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反叛
那日以后,楚临秋的身子有所好转,已经能趁着萧岑一个不留神,自己慢悠悠地溜达去枢密院的衙门与诸僚属见礼,熟悉事务。
这可真是数年来的头一遭啊!
以至于站在下方排成一列的众属官们均面露不安,交头接耳,暗里揣测新上司此番将他们召集到一块的用意。
楚临秋之前当都指挥使时颇有凶名,眼高于顶嚣张跋扈,既在御道上鞭笞过天子的宠宦,也能当街把刀架在世家子的脖子上。谁能情愿跟这不好相与的人在一处共事?因而站在边上的那几人,望着前面正低头专注翻看文书的楚临秋,简直是欲哭无泪,直想找个门缝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了。
除却这一波人外,还有几个,就是前儿去侯府送礼的,这会儿倒是殷勤得很,直盯着楚临秋,目露精光,几次欲言又止。只是他们到底有所顾虑,不敢做得太明显,让别人瞧出端倪,不过偶尔添些茶水,搬搬文书罢了。最后到底是那五大三粗的都承旨胆大些,主动揽去了为上司讲解院内事务,各方人员的累活。
但很快他就发现,楚临秋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曾大人呢?”
“回禀大人,曾大人昨儿病了,今日卧床不起,故而未能前来。”
“病了?”楚临秋闻言头也没抬,唇角却缓缓勾起一个冷淡的弧度,“你们曾大人是真病了,还是有意避着本官?”
“这……这……大人,看您这说的!枢院这段时间事务繁多,眼瞅着回梦城也快开工了,一应兵力全凭我们调度,大伙儿都忙得足不沾地。曾大人前两日还说,您能来我们这主持局面,那可真是帮了他大忙了!”
“是帮他躲懒了吧?”
“这……”都承旨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了,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其他同僚。但这个时候哪儿还敢说话?多说多错,还说明哲保身的好。因此,几个相熟的均不约而同地把头撇到另一处,看着架上的花花草草,更有甚者,直接寻个由头就脚底生风开溜了。
“罢了。”楚临秋薄唇微启正要说些什么,喉间却突然传来一阵痒意,惹得他偏头咳嗽起来。他一面以袖掩唇,一面用手胡乱地在桌上摸索,试图端起搁在一边的茶盏,但却有一双手捷足先登,夺下那玩意儿。
“茶水凉了。下官命人再去换新的。”
“……”楚临秋止住了咳嗽,他顺着那双素白的手往上看,不想竟意外对上了一双灵动清澈的眼,“你是何人?”
“大人容禀,此人乃去岁新科榜眼,原先他老师在东府给他寻了个绝顶的差事。这小子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死都要入我们枢院,为此险些被逐出师门。后面才知道他原是有感于您的那篇策论,誓要弃了十年苦读,改换戎装。”
“那你是走错路了。枢院同仁,往前二十年或可上阵杀敌,但今时今日,却成奢望。想必,在座诸位,应都深有同感罢。”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脸色齐刷刷地变得煞白。纵观满朝文武,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番讽刺之言的,除了楚临秋,就找不出第二个了。
“如若你真想从戎,本官劝你,直接投军去吧。”说罢,他便撑着桌案缓缓起身,绕过宛如玉雕呆立原地的众人,径直朝门口走去,不作一丝留念。
都承旨逢此变故,也站在桌边手足无措,他双目直盯了新上司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开口挽留,“大人您这是……”
“本官亲请曾大人,回来主事。”
然而楚临秋并没能顺利走到衙门口就被堵了回来,他在院子里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却也是意料之中的消息。
西川举旗反了。
节度使方尹筹谋多年,本想徐徐图之,一朝败露,干脆兵行险着,联合西南、中部府兵,形成包抄架势,意图突破险关,直逼国之中枢——陶都。如今一伙叛党已连下二城,正是得意的时候,几乎是无人能挡,而他们打的旗号也很有意思,“诛奸佞,清君侧”。
想诛的是谁?这场阴谋针对谁而展开?聪明人一看便知。
楚临秋低头瞧着传信兵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直想放声大笑,他慢慢地将其揉皱掷在地上。
“大人这……”
紧随其后的枢密院属官们见气氛不对,均屏息静气不敢多言。最后还是那个都承旨斗胆走过去,捡起揉成一团的战报铺开放在跟前细看,片刻后他发出一声带着明显怒气的高呼,“方尹这是吃了熊心豹胆!焉敢在这个时候反?!”
这时,也不知是谁非要搅浑水,竟在后头幽幽接了一句,“此时不反,他也活不了呀。朝廷……”
“谁说的?”
“……”
“谁说的?可否对本官再说一遍?”
出声之时,楚临秋音量不大,也不严厉,甚至堪称温柔,但不知为何,听在院内其他人的耳中,却成了充满杀伐之意的铮鸣。
他们开始互相推推搡搡,暗里给对方使眼色,希望说话之人能挺身而出,结束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局面。
“朝廷怎么了?”
“便是我说的又如何?同知枢大人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有数吗?若不是您行事张扬不知收敛,步步紧逼,西川也不至于会一府反叛!!!如今南戎初平,朝廷元气大伤,又能真正拿出多少兵力去抵御三地府兵?!”
“依下官看,‘清君侧’这三字……”
“南戎初平,元气大伤?好,那本官只管问你一句,你参与了吗?枢院参与了吗?”
“……”
“既没有。有何脸面在此饶舌?朝廷九州八十六郡拢共有多少兵力,你又了解吗?”
“大人!大人息怒!章编修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您勿要与他一般见识……”
第一百零一章 奸佞
“初来乍到的该是本官才对。”楚临秋冷哼一声,抬手按了按胸口,随即环顾四周虚声道,“尔等的诸多小心思,真以为无人知晓吗?不过是想借这个东风,行……”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楚临秋的面色就愈发白了起来,额上也布满了冷汗,此番动气,更是牵出了诸多旧疾,令他左胸忽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有些难以自支,便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先前要说的话也被迫顿住了。身边的都承旨急忙上前紧紧扶住他的手臂,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上司。
“无事。”楚临秋瞥了他一眼,心知此时不是倒下的时候,故略微定了下神,将战报夺回来攥在手心扬了扬,提起一口气道,“方尹早于数年之前便密谋反叛,人证物证俱全,如今事露跳墙,却不知……这何时竟也成了本官的过错?”
“欲加之过,怎患无辞?”
“你心里还憋着什么话,也一并说出来罢。本官听了以后,再进宫面圣。”
楚临秋就这么连珠炮似的一通说,直把之前那个出声的人堵得哑口无言。但他到底年岁不大,虽自知理亏仍是梗着脖子不说话。
院中气氛一度僵持不下,而可怜的传令兵还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甚至不敢抬头。
身后的人眼看事情无法收场,便纷纷出言劝说,“大人,您您您……息怒!章编修年幼不知礼冲撞了您,您千万勿与他一般见识。”
“就是!章编修,你跪下给大人赔个不是,这事就算……”
“不必。”楚临秋淡淡地扫了他二人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只怕本官消受不起。”
此语可以说是极为诛心了,以至于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脸色就齐齐大变,并跪了一地,同时高呼,“大人!!!”
