从宫殿之后缓缓升起,他有些忐忑道:“师父觉得,问月如何?”

“好!”江夜白一听这名字,根本没再思量,抬手一挥,宫殿原本的牌匾上的字便被抹去,只有带着他剑气的“问月”二字,歪歪扭扭挂在上面。

这问月二字太丑,桑乾君来的时候看不过去,亲自写了‘问月’两个字让江夜白仿,江夜白仿了一晚上,终于才挂了个稍稍体面的牌匾。

秦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是生死离别的时刻,他想起来的,却都是这些琐事。

或许是时光太远,太久,隔了一生一世,他再想起来,都像蒙了一层纱。

看不真切,想不明白。

明明都已经这么努力了,明明一切都改变了,为什么这个人,还会死呢?

无数的疑问夹杂在他脑海中,他缓缓回过头去,冰冷的玉床之上,只有江夜白尸体粉碎后的粉末,静静铺在上面。

秦衍看着那些粉末,他静静瞧了很久,好像看见那个人像以前一样,喝完了酒,没个正形躺在床上,被子踢在地上,每次都要他来捡,捡了给他盖上,这人就迷迷糊糊睁眼,看他一眼后,又翻身睡过去。

秦衍想起这些细节,便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他便觉得有种无声的疼涌上来。

这种痛苦似如巨锤砸在他心上,他不知如何理解,如何形容。

疼得他想就地打滚,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在情绪上觉得自己异常镇定。

他突然明白了江夜白让他修无情道的意义。

至少能在人生最痛苦的时候,保留一份体面。

他缓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将江夜白的骨灰放入玉瓶之中。

等收整好后,外面天终于亮了起来,他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上官明彦的声音:“大师兄,师父说大典准备好了,让您过去。”

秦衍听到上官明彦的话,他应了一声。

而后他起身来,提剑走了出去。

此时晨光落在鸿蒙天宫,云羽和上官明彦在门口等着他,秦衍目光从两人面上扫过,点了点头,只道:“走吧。”

云羽见秦衍一句话不问他,抿了抿唇,似是想说什么,然而秦衍只是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却是什么都没说。

秦衍领着两人御剑而行,不消片刻,便到了君子台。

此时君子台上已经是人满为患,各宗各派坐在早已定下的位置上,而正上方有八个蒲团弧形排开,所有长老按照平时的位置落座,其中一个蔺氏长老席照例空出来,放在了最边上,而玉琼真君的长老席,也空着放在最边上。

昨夜的事情早已传开,秦衍还没到,各宗各派就在窃窃私语,传着昨夜的消息。

“听闻江宫主出事了。”

“那君子台论剑还继续召开吗?”

“如今鸿蒙天宫主事是谁?”

“江宫主死了,道宗怕是又要起来了,剑宗如果不是江夜白,早就被道宗压得死死的,如今江夜白死了,剑宗怕是要急了。”

……

这些人说话没个顾忌,秦衍一到,便已经听见这些人的话语。

秦衍假作不知,在众人注视下到了桑乾君跟前,朝着桑乾君行了一礼:“师叔。”

“坐吧。”

桑乾君淡道:“你师父既然让你代管鸿蒙天宫,这位置你便坐了吧。”

桑乾君开了口,旁边人面面相觑,秦衍面无表情行礼之后,倒也不推辞,就直接坐到了是桑乾君边上。

越琴在下方皱起眉头,扬声道:“桑乾君,那位置本是宫主的位置,如今哪怕江宫主不在,你让他徒弟坐,怕是不妥吧?”

秦衍没等桑乾君说话,听到越琴的询问,他直接道:“师父临去之前命我接掌鸿蒙天宫,直到下任宫主选出,我为代理宫主,坐这里,不妥吗?”

“你师父死时就你在身边,”越明明冷笑出声来,“你弑师的罪名还没洗干净,谁知道你师父临死前到底说了什么?”

“无需再说这些,”桑乾君直接道,“阿衍,同家说明一下情况吧。”

秦衍得了话,也不理会越明明,上前一步,同众人道:“诸位仙友,在下乃鸿蒙天宫大弟子、江夜白首徒秦衍,昨夜我师父不幸陨落,鸿蒙天宫由我代管,君子台论剑延后召开,但今日还将诸位仙友请到此处,是有另一事需要众位仙友悉知。”

秦衍开口说了这话,越明明便紧皱起眉头,下方议论纷纷,秦衍面色不动,继续道:“近些年来,云泽灵气日益稀薄,诸多宗门修士修行不易,走投无路之下,便萌生了许多邪门手段。其中便包括了以人炼脉之行,此举伤天害理,违背天道,但因许多弟子修道心切,便犯下大错,其中就包括了鸿蒙天宫两位长老——玉琼真君,与越长老。”

说着,秦衍看向一旁的越明明,越明明急喝出声:“你含血喷人。”

“是不是含血喷人,一看便知。”

秦衍说着,抬手一个小球甩了出来,那个小球顿时绽放出华光,将秦衍在越明明和玉琼真君炼人之地的场景都完全复刻了下来,投射到半空中。

期初只见人来人往,有普通凡人在哭喊声中被投入滚烫的岩浆。

而后就看见岩浆边上,是密密麻麻的符文,而符文往上顶端,用来启动整个法阵灵力的,正是越明明的法印!

所有大型阵法,都需要一个开启的法印,这个法印往往是修士独有,看见那个法印,周遭一片唏嘘。

秦衍抬眼看着越明明:“越长老,如今可有话说?”

第一百零四章 你敢走,我宰了你

看着光球投射出来的影像, 越明明脸色几变, 旁边修士窃窃私语, 一些年轻的修士大骂出声来:“怎可对凡人行如此邪术?越长老论罪当诛!”

有人开口, 周边便立刻激愤起来, 所有人叫嚷着出声:“论罪当诛!论罪当诛!”

各大掌门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秦衍站在高处, 目光落在越明明身上,冷声道:“越长老,你可认罪?”

越明明不说话,她环顾周遭一圈, 她目光触到的人, 都将脸转了过去, 不肯看她。

她点着头,咬牙道:“好, 好得很,都不说话是吧?凡事就让我一个人顶罪?行,那今日我就把事情给你们明明白白说清楚!”

“越长老!”

道宗梦阳宗主直起身来, 急道:“慎言!”

“你们现在要要我的命!”越明明大喝出声,怒道, “还要我闭嘴?要我慎言?!对, 我违反了云泽仙律, 我以人炼脉,可做这件事的是我一个人吗?为什么做这些,难道……”

话没说完, 几道华光从人群中朝着越明明直射而出,瞬间贯穿了越明明的身躯,傅鸣岚坐在高处,颇有几分惋惜道:“既然越长老认罪了,那便依照云泽仙律,处置了吧。”

说着,傅鸣岚看向旁边的越琴:“越家主以为呢?”

越琴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低声道:“应当的,越家没有异议。”

越明明盯着越琴,鲜血从她口中小口小口涌出,片刻后,她颤抖着声:“你们……你们当真……”

“越长老,”越琴声音很平静,“既然做错了事,就认罚吧。”

越明明没有说话,片刻后,她面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越琴皱起眉头,随后就听越明明低声道:“当真,太让本座失望了。”

话音刚落,那身体上的伤口瞬间愈合,越明明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般,抽身拔剑,就朝着秦衍挥砍而去,大声道:“既然你们弃了我,我也就不得不弃了云泽了!”

秦衍沉默不言,侧身躲过越明明一剑,抬手便朝着越明明劈了过去。所有人看着这个本该死了的越明明,片刻后,越琴惊骇出声:“她是傀儡!她本体已经换到傀儡之上逃出去了,这个身体是傀儡!”

听到这话,一直沉声不言的傅玉殊转过头去,颇有几分好奇道:“傀儡?”

“这是越家一门法术,修士的傀儡其实相当于修士的另一具身体,关键时刻她可以选择将神魂依附在任意一具身体上,越明明她的傀儡从一开始就不在。”

“她一开始,”坐在高座上看着和秦衍交战的越明明,含笑道,“就打算动手了。”

话音刚落,君子台外就有弟子尖叫起来,随后整个护山大阵猛地一颤,众人瞬间抬头,就看见护山大阵竟然在撞击之下,显出了平日难见的实体模样。

它像是一层水蓝色的薄膜,笼罩在鸿蒙天宫上方,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锤子再一次砸在了护山大阵之上,轰的一下,地动山摇,随后就有弟子连滚带爬进来,急道:“不好了!有一群长相诡异的魔修……他们……他们……”

听到这话,秦衍神色一动,他手上长剑蓄力,似如长虹贯日,朝着越明明劈头而下,猛地将这具身体砍成了两半。

“你竟敢伤了本座的傀儡!”

高空之中传来一声厉喝,随后便听越明明大声道:“砸!”

话音刚落,锤子轰击在护山大阵上,给了护山大阵最后一击。护山大阵轰然碎开,越明明大笑起来:“早知你们会害我,好在本座早有准备。既然云泽觉得我是魔修祸害众生,那我便真当个魔修就好。今日你们皆为我主之贡品,早些投降,面得白费了力气!”

说着,上方便静默下来,只听远处隐约有“咻咻”之声,秦衍面色大变惊喝出声:“道修结阵!”

大多数弟子尚还在茫然之中,天上便有火光直直坠落而下,好在傅鸣岚傅玉殊梦阳宗主等人反映得快,瞬间联手,面前结出一个大阵在空中,拦住了落下来的火光。秦衍提剑直冲上前去,接着命令道:“金丹以上剑修随行!”

事情发展得太快,其他人也来不及多想,得了秦衍一声命令,随后就看云羽和上官明彦毫不犹豫跟上,紧接着整个主峰和明桑峰弟子随行,所有剑宗反应过来,慌忙上前,听秦衍命令:“明河剑阵,开聚灵阵反阵!”

这是当年仙盟用了无数人性命尝试出来和魔修的打法,秦衍在那巨锤落下的一瞬,便已经知道来人。

明明已经封下三个封印,可业狱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明河剑阵是当年叶澜留下的基础剑阵,几乎是所有剑修入门的基础,秦衍命令落下,所有剑修便都御剑而立,悬在半空。而下方道修虽然不理解为何要在此刻开聚灵阵的反阵,但傅玉殊直接开口道:“秦仙师如今代行鸿蒙天宫宫主之权,各位还是听他的吧,不然群龙无首,怕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傅家主说得是。”苏知言笑着道,“天道有言,今日大劫,唯有守月者得破。”

秦衍住的是揽月宫,揽月宫的位置守的是问月宫,这个守月者如今相关联的,也就是秦衍。

苏知言开了口,其他人便也不再多想,毕竟苏家乃预言一族,这种时候,只能听从一个人的指引。

聚灵阵的反阵开在剑修脚下,鸿蒙天宫之上,秦衍领着上前剑修御剑列阵在前,广袖猎猎,神色冷然。

而鸿蒙天宫下不远处,尘烟滚滚,老远就听到有巨兽嚎叫之声,云羽不由得皱起眉头,有些不安道:“那是什么?”

“是噬魂兽。”

秦衍冷静开口,上官明彦不由得看了秦衍一眼,就听秦衍道:“那凶兽专门吃人魂魄,今日若战死,连轮回都没有了。”

“这种东西是哪里来的?”云羽有些震惊,“以往不曾见过啊?”

秦衍不说话,眼见着一群人从尘烟中驾着各种凶兽跃出,秦衍大声道:“与他们交战之时,他们会从兵刃上的灵力,自行引聚灵阵上术法入剑,与他们吸食你们灵力的功法相抗衡。若是不敌,迅速退开找低修为者交战,切勿越级交战!”

众人心中大惊,随后就见秦衍持剑往前:“杀!”

话音刚落,鸿蒙天宫弟子便跟着秦衍一路俯冲而下,秦衍剑气在地上一路横扫而过,瞬间掀翻了领头的一干魔修。

魔修没想到一来就迎上这么一个硬茬子,一时被打了个人仰马翻,领头的魔修在队伍后方,见得秦衍抬手一剑掀翻了十几个修士,随后直刺在越明明胸口,他冷笑一声:“没想到云泽还有如此人物。”

说着,他站起身来,解开了身上的袍子,露出他一身骷髅,取了一节白骨,笑道:“就让本座来会会他!”

