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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怒海波涛

第一百章 怒海波涛
戚宝山还是老了, 严小刀不忍心下杀招。

倘若时光倒流到十年前, 动手相搏的强弱形势就完全不同,但现在严小刀是当打之年, 他干爹毕竟还是老去了, 胜负是昭然分明的。

养个儿子为了什么, 为了有一天自己老弱病残威风不在的时候,这儿子就反了, 调转刀锋将自己踩在脚底下吗?换作是谁, 心理都难于承受,说是恩重如山, 情谊原来不过纸薄!严小刀也打不下手, 不愿纠缠, 方才还一闪而过想要制服戚宝山去向薛谦自首的念头,瞬间自己被自己击垮。

他有什么资格逼迫干爹自首?

每个人的一生,就是自己一路做出无数个选择,最终拼凑剪辑成自身的宿命。

严小刀没有拔刀, 一掌掀开对方, 今日只求脱身, 率先冲出舱房跑上甲板。

船已经开出相当一段距离,码头和海滩上的景物看起来就像一排幼稚的积木玩偶,形状低矮模糊,影影绰绰。

严小刀都没机会下到舱底去制止操纵发动机的工人。甲板在浪尖上不停地晃动颠簸,行船很急,他与戚爷终于再次站在船头, 对峙而立。

命运对待他们二人,开了一个令人唏嘘嗟叹的玩笑,就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他们引入彀中,跳进这个无法破解的局。数月之前,戚宝山派遣严小刀去“云端号”上钓鱼,一定不会想到,短短几个月之后的今天,自己会成为海面上被四面围捕的一条大鱼。而十五年前戚宝山衣锦还乡。往煤山上豪掷五十万现金时,也一定想不到今日他父子之间有此一战。两人之间划开一道立场分明的楚河汉界,谁都不准备妥协。

围追堵截的白鲨船队不断接近轮船。

严小刀咬住下唇,无从选择,猛地伸掌扑向戚爷,试图徒手抓捕!

戚宝山掏枪指向他:“别动。”

严小刀在枪口下刹住脚步,面目凝重。

戚宝山警告:“小刀,往后退,不要过来。”

严小刀轻声道:“干爹,你会对我开枪吗?”

戚宝山惨淡一笑,反问:“如果是你现在拿枪指着我,你会开枪吗?”

严小刀摇头:“我下不去手。”

“我也下不去手……虽然今天是你背叛我。”戚宝山哑声说,“我养你这么多年,我舍得吗?荣华富贵你不要,远走高飞你不愿意,父子情你说抛就抛掉了,你偏偏就要把我逼到绝路!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他!!”

……

许多细腻复杂的感情,这些年已经说不清楚,早已超脱于那些心猿意马的闲来撩拨,超脱出粗俗浅薄的肉体之欲,这更像是某种深刻的情感依赖和占有欲望。

或许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藏着一座孤岛,都体味着百年孤独,轻易不愿剖开示人,在寒冷的冰河上漂流着。每个人都渴望能够找到一处依附的陆地,一处寄生的巢,都孤注一掷近乎疯狂地不愿撒开自己手心里掌握的感情和财富……对峙、撕裂和分离的这一刻,注定痛苦煎熬。

有时索求不多,两碗手擀的打卤面,几碟下酒小菜。

或者再来一次头冲脚、脚冲头的同床共枕。

然而,这些在凌公子出现之后都已成为奢望,不会再来。凌河的分量对于他们脆薄的父子关系,就是摧毁性的彻底碾压。

只是今天,严小刀感到自己才是被无情地推拒开来、离岸边越来越远的孤岛,内心突然起了一阵风,泛起一片孤寒的涟漪,失去了很多他珍视的东西。他仿佛又回到十多年前,那时他衣衫褴褛地站在村口,他身后是烧成焦灰的房屋废墟,山上的坟头飘着白幡,孤魂野鬼的嚎啕在耳边回荡,煤山上那些残暴狰狞的面目撕嚼着他的血肉。他所亲历的人间种种,带着血色溅射在他眼前的甲板上!

他从来不愿向旁人表达这些,这二十多年来孤儿的人生,身边能称得上亲人的,原本就没有两三个。

难道得到某种情谊的同时,一定要同时失去另一些情谊?

二者竟不能共存,这一刻撕心裂肺。

严小刀眼里聚集水光:“对不起干爹,我喜欢他,我一定会选择他,我绝不会离开他。”

戚爷以枪口所指,没有再说话。

严小刀自知今天大事未成,徒留一生遗憾,心里太难受了,但戚宝山这一次瞒天过海釜底抽薪将他逼入死角,让他失望和心灰意冷。

严小刀抬手遥指码头方向:“干爹,咱爷俩的老家都在那里,您要是能想通了,赶紧回家吧。”

他随后深深看一眼对方:“儿子不孝,今天向您告个别。我从这里跳下去,您就当我往自己身上戳了三刀六洞,从此各走各路,干爹您多保重。”

这话其实是意料之中,但说出口时严小刀胸口大恸,而戚宝山满目震惊。

严小刀最后一眼看到戚宝山枪口发抖,终究没有对他开枪。他转身也没有犹豫,翻越船舷栏杆,纵身投入滚滚波涛之中。

跳下去就是万丈波涛,跳下去就是恩断义绝。

严小刀投海,瞬间彻底被高涨的风浪吞没,身影从海面骤然消失,只留下一丛白色的泡沫。

所有人大惊,一大半数目的舰艇赶忙调转方向,向投海地点疯狂驶来,却眼睁睁瞧着那一丛泡沫也在视野里消失了,甚至找不到严小刀具体是在哪里坠海的。

凌河驾驶的快艇在风口浪尖上猛地一颠,整个艇身几乎要掀翻到海里,失控一样斜着冲去,把坐在后面的毛姑娘吓得大叫,“祖宗您会不会开船啦!”