然楚临秋看都没看一眼,便毫不留恋地携着战报,大步跨过门槛,钻进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里,只留下满院惶惶不安的人。
战事果如他所料爆发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系列的糟心事。譬如现在他要抢在其他人跟前面圣,方可抢占先机,做出正确的部署。
因为一旦让宋阁老等辈率先接触此事,那么这很快就会成为那伙人攻讦他的利器。而且他们说不准为了平息战乱,也会联合起来给圣人施压,然后按照贼人的要求诛杀自己这个祸国“奸佞”。
思及此处,楚临秋心中难免有些悲凉,又觉得过于滑稽,于是,他便忍不住伏在窗边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喉间也忍不住溢出一串咳嗽。
最后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马车在即将驶过中轴大街之时,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楚临秋慢慢直起身子,他的双唇迅速抿成一条直线,眉目间也再没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融化的寒霜,似乎很是不满被人挡了道,尤其是在听见车夫回答,“前面是宋阁老”的时候,那种“不满”就一下子达到了顶峰。
他不紧不慢地掀开帘子,将上身探出小半部分,正好与对面同样探头出来的宋阁老视线在空中交汇。两人均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一种最初的情绪——嫌恶。
“这不是我们的同知枢大人?要去……哪里啊?”
“阁老岂非明知故问?”楚临秋扶着窗台似笑非笑道,“去做下官职权之内的事。”
“职权之内?同知枢大人指的是什么?你手里那封战报吗?可是,即便要禀明圣人,也该让你的上司去。区区副职,不觉得太过逾越了吗?置……曾大人于何地啊?”
“曾大人?”楚临秋再次绷不住笑出了声,只是这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曾大人病卧在床,对下官始终避而不见。今日听闻之时,下官险些以为……这都是听了阁老的吩咐呢。”
“楚九商,你这是何意?!”宰相大人脸色巨变,若不是中间隔了超出一臂的距离,楚临秋几乎要怀疑他从冲过来紧紧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反正自己遭到这样的待遇,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阁老以为何意,就何意罢。下官还有要事,恕不奉陪。”语毕,楚临秋便毫不犹豫地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将马车驶离,把宋阁老的车远远地抛在后头。
“大人!他这是罔顾礼法!目中无人!他……”
宋阁老闻言嗤笑一声,摆手道,“无妨,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昔日当都指挥使时,尚且敢做出种种出格的事,今升了二品同知枢,还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且让他再张狂几日吧,本官等着……山雉从树上摔落的那一天。”
“我们也走罢。”
楚临秋被引入知书堂,还未及行礼,就先感受到了齐刷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不过他早便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因而仍旧有条不紊地行礼落座,向天子汇报前方战况,并顺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整个过程中,权当这知书堂除了圣人外,就只有自己一个臣子。
此举当然遭致了很多大臣明里暗里的不满,因而便有人忍不住插嘴打断他的侃侃而谈,“楚大人,下官以为,此事您应该避嫌。”
“为何?”楚临秋故作疑惑,便是要引出接下来的一句,“西川叛党打出的旗号是……”
“诛奸佞,清君侧。本官算是听明白了,赵大人是打心眼里默认……本官就是这个‘奸佞’。”
“你们呢?也这么认为?”
“……”所有不小心触及到他尖锐目光的人,均不自在地撇开了头。
“满朝文武是否都认为楚某该死?只要交出楚某,便能平息方尹的怒火?”
“胡说!谁说你是奸佞?谁认为你该死?根本无人会这么想,楚卿,你多虑了。”
“臣,有罪。”楚临秋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在天子忍不住要拍案而起的时候,才慢腾腾的起身,当着众人的面,再次趴伏了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争执
武安帝看着跪于下方固执的青年,面色也不太好看,甚至隐隐发青,他觉得楚临秋自上回清和殿那事之后,就变得有些古怪,行事愈发捉摸不透。
譬如现在,他的反应就有些过激。一般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是早前有人多嘴多舌,就是对自己心存怨怼。
思及此处,武安帝非但没有发脾气,反而愈加温柔地问道,“卿今日这是怎么了?你……何罪之有啊?”
楚临秋不急着回话,而是不慌不忙地叩了三次首,仍旧高呼:“臣有罪。”
“臣品行不端,能力短缺,非但无法替陛下分忧,反致朝野上下人心浮动,颇有怨言。实在……无法再厚颜占着这个位置,故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说罢,他竟从怀中掏出象征同知枢身份的虎头印信,摆在一旁的地上。
“胡闹!”武安帝随手抓起身边的摆件直接掷在地上,险些拍案而起,“楚九商!你在发什么脾气?对朕不满借题发挥?朕已经焦头烂额了,你能不能让朕省省心?”
“臣有罪。”
“你有罪你有罪……再让朕听到这三个字,你就即刻从这儿滚出去罢。”武安帝不耐烦地摆摆手,“得了得了,此事勿要再提。你今日不是为了西川而来吗?卿,朕眼下正需你分忧。”说罢,他便沉着一张脸示意严正上前把人扶起来。
“卿大病未愈,还是不要跪太久为好。若是在知书堂出事,定南侯又要提刀来找朕算账了。”
“陛下说笑了。”楚临秋闻言微抿了抿唇,眼中难得露出点笑意,忍不住为自己的“夫人”辩解起来,“侯爷只是不明就里,兼之护臣心切,难免口不择言……咳咳,还望陛下勿与他一般见识。”
“怎么?朕还能真计较不成?”武安帝随意瞥了他一眼,似真似假地说道,“你做的出格事也多了,怎么不见朕与你一般见识?”
“陛下,臣……”
“坐下。”眼见楚临秋又要惶恐不安地从座上起身,武安帝急忙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说说罢,平叛迫在眉睫,你枢密院可有举荐?”
“臣以为,金老将军战功赫赫,经验丰富,正是平叛的不二人选。”
楚临秋就这么随口一说,连眼波都没有动一下,可群臣心中却是泛起了千层浪。
须臾便有人愤而出声,“陛下,臣有异议!”
“哦?涂卿有何异议?”武安帝神色淡淡,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因而被他一双鹰目盯着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回陛下,金将军年岁已高,耳鸣目昏,上马尚且迟缓,如何行兵布阵?臣以为,定远将军元思南可担此重任!”
“元思南乃宋阁老之甥,出了名的只会纸上谈兵。周尚书真认为他有能力胜过身经百战的金将军?还是……别有所图?”