那具骷髅说完,便提着白骨朝着秦衍一白骨敲了下去,秦衍听后方来势极快,他就地一滚,急急越开,随后便看地上砸出一个巨坑,一具骷髅骨站在坑边,抬眼看他,咧嘴露出一抹看上去颇为渗人的笑容来:“小友莫走啊,”他张口,他的音调似乎是很多年前云泽的古语,虽然怪异,却也能大致听得明白,说着,他便朝着秦衍追了过去,笑道,“让老道来看看,如今的云泽年轻人,是什么模样。”

秦衍见得来人,神色一凛。

他知道这个人,白骨郎君宋子昭,当年无垢宫的左使,化神后期修为,算是无垢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上一世人人都以为他是无垢宫的魔君,但实际上无垢宫背后,有着另一位真正的魔尊。

那位魔尊无人见过,便是他,到最后都不曾见过那位魔尊真实面容。

有时候他怀疑过,那位魔尊可能并不存在,也许他只是业狱之人的某种信仰,直到业狱之门大开那一日,他才真正见到了那位魔尊的本体。

他才终于确定,魔尊是真实存在。

而他当上魔君之前,无垢宫的执掌者,就是这位宋子昭。

他既然来了,那么业狱的高手,今日怕就来了大半。

秦衍心中默默将业狱的战力与现下君子台上云泽的人对比了一遍,他一面接着宋子昭一棒一棒砸过来的白骨锤,一面暗中传音给上方的傅玉殊道:“傅家主,最多能撑一刻,让普通弟子赶紧扯到后山。”

傅玉殊听了秦衍的传音,面色不动,他笑着转过身去,吩咐身后人道:“傅家筑基期以下弟子,立刻随我撤往后山。”

傅玉殊说了这话,苏清辉便立马道:“苏家弟子也去。”

两人带了头,根本无需多言,各宗各派立刻将自己的核心弟子和普通弟子,跟着傅玉殊撤往后山。

傅玉殊领着这些弟子飞到半空,垂眸下望,便看见整个鸿蒙天宫已经被一片黑雾包围,他们甚至连出去的可能都没有了。

傅玉殊沉默着没说话,犹豫了片刻后,他给秦衍传音道:“儿媳保重。”

秦衍的剑微微一抖,宋子昭笑起来:“小友的剑不稳,打架时候还分神,不好,不好。”

“舌头都没有人,”秦衍猛地挑开宋子昭的白骨,冷声道,“哪里这么多话。”

宋子昭听到这话,身上瞬间升腾起绿色的火焰来:“不要和本座提舌头二字。”

秦衍没有说话,只是抬剑道:“来。”

“找死!!”

宋子昭见秦衍毫不畏惧于他,顿时大怒,高喝出声来,瞬间加快了手上动作,一骨一骨敲砸向秦衍,同时大声道:“吃了他们!上去吃了他们!!”

听到这话,旁边修士一时再无估计,朝着周边修士就扑了过去。

他们明明都是人的模样,却仿佛是野兽一般,一口撕咬上修士的血肉,修士只要稍稍露出一点破绽,瞬间就会被另一个人扑倒按在地上,沦为周边魔修的食物。

这样野蛮血腥的争斗场面,普通修士何时见过,不过片刻,一堆人便有了怯意,秦衍扫了一眼周边,便知道弟子撑不住了,提声道:“退守君子台!”

此刻的秦衍早已是普通修士的主心骨,他一声令下,所有修士都跟着他,且战且退,逃向君子台。

宋子昭看出他们的意图,冷喝出声:“想跑?”

说完,宋子昭便朝着人群逃亡君子台的方向冲去,抬手一个结界,想拦住这些逃跑的修士。

秦衍紧跟在宋子昭身后,宋子昭抬手立出结界的一瞬,秦衍一剑斩了过去,剑气轰然击碎宋子昭的结界,秦衍大喝出声:“跑!”

弟子仓皇逃回君子台,傅鸣岚皱起眉头,首先提步起身,只道:“大家也看出这些魔修的道道了,总不能让秦师侄一个晚辈,和桑乾君两人奋战在前吧?”

苏知言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傅道友说得是。诸位,”苏知言扫向旁边各大掌门,“如今来的可是魔修,仙宗上下向来一体,想必诸位也不会坐视不管。”

所有人不说话,方才那些魔修凶残的模样,大家都已经见到了,苏知言笑了笑:“诸位不帮忙也没有关系,鸿蒙天宫未必能应付这一战,以这些魔修的口吻来说,他们似乎也并不打算让诸位出去,我等先行,还望各位道友保重。”

说着,苏知言便同傅鸣岚一起出了君子台。

苏清辉转头看向越琴,其他宗门掌门都看着他们,苏清辉笑了笑:“越家主?”

越琴抿了抿唇,终于道:“这是不是你们苏家算过的?”

“越家主,”苏清辉面上笑容淡了几分,“那个预言,十八年前,苏家已经给过了。”

越琴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其他掌门沉默了许久,终于看越琴站了起来,咬牙道:“走!”

有了人领头,其他人也连忙跟上,毕竟苏知言说得也没错。

这些魔修早已放言,今日他们都是要死的,以如今观战情况来看,他们功法诡异,可以吸收他人修为,如今气势汹汹而来,看来的确是打算把鸿蒙天宫这些修士,都当做自己的养料了。

如果没有人领头,他们这些小宗门上必然是要死的,如今有秦衍和这些大宗门带着,要他们帮忙,他们也不是找死的人,无论出于自己还是所谓的大义,都必须跟上。

傅鸣岚等人加了进来,立刻护住了受伤的弟子,将他们护送着赶往后山,有了他们做后勤,秦衍瞬间松了口气。

宋子昭的修为高于秦衍,但是秦衍对战业狱之人极有经验,甚至于宋子昭这个人,他都极为熟悉,宋子昭被他黏了片刻后,他眯了眯眼,便笑起来:“这位小友对于我的功法,好似十分了解?”

秦衍不说话,只是提剑步步逼近,他几乎是压着宋子昭打,宋子昭冷笑一声:“既然小友不想和老道说话,那老道也不叨扰,恕不奉陪!”

说完,宋子昭一跃而起,喊了一声:“上!”之后,便朝着傅鸣岚等人冲了过去。

秦衍大惊,慌忙想要冲向宋子昭的方向,然而也就是这一刻,周边无数修士和灵兽冲了上来,他们并不是高阶修士,但是人数却极多,几乎是用着血肉之躯,阻止着秦衍的前行。

宋子昭抬手一白骨敲打向傅鸣岚,傅鸣岚金扇在身前一横,冷声道:“天地入法,破!”

金扇和宋子昭的白骨一接触,傅鸣岚明显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那白骨上传来,傅鸣岚惊愣片刻,苏清辉翻手就是一把箜篌握在手中,琴弦一拨冲向宋子昭,宋子昭反手一转,琴弦送过去的灵力便全都涌入了宋子昭体内,而傅鸣岚也就是接着这片刻光景,立刻开始运行聚灵阵,聚灵阵将灵力从宋子昭身体拽过来,宋子昭冷笑了一声:“你们倒是聪明的很,可惜了,”宋子昭手上白骨大亮,“看谁撑得久!”

鸿蒙天宫一番大战时,傅长陵在不远处的山洞里慢慢醒了过来,他醒来时周边一片漆黑,只有地面微微颤动,傅长陵缓缓睁眼,便察觉自己身上的伤好了一些。

外伤好了许多,但是他拔出剑骨这件事还是给他筋脉造成极大的创伤,而元婴在体内也隐隐作痛,应当是他过度使用聚灵塔所导致。

他在山洞中缓了缓,用灵力在周身过了一圈,确认了身体的情况后,才起身走了出去。走出门外,他便看见手中的清骨扇下方坠了一张纸条,傅长陵拿纸条看了看,那字迹他不认识,只见上面写着:

第四,轮回桥。

第四?

什么第四?

傅长陵稍稍一想,突然想起了轮回桥的位置。

位于金光寺的璇玑密境,万骨崖,太平镇,轮回桥!

无垢宫,刚好是这四个位置的交点。

无垢宫到这四个位置任意一个地方,便是差不多的距离,如果作为一个阵法来说,当年无垢宫的建址,正是这个阵法的阵眼。

这个人是在提醒他,第四个封印在轮回桥!

这个人到底是谁?

上一世是他让秦衍去当了仙界的卧底,而如今他又指引着傅长陵去封封印,两世这个人都在同业狱做着斗争,为什么上一世他似乎从未出现过?整个仙魔对战之中,似乎完全没有过这样类似的人物。

傅长陵捏着那张纸条,片刻后,便见那张纸条上的字缓缓消失,然后整张纸条瞬间自焚,化作黑色的灰烬,轻飘飘落在地上。

傅长陵吸了一口气,他提步往下走去,不管那个人是谁,既然已经知道了地四个封印在哪里,他就得赶着过去了。

然而走了没有几步,傅长陵突然就意识到了不对,他脚下的土地一直在颤抖,周边灵力翻涌得也极为混乱,傅长陵站在原地体会了片刻,随后便察觉秦衍的灵力从鸿蒙天宫方向一路炸裂开来。

傅长陵面上大惊,慌忙赶了过去。

他身上还有伤,一路跑得跌跌撞撞,等他赶到鸿蒙天宫门口时,便看着满地的尸首,秦衍领着傅鸣岚等人被宋子昭带着的魔修包围着,傅鸣岚等人明显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一干人里,似乎也就一个秦衍,还手提血剑,面色平稳。

“一群废物啊,”宋子昭笑着叹息,“本来看见这位小友,还想着几千年未见,云泽已经精进至此,没想到,原来强的不是云泽,只是之位小友。小友,”宋子昭笑眯眯道,“敢问尊姓大名?”

“秦衍。”秦衍冷着声,宋子昭抬手,“可有道号?”

秦衍沉默良久,他似乎是在犹豫,又似乎是在回想。许久后,他缓慢出声:“岁晏。”

宋子昭笑了笑:“秦道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前途不可限量。不如投奔我魔尊麾下,成为我业狱军中一员,谋求大好前程,如何?”

傅鸣岚听到这话笑,冷笑出声来:“魔尊?哪里来的魔尊?”

宋子昭看傅鸣岚,轻轻一笑:“晚辈不知天高地厚。老道也可以见谅,毕竟这世界有多大,你们也从来不知道。”

说着宋子昭转头看向秦衍:“秦道友以为如何?”

秦衍沉默无言,宋子昭疑惑道:“秦道友?”

秦衍似乎是想起谁来,他握紧了剑,缓缓抬头,盯紧了宋子昭:“这一辈子,我绝不可能再与你们为伍。”

傅长陵在暗处偷偷听着他们的对话,他一面听,一面打量着宋子昭和他周边的魔修。

他找出好几副熟悉的面孔,这些人在上一世他都交过手,极为清楚他们的厉害,他掂量了一下自己,便知此刻冲出去不过是送死而已。

他想了想,便用玉佩同秦衍传声,低声道:“师兄,再坚持片刻,我请师姐过来。”

秦衍得了这声音,豁然抬头,立刻扫向周遭。

然而周遭空荡荡一片,不见半个人影,秦衍一时有些失落,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听宋子昭笑起来:“好好好,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了。”

傅长陵和秦衍说完这话,便立刻转身朝着后山一路奔去。

如今鸿蒙天宫之中,还有一战之力的人,就只剩下还在闭关的谢玉清。

他在君子台已经提前布下了阵法,那些阵法还有当初江夜白的加持,如今只要谢玉清能让秦衍脱困回到君子台,那么他们便有九成的把握,诛杀今日来鸿蒙天宫的修士。

傅长陵一路狂奔来到谢玉清道场前,然后抬头看向谢玉清道场的小屋。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谢玉清道场之外杂草丛生,杂草之下掩盖着的,是桑乾君替她设下的重重阵法。

闭关着不能轻易惊扰,就是怕不小心打扰了闭关着的修行,如果要强行唤醒闭关之人且不伤害对方,就只能是唤醒者的神识远胜于被唤醒之人。

傅长陵此刻虽然身受重伤,灵力不济,神识却还十分强大。他看了周边一眼,取了聚灵塔来,将聚灵塔放在边上,盘腿坐下,抬手以指为笔,便手绘了一个阵法。

他的阵法缓缓落到谢玉清门口的守护她的阵法之上,没了片刻,谢玉清的阵法便消失了去。傅长陵闭上眼睛,用神识探入谢玉清的神识之中。

谢玉清感觉自己还在荒雪之地练剑,风雪拍打着她。而后她就听见轻声的呼唤声:“师姐。”

谢玉清没有应答,傅长陵便加大了声音:“师姐,鸿蒙天宫有难,您得快些出去了。”

谢玉清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她长剑挑雪横扫向傅长陵说话的方向,傅长陵没想到谢玉清发现他发现得这样快,慌忙提剑,“叮”的一声接住谢玉清的剑势。

谢玉清盯紧了他,冷声道:“蔺家人。”

傅长陵愣了愣,随后他急忙提醒道:“师姐,是我,沈修凡,傅长陵。”

谢玉清愣了愣,她似乎是在回想。

她在识海中练剑已经太久,她自己都忘却了外面的事情,她想了许久后,露出惊讶神色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姐,”傅长陵有些着急,“鸿蒙天宫出事了,你快醒来吧。”

谢玉清得了这话,忙道:“你且稍等。”

傅长陵见谢玉清已经反应过来,他便抽回神识,而后直接步入小屋,推开门站在门口

光落到谢玉清身上,她缓慢睁开眼睛,她盘腿坐在地面上,缓了许久之后,她站起身来。

身上堆积了许久的飞灰纷飞而落,谢玉清看向站在门口的傅长陵,她走向前去,也没有多问,提着剑就朝着山下走去,冷声道:“带路。”

傅长陵应声上前,谢玉清跟在他身后,她见他手上,不由得道:“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批魔修正在攻打鸿蒙天宫,如今师兄被他们困住。”

“宫主呢?”