凌河的情绪同样失控。他好像见过这样的场面,小刀坠海。

不对,是坠河,而且就是他亲自下了狠手,将小刀的车子撞下观海大桥。

在他脑补的那一番景象中,小刀连人带车就是这样坠落河道,被激流吞没。他今天终于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才领会到这一瞬间尖锐而钻心的恐惧。海面波涛汹涌,像一头饥饿的巨怪张开青黑色的大嘴,喷射着泡沫,吞噬这纸片一样轻薄的身影太容易了。

约莫一分半钟之后,与那丛覆灭的白色泡沫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地方,突然冒出一点黑影,活像从海底跃出来的,破浪而出!

墨点逐渐化作一个强健有力的身影,在海面现身之后还喘了一会儿,歇息片刻,环顾四周开动人脑GPS找准方向,然后才开始不疾不徐地往海岸线方向划水。

凌河调转快艇的行进方向,在水面上划出弧线形的迂回的轨迹,追逐那个黑影。

他又不敢靠得太近了,怕伤到人。马达机械的轰鸣声与水声唤起回忆,惊心动魄的景象涌上眼膜。临湾码头的海面上曾经有一辆摩托艇被子弹射中,在漆黑冰冷的雨夜里爆炸,变成一团火球……

“小刀!”

“小刀!!!……”

他站在快艇上艰难地掌握方向和平衡,严小刀就在他眼前大约几十米了,他下意识伸出手……

快艇乘风逐浪,在浪尖上仿佛性情顽劣地一颤,凌先生弯腰时臀部随着海浪的节奏往前跃动,竟然大头朝下被颠出船舷,“噗”一声拍进水里。

毛姑娘一只猫爪子伸出去就没抓住,“嗷”得大叫一声,作为一只悲催的“旱地猫”,赶忙丢下一只救生圈。

严小刀是目睹凌河掉下船的。

此时如果能甩嘴开骂,他一定会骂街,凌河你这么蠢你为什么要跳下来?!

你是信不过老子的水性么,你跳下来干什么?

这一颠和一蹦,暴露了俩人的水性以光年为单位的差距,严小刀那一刻怀疑凌河除了尼古丁过敏之外还有一个命门——你不会游泳?

凌河还是会游泳的,不至于进水就沉底儿,在渡边老鬼特制的刑具笼子里也曾经泡了一天一夜毫发无损。只是,他的水性比严小刀差着一个奥运公开水域马拉松选手的距离,在浪里艰难地浮浮沉沉,根本辨不清方向。

凌河在海面上遥遥捕捉到小刀的目光,止不住笑了。肺腑中涌上一股热流,让他身体变得轻飘,往上浮起来,然而这一笑立刻灌进去一口海水,咸涩难喝。

严小刀迅速朝着凌河游过去,发现这个不怕死的家伙竟然一直在水里狂笑,并且不停喝咸水。

凌河也像被一种强烈的欣喜情绪吞没在白色泡沫中。某些执念让他纠结已久夙夜难安,甚至压过了他对生与死的畏惧,这一刻终于释放,让他神经质地狂喜发癫。

小刀的忠诚和不弃戳到了他的命门,或者说,严小刀这个人就是他的命门,凌河嘴张着狂灌水,眼波失神。

严小刀一把捉住凌河的后颈,托起来阻止这个神经病继续喝海水。他让凌河仰面浮在水上,就像一条划水技术高超的大鱼护着自家瞎扑腾的小鱼,慢慢游回去……

两人横七竖八地仰躺在小艇上,筋疲力尽。毛致秀被挤成纸片人晾在一旁,哭笑不得:“刚才吓死我了,您二位不需要人工呼吸吧?我就不动手了,你们俩可以互相帮忙。”

凌河的脸泡得发白,水墨画似的眉眼裱了一层潋滟水光,睫毛染着两道彩虹般的水膜。他仰视天空翱翔的水鸟,午时炫目的阳光普照在海上。

“愚蠢。”凌河自我评价掉到海里的行为。

他做事一贯思前想后步步为营,这种失足掉到海里差点淹死的蠢事,没有第二回 了。

他阖上眼睫,把一切喜悦与悲辛融入眉头的纹路:“小刀,你没有跟你干爹走了。”

……

凌先生这话就是一句含蓄而痴心的情话。

毛致秀装模作样捂住半边脸,从指缝偷窥,满以为严小刀此时会像一般人期待的那样,回身赏脸给个亲昵的表示。然而严小刀仰面躺在铁皮船舱内,视线和身躯皆岿然不动,两眼直视天空,没有去看凌河,也刻意地不去看远处仍然行驶在海面上的那艘轮船。

严小刀抹掉满脸水光,或许还顺带抹掉其它一些湿润的东西。

他的手臂垂下来,顺势握住凌河的手以掩饰浪尖上澎湃的心情,紧紧握着。他们二人何其有幸,今生今世能在人海中相遇。

港湾通往深海的辽阔海面上,只有那一艘大船还在与警方对垒。警方的巡逻艇实施群狼战术,将大船团团包围。

戚宝山提枪站在船头甲板,不战,不和,不降,不走,面对薛队长的喊话劝降进行无声的对抗。

薛谦也隐约闻到这其中很不合理的气息,戚宝山一向精明老练,竟然选择青天白日的中午时分在临湾码头开船逃跑,这人跑得了?或者说,这人当真是计划逃跑,还有另有缘由?