“楚大人!你误会下官了。元将军年少有为,曾独自率军奇袭于山路击杀荆河暴民数千……”
“运气好罢了!”楚临秋忽而高声打断他的滔滔不绝,随即微微侧身,对天子说道,“西川乱党已连下二城,沿途府官均已叛降,陛下若不早下决心,恐事情将愈发难以收场。”
“废物……一群废物……”
武安帝目光一转,无意中再次瞥见战报里的内容,顿时心中无名火起,便将桌上一叠文书扫落于地。
“朝廷每年下发的食禄不知凡几,竟养出了这么一群废物……楚卿,即刻传朕之令,众将士若有擒得叛党者,无需带回,一律就地格杀!朕赏千金!赐百户侯!”
“臣,遵旨。”
“陛下!宰相大人来了,在门口侯着呢。”
“让他进来。”听闻这个消息,武安帝稍微往里敛了敛自己的怒火,但神色依然阴沉,以致其余人被迫把心吊在嗓子眼不曾放下。
“宋卿来了?可是有何良策?”
“陛下,老臣老远就听见里头在争吵,怎么了?是我们的楚大人……又与谁意见相左了?”宰相大人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稳坐如山的楚临秋,为了面上好看假意劝道,“诸位同僚的本意均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既如此,不若各退一步,取个折中的法子。陛下,您以为呢?”
“宋卿所言极是。依朕言,便令金世承为左将军,元思南为右将军,一同西下平叛。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
“楚卿,你呢?”
楚临秋端坐在木椅上,眉心紧蹙,双唇无意中抿成一条直线,很显然对天子的这个决议心存不满。但他却不再明确反对了,而是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臣自然是听陛下的。”
直把武安帝气得抓起手边朱笔,又要掷过去,但念及这人心中委屈无处发泄,也就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放了下来,只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道,“适可而止。”
“臣又怎么了?”楚临秋闻言抬眸,不明所以地回视过去,眼神中颇有委屈之意。
武安帝见状不禁有些失神。
楚临秋的眼睛与记忆中的女子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上挑的眼尾,此时又恰巧露出这样的眼神,就更容易令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
“臻儿……”
“陛下?”
“……”武安帝被这么一唤,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便挥手让人退下了,“宋卿、楚卿留下,朕有话说。”
“陛下,臣忽感不适,恐……”
“楚大人这是对宋某有意见?”
“岂敢?”
“既不是,如何宋某来了就身体不适?宋某看你方才可是精神得很呢。”
“咳咳……”出乎意料的是,楚临秋这回并不回应宰相大人的话,而是以袖掩面,时不时从喉间溢出几声轻咳。不仅如此,他竟是连神情也恍惚了。
第一百零三章 有罪
武安帝关切地看着他,轻唤几句,不见回应便侧头说,“严正,你过去看一看。”
“是,陛下。”
楚临秋这病发作得正是时候,它不仅很好地阻断宋阁老接下来的诡计,还放大了敬元帝心中的那点愧疚。知书堂很快就忙乱起来了。
严正急忙招呼着几个徒弟手忙脚乱地把楚临秋扶到榻上,然后命人去传唤太医。一时之间竟无人注意到同样被留下来的宰相大人。宋阁老的面色转瞬变得极为难看,他立于原地,目光冷凝地看着圣人身边的犬鞍前马后地伺候楚临秋,顿觉十分讽刺,几次想出声,却又被毫不留情地打断。
末了,武安帝竟还说,“无事便都出去罢。这段时日恐要辛苦宋卿替朕敦促六部,令其务必保障前线将士的粮草钱财供应。至于曾卿……既然一病不起,那便好好休养几日。在此期间,枢密院一切事务,皆有楚卿全权处理。”
“陛下!”宰相大人高呼一声跪了下去,双手交叠托过头顶,痛心疾首道,“陛下不可!”
“为何不可?”
“曾枢密使在位数年,恪尽职守,从不出任何纰漏,于大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轻易将其架空?陛下此举,就不怕寒了老臣的心吗?”
“正因为不想令老臣寒心,朕才特许他在这紧要关头闭府休养。至于楚卿,他虽也病了……但还年轻,尚需历练。”
“……”堂堂大岐宰相竟被自己天子一番“理当如此”的话,噎得喘不过气来,险些一口血喷到御案上。
此时此刻,老头算是明白,多说无益,多做亦不过是增添厌弃罢了,圣人如今的态度已经很明确,那便是力保楚临秋到死,不仅如此,还要给他足够自保的权柄,打算真真切切地来一场硬战了。
楚临秋刚才迷糊了一阵,这会儿意识已经清醒了,他借着严正的扶持慢慢从榻上起身,亦直勾勾地盯着宋阁老的后背瞧。过了一阵子,他才开口略有些虚弱道,“陛下厚爱,臣不甚感激。二位将军此去,若能一战而胜,自然皆大欢喜,若败……”
“大胆!恶战当前不轻言败!楚同知枢!你非文臣,不应不懂这个道理!陛下!他在此时开这个口,分明是不怀好意,其心可诛!请陛下……”
“够了。”武安帝摆摆手,走到前头去,俯视着虽趴伏于地,却仍梗着脖子气焰嚣张的宋阁老,良久后,方幽幽叹道,“格致啊,你我年少相识,君臣相携至今,实属不易。朕自认了解你的性子,但你如今为何……频频在小辈面前,失了分寸啊?是朕太宠九商,让你感到自己受到威胁吗?不应当啊。”
“陛下!老臣……万万不敢有此想法。”
“朕相信你不敢。”天子用别有深意的目光,多看了几眼面前这老臣、重臣,他的语调轻如鸿毛,仿佛随风便要消散,但其实越是这样,就越令人心中胆寒。
于是,在这样的强压下,宰相大人的一颗心猛然坠入深渊,手足竟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冰凉出汗起来。
楚临秋见好就收,这时不再出声,而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光明正大地观察宰相的表情,他发现这人在听到有关于自己的事之时,眼神总是迸发出一丝真实的恨意,但未及捕捉便消散无踪。
为何说它真实?因为楚临秋在被那样的眼角余光扫到的瞬间,时常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是个死人。
他是真的想置自己于死地。
虽然不知此人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强烈恨意源自何处,但楚临秋敏感地觉得,这又是一个可善加利用的地方。
废太子,宋阁老一脉……朝中除了依附自己的人,虽都想借各种东风斗垮自己,让自己永无翻身之地。既然如此,那他偏要好好地活着,让那些只能长在腐肉里的蛆虫,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想到这里,楚临秋难得露出了一个略显孩子气的笑容,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宋老头子不知何时,已被天子赶出知书堂了。
而严正也领着原先在旁伺候的几人,悄然退出并贴心地带上了门。
也就是说,眼下内室竟只余下他与天子二人了。
四目相对,彼此无言,楚临秋最后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最终还是慢慢地自榻上爬下来,又重新跪伏在地。
“臣有罪。”
“你确实有罪。”武安帝从鼻间轻轻哼了一声,随后缓缓踱到榻边坐了下来,用手掌在那案上猛地一拍,高声喝道,“楚九商,你敢威胁朕!你以为,借着那事,你就可以在朕这儿为所欲为?”