谢玉清有些疑惑,傅长陵沉声道:“宫主仙去了。”

谢玉清少有露出错愕表情来,不由得重复了一边:“仙去?”

说着,她极快道:“那我师父呢?”

“也被困在山门外。”

眼看着就要到达战场,傅长陵压低了声音:“师姐,我们在君子台设了特殊的阵法,您只要把师兄解救之后君子台。剩下的交给我。”

谢玉清得了这话,毫不犹豫点头,只道:“好。”

说完,两人便到了战场上空,这时宋子昭抬着白骨棒就朝着桑乾君砸去,谢玉清抬手一剑甩出去,剑光直直朝着宋子昭头顶劈下,落到地面之后,剑光瞬间炸开,逼得宋子昭疾退回去,尘烟弥漫而起,缓缓落下时,一个青衣女子手持长剑,立在众人身前。

秦衍单膝跪在地上,喘息着抬头,而后便见公子一声黑衣,手指白骨长剑,挡在他面前。

“回君子台。”

谢玉清冷声开口,傅鸣岚得了话,立刻朝着君子台折了回去,其他人也逐步起身,朝着君子台越去。

在他们冲向君子台那一刻,旁边魔修紧随而上,谢玉清提剑挥砍而去,傅长陵正要追着谢玉清去帮忙,却被一只手猛地抓住了袖子。

“别走。”

秦衍喘息着抬眼看他,傅长陵僵了僵身子,就听秦衍咬牙道:“你敢走,我宰了你。”

第一百零五章 我想让你留下来,这就是我的随心

秦衍鲜少有这样外露的情绪, 傅长陵一时僵住了, 片刻后, 他很快反应过来, 忙道:“我不走, 我只是去帮忙。”

秦衍没说话, 他站起身来, 把傅长陵往身后一推,只道:“护着其他人,君子台上等我。”

说完,他便提剑追了上去, 同谢玉清一起围向宋子昭。

傅长陵大约估了一下宋子昭的能力, 确认秦衍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后, 转头追向正赶往君子台的桑乾君和傅鸣岚,他虽然也受着伤, 但冲上来的魔修也都并非什么高手,他借着上一世的对战经验,生生劈出一条路来。

他将人都安置好后, 急急叫了一声:“师兄!”

秦衍得了傅长陵的话,同谢玉清道:“退!”

谢玉清的剑横扫向前拦住宋子昭, 秦衍的剑划开身后人群, 便朝着身后疾退而去, 宋子昭不依不饶,领着人追赶而上,傅长陵站到阵眼之上, 将聚灵塔一置,傅鸣岚立刻反应过来,震惊道:“你在这里放了阵法?”

话音刚落,宋子昭一白骨锤到地面,秦衍就地一滚,便到了傅长陵边上,而后秦衍抬手放在傅长陵手上,傅长陵便感觉秦衍的灵力一路涌贯而入。

“天地入法,阵起!”

傅长陵高喝出声,宋子昭提着白骨朝着傅长陵迎面锤来,也就是那一刻,地面上一个个血红的阵法瞬间亮了起来,血红色的光柱贯穿了宋子昭的白骨,在触碰到他身体每一个节点时,瞬间炸开。

傅长陵一面将灵力灌入阵法,一面临时修改着阵法上的细节。

这一次攻击的对象改成了业狱的魔修,方式自然会有微小差别。傅鸣岚在旁边看着,震惊出声来:“临时改阵?!”

傅鸣岚话音刚落,周边魔修的尸体便一具一具炸开,整个君子台上血花四溅,傅长陵抬了一只手,将秦衍往身后一揽,低声道:“到我身后来。”

秦衍没有多说,他迅速靠到傅长陵背上,抬手包扎着伤口。

原本用来对付三位化神期的阵法启动,对付着这一批已经打了许久的残兵,倒也没有费太大力气,片刻之后,阵法的光芒缓缓散去,秦衍缓了缓,出声道:“傅……”

话没说完,傅长陵一口血呕了出去,秦衍面色大惊,忙扶住秦衍,正要说话,就看谢玉清走到他身前来,冷静道:“他伤太重,你先带他去疗伤。”

秦衍犹豫了片刻,终于应声道:“师姐你先看看弟子伤亡的情况,救人第一,傅长陵的事情不要外露,以往熟悉的人也不可相信。”

“我明白。”

谢玉清平静道:“我会问你。”

秦衍应了一声,终于还是背着傅长陵起身,便朝着揽月宫赶了过去,他一面上去,一面告知了傅玉殊,等到了揽月宫时,傅玉殊已经带着沈青竹守在揽月宫前。

秦衍抱着傅长陵踏进揽月宫后,傅玉殊忙领着沈青竹上前来,沈青竹一看傅长陵就皱起眉头,取了银针道:“怎么伤成这样子?”

“昨天跑了才受的伤,今天又强行启动阵法,”秦衍说着,看向沈青竹,皱眉道,“可有大碍?”

“遇到别人是大碍,遇到我,”沈青竹将银针扎到傅长陵身上,淡道,“算他走狗屎运吧。”

听到沈青竹的话,秦衍放下心来,他看着沈青竹为傅长陵行针,而后给他喂药,等确定没事之后,傅玉殊才道:“我守着他吧,外面还有许多人在等你,你去忙。”

秦衍得了这话,他缓了片刻,抿了抿唇后,他抬起手来,向傅玉殊行了一礼:“如果有其他任何消息,还望傅家主及时告知于我,切勿让他离开。”

说完之后,秦衍才转身退了出去。

谢玉清回来震住了局面,她早已在云羽和上官明彦协助之下开始清点伤亡的弟子,秦衍到了之后,谢玉清抬眼看他,只道:“几位长老和其他宗主都在等着你,你不必管这里,先过去吧。”

秦衍看了一眼地上的弟子,不由得道:“情况还好吧?”

“你放心,”谢玉清平稳道,“还好,没有我想象中眼中。”

“那你先照看这,我去去就回。”

秦衍同谢玉清说完,便起身去了正殿。

他一到正殿,所有人便都看了过来,桑乾君不等秦衍说话,直接指了高台上的宫主之位给他道:“阿衍,来。”

“桑乾君,”梦阳宗主见桑乾君直接让秦衍坐上宫主之位,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怎么,如今江宫主尸骨未寒,桑乾君已经急着让他的弟子取而代之了吗?”

“如今鸿蒙天宫正值生死存亡之际,”桑乾君看向梦阳宗主,冷淡道,“必须要一个领路人,现下既来不及重选宫主,就只能听从江宫主遗命,让秦师侄代任宫主一职。”

“你也说是生死存亡之际,”越琴皱起眉头,“让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当宫主,桑乾君,你莫不是昏了头?”

“那越家主觉得,谁比较合适呢?”

剑宗宗主杨俊含笑看向越琴:“如今三宗四族之中,玉琼真君、柳长老、越长老勾结魔修,均已身亡,道宗、儒宗、越家出身的人,我等都不敢信任,而剩下四族,也无合适人选,秦衍过去本就主事于鸿蒙天宫,又为江宫主弟子,方才一战,也全仰仗他应变得当,故而我剑宗鼎力支持秦道友为代理宫主。越长老若觉得不合适,不如说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

越琴听着杨俊的话,面色极为难看。道宗宗主沈梦阳端了茶杯,缓声道:“剑宗的意思我们都清楚,江宫主本就是剑宗力推成为宫主,如今他出了事,剑宗当然要另外再推一个人上去。”

“梦阳宗主要这么说,我还怀疑梦阳宗主想趁着这个机会推个道宗的人上去呢?梦阳宗主不妨直说了吧,这个代理宫主,您想让谁做呢?”

“诸位也不要吵了,”苏清辉开口出声来,缓声道,“今时不同往日,诸位可记得十八年前苏家的那一道预言?”

听到这话,在场几个高层修士脸色顿时大变,一些年轻宗门的掌门还有一些茫然,但也不敢多问。

苏清辉叹了口气:“大劫来了啊。”

所有人不说话,便是沈梦阳越琴等人,也沉默下来,秦衍见一伙人争执得差不多,他便提步上前,坐到了高座位置上,只道:“如今关键时期,晚辈暂且担着这个位置,日后魔修之事解决,晚辈自会退下,还望众位长辈,于云泽存亡之时,齐心协力,勿在内伤。”

说着,秦衍便转了话题道:“其实今日魔修一时,师父早已察觉,吩咐晚辈暗中侦查许久。”

“所以你对他们如此熟悉?”

傅鸣岚瞧着扇子,打量着秦衍,秦衍点了点头,桑乾君有些疲惫道:“你且将你知道的都说了吧。”

“这些魔修,大家应当能看出来,他们使用同样的功法。”

“对,”沈梦阳面露几分厌恶,“他们能吸食他人修为。”

“这种功法,并非云泽所有,而是来自于另一方世界,今日攻打鸿蒙天宫的魔修之中,比如那个白骨老道,他们并不属于云泽之人,他们有奇特功法,因某些原由来到云泽,便在云泽通过这种快速精进的特殊功法,收纳弟子。之前鸿蒙天宫便藏了很多魔修,已经清理过一次,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发展得如此壮大。”

这些事情,一部分人已经知晓,倒也没有惊讶。但在做大多数掌门,对这些事情近乎一无所知,其中一位小宗门的掌门道:“秦道友,那按你所说,岂不是每个宗门都有可能有魔修?”

“是。”

秦衍平静道:“他们以吸食他人修为、生命为精进之法,进步神速,各宗门近期若有修为提升得太快的弟子,可多加关注。”

在做所有人都不再出声,面露忧色,秦衍打量了众人神色一眼,随后道:“不过,今日他们既然敢来攻打鸿蒙天宫,怕是羽翼已丰,这不会是他们与我们的第一战,而未来,他们或许会开始从小宗门下手,逐个击破。他们以修士为养料,伐害门派越多,越强,若一开始不阻止,未来怕是再难控制。”

“秦宫主说得对!”

早已惶惶不安的小宗门立刻出声,当即改了称呼:“他们若是以小宗门作为养料,最终威胁到的还是三宗四族,如今云泽仙界应该上下一心,对外御敌。强者保护弱者,弱者辅助强者,秦宫主,”那小宗门的掌门看向秦衍,讨好道,“您说可是?”

“肖掌门说得是,”秦衍点了点头,看向周遭道:“我提议,从今日起建立仙盟,小宗门核心弟子全部送到鸿蒙天宫,严加防御,每个宗门成为一个监察点,随时通信,一旦出事,各宗一起前往支援,各位以为如何?”

“秦贤侄这个说法,倒是不错,”沈梦阳笑起来,“就是不知这仙盟之中,掌控各宗之事的说话人,秦贤侄觉得当是谁呢?”