戚宝山一步一步往前走,自嘲似的笑了笑,嘲笑自己空有远方千山之志,只是生不逢时,一步走错无法回头,却又羁绊在父子情谊上以至今日自己选择踏入死地,大业未成英雄气短!他当然知道无路可逃,只是临走仍然想要从严小刀口中要一句话,彻底感叹自己十多年来心血白费,恩情化作浪尖上一团虚幻的泡沫。

戚宝山走至船舷边缘,轻蔑地扫了一眼薛队长的人马,没有畏首畏尾或是胆怯逡巡,利落地翻越栏杆。这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开双臂拥抱海浪,亦是瞬间被汹涌的怒海波涛吞没!

凌河驾驶快艇已经接近岸边。眼尖的毛致秀失声尖叫,严小刀抬头,看到戚宝山愤然投海的身影!

他胸口剧痛,大脑被滂沱的浪花泡沫浇成一片空白,天顶炫目的阳光刺激着他的眼。

他摇晃着站起来想要游回去,好像是被身后的凌河和致秀死死按住了。

距离太远了,来不及了,他根本就够不到……

薛队长今天连续目睹俩人跳海,简直快疯了。真是后悔事先没有调派几条专业渔船直接张开网子在海面上捞人。

海面上的喧声甚嚣尘上,所有船只焦急地在海上寻觅和打捞,面对茫茫大海却又一筹莫展。

……

严小刀被凌先生手下的几人抬进车厢,强制离开现场,在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

事实上,他上岸后就倒在码头甲板上,那一瞬间感到身体里全部的情感伴随他的心神和气力四散奔流,血脉里的东西都流空了,流光了。

一天一夜没睡觉也没怎么吃东西,四肢百骸完全被抽干,毫无力气。

他难受也从不掉泪,不会号丧,不会歇斯底里,意识里是一片高温烧灼出的空白。

凌河的车子后座上终于盛下了严小刀这个人,尽管小刀现在湿漉而狼狈。

凌河把小刀的头抱在怀里,两人湿透的衣服全部贴在身上,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就像浮冰上随波逐流的两只瑟缩的企鹅,挨挤在一起。两人身后,都拖着人生经历的巨大阴影,正好适合互相依偎着取暖,找到安放灵魂的港湾。

薛谦一个电话打到凌河这里,或许是顾及严总此时的情绪:“凌先生,麻烦你问问你身边那位,戚宝山这人会不会游泳?我们现在还没有捞到人,他有没有自救的可能性?”

严小刀毫不迟疑地拿过电话,说:“戚爷会水。”

薛谦追问:“水性到什么程度?这毕竟是海湾不是游泳池!”

“不会比我差。”严小刀坦白道,“除非他确实想要自杀,故意淹死自己,不然,以这个距离他应当能够游回来。”

这一句线索让薛队长把脑袋磕在快艇的船舷上,狠狠磕了好几下,今天必须下令全面搜捕海面,封锁海岸线。

严小刀恳求了一句:“麻烦薛队长把船上那只八哥笼子取回来,别让鸟饿死了,我还要替我干爹养着那只鸟。”

薛谦答应着了。

打捞行动一直持续到天黑,夜幕降临海面,海水的怒容变成暗黑难测的颜色,警方不得不暂时鸣金收兵。

事情的细腻转折,出现在鲍局长给薛队紧急打了个电话:“你有没有收到戚宝山寄给你的东西?”

薛谦在一线奋战一天,焦头烂额,还没来得及回局里处理案头公务:“他给我寄东西?”

鲍正威说:“我收到了,你赶紧回来一趟。”

鲍局长与薛队长各自同时收到戚爷寄来的邮包,戚宝山显然事先做了筹划,绝不打算白死,尤其不打算替背后某些人遮掩顶罪。

鲍正威收到一把钥匙,薛谦也收到一把钥匙,除此之外,两人各收到半截密码,没有其他提示性信息。但这种事难不倒做警察的,想必戚宝山也算准了鲍局长能找对他指路的方向。侦查员核查了全市所有银行,很快找到这两把钥匙所属的某家银行的保险柜。

保险柜是双重锁眼设置,两把钥匙合用才能打开一个柜子。柜内收藏的就是条目繁杂的文件资料,公司之间涉及商业机密的合同和账目,以及这些人每年在双塔别墅聚会时偷录出来的录音,戚宝山看来也早有后手,有备无患。

薛谦坐在鲍局长家的沙发上,师徒二人对着这些资料用功了一宿,鲍局长下了论断:“这次无论隔壁的某些部门乐意不乐意,这件事我们必须立刻上报,上报还得有些技巧,需要一个拨云见日让水落石出的契机……案情重大,涉案人物太多,都是身家显赫非富即贵,不能轻举妄动,确实需要双方联合办案。”

“约请梁通和简铭勋两位大老板协助公安调查吧,全天监控,检察院进驻清查财产,限制出境!再往上的我们动不了,这两个人还动不了吗?!”薛谦从牙缝里磨出一句愤怒的话,移开视线时心里憋闷发堵。