“臣不敢。”
“你不敢?哼,你有何不敢?你敢的事多着呢。”许是心中郁气无处发散,武安帝竟甩袖一扫,将案上的小玩意儿,悉数扫落在楚临秋跟前。
“九商啊九商,告诉朕,你究竟想要什么?朕这么多年来,爱重你,护着你,也没让你做什么太难忍受的事,这次不过是因为朕的儿子伤了你,你心中就有这么多怨气?!非要在这紧要关头让大家都不痛快?”
“臣不过是想为自己讨回公道。”
“公道?”武安帝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嗤笑了一声,“朕予你的补偿还不够多吗?不仅让你升任同知枢密院事,还在众臣面前维护你,为你铺路……你还想要什么‘公道’?朕自认对你尽心尽力,可你呢?你又何尝把朕的话放在心上?朕让你监视萧岑的一举一动,在他的日常用食里下药,你又做得怎么样?恐怕在朕夜不能寐日日忧思之时,你正与他浓情蜜意吧?是也不是?”
“……”
“说话!!!”
“陛下何出此言?为臣尚未……完全取得萧岑的信任,自然……不好操之过急……”这短短一句话,楚临秋竟要拆成三四段来说,足见他内心冲击之大,几乎可以说是毫无防备。
第一百零四章 暴民
“上一回朕问你,你是这么说的,这一回还是同样的说辞。楚临秋,你莫非真以为,朕纵容你,便是有耐心一直等下去。”
“萧氏不除,朕一日不得安睡。”
“然眼下确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期。”楚临秋只恍惚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他将诸多想法在心里悉数过了一遍,最后斟酌地开了口,竟是为敬元帝头头是道地分析了一遍如今大岐的局势。
他从当前的西川叛乱,说到困扰边境日久的南戎、东狄、北越三大蛮夷。北越尚好,那里的族人未曾开化,甚至只知茹毛饮血,听不懂人话,实在不足多虑。而南戎与东狄的勇士们,却是一个个骁勇善战,号称“马背打天下的种族”,实在不容小觑。前个月在漠北铁骑的努力下,南戎终是服软与大岐签订了《木下之盟》,承诺永不进犯,但其首领狼子野心,能忍一时之气,焉知不会出尔反尔?
而让他们甘心以“附属国”身份继续蛰伏下去的原因不过是大岐有萧岑,有漠北军。在这个紧要关头萧岑一旦出事,那大岐就再也没有能够镇住这一群虎狼的人了。
武安帝被楚临秋一番话说得面色铁青,七窍生烟,纵然他不想承认,但大岐是靠萧氏才有的今天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坐在榻上沉默良久,方幽幽轻哼了一句,“不愧是楚卿,巧舌如簧,把朕都给说懵了。”
“一点愚见,实难登得大雅之堂,然字字句句,皆为臣……肺腑之言。”楚临秋听得天子语调平缓,言辞中并无怪罪之意,不由得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心知这一关算是过了。
他脑中紧绷的那道弦骤然松开,人就禁不住又有些迷糊,他的腰身似无法自支深深弯折下去,整个趴伏于地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武安帝很快就发现了一丝不对劲,遂亲自伸手去扶,不料楚临秋却仿佛受惊一样,猛然将头抬起,再次用无辜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臻儿……不,九商……”敬元帝细细凝视那张无数次出现的梦中的面容,脸上逐渐浮现出痛苦与挣扎的神色,半晌后,才算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他被蜂蛰似的缩回手,侧身朝外吼道,“严正!进来!”
“老奴在。”早在外边回廊等候多时的严公公,听得里头动静赶紧迈着碎步推门而入,躬身侍立一旁,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把人送回去,交到……定南侯手上。”
“是。”
严正很快命人把昏昏沉沉的楚临秋,从天子议事的知书堂扶了出去,后面直到进了车厢被服侍着躺下,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恹恹地阖着眼,仿佛彻底迷糊过去了。
“大人,您别怪陛下,陛下他……也是为了您好。”严正一面说着,一面哄楚临秋吃了粒黑色的药丸,方才放心地转身离去。
片刻后,皂色马车安然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车厢内的楚临秋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用手撑着内壁坐起身,歪歪斜斜地倚着,低头凝视被严正顺手搁在案上的瓷瓶,神色难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定南侯府。
萧岑换了一身靛青长袍,眉头紧锁,正于前厅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几次还想提剑冲出去,但均被宁伯和叔平死死拦住。
“侯爷!哎哟我的爷!您可不能出面啊!这于您的名声有碍啊!”
“名声有碍?他们这般诋毁九商,还要冲进侯府,本侯哪还管得了这个?!玄武卫的人呢?平日里一个个都在跟前晃,关键时候反而找不着……”
“来了!来了!侯爷!玄武卫来了!”
听到这声呼喊,萧岑总算停住了动作,他侧身眯眼瞧着后头,果见南面立柱处转过几个行色匆匆的带刀校尉。
他们见了萧岑便要下跪,却被及时托住双臂,“外头情形如何?那帮暴民可已解决?”
“回禀侯爷!一众暴民已被我等制住,领头之人悉数下了大狱等候审问!门口驻足百姓也已遣散。”
“那便好……那便好……”萧岑闻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情立时变得轻松了起来,但随即,他的眼中竟又迸出一丝狠意,直视跟前这几人道,“大人进宫议事,坊间暴民便大闹侯府。世上怎有如此巧合之事?给本侯务必彻查!盘问出他们是受何人指使!还不快去?!”
“遵命!”
“侯爷,您可千万别为了那波人,气坏了身子啊。”
“本侯如何不气?”一直到玄武卫的人出了侯府大门,萧岑的胸口仍是剧烈起伏,他实在难以想象,一群被无数英勇将士拼死保护的人,竟会愚昧无知到这种地步。随意被人煽动便可发动暴乱,不仅能骂出污秽难听的话语,还有天大的胆子敢擅闯御赐的侯府。
一想到他们肆无忌惮地说楚临秋是“奸佞”、是“恶犬”,要把他交给叛党,萧岑就觉得自己快要压制不住心中的暴戾之气了。
“还好……还好九商不在……对了!你家大人进宫这么久,怎的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罢?”
“侯爷放心,大人他……”
话音未落,前头就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喊,“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萧岑闻言面色一喜,他甚至都来不及将手中的三尺青锋搁在桌上,就倒提着它急匆匆地朝门口走去。
“大人在哪?情况怎样?吩咐下去,打一桶水送到上房,温度适中,并把刘先生前儿准备的药材按剂量洒进去。”萧岑一边疾步走着,一边与身后的人说道,十分雷厉风行。不知怎的,他越是临近大门,心中就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楚临秋每回进宫,出来都要去掉半条命,这次不知会不会……
第一百零五章 旖旎
萧岑甫一靠近门槛,抬眼就见楚临秋没骨头似的倚在马车上,唇边噙着一丝浅笑看着他,面色虽仍旧发白,但精神尚可。他急忙走过去,抬袖便拭去楚临秋额角的汗珠,顺手也把人搂过来。
楚临秋顺势环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急喘了两口气后方轻声问道,“侯爷特来门口接楚某?”