“那自然是秦宫主。”杨俊当即出声,“鸿蒙天宫本就是当年叶澜剑尊带领云泽疾退魔修后所留下,以宫主为决断人,百宗辅佐,如今再遇战事,宫主自然就是盟主了。”

“杨宗主,你这话……”

“我同意杨宗主的话。”

苏清辉突然出了声,所有人看向苏清辉,苏清辉端了茶杯,平淡道:“以目前对这些魔修的了解程度来说,由秦宫主任仙盟盟主,统领大局,再适合不过了。”

“可是……”

“梦阳宗主,”人群里终于有人听不进去了,直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三宗四族还要争这个位置啊?这事儿生死攸关的事儿,您要抢宫主之位,等这事儿完了,我们谁都不说话。”

“是啊。”有人带头,许多人纷纷不满起来,“梦阳宗主,方才秦宫主怎么护着大家您也知道了,论修为、论才智、论身份,秦宫主当仙盟盟主都是理所应当,您也别争了。”

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帽子压上来,沈梦阳一时也有些难堪,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低喝道:“行了,就让他当。”

秦衍淡淡瞟了沈梦阳一眼,也没多说,转头就开始同所有人说清楚仙盟的建制。

仙盟的核心方案,其实就是让所有人尽可能的待在一起,不要给这些魔修抓单的机会。

他们目前还并不算强大,但若是交战过程中不断给他们吸食修为,后面就算是秦衍,怕也没有什么办法。

为了实现这个方案,就要以鸿蒙天宫为据点,囊括所有门派的核心修士,然后各大门派建立多重联系,立下随时听命调遣,互帮互助的血誓。

秦衍把这些事情做完,安置了各大门派之后,便折回受伤的弟子那里,和谢玉清核对了受伤弟子的情况,然后他才回了揽月宫。

他刚到宫门口时,便见傅玉殊正和沈青竹在正殿下棋,秦衍进门之后,傅玉殊抬起头来,笑了笑道:“人已经醒了,你进去看看?”

秦衍点了点头,朝着傅玉殊行了个礼,随后便朝着寝殿走去。

沈青竹看傅玉殊落了棋子,低声道:“他们的事儿,你就这么认了?”

“有什么不认的?”傅玉殊笑了笑,“他喜欢那个人,又没伤天害理,我有什么好不认的?”

“你和蔺尘感情这么好,”沈青竹语调平淡,“以前又常说想要个孙女,我还以为你会劝说他们一番。”

“老沈啊,”傅玉殊叹了口气,“这就是你想茬了,我是有我的想法,可是这关长陵什么事呢?”

“其实父母与儿女,最密切的关系就是在‘养’这个字上,他年少时候,我善养他,这是我的责任,我养了他,他不能干涉我更多;而如今他长大了,他孝养我,便是他的责任,而除了孝养我以外,他要做什么,我也不能干涉太多。他喜欢一个什么样的人,那是他的事,我若多管,便是我的不是。”

“你倒是想得开。”

沈青竹落了一颗棋子,又想起来:“蔺尘的神魂怎么样?”

“养着呢。”

傅玉殊抬手摸上旁边的檀心剑,露出几分温柔来:“再多养几年,便好了。”

傅玉殊和沈青竹说着话,秦衍来到寝殿门口,之前觉得有许多话,如今听着傅长陵醒了,他一时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也有些怕见傅长陵,站在门口站了许久,傅长陵恍惚中睁眼醒来,察觉有人站在门口,他撑着自己直起身来,便看见站在门口的秦衍。

他衣衫上还沾着血,明显是忙了一天没有休息过,两个人静静对望着,傅长陵笑起来:“师兄,你进来说话吧。”

秦衍听了他的话,走进屋来,站在傅长陵身边,两人静默着不说话,傅长陵缓了片刻,抬手道:“师兄,坐吧。”

秦衍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坐了下来,秦衍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傅长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过去说了许多,现在想来,都觉得可笑,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说什么都是错,于是哪怕生来也是个话多的人,此刻却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两人静默了许久,秦衍终于开口:“你……还好吧?”

“托沈叔的福,应当没事。”

傅长陵说完,想了想,怕秦衍当他在与他冷战,故意甩脸色给他看,傅长陵便又找了些话题,继续道:“沈叔给了我用了上好的丹药,过几日就好了。我休养几日,怕是又要启程。”

“去哪儿?”

秦衍听着他说他要走,声音便哑了几分,傅长陵笑起来:“我似乎遇到你上一世遇到那个人。”

“他让你当魔修?!”

秦衍厉声抬头,傅长陵见他这样说话,就只是静静看着他,神色中带了几分怜惜,几许遗憾,混杂着心疼和悲伤,静静注视着他。

秦衍一时有些茫然,他以前大约会将这种茫然咽下去,可此刻他却没有忍住,轻声道:“你在看什么?”

“我就是想,”傅长陵笑起来,“师兄上辈子一定过得不好。”

“没有……”

“所以才会听闻我要经历师兄要经历的事时,有这么大的反应。”

秦衍愣了,他听着傅长陵的话,竟突然不知道怎么回应。

傅长陵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是上一世,他内心深处,却当真不觉得悲哀。

傅长陵看着他的神色,低头笑起来:“但我也明白师兄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过得不错,因为师兄那时候,”他声音很轻,话语在唇齿之间,便带了几许缱绻,“应当和我一样。”

“什么……一样?”秦衍抬眼看他,傅长陵抬眼,目光落在他脸上,缓缓笑起来,“我一想到,若我受了这些罪过,师兄就不用受了,我便觉得一切其实都很好,也没什么。”

“你不当走的。”秦衍缓慢出声,终于回到那天,他把他抛下的事来。

“我就猜到你要找我算账,”傅长陵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你不能不回来。”秦衍继续说得一本正经,傅长陵点着头,“我知道,那天我不该抛下你,我给你认错,行不行?”

“你没觉得自己错了。”

秦衍继续揭穿,傅长陵有些哭笑不得了:“我认错,你说我觉得自己没错。我不认错,你又要生气。师兄,你要我怎么办?”

“你以后不能这样。”

傅长陵听着这话,收敛了笑,他想了想,只道:“师兄,你是想我骗你呢,还是惹你生气呢?”

秦衍皱起眉头,傅长陵靠在床栏上,平静道:“再来一次,我还是要走。再来一百次,我都会护着师兄。”

“师兄你也不用觉得负担,其实本来这一切,也应该是我来承担。璇玑密境里的封印是我开的,是我犯了错,引了业狱的人过来,本来这一切,都该我来负责,上一世劳烦师兄,这就是我的错,这一辈子,还望师兄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赎罪。”

“这不是你的错。”

“这就是我的错。”

两人静静对视着,缓了片刻后,傅长陵知道这个话题他们其实聊不下去,傅长陵笑了笑,转过头道:“话说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三个封印我们都已经封印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魔修?难道是地四个封印开了?”

“太平镇那个封印是提前开的,”秦衍解释道,“早在之前,太平镇的封印开了之后,业狱就往云泽不停送人过来。这些人在云泽扎根经营,有今日这样的规模,也不奇怪。”

“如今灵气稀少,他们那套功法,怕是越来越多人会投奔他们。”

傅长陵思索着,颇为忧虑,秦衍看了他一眼,安抚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们毕竟数量有限,你把第四个封印彻底加固,我们再合力围剿现有的魔修,便无大碍了。”

“灵气的问题一日不解决,”傅长陵摇了摇头,“就一定会有人修他们的功法,哪怕业狱不过来,我们也很难让这些魔修不复存在。”

秦衍没说话,很久后,他才道:“所以当年,我死之后,灵气的问题并没有解决,是吗?”

“是。”傅长陵低声道,“灵气的问题,似乎并不是业狱造成的。”

“也许是业狱抢了灵气呢?”秦衍思索着道,“你看那些气脉附近,灵气都会被不停侵蚀,比如说太平镇的那个气脉,就明显会吸食灵气,或许云泽这些年灵气消退的原因,就是这个。上一世我们虽然斩杀了魔尊,却没有封印气脉,所以灵气还是源源不断漏往业狱,导致了最后云泽灵气枯竭之灾。”

傅长陵听着秦衍的话,突然发问:“魔尊?”

他问完,没等秦衍回话,便道:“我之前其实就想问你,你既然只是为了打探消息,一直心在仙道,为什么你都当上无垢宫的魔君,统帅魔修了,还不停手?其实你完全可以想办法配合我们,给那些魔修设计,一网打尽,不是么?”

“我是魔君,”秦衍摇摇头,“可无垢宫的掌控人,实际另有其人。”

“你以前给的消息似乎没有说过这件事?”

傅长陵推断着:“你以前给仙盟递消息,你的内应会把这个消息想办法传给我。”

“是,因为这个消息,我也不确定。我当上魔君之后,这些魔修告诉我,他们业狱有一座尊神,是他们整个业狱人的信仰,所以污垢宫中,有一尊神像。”

“我记得,”傅长陵点头,思索着道,“那尊神像没有脸。”

“业狱那些魔修,有一个最终的目的。”

“什么目的?”

“他们要打开业狱之门,将业狱里所有的人都带到云泽。他们说,等业狱之门打开的时候,那尊神像的脸就会出现。”

“那时候我是魔君,但是无垢宫所有大小事务,其实很多时候都要依靠占卜。我会按照他们的要求,在神像前问卦,这个卦的最终结果,就是无垢宫的行动方案。所以以前我一直不确定,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魔尊。因为如果说有,其实谁都没见过。可如果说没有,实际上,很多决定,的确是他在做。”

傅长陵静静听着,秦衍继续回忆道:“直到后来,有一日宋子昭突然找我,说魔尊要准备打开业狱之门。现在想来,其实应该是他们暗中打开了四个业狱封印,所以走到了打开业狱之门的最后一步。我不可能让他们打开业狱之门,所以在他们准备的时候,我暗中布置了人手,并且通知了你们。”

“所以当时攻打无垢宫的消息,是你给的?”

傅长陵将上一世的记忆连起来,秦衍点头道:“是,我刻意调开了他们的人手,留了自己的人,又暗中做了准备,然后在他们举行仪式的时候,准备动手。”

“我本以为自己一个人可以搞定,结果那一天,人群里,魔尊出现了。”

“什么修为?”傅长陵最关心这一点,秦衍摇了摇头,“远在你我之上,不可测。”

傅长陵有几分惊讶:“那时候,连你都看不出他的修为?”

“接近于天道,”秦衍回想着那时候的场景,缓声道,“渡劫后期,即将飞升。”

傅长陵听着,暗中掂量了一下,差不都感觉出来,或许就是他上一世临死之前的水平。

那时候他距离飞升,便是一步之遥。

秦衍继续说着:“他出现之后,所有人都跪下来,叫他魔尊,他带了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让我为他护法,然后他在众人朝拜中,开启了业狱大门。”

“开启业狱大门其实十分不容易,哪怕是他那样的修为,在开启前一刻,都近乎力竭,我也就是那一刻出手杀他。他反应很快,我出剑的时候,我看见他出剑了,其实他本来能杀了我。”

“为什么没有呢?”傅长陵听着,带了些好奇,秦衍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回头的时候,手上的剑出现了破绽,所以我就杀了他,他被我杀了那一刻,就变成了碎片,消失在我怀里。而后无垢宫内部血战,我强行关闭了业狱大门,你带着人杀上无垢宫时,一切已经差不多了。”

傅长陵消化着秦衍的话,他想了片刻,忍不住道:“当时你为什么不说呢?”