梁大少爷在这一天中给他发过许多条短信。

也不知是随便发着玩的,还是替他老爹来探警方口风。

梁有晖:【薛哥,是不是最近风向不好,要出事?】

梁有晖:【薛哥,你究竟在查什么案子?案子跟我爸有关么?我爸肯定没有杀人放火,他不是坏人,到底怎么啦?】

梁有晖:【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怎么不回复我啊?】

梁有晖:【哥我们能见个面吗?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各种信息之间还夹杂一堆表情符号。只不过往常都是卖萌搞笑的表情包,或者勾搭他的黄暴动图,今天是各种大哭包的表情,看着都替这人心酸。

薛谦很想对这位仍然蒙在鼓里的傻白甜说一句,有晖,你们家在国外还有房产和存款吧?你走吧,尽快远走高飞,别再搀和这些事情,不要无辜被你家人连累。

但他又不能对梁有晖泄露案情的一个字。哪怕这样的念头冲击他的脑海,都让他察觉自己已经心思摇摆,就快要背离当初从警的誓言,背叛光荣无上的组织,也对不起牺牲的战友。

他好像也走上了严小刀曾经走过的这一道天平的臂杆,终于尝到滋味,无论前进或是后退,都是万般艰巨,左右为难而心如刀割。

第一百零一章 燕城首富

短短几天之内, 警方接二连三地重拳抓捕证人嫌犯, 最终只收获了一名相对来说罪责最轻的边缘人物谈绍安,其余两人是一死一失踪。

戚宝山投海之后销声匿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郭兆斌如今成为冷柜里冻成硬邦邦的一具尸首, 不久之后这一堆令人唾弃的腐肉就会化作飞灰。根据尸检痕迹, 以及提审三年前已经伏法的喽啰同伙,证实严小刀的一双天眼认人精准, 这人就是杀害陆昊诚警官的直接凶手。案子是郭兆斌经手所为, 二十二枪都是他开的。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贯满盈的台前打手, 终于被幕后同伙以一颗狙击子弹枪毙灭了口, 脑袋爆炸成烂西瓜瓤子, 死得其所。

燕城市局大楼,气压低得让人喘不上气,桌面上的文件纸张仿佛微微洇湿着,都黏在一起, 纸张的一个角儿都飞不起来。

警员们一个个收敛着脚步穿过楼道, 用眼神和交头接耳的方式交流各种边脚料的情报八卦。紧闭的那扇会议室大门, 从门缝里洇出一股紧张迫人的气氛。这种具有传染性的气氛在楼道里弥漫,每个人都像中了病毒似的情绪焦虑,所有视线都关注着会议室的问话进程。

今日威风满面大驾光临会议室的,就是上了专案组调查名单的燕城首富梁董事长。

梁通坐在靠背软椅子里,仍然像往常参加董事会议,或者在生意场合谈判那样, 眼皮半开半阖,气质和行事作风都极为精炼。这人的脸仿佛以一整块质地细密而名贵的石料雕刻而成,斧劈石削出消瘦的两颊,脸上泛着冷色调的光泽。

很有气场,但总觉着缺乏温度和人情味儿,这就是梁通给旁人的深刻印象。

大圆桌对面坐着联合专案组的几位领导,至少是局级,其中一位是鲍正威。

用薛谦的话讲,局座您也不容易啊,燕城的衙门里那些头头脑脑,张狂牛逼得很,瞧不上咱们穷乡僻壤小地方的办事员,联合办案都排不上咱们的位置,不给咱们话语权!少有的这种大场面,您竟然削尖了脑袋挤出一席之地,不容易。

双方并未剑拔弩张,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有些私底下还是熟人,没准几个月之前就在一个会所里敞开襟怀喝过酒、嫖过娼,如今两军对垒,开场白沉浸在一片虚情假意的寒暄客套之中。领导递给梁通一盒高档香烟,梁通客气了两句,从随身精巧的皮包中掏出一盒更高档的雪茄,外文牌子大家都不认识,分发给在座领导。

梁通讲究客套但不过分殷勤,敬烟时屁股都没有从座位上抬起,稳坐泰山,架子也很大。

只是协助调查,问话就在绵里藏针的闲谈聊天中开始。主审领导问:“梁先生,我们谈谈几天前的朝北路枪击事件,郭兆斌这个人,你认识他?”

梁通回答:“当然认识,他是咱们燕城耀光集团的老板,大家常有来往。”

主审员问:“他当天被警方追捕,逃进你的锦绣皇庭俱乐部,当时你是否知情?”

梁通说:“锦绣皇庭是我集团拥有股份的一家会所,也不算是我直接经营,我处理的业务很多,俱乐部都是底下人在做,我偶尔过来看看。我当时都不在里面,我根本就不知道郭兆斌跑我这里来。”

主审员提醒他:“郭兆斌当时是从你的办公室直接逃脱,随即就在大街对面的梁氏酒店里露面!换句话说,郭兆斌怎么知道你办公室里有个秘密通道?”

梁通露出两分淡漠又无奈的笑:“郭兆斌这个人,我小看了他,信错了他,在锦绣皇庭他有一间专门的客房,也是我们的老客户,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我办公室里藏了下楼的通道,原本预备万一哪天大楼失火,我这个老板能跑得出去,没想到被郭兆斌发现了。这小子精明得很,就是利用我,出了事栽到我的头上!”