“可不是?”萧岑双臂有意识地紧了紧,避免让人滑下去,而后才没好气地回道,“本侯这不是怕楚大人回头又在马车里晕厥了。无人理会,着实可怜。”
“在侯爷心中,楚某就这么弱不禁风?”
“……”萧岑闻言无声地笑了一下,心说您站都站不稳了也好意思问这话,他叹了一口气,随即把楚临秋的手拿下来,一步步引着人往大门口走,“先进去罢,说说那位又怎么折腾您了?”
孰料,楚临秋装作没听见这话似的,反捏住他的手腕,止住不前,只面色严肃地直盯着他。
萧岑被他盯着心里发毛,遂讪笑两声问道,“怎么了?真受委屈了?”
“侯爷,不如今日我们……”
“你!”萧岑猝不及防听见这荒唐的话语,十分不可置信,险些因过于激动,而直接将楚临秋甩到地上,但随即他又冷静了下来,只是双颊不知为何,竟悄然染上了一丝绯红。
他忙举目四望,片刻后见家仆均眼观鼻鼻观心,做着自己的事情,方把心放回肚子里,小声询问,“这……不妥吧?青天白日的……若传出去,岂非要被天下人耻笑?”
“楚某被天下人耻笑得少吗?还是侯爷惧了,不愿与我这声名狼藉之人……”
“你住口!”只听得这么一句,萧岑的心立刻就仿佛被上千只蚍蜉啃噬似的,又疼又痒,十分难受。
他勉强定了定神道,“九商多心了,本侯能与君共赴、共赴……自然是求之不得,惟一点忧心尔。”
“忧心何事?”
萧岑一脸坦然地回望着他,不假思索道,“本侯担心你的身子会受不住。”
“……”楚临秋的面色顿时黑沉了下来,平生第一次有种苦笑不得的感觉,他泄愤般的捏了捏萧岑腰间软肉,在人耳边切齿道,“楚某能不能受得住,侯爷一试便知。”
“好,本侯等着。”
然而,这个号称在床上会“勇猛无比”的人,却在进门后不久,就伏在榻上沉沉睡去,怎么唤也唤不醒,甚至连一早准备好的药浴都来不及享用。
这可怎么办?那木桶里头浸着的药材有的一味便千金难求,是刘先生为抑制楚临秋体内之毒事先搜罗过来的,浪费就太眼下这祖宗睡得人事不知,总不能把他扛起来扔进去吧?
萧岑单手叉腰立于榻前,双目瞪得铜铃大,表情复杂,一时之间也是犯了难。沉思片刻后,他终是把人扶起来,令其靠在自己的肩头,手指翻飞开始宽衣解带。
楚临秋软着身体任他摆弄,十分乖顺可人,犹如一只被绞去了所有爪牙的大猫,使他忍不住俯身对准那两片淡色的唇浅啄了一口,随后自语道,“这样好看许多了。”
侍候一个毫无意识的人可不是件易事,当萧岑把楚临秋的里外衣物全扒光之后,自己也出了一身汗,正想着要不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两人共浴得了。
然此念头不过是在心里过了一圈,萧岑便觉浑身燥热不堪,神思不属坐立难安,几欲将自己也脱了个精光,吓得他赶紧低头默念了一边清心咒,好歹将下腹那股邪火强压下去。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楚临秋并没有作妖,任由自己把他弄进木桶里趴好,配合得不像话,令萧岑都不禁怀疑,这厮是否又在装睡消遣自己。
于是萧岑便用沾了水的手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试探着唤道,“九商?九商?醒醒!”
然楚临秋却只是微侧着脸,两只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底下动了动,除此之外,并无要清醒过来的意思。
萧岑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执起搭在桶沿的白色布巾沾水拧干,亲自替他擦拭劲瘦的肩背及腰腹。当指尖顺着光滑的脊线缓缓划过之时,他突然想起刘先生曾言,这“姻缘一线”一旦到了后期,便会让楚临秋的身体经年久月持续衰弱,常表现为毫无预兆地昏睡过去,呼之不应。
这令他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真是沉死了!”萧岑在将楚临秋扶出木桶的时候,不经意被他压了一下,竟险些两人齐齐跌下水去。好不容易把人擦干净弄到床上躺下,拿锦被胡乱裹了,萧岑正打算转身去取衣物。不料手腕却被人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你……楚九商,你究竟醒没醒啊?”萧岑现下可谓是心力交瘁,他重又在床边坐下来,伸出一指戳了戳楚临秋的脸颊,低声自语道,“若醒了,劳烦眨眨眼罢。”
楚临秋当然不会做任何回应,他依旧双目紧闭,呼吸平缓,一副熟睡的姿态,就是不知道为何非得抓着自己的手不放。
这显然很是可疑。
“九商,你自己起来,把衣服穿上,好不好?”
“……”
“九商?你再不醒来,就别怪本侯对你下手了……”说罢,萧岑真的掀开被子整个人压上去,用仅能动弹的那只手在楚临秋的胸膛一寸寸抚摸,他本意只为激人反抗,但楚临秋就像彻底死过去一样,毫无反应,除了那只手仍旧未松开。
且试探着试探着,萧岑自己反倒先弃械投降了,想来这也在情理之中,任谁的心上人躺在身下秀色可餐,都不会没有一丝旖旎的想法。于是他眸色渐深,沉吟一会之后干脆放任自流,直接欺身下去再次吻住楚临秋的唇瓣,小心翼翼地吮吸了起来,与此同时,手上也并不老实,几乎要把人的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了。
第一百零六章 夫夫
然而,就在萧岑得意忘形心神懈怠之时,异变陡生,楚临秋竟忽然睁开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起将他压在身下,并钳住他的双手令他动弹不得。力气奇大,全然不像一个昏睡初醒的人。
“楚临秋!你果然又使诈!本侯下次再轻信于你就……”
“侯爷,你方才想对在下做什么?”
“你、你说呢?”萧岑强自镇定道,“同知枢大人无论在外如何风光,进了这定南侯府就都是我萧某的人。既如此,本侯占些便宜又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楚临秋摇摇头,顺势在他身边倒下来,扯过散落在一旁的锦被又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哑声问道,“那不知侯爷想如何占在下便宜?”