秦衍动作顿了顿,过了会儿后,他转头道:“你想吃什么吗?我给你弄。”

“师兄,”傅长陵不由得苦笑:“你转移话题的方式,太硬了。”

秦衍停下来,好久后,他才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说就是了。”

傅长陵声音平和:“其实你说得没错,如今的你,和上一世的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说别人的故事给我听,没什么的。”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因为我得清楚,”傅长陵回得认真,“我拥有过什么。”

秦衍坐在床边,背对着傅长陵,他透过圆拱门看着天边明月,他似乎是回想了很久,才道:“因为,我觉得不说,会更好一点。”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剩了,我还欠着你那么多。你恨我,想杀了我,我觉得,能让你如愿,高兴一点,也好。”

“你不说,就是为了让我杀了你,能开心一点?”傅长陵听着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有几分荒唐,秦衍看着窗外的月亮,听着傅长陵的话,低声道:“或许吧。”

“不过,当时我本来也不想活了。只是觉得,我死了能让你高兴几分,就更好了。”

“你看,我杀了你的家人,我干了这么多坏事,无论再多的理由,我手上染了很多人的血,这是事实。你恨我,等杀了我,你内心就能得到释怀和安宁。可如果把真相说出来,你就会知道,原来你的家人不爱你。世上那么多人都想害你。”

“要承认这样的事,多难过啊。”

一面是十几年的家人,一面是素昧平生的魔君,如果有一个人要伤害他,那么外人的伤害,总比家人的伤害要好得多。

傅长陵听着,他也没说话,他低着头,静静想着秦衍的话。

他满脑子就秦衍一句话。

——当时我本来也不想活了。

那句话在他心里回荡,翻滚,他缓了好久之后,他想问他,为什么不想活了。

可是他问不出口,那么多的理由,他都知道,也猜到,若让秦衍再同他说一次,就像是伤口被活生生撕扯开,太疼了。

他想拥抱秦衍,想对他说几句安慰,多说几句对不起。

可他知道不能。

秦衍已经为他低头将就了一生,他不想秦衍再照顾他,委屈了自己。

他们两静静坐着,秦衍其实不习惯这样的傅长陵,他在床边坐了片刻,终于道:“你想吃点什么吗?”

“不用。”

傅长陵笑起来,随后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在秦衍床上,他忙道:“你看我都忘了,我回自己……”

话没说完,秦衍就按住了他的肩,平和道:“在这里歇息吧,你先睡。”

说着,他便起身,走了出去,傅长陵愣了愣神,见秦衍进来净室,他一时竟不知是该走,还是不走。

他在床上忐忑着,一面贪恋于躺在这里,一面又不安于自己是不是又在得寸进尺。

他脑子里一片昏想,没了一会儿,就听净室里的水声停了下来,而后秦衍便穿着一身单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用法力烘干了头发,径直走到床上,在傅长陵震惊的神色里拉开被子,在傅长陵旁边躺下。

等秦衍盖上被子的时候,傅长陵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慌忙起身,要往外走,急道:“我不打扰师……”

话没说完,秦衍就拉住了他的袖子。

秦衍什么都没说,他就静静拉着他,两人僵持着,傅长陵不敢动,秦衍也没挽留,他就只是拉着他,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傅长陵艰难笑起来:“师兄,不必如此的。”

说着,他垂下眼帘:“你别这样,做这些让你不喜欢的事,我心里难过。”

秦衍不言,傅长陵继续道:“我知道你是愧疚,可是本来我就有很多罪名,如今你我之间若要有一个叛道,我也比你合适太多。你不用为了让我高兴,就这样做。我希望你能真正活成自己,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太考虑他人。”

“我没考虑他人。”

秦衍平静开口,傅长陵正要出声,就听秦衍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愿意的呢?”

傅长陵愣在原地,秦衍垂下眼眸,紧拽着傅长陵的袖子,低声道:“别走。”

傅长陵背对着他,他有些无法理解:“师兄,你是斩了第四魂的人……”

“我知道。”

秦衍低哑开口:“可是,你不是让我随心吗?”

“我想随心。”

“我想让你留下来,像以前一样,同你在一起的时间里,我很高兴,傅长陵。”

第一百零六章 重回轮回桥

傅长陵愣了愣, 秦衍拉着他躺下, 将被子盖在他身上, 而后和衣而卧在他身侧。

秦衍没出声, 傅长陵也没说话, 那大概是他们最安静的时候, 他们静静躺在一起,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我明日便离开鸿蒙天宫。”

傅长陵放低了声,秦衍没回话,傅长陵整了整情绪,继续道:“我偷偷走, 后续肯定会有人问师父之死的罪, 你就顺着他们查办, 让师姐或者其他你信任的人来追杀我,这样一来, 魔修便会以为我在被正道追杀,放松对我的警惕。我更好去找第四道气脉封印。”

“睡吧。”

秦衍没有应声,闭上眼睛:“今夜别谈这些事了。”

傅长陵听了秦衍的话, 他犹豫了片刻,翻过身来, 迟疑道:“师兄, 你不要担心, 我……”

“师父走了。”

秦衍低喃,傅长陵停住正要出口的话,秦衍虽然没有再多说什么, 可在他出声那一刻,傅长陵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秦衍是人。

他会累,会疲惫,会难过。江夜白死在他面前,哪怕用理智强撑着自己处理完一切事务,他也并非毫无感觉。

如今鸿蒙天宫的人都需要他,弟子都仰仗他,其他长老虎视眈眈,他不能停歇半刻,只有身边这个人,他们以对方为精神上的依靠走过上辈子,而如今,他也唯一只剩下他,能依靠片刻。

傅长陵看着秦衍闭着眼睛,平静躺在床上的模样。

他和平日似乎没有任何不同,像他手中那柄剑一般,冰冷如霜,可傅长陵见到这样的人,却有种无声的心疼蔓延开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来,将人拉到他怀里。

秦衍僵了僵,随后放软下来,傅长陵抱着他,他们两个人在夜里,像是交缠的藤蔓,在这静默冷寂的世界里,互相依靠着,用身上那一点点温度,给予着对方撑着走过世界的温暖。

“你别难过,”傅长陵安抚着他,“我回去,把第四道封印给封上,以后咱们好好修炼。飞升之前能参破此世天机,到时候我将师父给你找回来,好不好?”

“死了的人,哪里能找回来?”秦衍回答得异常平静,“你不用担心,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我只是有点累罢了。”

“咱们不是死了的人吗?”

傅长陵笑起来,眨了眨眼:“我们还不是回来了?”

秦衍看着傅长陵的笑容,他愣了片刻,过了许久,他僵硬着移开目光,只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会回来?”

“我一开始以为是机缘。”

傅长陵认真思索着:“但如今想,或许也不是这么简单。不过此事不必着急,如果我们回来这事真的不是巧合,那么后面那个人,早晚是要出来的。”

秦衍应了一声,他的额头轻轻抵在傅长陵胸口,傅长陵轻叹了一声,揽住他道:“别想太多了,你好好睡吧。今夜我在。”

“天地入法,”傅长陵笑起来,抬手放在秦衍额间,“今夜好梦。”

秦衍听到这话,终于扬起笑容来,他闭上眼睛,低声道:“谢谢。”

傅长陵的言灵,大事不敢说,一个好梦,倒是敢给的。

他揽着秦衍,看着秦衍睡过去,那天晚上他没睡觉,他听着屋外雨打落叶之声听了一夜,他静静注视着怀中的青年,看着他俊美苍白的脸上带着倦容,静静靠在他的胸口,他就觉得,似乎是死也值得了。

雨下到半夜便停了,天还没亮,傅长陵便看秦衍面上表情逐渐缓和,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很高兴的事情,他笑起来,抬手给秦衍施了道法咒,他盯着秦衍看了片刻,最终还是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而后傅长陵整个人便消失在床上,等再出现时,就已经到了他自己的房中。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礼放入灵囊,将江夜白留给他的最后一张封印卷轴认真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便提剑下山。

他刚走到半路,就看见云羽,他站在山门前,静静看着傅长陵。

“哟,在这儿等着我呀?”

傅长陵笑起来:“你这是来和我一起私奔的,还是给我送行的?”

“修凡……”云羽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哑,“对不起,我……”

“没关系。”

傅长陵提前开口,打断了云羽的话,云羽有些诧异:“你……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傅长陵笑起来,云羽结巴道,“那天,我把你是蔺家人的身份抖搂出来……”

“我信你不会害我。”

傅长陵直接打断他,他没提他帮他的事情,神色里全是了然。

云羽抿唇不言,傅长陵走上前去,拍了拍云羽的肩,话里有话道:“云羽,好好保重,我都明白。”

云羽说不出话,他看着傅长陵,目光里似乎藏了许多话,可他不能说,也说不出口,傅长陵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笑起来道:“我先走了,你可得帮我好好照顾师兄。”

“好。”

云羽低哑出声,傅长陵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挥手扬声道:“别送了,我自个儿走了。”

“我还是……”

云羽回过头去,迎面就是傅长陵的剑抵在他身前,傅长陵似笑非笑:“别送了,若你要送,可别怪我多想。”

云羽盯着傅长陵,好久后,他勉强笑起来:“你开什么玩笑?不要送就不要送,我也不稀罕。你走吧,我懒得管你。”

傅长陵矜雅颔首:“多谢云师兄谅解,山高水远,”傅长陵利落收剑,转身道,“后会有期。”

傅长陵说着,便出了山门,出山门之后,他几乎是毫不犹豫便甩出一个传送阵,随机传送出去。

他传送阵刚刚打开,身后便有十几个黑影冲了出来,只是黑影终究慢了一步,冲到传送阵面前时,阵法已经彻底关了。

传送阵法,定点传送阵法的制作费时费力,距离极短,而且除非高阶修士费力描画,不然大多不能随身携带,需要用大量灵石支撑。比如傅玉殊迎娶蔺尘时,数十个高阶修士绘制的传送阵,便是傅家财大气粗的标志。

而随机传送的阵法相对容易绘制许多,而且传送地点不受空间所限,还能画在符纸上,便于携带。傅长陵身上常带着的传送阵便是这种。

但是他对这种随机传送阵法做了优化,不能确定传到哪里,但可以确定不传到哪里。

傅长陵把云泽自己目前不能过去的地方都在这个随机传送阵法中禁止掉,如今他要去哪里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在这种追杀的时候使用才十分安全。

傅长陵一走,十几个黑衣人扑了个空,他们急急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云羽,用阴阳难辨的声音道:“他去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

云羽声音冰冷:“他发现我了。”

黑衣人听到云羽的话,互相对视一眼,一时不知所措,云羽等了片刻,只道:“赶紧回去禀报主上吧。”

傅长陵跑得干干净净,他们呆着也没有价值,得了云羽的话,其中一个人点了点头,十几个人的人影瞬间就化作十几道黑烟,消失在夜色之中。

云羽站在山门前,许久后,他垂下眼眸,转身离开。

傅长陵在在法阵中一路下坠,等见到光亮传来时,他连忙调整了姿势,从空中直接落到地上。

到了地上之后,他稳住身形,便开始打量四周。

这里是个破旧的村子,整个村子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草木旺盛,只有几座空荡荡的木屋,显出过去有人居住的痕迹。

这些木屋年久失修,有些窗户都塌了,木屋上爬满了蛛网,在风里随着风的动作发出“嘎吱”的声音。

“嘎吱”声清脆悠长,在整个村子里回荡,伴随着风铃叮铃铃的声音,显出几分诡异来。

傅长陵用神识探查了一周,确定周边的确没有什么东西,他便拿出了罗盘来,稍稍确定了一下方向。

罗盘拿出来后,转得飞快,傅长陵皱起眉头,不由得又抬头去,扫了周边一眼。

这里的确什么都没有。

傅长陵确定下来,但罗盘的异象,也彰显着此地不同寻常。

傅长陵不想过多惹事,也不想追究,直接御剑而起,升腾到了半空,用神识一路延伸出去,神识一路查探到十里之外,才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傅长陵也不多加停留,直接往人多的地方过去,打算先问个路再说。

十里路不过顷刻之间,他便到了方才所探查到的人烟之处,他一到这里,便有些愣了。

原因无他,只因此处立着的酒楼,正是上一世他到轮回桥附近时,见到那一座。

此时枯草连天,那一座酒楼立在荒野之中,对映枯草,显得越发富丽非常。

傅长陵隐约有沸腾人声从里面传来,和这荒野形成鲜明对比,傅长陵有种隔世而来的恍惚,让他有几分茫然。

只是片刻后他便反应了过来,既然见到了这座酒楼,那此处便是轮回桥了。

而他,本也是要来轮回桥的。

第一百零七章 那个孩子叫秦衍

傅长陵定下心神, 他便提步朝着那酒楼过去, 既然已经来了, 便先过去喝杯水酒。

他走向酒楼, 掀开帘子进去, 酒楼中人来人往, 十分繁华, 傅长陵这时才想起来,轮回桥四面冷清,为什么这里就建了一座酒楼,而酒楼之中又时时有这么多人呢?

他怀揣了几分好奇, 但也没做声, 提着剑穿过人群, 寻找了靠了窗边的位置。

窗边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不远处的轮回桥,如今并非冬日, 那轮回桥上,一半冰雪一半晴,桥下流水也是如此, 一半冰封一半流动,看上去颇为怪异。

傅长陵将罗盘和剑放到桌上, 手搭在剑边上, 一手撑着下巴, 抬眼看着不远处的轮回桥。

小二肩上担了抹布,手里提了茶壶和碗筷,利索穿过人群, 来到傅长陵边上,将茶壶碗筷一放,热情道:“客官要点什么?”