“老板专用消防通道?真他妈能扯。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一只老狐狸,滴水不漏啊。”

“啧,择得真干净!意思就是说,姓郭的那只愚蠢的兔子,慌不择路跑错窝了,不小心跑进他梁董事长的豪华兔子窝里。梁董这只有钱有势的兔子只吃草不吃肉,从来不害人,完全是无辜的。”

联合专案组的几名一线警员,都是刑警队长,卖命干体力活儿的,却没有资格坐在主审席位,此时全部凑在隔壁房间,面对监控大屏幕,集体围观梁董事长精湛老辣的演技。

薛谦一个人站在最远处,咬紧烟蒂,站得远更方便他端详屏幕上与梁有晖颇为神似的一张脸。

不愧是亲父子俩,五官和脸型一看就能找出至少七八处相似,都是瘦长脸,双眼皮,高鼻梁,相貌都不差的。但是父子俩气质天壤之别,当爹的是一只暗藏祸心的红眼大兔子,对待谁都是“离老子远点”的冷峻;儿子就是一只纯良无害的傻白萌小兔子,满脸洋溢“耐操求睡”的热情。

主审员问:“郭兆斌在梁氏酒店陷入警方包围圈,突然遭到狙杀,是谁下的手?”

梁通无比镇定,一丝颤抖都没有:“你们问错人了,我不知道。人命关天的大事,本人担当不起,我就是个普通生意人,我专心赚钱,绝对不搞人命。”

主审员问:“但我们查过当天通话记录,郭兆斌临死前打过好几个电话,其中有两个电话就是打给梁先生你的号码!”

梁通一直就没有点燃手里那根雪茄,不时放在鼻子下面吸吮雪茄诱人的香气,这时轻轻一捻:“是,郭老板是想让我救他、捞他,我当时就劝他尽快自首,劝诫了他足有十多分钟。犯了错就应当向警方投案解释清楚,争取法律的宽大处理,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一句话巧妙地颠倒了是非,犯案同伙立时就自我塑造成正气凛然的商界名门正派。

会议室内陷入僵局,气氛沉闷。

鲍局长此前一直就没开口,沉默旁听,对那些浅尝辄止绵软无力的问话暗暗不满。他在凝滞的空气中突然刺出杀手锏让对手猝不及防:“你认识陆昊诚吗?”

梁通眼皮下微光一闪,生硬地摇头:“没听说过,我不认识。”

“你确定?”鲍正威眉头微蹙,沉声道,“三年前嫌犯郭兆斌杀害了名叫陆昊诚的警员,而陆昊诚在遇害前三天恰恰曾经去过你的锦绣皇庭!郭兆斌为什么杀害陆警官?与你有没有关系?郭兆斌是在为你办事吗?”

之前一小时谈话都对答如流,梁通今天第一次卡壳,喉结抖了一下。其余领导也颇感意外,都不知道这个关节。

“哦?”梁通眼皮抬起,露出一对精明微凸的眼球,“陆警官曾经去过?……这位陆警官是男人吧,这种事,咳,就不好拿出明面儿上说了!毕竟我那个俱乐部里面,公关的质量口碑很高,生意场上诸位都懂的,公务员禁不住诱惑偷偷过来玩儿的也多着。陆警官有眼光,或许看上俱乐部里哪一位公关美女?但我确实不认识这位警官。”

隔壁监控室内爆出愤怒的骂街声,一片哗然。

薛谦一口咬碎了香烟过滤嘴:“X你妈!”

梁通为了甩脱郭兆斌案的嫌疑,不惜把非法经营卖淫嫖娼的丑事都抖落出来,亲口承认锦绣皇庭俱乐部就是一家窑子,还顺手把嫖娼的锅扣到陆昊诚头上,总之现在嫌犯与受害人全都不在人世,死无对证。

警方三年前案发时调查过陆警官的行踪路线,然而锦绣皇城内部当天的监控录像偏偏就被抹去,找不到任何证据,调查亦在某些场外因素干扰下不了了之……

但就是这么巧合,三年后郭兆斌也暴尸在锦绣皇庭附近,方圆两百米之内。

鲍正威沉着地对梁通说:“既然陆警官可能是去你的地盘上消遣,请梁先生仔细问问,他到底找的是哪位公关?叫什么名字?发生过什么事情?目击者都有谁?我们要弄清楚事情的全部始末。”

鲍局长最后顶了梁通一句:“你知道什么就坦白交待,不要为后面的人再遮遮掩掩,把你多年的声名和家财都搭进去,值得吗?”

梁通这张岩石雕出来的冷脸分明抖了两下,一块顽固的石头就快要碎裂掉渣了。

薛谦在隔壁茶话会尚未散场时就甩手走了,不愿再瞧梁董事长那张脸。看见对方讲话时嘴唇的形状,他喉咙眼不舒服。

梁通收起他的檀香木雪茄盒子,不动声色地与诸位领导握手。

鲍局长故意绕着圆桌走过去,从对方身后擦肩而过,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逼问:“认识姓凌的那位年轻人吧,凌河。”

梁通与鲍局长握在一起的右手是僵冷的,但面容纹丝不动:“不认识。”