“那自然是……”萧岑得了自由立刻就翻身坐起来,重新占据主动权连同锦被一起压在身下,“自然是……行那……行那令人欲/仙欲/死之事。”
萧岑眸色渐沉,便连手上的力度也不由得加重了少许,勒得楚临秋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此时已是箭在弦上,走不了回头路了,如果强行止住,怕是真要兜头浇一桶井水方能冷静下来了。
“楚、楚郎,把你自己交给我,可以吗?”说完这句话,萧将军自个倒先羞红了一张脸,他眼神闪躲,宁愿四处游离,也不敢看重又躺在他身下,且似乎放弃抵抗的楚临秋。
“可、可以吗?楚郎。”
“自然是可以的。”楚临秋永远是那么镇定,那么坦然,尤其是现在,一对深不见底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你,俨然一副邀请的姿态,令萧岑不禁更为口干舌燥。
他脑中的那根弦彻底被自己扯断了,只管猴急地一把掀开裹在楚临秋身上的锦被,欺身压了下去。随着一个个浅尝辄止的吻落在那人身上,萧岑的手也不老实地直往下移,然而就在他即将得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腕子又被楚临秋给抓住了。
“侯爷怎么都不脱自己的衣服?打算就这样……”
“我……”萧岑猛然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已然湿透的衣物,这才惊觉竟是出了一次大丑。此时的他,恨不得床下有个地缝让他钻进去。
“你稍等。”萧岑蚊蝇似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开始手忙脚乱地解自己身上的衣物,然人越是慌乱,往往就越是做不成事。由此他解了许久之后,愣是连一根带子都未抽出,反而把自己越缠越紧,以致最后楚临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亲自动手替他宽衣解带。
“侯爷,您位尊,怎可劳累?这般耗神活计,还是由楚某来代劳罢。”
“不不不!楚郎你身子骨不好,才要少些劳累!本侯身强力壮……”萧岑在楚临秋冰凉的指尖在自己身上游走之时,就已经觉察不对了,他想力挽狂澜,却不料左肩忽然一阵酥麻,未及反抗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他甚至都不知道楚临秋是何时出手的。
“你!”萧岑衣衫半解,侧躺在床上对那人怒目而视,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楚临秋,你敢!”
“楚某自来是个疯子,有什么不敢的?”这回轮到楚临秋用指尖一寸一寸地划过萧岑身上的肌肤,因情欲的侵染,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暗哑,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使得萧岑不由自主沉沦其中。
“倒是侯爷,口口声声说愿为楚某做任何事,临到头了,却退缩了。”
“本侯何时说过……”
“不是吗?”
“……是是是。”萧岑最怵楚临秋用那样专注如深潭般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因为这总能令他心软溃不成军。他不禁撇过头去暗骂一声“妖孽”,随后便扯起嘴角,愣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本侯如今受制于人,除了从了这位大人外,似乎也别无他法。只盼大人下手轻些,也别……累着了自己。”
“下官遵命。”
楚临秋抬手解开萧岑的穴道,将两人一同用锦被裹了,翻滚到离雕花床柱最远的地方。外人只道红幔翩飞,影影绰绰,却不知里头已是满室春光。
萧岑最初得了自由还想反抗,但他很快就发现,楚临秋能准确地猜出自己下一步的动作,并轻松化解开来。末了,他也只能放软身子任由上方之人攻城掠池,神情有一瞬的恍惚。迷迷糊糊间,他听见楚临秋于耳边轻声说道,“侯爷,再唤一声楚郎。”
“楚、楚郎……”萧岑忽而展颜一笑,主动抬手环住楚临秋,在他光滑的肩背上下抚摸。
一番云雨过后,两人自是成了真正的夫夫,于萧岑而言,这意味着身边这个男子被自己用麻绳紧紧栓住了,此生再也无法逃脱。纵是两人缘分的开端并不美好,他也有信心一步步走稳未知的前路。
“九商,你是否也跟我一样?”萧岑微侧着头,深深凝视正闭目沉睡的楚临秋,如此喃喃自语道。那人眼角甚至还残存着一丝情事过后的嫣红,魅惑之至,惹得萧岑忍不住伸出指腹反复摩挲。
然而很快,他的动作便猛然顿住了,因为他惊骇莫名地看到楚临秋的嘴角竟缓缓流出了一丝血线。
“九商?!九商!你醒醒!”萧岑被吓得浑身发冷,脑中一片空白,他抬手随意披了件外衫在肩上,顾不上疲累与酸痛便翻身下床,大步走到闭合的门前将其拉开,“刘先生!速请刘先生……要快!切勿声张!”
“九商?九商你不要吓我!”萧岑回到床边就双膝一软直接坐了下去,他拿袖子胡乱地擦去楚临秋嘴角的血丝,紧接着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试图唤醒他。
楚临秋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无论萧岑如何推搡呼唤,都不做任何回应。只有一点便是,他的嘴角好歹不再流血,然脸色却不知怎的,竟愈发青白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不值
“刘先生,你给本侯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人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昏厥?怎会吐血?!”萧岑依旧披着那件外袍赤足立于台阶之下,指着仰躺在床上的楚临秋厉声质问,“若非你说不打紧,本侯又怎会放任他胡来?现下好了……你说怎么办吧。”
萧岑自知不该迁怒他人,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每当他看着楚临秋一动不动躺着的时候,就止不住心慌,尤其是像现在这般“见血”的情况。分明此前戎马数载,亲身目睹过太多血腥惨烈的景象,入了这陶都温柔乡,却是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了。
“侯爷,刘某以为,这点残血吐出来,于大人而言,反是一件好事。”
“好事?此话怎讲?”
“是。”刘先生看似镇定地捋了捋自己垂在胸前的发丝,沉声说道,“这恰恰表明刘某准备的药材起了作用。大人只要坚持两日一浴,残毒便可慢慢排出。在此,刘某先恭喜侯爷了。”
“当真?!”萧岑闻言,那可真是喜上眉梢,他不禁上前一步,以左手握拳,去捶右边的手掌,急声问道,“那先生之意是……九商突然昏睡,也与此事毫无关联?是……他的毒?”
“不可如此说。以大人目前之境况,床笫之事可行,却要适量。昨日……”
“这、这……”萧岑也不傻,自然是转瞬便懂得了刘先生未竟之语。他二人正当年血气方刚,尝过一次滋味之后,自然就想第二次……确是有些过了。
刚才还无比威风的定南侯,这回是臊得头也抬不起来了,“本侯、本侯晓得了。”
“侯爷……”刘筠忽然伸出右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儿,可真要他开口,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在萧岑这会儿的心思并不在他身上,也未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见楚临秋无事之后,道了句“辛苦”,便把人请出去了。
楚临秋此次并没有昏厥多长时间,日落时分便醒来了。他睁眼之后,见萧岑于身侧睡得正酣,不禁勾了勾唇角。
两人的一边手脚紧紧缠绕在一起,萧岑许是怕他逃了,在睡梦之中还不忘牢牢抓住。难怪楚临秋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一觉的缘故,楚临秋现下神清气爽,耳聪目明,他侧头凝视面色稍微有些苍白的萧岑,忽然伸手在人的肩膀上狠心推了推。
“嗯?怎么了?”萧岑初醒还有些迷糊,眯着眼睛看过去,就见楚临秋以手拄头,正专注地打量他。
“你醒了?!”他惊了一跳,赶紧去摸楚临秋的额头,不料却牵动了难以启齿的地方,顿时低呼一声又跌了回去。
“上药了吗?我帮你。”
“不、不用,本侯已经上过了。楚大人还是顾好您自个吧。”萧岑还是有些羞赧,便连音量也不由降了下来,但转念一想,又觉他萧大将军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实在不该学那小儿女姿态。
于是就假咳一声故作镇定道,“楚郎睡了这大半天,想必是饿了。本侯让人进来准备吃食。”
“侯爷……”
“何事?”萧岑起了一半,手腕竟又被人扯住了,他不由得停了动作,转身望向那个制止自己的人。
“讨伐西川的首将定下了,大军不日启程。”
“……何人为将?兵力几何?”