傅长陵听着小二的招呼,转过头来,认真打量了小二片刻,认出这人和他上一世来这里时那人眉目有几分相似,左思右想才想起来,这便是当初给他伞那个掌柜了。

如今他还当着跑堂小二,没想到四十年后,便就成了这家店的掌柜。

“客官?”小二见傅长陵看着他发呆,不免有些疑惑,傅长陵回过神来,笑道,“上你们的招牌吧,尤其是酒。”

小二听到傅长陵如此豪气,立刻眉开眼笑,高兴道:“客官放心,我们家的米酒醇香,远近驰名,多少仙家慕名而来,绝不让失望!”

“行。”傅长陵笑着点头,拍了拍小二肩,“你好好干,你有前途。”

小二愣了愣,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客官您可是仙家,您这么一说,小的都不好意思不送您点东西了,多送您一盘花生米,听书喝酒吃花生,惬意!”

说着,小二便转过身去,傅长陵听周边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他抬起头来,才发现一位青年走上台。

那青年穿着一身青衫,朝着众人拱了拱手致谢,傅长陵辨认了片刻,发现这人就是当年说书那个老头子。如今他还在大好年华,看上去意气风发。

“谢过各位捧场,各位应当也知道,在下已经得了鸿蒙天宫的招考令,明日就要启程,赶赴天宫考试去了,这一去或许就不回来,诸位莫要挂念。”

“先生,您要是不回来了,谁给我们说书啊?”

有人在下面大声发问,青年笑起来:“我能说的也差不多都说了,你们还想听什么呀?”

“说个大事儿!”有人高喊道,“没听过的!”

大家说话间,小儿将酒菜花生端到了傅长陵面前,傅长陵靠在桌上,夹了花生米,有些好奇起来,这个青年会说些什么。

那青年认真想了想:“说大的……不如你们问吧,想听什么,我知无不尽。”

说着,青年坐了下来,扇子一开,颇有几分潇洒味道。

“说说旁边那个无人的村子呗。”

傅长陵大声开口,一听这话,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那说书先生摇着扇子,笑眯眯道:“这位公子外地人吧?”

“你怎么知道?”傅长陵撑着下巴,懒洋洋道,“我口音和你们也没区别呀?”

“因为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这周边不是一个村子无人,是除了轮桥附近,就没有村子有人。”

听到这话,傅长陵微微一愣,那说书先生缓慢道:“怎么,仙家不知道吗?这附近自从越思南建血池之后,灵气枯竭,除了轮回桥这附近还能有植物鸟兽存活,早已住不得人了。”

“种下的植物会死,人兽待一阵子,就会快速衰老死去,年轻人该离开的都离开,只有离不开的,还留在这里。”

“为什么会离不开?”

傅长陵有些疑惑,说书先生笑了:“留在这里,还有些田地,出去能做什么呢?”

“是呀,”旁边人附和,“听说外面也是许多人田地种不下去,个个往着大宗门跑,想去灵气富饶的地方,和外面这么多人抢粮食,倒不如留在这里。”

傅长陵听着,皱起眉头,他这才意识到,原来灵气枯竭这一件事,早在这么久以前,就已经在普通百姓里严重至此。

他想了想,又注意道:“越思南是在这附近建的化血池?”

“对啊,”说书先生抬起手,指向傅长陵来的方向,“就在那附近,快十五年的事了。”

“这事儿我还记得呢。”其中一个中年人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傅长陵来的方向,“当初那边还有一座城,抓了好多人,建了一个巨大的池子,当时我们还在想,她建这么大的池子做什么。”

“你是在场的人吗?”

傅长陵直起背来,颇有几分严肃。

说话人叹了口气:“不错,我那时候正是被她抓起来的人。她让我们修了一个圆形的池子,还让我们雕刻了很多纹路在里面,接着让我们站在里面,然后就放出了很多木偶,一个个把我们砍杀之后吊起来,把血倒在池子里。”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旁人疑惑。

“她看到一半,就有其他仙师来阻止他,当时满天都是修士,我就趁机跑了出来。等后来我就听说,那些修士,都被她杀了。”

中年人说得咬牙切齿:“魔头啊。”

说书人听着中年人的话,也感慨起来:“的确,其实当时我也在。”

“先生也在?”

傅长陵有些好奇:“先生那时应当很小吧?”

说书人点了点头:“我与这位老爷应当算是同乡,当时我不过六岁,我家人都在城里,越思南来抓人去修建血池时,我被父母藏在了巷子里的箱子里。说来好笑,当时许多人都会把自己孩子藏起来,我被爹娘放进箱子里时,还认识了一个奇人。”

“这样也能遇到人,”傅长陵笑起来,“当是生死之交了吧?”

“若他还活着……算了,其实我也没管过他,大概率也是没什么交情的。”说书人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惋惜,傅长陵奇怪道:“为何,是出了什么不测吗?”

“这个人说是奇人,其实年纪很小,当时比我小两岁。”说书人说着,傅长陵下意识就想起秦衍来。

十五年前的四岁,那倒是和秦衍一个年纪。

“是当年城里出了名的人物,出身城中唯一的仙门秦氏,一出生就是天灵根,听说他父母是打算把他送到鸿蒙天宫学习,可谁知道出生下来,竟然天生缺了魂魄。”

傅长陵听着“秦”这个姓氏,不由得有些敏感,随后道:“后来呢?”

“出事之后,他父母将他藏在木箱里,算是逃了一命。我那时候年幼,只顾着自己逃命,等城里安定了,大人都被抓走之后,我偷偷爬了出来,也没管他。我就在城中四处流浪,回家里翻找东西吃。接着我就听说有仙人来了,我赶紧出城,想去找我父母,这时候,我又遇到了这位秦公子。”

说书人回忆着,面上露出怜悯之色:“他是个缺了魂魄的傻子,当时已经饿得只剩皮包骨头,明显没吃过饭,谁也不知道这么十几天不吃东西,他怎么活下来的,可能这就是天灵根吧。当时小孩子都往城门口赶,他也是,只是他比其他人动作更慢,像是……”

说书人说着,皱起眉头,终于寻找到合适的用词:“像是用丝线吊着往前走,被人拖过去一样,许多小孩到城门口了,他还在慢慢走。我上去同他答话,他也不说话,我来不及管他,就自己跑了。”

“等我跑到城门口,就看见天上的修士一个一个炸开,血肉都落进那个巨大的圆形池子里去,许多小孩子都被吓哭了,哇哇大哭,我也是吓傻了,在城门口呆呆看着那些修士落进血水里,有个一紫衣少女站在池边,还说他们脏。”

“那个孩子呢?”

傅长陵不知怎的,就异常关心那个孩子。

修道人的直觉,都是天道的提示,虽然这种想法来得莫名其妙,傅长陵却也不克制,执着询问。

说书人是个嘴散的,也不刻意隐瞒,回忆着道:“所有孩子都在害怕,那个秦公子却是一点都不怕,他就一步一步往血池走,走得异常坚定,我叫了他好几次,他都不答我。天上剑光到处砸落,下面的紫衣魔女和他们打得难舍难分,秦公子运气也好,谁都打不着他,就看见他走到了血池里,‘噗通’一下,就跳了下去。”

“那他肯定死了。”

先前说话的中年人皱起眉头:“那血池可深呢。”

“我也是这么想。”

说书人露出严肃的神色来:“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他还活着?”

旁人惊讶询问,说书人面上有了几分惧怕,他点了点头:“当时我被吓坏了,腿软,跑不动,然后一个石头下来,就砸在了我旁边,我蜷缩起来,刚好卡在了石头夹缝之间,就看见外面修士打来打去。”

“最后所有修士都被杀了,血池的血都满了,然后吧,我就看见越思南跌跌撞撞站到血池边上去,又念又跳,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接着整个血池都沸腾了,然后那个秦公子,他就被送了上来!”

说书人面带惊色:“他不仅没死,他还睁开了眼睛,口齿清晰问了越思南一句‘这就是云泽?’,你们说怪不怪,之前他魂魄有失,根本就不会说话。”

傅长陵听着这话,面带惊色:“你说的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说书人抬起手来,一副发誓的模样道,“我只能说有些事儿我可能记不清,但这绝不是捏造。”

“后来呢?”

傅长陵急急发问。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简单了,既然越思南当年在太平镇亲眼目睹着蔺尘的死,既然越思南成了一个魔头,她的反抗,就仅仅只是和仙道作对杀几个普通人吗?

她为什么修建化血池?当初太平镇的那个气脉封印是谁破的?

这么多的业狱修士,难道都是从那一个气脉封印里冲过来的?

这才是关键。

越思南在蔺尘死后,发狂一般修建的化血池,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才是关键!

“后来,我就晕了。”

说书人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年纪太小,又饿,被吓坏了。”

傅长陵听到这话,简直想打人。

他克制住情绪,问了自己最想问的一个问题:“那个秦公子叫什么?”

如果当真是天灵根还活着,不可能默默无闻。

说书人想了想,终于想起了那个孩子的名字。

“秦衍。”

傅长陵听到这话,猛地睁大了眼睛,那人折扇往手上一拍,随后指向傅长陵,肯定道:“就叫秦衍。”

第一百零八章 他跑路的时候,还顺走了一盘花生米

“秦衍……”傅长陵不可置信出声, “哪个衍?”

“水朝宗于海貌之衍, ”说书人见傅长陵面上神情有异, 疑惑道, “怎么, 你认识?”

所有人看向傅长陵, 便就是在这一刻, 周边有钟声响了起来。

那钟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众人都有些惊讶:“竟然是八合钟?”

八合钟是鸿蒙天宫专门用来告知云泽所有人事宜的法器,敲响八合钟后,无论在云泽任何角落, 都可以听到诏令。所以八合钟不会随便启动, 自从叶澜去世以来, 只有在每一届鸿蒙天宫宫主交替之时,用以宣告之用。”

“江宫主出事了?”

这些在偏远之地的凡人并不知道近来大事, 骤然听到八合钟,所有人都有些慌乱。

傅长陵听到八合钟,他抬起头来, 看向鸿蒙天宫的方向,随后就听秦衍的声音从天空传来。

“天道有常, 生而无常, 时逢魔修入界, 烽烟将起,鸿蒙宫宫主江夜白魂归来处,为稳云泽, 特命鸿蒙天宫首徒秦衍暂承师位,为鸿蒙天宫代宫主,道号岁晏。八合为证,天地共见,云泽诸君,得令。”

说完之后,白花似如雪一般从天而降,哀乐从远方传来。

周边在短暂的惊愣后,一一起身,抬手放在胸前,弯腰行了个礼。

鸿蒙天宫上,秦衍手从八合钟上挪开,转头看向旁边陪着他的几位长老和四宗宗主,恭敬道:“晚辈已传音完毕。”

“那休息一下,”杨俊走上前来,笑道,“等明日所有宗门掌门人到了,便可以准备仙盟筹建大典了。”

梦阳宗主听得这话,冷哼了一声,杨俊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梦阳宗主,倒现在还不服气,要这么吓一吓晚辈么?”

“都是要当代宫主的人了。”

梦阳宗主嘲讽:“还会被老朽吓到吗?”

“的确也是。”杨俊将拂尘往袖上一搭,“要你这位前辈比秦宫主强,他到需要怕一怕,可惜秦宫主天纵奇才,如今同梦阳宗主一样,可都是化神期呢。”

说着,杨俊凑到梦阳宗主脸边,似乎极为高兴的模样道:“二十岁不到的化神期哟。”

“说得好像你比他强似的。”梦阳宗主冷笑出声来,“杨宗主如今也三百多岁了,年级长了心不长,做这些小孩子比较做什么?难道杨宗主渡劫了?”

“我知道我没人家厉害,所以我也不争嘛。”杨俊直接道,“就不知道你这个老头子争什么劲儿。一把老骨头了,歇歇吧。”

“你!!”

梦阳宗主抬起手来,杨俊往桑乾君背后一躲,激动道:“桑乾,拔剑砍他!”