这句话鲍正威是蒙的,但梁通肯定知道内情。

市局门口有黑色专车与司机保镖等候接应,梁董事长在衙门里转了一圈,毫发未损全身而退,身后留下一片怒不可遏的骂声。

鲍局出来的时候,绷不住一脸阴云,难得也爆出一句骂娘词汇。鲍正威对薛谦说:“这个人厉害,但是也有破绽。他最大破绽就是,对我们反复提到郭兆斌甚至陆昊诚的死显得毫不关心,过分的冷漠、冷静和有所准备。他早就知道郭兆斌会被灭口,甚至知道昊诚那件案子,他也一定清楚凌河是奔着何种目的来的,背后一定是有关联的。”

梁通办公室的电梯,从八层直通地库,沿着地面之下穿过大街,通往梁氏酒店。警方稍一调查就看出,这秘密通道原来是当初废弃的地铁站地下通道改建而成。梁通这样的挖地打洞,明显属于非法施工,危害公共安全,把朝北大街凿塌了怎么办?然而有钱有势的人就敢这么凿,城管只能管到街头贩夫走卒,管不到梁董事长。

梁通这次为了将郭兆斌引出锦绣皇庭,不惜暴露他办公室藏在书柜后面的电梯入口。鼹鼠洞本来是他给自己准备的,被那畜生弄砸了锅,几乎就要满盘皆输。这样危机的情势下,还让郭兆斌死在自家地盘上,郭兆斌这个人,得有多么重要?

郭兆斌说白了就是一个从农民摇身变成资本大佬的奇葩。假若不知内情,还以为这是一个成功挑战固化阶级秩序的励志故事。然而,资本市场上哪有真正的励志故事,男人要愿意跪,女人要愿意睡,圈子里这块利益大饼的分量就这么多,你想要从中分一块饼,就要看你攀上的大腿够不够粗,看别人是否乐意分你一块饼渣。

一个农民企业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为什么杀害陆警官?一定有人出于某些原因指使他做下这样的血案。

……

薛谦坐在警车内,思前想后,想到一个釜底抽薪破解僵局的思路,拨通了电话:“严总,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如果不是为我师兄那件案子,我轻易不找你帮忙。”

严小刀确实听起来不舒服,声音沙哑,好像饱受重感冒的折磨:“你说吧。”

薛谦说:“陆警官在遇害前三天,也就是三年前的4月19日,曾经去过锦绣皇庭,但不知去调查什么或者见过什么重要人物,监控录像全部没有,口供问不出来……我知道你认识熟悉那里面一些人,比如,那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小姐,我在录像里看到你们俩在一起。”

“都是以前认识的人,现在不来往了。”严小刀直觉就想拒绝这类提议,“薛队长,这种事属于利用以前的感情关系,不合适。”

薛谦脱口而出:“但是你跟女人最好说话了!”

严小刀画锋一转:“薛队长,其实你身边也有一个很方便很好说话的‘线人’,你怎么不问问那位?三年前4月19日他或许也在里面,很可能看到过什么。”

薛谦沉默半晌,不爽地说:“我这样就不算利用感情关系了?!我才不问他。”

薛谦挂断电话才检讨自己太暴躁了,冲严小刀发什么脾气?自己这会儿才是傻白甜,真实情绪在外人面前一目了然。

他一条手臂垂到车窗外,不停抽烟,在车门旁边的地上攒出四五颗烟头,最终拨通梁少的电话:“有晖,我这两天在燕城,崇山宾馆1208号房间,今晚能见个面吗?我等着你。”

……

不太舒服的严总,暂时寄居在凌先生在临湾新区的一个临时寄居处。

他挂断薛队长的电话,仰面让自己重新陷入柔软的被窝,身体时不时打出一两个剧烈的寒战。他身子里面和外面完全不是一个温度,中间只隔一层脆弱的皮肤,周围触手可及的阵阵热浪愈发激得他浑身发冷。

严小刀发烧了,高烧了两天。即便再健壮结实的一副身躯也不是钢筋铁骨,终究是有心有情有义的血肉之躯,承受不住这么长时间的跌宕起伏和心理煎熬,终于还是撑不住。

他病得很是时候,也要感激凌河当时就没送他回家。以凌河的善察与私心,严小刀,你是想要回到你干爹的旧宅,还是想要回到海边别墅见你养母,让母亲面对你这失魂落魄无法自持的模样,仓促之间得知事情真相?都不是良策。

于是,当天凌河的车子载着他,沿着蜿蜒迂回的海边公路去到一个不为外人知的驻地。每日晨昏坐看潮起潮落,海天一线风光绝色。

大楼外面破败不堪,内部荒凉空旷,墙壁上浮现许多独具韵味匠心的涂鸦画作。凌河只花了很少的钱,从一群破产艺术家手里租下这栋厂房改装的画室——他现在其实跟那群文艺青年同样的囊中羞涩。满院枯草点缀着生命力顽强的铃兰,外墙剥现出图案,透出几分萎靡的文艺情调。

破厂房就连房间隔断都没有,还不如燕城里北漂群居的地下室。凌河跟所有人同住一大间,互相之间拉一道布帘子。

只是严小刀那时浑浑噩噩,忽略了凌河经济上明显的困窘拮据。

严小刀闭眼躺着,透过睫毛间隙瞥见修长的人影带着熟稔的气息压上来。

凌河是用舌尖分开他滚烫的嘴唇,硬塞进一只冰凉的温度计。

“别亲我,有病毒。”严小刀哼着说。

“把病毒分一半给我。”凌河抚摸他的前额和脖子,竟然真就再次挑开他的嘴,从唇舌之间勾出口水丝分享滋味,也是个疯疯癫癫的脾气。

严小刀的口水都是烫的、辣的。

温度计读出39.8°,病来如山倒。

凌河说:“去医院看看?”