楚临秋重新躺回床上,抬眸直视着他,半晌后方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金世承,元思南。”
“这……”萧岑的两道浓眉一下子便拧了起来,“元思南是宋老儿之甥?此人可是出了名的刚愎自用,纸上谈兵……昔日长原之危,还不够那位长个教训吗?不过这金老将军确有几分本事,可行。你推举的?”
楚临秋不答反说,“老将军当初找到我,只念了一句古语。”
“什么?”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萧岑彻底沉默了,他听着这八字先人之语,不免想到了自己故去的祖父。当年萧老将军也喜欢将这句连同整首大作都誊写于他的纸稿之上,每逢出征,便取出一观。
只可惜,一片拳拳真心,终是错付给了不值得的人。
“楚郎,本侯为你感到不值。”
“为何?”
“你分明温柔待人,比那姓宋的一流好多了。可偏偏那帮愚夫,竟还如此诋毁于你!这真是……”
“侯爷。”楚临秋自个撑着床板坐了起来,主动把萧岑拉入怀中轻叹道,“那是你未曾见过楚某疯起来的模样,若你见了……便不会这么想了。”
“你疯起来是什么样的,真当本侯没有见过吗?”萧岑哼笑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背,有些没好气地说道,“旁人受些折磨还不打紧,总归是该的。就怕你疯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这才真正叫本侯……头疼得没完没了呢。”
“……”
“楚郎,你且应允我一事。”
“侯爷请说。”楚临秋环抱萧岑腰身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为怕他触及身后伤处,还把人翻转过来,令其趴在自己的怀里。
萧岑活了廿载有余,还真没有以这般弱势的姿态,待在另一个男子的怀里过,不免觉得有些新奇,他先是伸出一指在楚临秋的胸膛上点了点,而后才道,“本侯只想叫你知道,你今后有我。因此,有事大可不必一人扛着。你……明白吗?”
“……”楚临秋沉默了良久之后方说,“侯爷厚情如此,楚某无以为报。当受一揖。”
“免了免了!什么揖不揖的?本侯是粗人,来不了这一套!”萧岑正想摆手,却转念一想,顿悟了楚临秋的良苦用心,不由得眉眼舒展,朗声笑了起来,“原来楚郎是想与本侯效仿前人之事啊!甚好甚好!那你我日后入席,可要互道一声‘郎君请’了。”
第一百零八章 急报
楚临秋偶闻“荒唐言”,但笑不语,然双目却暗含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二人初尝情事,正是温存不想分离的时候,因而用餐后,便又躲在这上房里厮混了大半天,夜深相拥而眠。直到翌日清晨,楚临秋才接到宫内指令,命他回衙准备“先路军”开拔事宜。
想来圣人对此事兴致缺缺,不仅吩咐“一切从简”,便连老祖宗留下来的纯均台誓师与祝酒敬天地等至关重要的步骤都免了,只让大军扯着赤旌在蒙蒙雾色中,悄然离去。
“楚郎不规劝一下吗?此举迟早会寒了将士们与天下人的心。”
彼时楚临秋正坐于铜镜前,有条不紊地自绾发后,往玉冠中chajin一根簪子,闻言手上动作一顿,面色不变沉声道,“规劝有用的话,很多事情便永远也到不了这种地步。侯爷又说胡话了。”
“你说得对。”萧岑的嘴角马上就耷拉了下来,他走过去立于楚临秋的身后,抬手按住这人的肩膀,沉默半晌后突然说道,“若他日我得幸出征,他下令断我粮草,断我援军,你是否愿意……”
“萧岑!”楚临秋厉声喝道,随即抬手反握住他的腕子,“你在试探我?”
“当然不是!”萧岑即刻否认,“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楚郎何必动气?我……我自是相信你的。可你这般反应,倒让我觉得……”
接下来的话语,萧岑当然没有勇气说出来,因为楚临秋的脸色告诉他,事情必不会那么好收场,可他就是忍不住嘴贱。
为了平息楚临秋的怒气,萧岑想出了一个昏招,他谎称自己那处疼痛难耐,随即后退几步,侧躺在榻上。
谁知,楚临秋一看这个情景,竟难得有些着慌了。他想萧岑虽武将出身,经得住折腾,但到底此前毫无经验,第一次难免受伤重些。
于是他便提出,“我替你上完药后,再去衙门。”
“不不不……”萧岑这会儿却是臊红了一张脸,他眼神游离让楚临秋早去早回,勿累着了自己,说时辰到了自会上药。
“楚郎,你回头。”
“侯爷……”
萧岑一个轻吻,就这么落在他略有些发白的唇上,浅尝辄止,并不留念,“好好的,以及……我始终信你。”
“侯爷。”楚临秋屈腿坐在榻前软垫上,侧头看着一脸认真的萧岑,心情颇有些复杂与沉重,他想,自己终究是无法全身心投入这段炽烈的感情当中,所做无非是尽绵薄之力护他周全罢了。正如他先前所说,“无以回报,无以回报……”
与西川的这场苦战,终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原本朝野上下均乐观地以为,几个叛党头子,一群乌合之众,实在是不成气候,有金元二位将军坐镇平叛,当打不了两个月就会大获全胜,凯旋归朝。
却不料由元思南率领的二路军急功冒进,在安顿下来的头夜便吃了个大败战,使朝廷军无端折损了数百人马。
人数虽不多,于士气却有亏。此后虽金老将军力挽狂澜,两路人马还是屡战屡败。西川方贼占领的地方由原先的两座城池变为五座,即将攻下第六座。
武安帝抖着手不停地翻看散落在案上的战报,几乎要将它们捏碎。他实在无法相信,强压操练出来的儿郎们,竟一个个这般不禁打,这般……孬!!!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陛下……陛下!为了咱大岐将士与百姓,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保重?保重!为人将者,不能替朕分忧,留之何用?”武安帝忽然抄起手边的一封折子,便往严正的面门掷去。
“楚卿何在?险关都要守不住了,他怎么不来见朕?!”
“回禀陛下……”
“陛下!宰相大人求见。”
“……宣。”天子怒火未消,才端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便见拧着一道粗眉的宋阁老从门外趋步上前,将手平举过头顶高呼,“陛下!臣有一事要奏!”
“你有何事?速速道来。”
“陛下,臣……”
武安帝用余光瞥见这人低着头,还不忘拿眼瞅着四周,便明白了他的暗藏之意,遂挥手让严正领着其他人退下,并带上了门。
“说罢。何事如此紧要?可是有关前头战事?”
“正是。回禀陛下,老臣的手下今晨刚截下另一封加急战报……”
“宋格致!你好大的胆子!连加急战报都敢截!朕要、朕要治你的罪!”