桑乾君神色不动,挡在杨俊前方,静静注视着梦阳宗主,平静道:“梦阳宗主,我宗掌门就是这个不靠谱的性子。”

梦阳宗主听到这话,面色稍缓,以为桑乾君要道歉,紧接着就听桑乾君道:“您多习惯一下就好了。”

梦阳宗主气血翻涌,他觉得这里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于是他袖子一甩,便转身离开。

梦阳宗主走后,所有人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留下了苏问机站在原地,秦衍转过头来,看向站在原地的苏问机,有些疑惑道:“问机?”

“前些天你都忙,我便没来打扰,如今想你得了空,便同你走走。”

秦衍同苏问机一起拾级而下,苏问机的青竹仗轻轻敲打着地面,他缓声道:“傅长陵走了么?”

“天没亮,就走了。”

“他会好的。”苏问机平静出声,秦衍顿了顿,许久后,他才道,“问机,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这是我不能回答的问题。”

苏问机似乎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径直出声:“上天给予我这双眼睛,不是为了让我去改变命运,只是为了让我看到命运,却无能为力。”

“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秦衍停住步子,苏问机却没有停下,他敲打着青竹仗往前,只道:“能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阿衍,你只需要记得一件事。”

“无论任何时候,”苏问机似乎是察觉他停住脚步,他回过头来,覆着白绫的眼睛似乎能清楚看到身后人一般,他仰头朝秦衍露出笑容,曼珠沙华盛开他的衣角,“你都不要放弃,咬牙熬下去就是了。”

“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苏问机转过头去,声音有些悠远,“你总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双星耀于天日,唯君明亮如初。”

说着,苏问机便往下走了下去。

风吹着秦衍的衣角,秦衍抬手抚上自己的耳钉。

他轻轻闭上眼睛。

而轮回桥边,白花如雪落了许久,伴随着哀乐回荡在荒野,等白花和哀乐一起消失之后,茶楼里还保持着沉默,许久,终于有一个人怯怯出声:“方才那个人说,秦衍?”

“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有人激动起来:“鸿蒙天宫大师兄,不就是天灵根,叫秦衍吗?!”

“他是不是就是当年你见到过那个孩子?”

所有人看向说书人,说书人也是一脸茫然:“我……我也不知道啊。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去了,我又没见过这位道君,我怎敢乱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立刻商讨起秦衍是当年那个孩子的可能性,傅长陵静静听着,他觉得有些荒谬,可内心深处,他又觉得有几分隐约的不安。

他见众人商量的火热,便站起身来,走到了最初说帮忙修建血池的中年人身边,他坐到中年人身边,给中年人倒了一杯酒,笑起来道:“大叔,我能不能同你打听一件事?”

“小伙子,我就知道你有事要问我。”

那中年人有几分得意:“看在你这杯酒的份上,你问吧。”

“大叔你可还记得,那个血池修建的时候,越思南让你们在血池下雕刻出来的模样是怎样的?”

傅长陵一面说,一面抬手,一支毛笔出现他手上,随后又将另一只手往桌上一抹,一张纸就出现在桌上。

众人看得都有些呆了,但也还算理智,毕竟云泽修士遍地走,只是众人不由得对傅长陵多了几分尊重。

那中年人有些紧张了,结巴道:“我……我记不大清了。”

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傅长陵听着,露出安抚性的笑容来,将纸笔递给那中年人,温和道:“别担心,来,你你记得多少画多少,画出来都行。”

中年人点了点头,咽了咽口水,拿了纸笔来,画了一个大圆,又画了交错的几道痕迹。

他记得的当真不多,没有几笔就画完了,中年人有些忐忑,转头看向傅长陵道:“仙君,我当真……”

傅长陵看着那张纸,也看不出个什么东西,终于道:“你们可知那个化血池在哪里?”

“知道是知道,”中年人咽了咽口水,“可那里如今已经荒无人烟,妖物盛行,仙君还要去吗?”

“去呀。”

傅长陵笑起来:“我去给你们除妖去。”

“不必了,”众人赶紧摇头,“那些妖物作祟已经有些年头了,您还是不要过去了。”

“无妨。”傅长陵满是自信,“我法力高强。”

众人不说话,傅长陵扫了一眼,所有遇到他眼神的人都立刻缩了回去。傅长陵挑眉:“你们不相信我。”

“没有没有。”

“那还不告诉我?”

众人沉默,傅长陵把剑往桌上一插,怒道:“还不说?!”

“小兄弟,”说书人有些艰难道,“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你要化血池的位置,来来来,我给你画就是了。”

傅长陵听到这话,收回剑来,将纸笔放到说书人面前,笑道:“谢谢您了,您以后有前途的。”

那时候能活下来的凡人,都算是有前途,没前途的,早在云泽大劫里死了。

但听得这话,说书人并不高兴,他憋了半天:“您方才和那店小二也是这么说的,我可是个读书人。”

“你们的前途,是各自的前途,定义不一样。”

说书人听着傅长陵安慰,稍稍平静,给傅长陵画了地图之后,交给他道:“仙君,我看您年纪轻轻……”

傅长陵不想再听他们的话,转眼就消失在了屋中,还顺走了一盘花生米。

小二最先反应过来,急急追出去,大声道:“道君,给钱!”

话音刚落,一颗灵石就滚到了小二脚底,小二弯腰捡起灵石,看了看成色,有些可惜道:“这么阔绰一个客官,怎么就要英年早逝了呢?”

第一百零九章吾名灵浩,云泽之名,江夜白

傅长陵顺着画上的位置一路疾行, 他一面往回走, 一面思索着那些人的话。

当年越思南在这里建化血池, 城中有一名天灵根的天才傻子, 名为秦衍。

按照那说书人的说法, 这个傻子明显是活了下来, 不仅活了下来, 他甚至还能条理清晰说话,按着他说的话,那时候那个叫秦衍的孩子,完全可能是被云泽来的人夺舍, 反正他本来就没有神魂寄于身体, 是再好不过的夺舍材料。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被业狱之人夺舍, 他们费尽心思过来,那个孩子, 去了哪里?

天灵根,能突破剑尊叶澜设下的结界来到云泽,这样的人,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在云泽还寂寂无闻?

如今所有信息, 指向最可能的人, 就是秦衍, 可依照傅长陵对秦衍的了解,秦衍又怎么可能是业狱之人?

傅长陵越想越乱,他深吸一口气, 抬手一抹秦衍给的玉佩,直接唤声:“师兄。”

秦衍正和人商议着仙盟成立的章程,听到傅长陵的话,他抬起手,对旁人做了“静音”的动作后,皱起眉来,只道:“出事了?”

与此同时,他朝着旁人点了点头,轻声道:“失陪。”

说着,他便从大厅走出来,傅长陵知道他还有事,没有温吞,直接道:“师兄,我现在在轮回桥。”

“嗯。”

“我从这里人口中得知,当年化血池就是建在这里,第四个气脉封印,应该就在此处。”

“我知道。”秦衍只道,“可有难处?”

“师兄。”傅长陵迟疑片刻,他一时竟然有些不敢问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坏的可能,如果秦衍真的是业余来的人,他此时此刻吐露的任何信息,对于云泽都是灭顶之灾。

秦衍听出傅长陵语调里的迟疑,没有多问,只是静静等着,许久后,傅长陵终于道:“我得知了一件往事,十五年前,化血池内,其实有一个孩子跌了进去,他天灵根,命为秦衍。”

秦衍睁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傅长陵接着道:“那孩子在跌进化血池之前没有魂魄,所以是个傻子,他跌进去后没死,醒来之后第一句话,问的是‘这就是云泽’?”

“你是觉得,”秦衍立刻理清了傅长陵的话,“那个孩子被业狱夺舍,而且,他可能是我?”

“师兄,”傅长陵声音有些沉,“你仔细想想,你真的是从凡间来的吗?”

秦衍沉默下去,他仔细回忆着自己四岁前的记忆。

其实那些记忆不是很清楚,他就记得干裂的土地,仿佛从不落下的日头,热气升腾上来,熏得人痛苦不堪。

他记得战争,记得馒头是很奢侈的东西,记得自己的母亲和许多人一起挤在船上,带着他漂洋过海,说要去寻找传说中的仙人之境。

可这些记忆都很模糊,似乎就是些零星的碎片。

秦衍沉默时,傅长陵有些心慌,他以为秦衍因他的怀疑不喜,忙道:“师兄,我不是怀疑,我就是……”

“我见过关小娘。”

秦衍确认开口,傅长陵愣了愣,他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在太平镇的时候,秦衍对关小娘一直很好。

当时他还吃过醋,秦衍同他说过,觉得关小娘似乎是故人。

“我记忆里有她,她给过我吃的。”秦衍平静道,“只是那时候我觉得不可能,毕竟我是四岁才来的蓬莱,可关小娘应该是在你出世之后不久,就死在了太平镇,所以我一直没有多想。只当时自己记错了,但若我出曾出现在化血池边,那就太正常了。”

秦衍冷静道:“越思南擅长傀儡术,她恨关小娘害了你母亲,把关小娘制成傀儡,我若是被夺魂那孩子,见过成了傀儡的关小娘,也就是自然。”

“可你……”傅长陵觉得不可思议,“你……你不像是业狱的人。”

怎么会有一个业狱的人,千里迢迢来到云泽,最后为了云泽而死。

秦衍沉默不言,傅长陵还是觉得荒唐:“如果那时候你是从业狱而来,还夺魂了秦衍,那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

秦衍缓声开口,语调有些艰涩:“可是长陵,上一世,我的确成了岁晏魔君,而云泽,的确也没有了。”

傅长陵愣在原地,秦衍低喃:“云泽的消亡,或许,并非偶然。”

“师兄……”

傅长陵心乱如麻,他突然有些害怕了,秦衍闭上眼睛,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冷静道:“其他事你不必管,该来的必然会来,你做你要做的事情就行。”

“当年无垢宫魔尊开了业狱大门,想要迎接业狱的人来到云泽,而业狱大门开启,必须要四个气脉封印全部解开。不管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都不重要。如今你首要之事,就是封印第四个气脉。”

“如今你不要信任何人,”秦衍眼神有些冷,“包括我。”

傅长陵抿了抿唇:“我明白,师兄放心。你……”傅长陵迟疑着,好久后,他终于道,“照顾好你自己。无论你来自业狱,还是来自凡间。”

“你都是秦衍。”

秦衍得了这话,沉默良久,终于才开口:“谢谢。”

“不必浪费灵力,”秦衍知道这样千里传音极耗灵力,只道,“去吧,我等你回来。”

傅长陵应了一声,玉佩便暗了下去。等玉佩暗淡之后,傅长陵继续往前疾行,到了化血池附近十里,傅长陵见到有一条官道,官道上立着一个石碑,傅长陵从天上下来,到石碑面前,就见石碑上用剑刻着三个字,‘葬仙城’。

这三个字是古体,傅长陵觉得依稀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傅长陵盯着这三个字看了许久,觉得这字上的剑意有些灼眼,他干脆也就不看了,提剑步入石碑之后。

他一进石碑后,就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道拖扯着自己,剑根本无法飞起,完全不能御剑。

傅长陵只能自己顺着官路往里面走。

这地方明显已经荒凉许久,没有半点活物,荒野绵延而去,天上乌云蔽日,阴气森森。

傅长陵往前走了一段路,便依稀看见了人。

只是这些人并不是活人,他们穿着十几年前的仙家服饰,各门各宗都有,被一根根木桩绑着,立在荒野之上。

他们早已经死去,但却诡异保持着死去时模样,青白的脸,痛苦的表情,低垂着头,像是一个个被罚在这里让人围观的罪人,傅长陵一个个看过去,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城门前。

这个城池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就连城楼上的牌匾都还是当年的模样。

黄沙遮盖了牌匾上的字,傅长陵一抬手,一股风便将牌匾上的黄沙吹散,露出这城池的名字——“问剑城”。

傅长陵想了想,对这城池有了几分印象,印象中,这个城池应当是当年剑尊叶澜亲自赐名,因为他在这里问剑得道。

傅长陵将目光从城楼往下挪移,就见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池子,那池子将近两丈深,宽约三百丈,看上去十分巨大,听闻当年越思南化血池一战,修士的血填满了这个池子,这话可能带了几分夸大,但如今见得这个池子有多大,哪怕这话是夸大过后,也能知当年战况何其惨烈。

傅长陵往前走去,越往前走,他越明显感觉到,这里的灵气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之前那些凡人都说,自从修建了化血池后,除了轮回桥,其他地方都草木不生,是因为灵气枯竭。