严小刀用手臂挡住眼底红丝:“不去。”

“就这么生扛?”凌河皱眉,“你以为自己是一块铁吗?”

严小刀说:“我没病,我心里难受。”

他极少生病,偶尔高烧这一次,好像抽干了过去几年积蓄的全部精力,脸颊都悄悄凹陷下去。

凌河就在他的睫毛缝隙之间来来往往出现了好几次,弄凉毛巾给他降温,尽管这样的物理降温土法就是杯水车薪,没什么作用。严小刀依然陷入循环式的冷热相激,十分难过。

凌河在焦急中四处环视,立即又觉得这破厂房的窗户很不顺眼,西晒的阳光正好就要移至小刀的床前。

凌河抬手一指,对仅有一帘之隔的隔壁床铺某人说道:“致秀,帮我把那扇窗户的窗帘挂上,晒到严先生了。”

毛致秀从床铺里眯出一双惺忪睡眼,一瞅那扇大窗足有两层楼的高度:“这么高?这得是猫才上得去吧!”

凌河说:“秀哥,你不是猫吗?”

毛致秀一哼:“老板,您还是养只真猫吧!”

凌河瞧出毛小队长是故意拿乔,不得不抬了贵体移驾到毛致秀床边,捏捏仙姑的丸子头,再揉揉仙姑的胳膊,最后坐到床上给仙姑捏肩捶背。

“诶再往下,往下……”毛致秀脸朝下舒服地趴着,伸手指点,“嗳对,就这就这,哎呦我的腰睡不了这硬木板,诶再往上点,您手使个劲!”

凌河忍不住想要发作:“你怎么不找蕙真给你捏,她比我手艺好!”

毛致秀从枕头里斜出顾盼神飞的一双眼:“老板,我不让你捏,我怎么拿你寻开心?”

严小刀绷不住“噗”地笑出声。

凌河气急败坏,下手捏仙姑的翘臀。毛致秀捂住自己臀部赶忙呼救:“严——先——生——”

严小刀沉沉地笑出声:“你俩继续演,不碍我眼!”

“一只懒猫恶猫!”凌河骂道。他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确认了已有伴侣的身份,确实不适宜再跟致秀没大没小不男不女地瞎闹着玩儿了。

毛姑娘给眼前一对伴侣添油加醋的目的也已达到,鼻子眉毛眼都笑成一团,很有成就感,于是移开尊驾爬起床来,去安窗帘了。

就这一通插科打诨,让严小刀在高烧状态中稍微缓解,没那么疼了。他知道凌河是真担心他。

凌河喂小刀吃掉一碗荷包蛋龙须面,又吃了一轮退烧药,随后把床帘拉严实了。

凌河侧卧着将人环抱,怀中人仍然不停打颤。凌河解开小刀的睡衣睡裤,麻利儿剥光,同时脱掉自己衣服,用毛巾被蒙住。

这大间屋子里毕竟群居着不少人,周围是窸窸窣窣响动和说话声音。一帘之隔,严小刀都感到意外凌河这样对他……

身躯相合,肉贴着肉,严小刀冷热乱颤的皮肤骤然被温暖的躯体包裹住,裹得严丝合缝,能感受到一双手不停抚摸他,胸膛紧贴他,坚持往他身上发功渡热。

凌先生平时每次在床上办那事,都没有脱得这么干脆利索,严小刀忍不住皱眉:“你再摸我硬了。”

片刻,严小刀说:“我真硬了。”

凌河嘲笑道:“39.8°你还能硬,你果然没病!”

严小刀说:“你都脱光了,我不硬我是不是有毛病?”

凌河嘴角浮现微光,笃定地替他下了结论:“你没毛病。”

好像很久没这样亲密,越是心煎,就越想念对方难得的温柔。严小刀侧过身,脸埋进凌河的肩窝,无声地蹭弄,然后拉过凌河一只手,按到自己下半身昂首抖动的龙头上。他这姿势分明是从熊爷那儿学来的,熊爷每天晚上在狗窝里跟媳妇求宠求欢,就是这么打滚蹭毛的德性!

凌大爷以横卧之姿打量和抚摸严小刀,掀开被子一角,完全就是下意识地弯腰凑上去。

这样的意外举动让仰躺的严小刀吃惊,双腿肌肉瞬间僵了,脑子本来就烧得头晕糊涂,烫出了一片意识的空白——他以为凌河是要给他做那个!

凌河弯腰附身的动作连贯而流畅,就是要做伴侣之间情之所至理所当然的那件事,完全不会感到羞耻或者别扭,小刀都为他做过同样温存体贴的事。严小刀被眼前情形激得忍耐不住。不由他的意识了,他下身猛地顶起,在内裤下面顶出突兀的维度和角度。

严小刀一动都不敢动,一半是因为体虚,另一半是觉着不可能,烧出幻觉了。

赤红色的龙头突破阻隔猛地蹿出。凌河离得很近,眼仁瞳孔针缩,也像被一柄尖锐的利器刺中眼膜,浅绿色瞳仁被逼出一层暗红。

凌河几乎用嘴碰到,生硬地刹车,微微调开视线。

严小刀都看出来了,这事不行。凌河像是冲破了层层的障碍阻隔,面对眼前岩浆咆哮烈焰滔天的大火坑,不顾一切纵身一跃,跳到一半发觉还是跳太早了,根本就跳不过去么,半空中生硬地拉出一个直角,直线下坠就要掉坑底了!