“陛下!待细细听完老臣所言之事后,再谈治罪也不急。再者说,日后这天牢,若得同知枢大人相伴,臣……又有何俱?”说罢,宋阁老便又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直让他的额头通红一片。
天子被他这般“猛如虎”的操作弄得万分莫名,他后退两步,勉强稳住身形便开口问道,“楚卿?你这究竟是何意?”
“陛下不妨亲自看看,老臣截获的这份战报吧。想必这些时日,同知枢大人亦与同种方法,截获数封内容一致的战报。却就是……不传御前啊!”
“……”武安帝怀揣着怀疑的心境看完了那封战报,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他面色涨红,胸口剧烈欺负,眼中布满阴霾,似是在酝酿着何种风暴。片刻后,果然将桌上纸笔悉数扫落在地。
“混账……混账!”
宋阁老见此情景,面皮轻轻抖动了一下,随后不慌不忙道,“陛下不妨即刻传同知枢大人觐见,也好……问个清楚。”
原来那封隐秘的战报里竟是写道,两军交战时,我方将士从数具尸体上均发现了飞鹰纹样和印信,经比对后发现,这确是漠北军所有之物。也就是说,西川叛党之所以能屡战屡胜,极有可能是漠北军施以援手。
而身为枢密院副手,直接掌管出兵一切事务的楚临秋,却对此重要消息……隐瞒不报!
第一百零九章 楚郎
“严正!严正进来!”
“陛下!老奴在此,陛下有何吩咐?”精明如严公公,甫一进知书堂,立时就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他跪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几块碎纸拼凑起来细看,片刻后脸色大变,抖着手,双唇嗡动道,“这……这……”
“让楚临秋即刻进宫见朕。宣二十四臣,往……知政堂。”
“这!陛下……老奴领命。”天子当着自己这个奴的面直呼同知枢大人之名,足见是正在气头上,此时多说无益,当务之急还得赶紧去枢密院劝大人要早做准备才是。此事严重到要请动知政堂二十四位大人齐聚商议……严正心中有种预感,今日的宫城,必将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阁老这是想要与同知枢大人,拼个鱼死网破了,只是不知他可是还有旁的什么底细……
严正盯着那道挺直的背影,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这令人窒息的知书堂中悄然离去。
他乘车赶到枢密院之时,正看到所有人面色凝重,双手捧着文书步履匆匆,余光瞥到自己甚至无瑕停下打声招呼,只微微点头示意。
好不容易逮到了个人,却也不愿通报,只说,“大人吩咐,若宫里严公公过来,便请他移步莲香室稍等片刻。”
“哎哟我的大人!这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还等呐?等等!这位大人,您说,同知枢大人,知道奴要来?”
“知道。如何不知?”那小大人点头应道,“大人还说,军务紧急,还请公公您,宽宥则个。”
“哟!不敢不敢!”严正转念一想,便能明白楚临秋既能料到自己今日前来,也定是早知前因后果,此时如此悠闲,必然有万全的应对之策。
他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分毫也不能显现出来,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儿柔声道,“既如此,那咱家就进去了?大人请。”
“公公请。”
楚临秋这段时日经刘先生的“调养”,身子算是好了许多,再没有出现之前那般凶险的情况,只是议着事便会突然咳嗽不止,严重时嘴角甚至会溢出少许血丝。严正被人领着路过议事堂之时,透过虚掩的门正瞧见里头兵荒马乱,一阵纷杂,顿时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推门而入。
“哟!大人您这是……”
“让公公见笑了。”楚临秋抬手挥退围上来的一众僚属,自己撑着桌案慢慢起身,抬眸直盯着面前的阉人,嘴角挂着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浅笑。也不知是不是刚发过病症的缘故,他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晃了晃,有些不支,被身侧之人及时扶住。
“怎么会……怎么会……”
“公公您说什么?”
“……”严正回过神来,便看楚临秋无事人似的走到他身边,用一把折扇拍了拍他的手臂,“走罢,既然事情紧急,我等为臣子的,还是不要让圣人等太久为妙。”
“正是这个理儿!那您请罢!”严正只恍惚了一瞬,便恢复了正常,他将白尘往臂上一扬,即刻退了一步,躬身请楚临秋先行。
然而就在门被推开的那刻,又有一人自边上突然出现,凑到楚临秋身边小声说了句什么话。只一瞬间,楚临秋的眼底便现出些许狠戾之色,周身也散发着冰寒的气息,他将扇子随意递给身侧的都承旨之后,立即推开众人大步衙门口走去。
严正不知出了何事,正欲盘问,谁知余光却瞥见楚临秋越走越远,遂只能咬咬牙,提着拂尘边追边喊,“大人您慢些走!大人,您这是……”
“圣人也把侯爷找去了。公公不知吗?”
“这……这……老奴委实不知。”严正听闻此言,心却是凉了半截。此前圣人传下的任何一道指令,从来不叫自己被瞒在鼓里。如今却是特意支开自己,让旁的人去请了侯爷。这说明什么?
圣人是知道了某些事,还是单纯地……不再信任自己?
楚临秋强忍住心中焦急,和严正一道乘车去了宫里,临下马车之时,他的胸口突然抽痛了一下,像被巨石重重压下似的,若不是车夫在旁及时扶了一把,恐怕就要扑倒在地了。
严正见状大惊失色,急忙折身高呼,“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无妨。”楚临秋摆摆手,自己扶着车身站稳,缓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在两个小门郎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朝知政堂走去。
知政堂是大岐唯一一个设立在宫城内的机构,独立于东西府之外,拥有巨大权柄却不轻易启动,只有国值危难之际或者天子面临两难抉择,堂门才会开启。入主其中的二十四文臣经商议后可达成共识,替天子完成他的决策。若超过二十人“点头”,则此事无论如何就成定局了。
所以天子究竟要让他们表决何事?让侯爷先自己一步进宫可是想趁机威胁,逼他承认什么?那莽夫没有自己在身边,也不知会不会脑袋一热,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楚临秋思虑越多,呼吸就越发沉重,待走到台阶下仰望牌匾之时,就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直往下坠,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他很明白自己还有得熬,不能倒下,因为侯爷一个人……定是应付不了这样的一种局面。
“走罢。”
他也不知是哪来的毅力,竟双臂一挥甩退身侧搀扶的小门郎,独自慢慢地走上台阶推门而入。甫一进殿未及抬眸,他便听到萧岑用清亮的嗓音,对着上位之人连道三声“臣不知”,不带丝毫迟疑。
楚临秋忍不住笑了。
“楚卿!来得正好。你来告诉朕与众卿,漠北军私通叛党一事,可是属实?”
“楚郎!”话音刚落,跪于大殿正中的萧岑便忍不住回过头去,竟当众唤出了两人在房中温存时爱称。一时间,在场多数人的面色都变得铁青起来,尤其是聚在一处的宋阁老一党,几乎可用“毫无人色”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