他也以为是如此,可如今到了这里,他才发现,这里并不是灵气枯竭,相反,这里的灵气浓度,几乎塞过他去过的任何地方。他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灵气自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而来,最后涌入了他面前这个化化血池。

傅长陵跳进化血池里,便见这个三百丈宽的圆形深坑里,布满了诡异的纹路,这些纹路随着时间的迁移,有一些已经有些模糊,鲜血浸染了搭建这个深坑的白玉石砖,让原本白色的玉砖呈现出了一种浅淡的锈色,这锈色和那些纹路、天上的乌云、外面修士尸体混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极为阴冷的色调,人行走在这广阔的深坑中,心上莫名就有几分发凉。

傅长陵将之前那人给他画的修建图纸拿出来,对照了整个深坑里的纹路,大概确定下来,这个化血池,的确是一个献祭阵法,除了献祭阵法之外,里面还夹杂了一个夺舍阵法。

夺舍这种事情,一般本就是高阶修士夺舍低阶修士或者凡人,根本不需要阵法辅佐,需要阵法来帮助,也就两种情况,一种是夺舍者本人能力较低,又或者就是……

夺舍人数太多。

想到这一点,傅长陵心中就是一凉。

他回头看向不远处木桩上的修士,又回头看了地上的纹路,他心里有诸多可怕的想法。

诸如当年夺舍者不仅一人,甚至于是千万人。

他深吸一口气,心知现下已经不是思考这些的时机,毕竟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他再来想早已不重要,正如秦衍所言,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封印第四个气脉。

如今三个气脉已封,他只需要封上第四个气脉,无论当初夺舍来了多少修士,对于云泽来说,都是关门打狗。

业狱修士当年并非实力强胜,而是功法诡异,他和秦衍早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等把业狱通往云泽的道路彻底一封,业狱之人再无退路,他再寻求时机突破,当年他们能平了无垢宫,如今更是不在话下。

而当年云泽彻底衰败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这四道气脉未封,只要他如今封了四个气脉,也许云泽灵力枯竭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呢?

傅长陵思索着,也没有迟疑,将江夜白给他的封印卷轴取了出来,而后盘腿而坐,聚灵塔开始盘旋在他周遭,吸取着周边所有的灵气。

封印卷轴铺在他面前,他闭上眼睛,用神识观察周边,便明确看见灵气的走向一路往化血池下涌去。

这形态与之前几个气脉并无不同,傅长陵顺着灵气走向往下,便清晰看见一个漩涡。

这漩涡没有任何屏障,傅长陵神识过去之时,它便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仿佛要将傅长陵整个神魂都吸食过去!

第四个气脉也是开了的!

傅长陵皱起眉头,他又在周边继续往下探索。

灵气进入气脉之后,还有一部分在往外溢出,他们溢出得很有规律,傅长陵寻着三个固定方向过去,随后便发现,这四个方向分别就是金光寺、万骨崖、太平镇。

傅长陵收回神识,慢慢张开眼睛。这样千里的探视,哪怕是用神识,也极其耗费心神,好在傅长陵神识本就是渡劫后期,离天道一步之遥,这对他而言,倒也不算什么。

聚灵塔在他边上慢慢旋转,他面前的封印卷轴吸收了灵气后散发着名门正派中精纯的修为。

那灵力与秦衍相似,傅长陵不由得将目光挪到了卷轴之上。

太平镇的气脉已经开了,这里的气脉也开了,而且这里的气脉,远比太平镇要强得多。

这封印之下,灵力往四个方向游走,也就证明着当年化血池的企图,或许不仅仅只是打开他脚下这个封印。

傅长陵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管其他,想着先将此地封印,然后回去找秦衍,商议后再说。

他想好之后,便将灵气运转周身,而后开始将自己的灵力灌入江夜白的封印卷轴之中。

如今以他一人之力试图封印两界链接的气脉,的确有些吃力,而有江夜白渡劫修为的封印卷轴加持,便会轻松很多,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在使用江夜白的卷轴的原因。

这一次的气脉经过多年灵力滋养,通道早已被拓宽,想要封印,远比之前三个要困难,于是他全身心投入在吸取灵力之上,一点一点用神识和灵力拓宽了卷轴上的纹路。

傅长陵这一折腾,便到了深夜。

秦衍一个人坐在问月宫里,他收拾着江夜白的遗物。

那天大战,问月宫已经毁得七七八八,秦衍复原了问月宫后,将被砸坏的东西拿出来,一一修理好。

等修理好了,他便取了江夜白的宫主礼服。

这礼服他只见江夜白穿过一次,八岁那年,江夜白拉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鸿蒙天宫高处,他侧过头仰头看他时,江夜白穿得就是这件衣服。

银色华衣,边角绣山川日月,羽冠点玉,两侧玉面绘龙凤争珠。

那时候江夜白还很年少,他第一次在秦衍面前露出那么严肃的模样,他拉着他拾阶向上,微微仰着下巴,仿佛见惯了这千万人仰望簇拥的场合,走到一半,江夜白回头问他:“晏明,你累不累?”

秦衍知道这种时候他不能给江夜白惹麻烦,于是他摇头,稚声回答:“不累。”

等他们站在高处,俯瞰山河,在所有人拜呼浪潮声中,江夜白却蹲下来,悄悄同他说了一句:“晏明你看,这就是为师给你打下的江山!”

想到这一点,秦衍忍不住笑起来。

“师父,”秦衍抬手抚上那件衣衫,温和开口,“明日仙盟成立大典,仙家云集,我也要成为仙盟盟主了。此后,云泽大约会有很长时间的战乱,他们不知道有多漫长,可我知道。”

“但师父,我不害怕。”

“我会为你报仇,”秦衍冷静出声,“我会找出杀你的凶手,你别担心。”

秦衍笑起来:“我会守住你打下来的江山。”

秦衍说着,将头轻轻靠在衣衫上:“也请你保佑,傅长陵平安归来。”

“你不要生气,他其实是很好的人,你多了解他,你也会喜欢他。”

“师父……”

秦衍闭上眼睛,便就是在这时候,冷风从周边轻轻吹来,这冷风带着阴气,和平常不同,秦衍猛地睁眼,下意识抽剑,护在周身,厉喝出声:“谁?!”

风变得温柔起来,轻轻拂过秦衍的面容,秦衍就看见眼前有金色的粉粒旋转而下,在他面前缓慢凝聚成一个人。

那人身体散发着微光,仿佛是透明的一般,秦衍愣愣看着对面,就看见对方伸出手,朝他招了招手:“晏明。”

“师……师父……”

秦衍看着面前的人,觉得不可思议,不过片刻,他猛地惊醒,抬剑指着对面的人,冷静道:“我师父死了,你不是他。”

“晏明,如果我没死,”江夜白静静注视着他,“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什么意思?”秦衍皱起眉头,“什么叫没死?”

秦衍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颤抖起来,竟然觉得有些害怕。

他想起前一世看着江夜白消失在眼前,这一世再一次看着江夜白消失在身前,他捏紧了剑,低哑了声:“你是说谁,没死?”

“晏明,”江夜白苦笑起来,“你愿意为了我,毁了云泽吗?”

“你是谁?!”

秦衍大喝,江夜白神色平静,他注视着秦衍,抬起手来,并指成剑,轻抵在胸前。

这是业狱魔修特有的礼仪,当年无垢宫中,秦衍看见过无数魔修站在灵浩魔尊像前,做着这个姿势,而高台之上的石像,一手提剑,一手并指成剑,指尖轻点胸前。

那石像的模样和眼前人渐渐重合。

“吾名灵浩,”清冷的语调中似乎没有半分凡人悲喜,毫无波澜,“云泽之名,江夜白。”

闪电在远处轰然炸开,雷声瓮隆,傅长陵用灵力将江夜白给的卷轴拓宽到了极限,他头上冷汗涔涔,可他还是费力将卷轴一点一点往下压下去。

无形的阻力疯狂对抗着他,他手上因为灵力的过于施展,皮肤裂开,血珠在空中凝结飞出,周边灵力护住血珠,仿佛是将这些血珠当做珍宝一般,轻飘飘落到化血池的纹路之上。

血珠落下的刹那,傅长陵明显就感觉到阻挡他的力道一泄,而后他又将封印往下推了一推,便就是在此刻,傅长陵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声:“不对。”

“娘?”

檀心早已与他认主,哪怕如今檀心在傅玉殊手中,他所看到的东西,依旧能被檀心剑中的蔺尘神魂所看到。

傅长陵听到蔺尘的话,他不敢泄力,此刻他若收手,那与他对抗着的力量立刻就会将他吞噬。

蔺尘似乎是在观察,片刻后,她冷静道:“有蔺氏剑意在其中。”

傅长陵听到这话,心中一惊,他咬了咬牙,只道:“娘,通知父亲,立刻带人到轮回桥附近化血池这里来。”

蔺尘如今很难和傅玉殊直接沟通,她唯一能说话的人,只有与檀心剑剑魂相联的傅长陵。

然而想了片刻后,她还是道:“好。”

傅长陵得了蔺尘应答,他也不管其他,闭上眼睛,仔细辨认着与他对抗着的力道到底是什么。

与他对抗着的力道看上去是来自于业狱,被魔气层层缠绕,可是傅长陵用神识仔细分辨之后,便从中察觉出了蔺尘所谓的蔺家剑意。

不对,魔气是在外层的!

傅长陵骤然意识到,与他对抗着的,根本不是业狱的力量,而是云泽的灵气,只是被人刻意用魔气缠绕,让人误以为是业狱的抵抗。

如果抵抗着他封印的力量并非业狱,云泽设置在此处还能对抗他的,应该就是以前的封印,剑尊叶澜母亲本就是蔺家家主,他所用剑为其脊骨剑,此刻还在抵抗着傅长陵的蔺氏剑意,应该是当年叶澜的剑意。

封印没破!

而他手上的这个卷轴……

傅长陵意识到这件事的那一刻,他迅速收手,然而当他产生这个意图时,无数手臂就从地上探了出来,死死抓住他的手掌。

这场景似曾相识,就是璇玑密境之中,他被逼着开第一个封印时的景象!

那些人将他的手直接按到卷轴之上,卷轴上的纹路绽出金光,猛地贯穿了傅长陵的手掌。傅长陵灵气打开,白骨剑横扫而出,一剑一剑砍断那些抓住他手的手臂。

然而那些手臂仿佛是砍不完一般,一批砍完还有一批,前仆后继绵绵不绝,他们拽着傅长陵的手,让他的血滴落到卷轴上。

这时候,傅长陵便看见卷轴上的纹路动了。

那纹路缓慢扭转,拆分,然后和化血池的纹路缓缓对齐。

一瞬之间,傅长陵脑海中猛地闪过他来时界碑上“葬仙城”三个字哪里来的熟悉感了。

是这卷轴!

葬仙城三个字的用笔,与江夜白给他的卷轴上的笔画,虽然拆分开,虽然一个是写着古字,一个画着阵法,可阵法本身就是一种字符,行笔的痕迹再如何隐藏,也会在不经意之间显现。

江夜白……

傅长陵血滴在卷轴上,他看着卷轴上的字一个个扭转,与化血池的阵法结合。

傅长陵头上的汗和血在地上混杂,他脑海里想起许多事。

他想起秦衍每一次同他提江夜白,每一次和他说师父的模样。

想起上一世秦衍因为江夜白之死被仙界之人追杀,被迫堕魔叛道,想起他愧疚一生,直到最后生无可恋,无师无友,无牵无挂。

如果江夜白是业狱的人……

傅长陵心骤然疼起来,他满脑子都是秦衍。

如果江夜白是业狱的人,那么秦衍……该多难过啊。

他因江夜白的死堕入尘埃,因江夜白的死一生难免,今生费尽心机,都是想要让江夜白好好活着。

江夜白死了也就罢了,那不过是伤心,可若江夜白没有死,那当年秦衍堕魔一事,怕就是他一手策划。

他的师父,他的亲人,他一生最尊敬、最重要的人,却将他当做一颗棋子。

他要杀了他。

傅长陵大口大口喘息起来,他眼看着眼前两个阵法即将合上,聚灵塔开始疯狂震动,傅长陵心中愤恨膨胀开去。

他要回去,要立刻去见秦衍。

江夜白肯定还没死,他一定会去再找秦衍。

他要马上回去,然后杀了他。

两世恩怨血仇,他一定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