“用手就行。”严小刀猛地拉过凌河,把人从火坑中捞起。

他有点揪心,轻声说:“不用那样,用手。”

两人身体都在发烫。

凌河也没什么过分艰难夸张表情,就趴在他大腿上,垂眼嘀咕了一句:“你为我跳海了,我不能为你跳个火坑么?这算什么。”

严小刀觉着自己幻听了,还是凌先生真的会读心术?

他还是伸手捂住自己,把利器收回包袱:“别闹,不要。”凌河却还不依不饶,非想要试试。床上这样你来我往欲拒还迎的场面也是新鲜了,两人在床帘之内用轻微难辨的动作互相揪扯……凌河最终撕扯赢了,低头隔着一层内裤,含了小刀,吻了小刀。

严小刀觉着他快被烧化了,周身灼热,热浪宣泄,身躯化成铁水……

之后,严小刀背着凌河,还是给苏晴打了个电话,约定当晚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他表面上婉拒薛队长的提议,内心无法释怀。陆警官遇害前的行踪,与锦绣皇庭这座众所周知的酒池肉林“豪门后宫”,二者之间划出一道说不清的关联,这已经不仅是为陆警官复仇伸冤,“梁”这个姓氏足以让他困惑不已,百爪挠心。

同一个晚上,严小刀和薛队长同时约见他们各自的线人,两只大手从两个方向潜行着扒开灰迹,试图寻找看不见的恶魔这些年来茹毛饮血作恶人间所留下的蛛丝马迹。

第一百零二章 美人如玉

严小刀约见苏小姐, 是在临湾一家会所的包房之内。

他出门坐上计程车之后, 给凌先生发了一条先斩后奏的讯息:【我去找苏晴询问线索,很快回来, 不用着急找我。】

他对老家这片地方太熟, 特意选择一个比较安静清幽的地方。和“雨润天堂”或者“锦绣皇庭”那种俱乐部不一样, 这是个干净地方,不养鸡也不下蛋, 就是吃斋念佛清心寡欲的客人们喝茶聊天观景赏鱼的场所。会所内弥漫沁人的幽香, 灯影与荷花在池中一齐晃动。

严小刀盘膝坐在竹编炕桌一侧,给姑娘沏茶, 迅即就被苏晴揽过茶具茶杯。苏晴做这些小事举止娴熟而优雅, 眉目聪慧娴静。

她是现在圈子里客人们最喜欢的那种“文派”姑娘。丰乳肥臀举止庸俗的肉弹网红脸已经过时, 清水出芙蓉又腹有诗书才学的更受欢迎,这年头从事任何工种职业都不容易,高校文凭和各种才艺考级证书都是需要的。

苏晴嫣然笑道:“《万历十五年》我读完了,小刀, 你再为我推荐几本?”

严小刀说:“我都不知道, 最近还流行看什么书?”

苏晴道:“就是你平时喜欢读的那些, 男人都感兴趣,我长点见识,跟他们就有的聊。”

严小刀随口翻牌,推荐了一堆诸如《剑桥中国史》、《南海战略》、《六百年津门城市史》《乔布斯传》之类的闲书杂书。

寒暄之后,严小刀切入正题:“苏晴,我就问你很重要的一件事, 三年前4月19日这天,你在不在锦绣皇庭?”

他问完这话,也觉着太难为姑娘,随便扯住一个人,质问对方三年前某一天发生的故事,谁说得出来?

果然,苏小姐委婉地蹙眉:“三年前?我怎么记得住呢。”

苏晴不是梁董事长旗下正式签约的公关艺人,她是外围,是圈内颇有资历的花魁,时不时被燕城的贵客点名去锦绣皇庭见面,或者在年会酒会上“借”过去壮大声势,锦绣的经理还要额外付给她一笔出场费用。严小刀不甘心地回想自己那一年与苏小姐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是在哪里,试图从脑子里扒出支离破碎极为有限的记忆片段,引出对方的回忆思路。

苏晴再次为小刀斟茶,眸子里晃过茶杯中的水纹。水中一道模糊的光影划过,她的手在半空顿住。

严小刀精明地捕捉到:“想起什么?”

苏晴迷茫地抬眼:“4月19日?我想起来了……我那天确实在锦绣。那天是我一个姓黄的姐妹过生日,黄小姐是锦绣的签约常驻,她约我们几个感情亲密要好的姐妹一起为她祝寿庆生,我还给她买了蛋糕和首饰,就是这天。”

严小刀舒了一口气,又提一口气:“几个姑娘过生日,你有没有在当晚见到任何可疑人物,尤其是生脸的、不太符合欢场氛围的男客?”

苏晴很聪明地一点就透,一步一步往回倒带:“大堂人来人往噪音很闹,都是男宾和各自的伴儿,真的记不得都来过什么人。我们在楼上一间包房躲个清静,喝酒唱K,后来锦绣的庭爷找到我们房间,非要进来强迫我们陪酒……”

严小刀被热茶从舌尖一路烫到心口,脊背却生出一片寒凉:“什么庭爷?哪个庭爷?!”

苏晴娓娓道来:“就是圈内一位公关大少爷,也不是锦绣的常驻,身份神神秘秘,大家都这样叫他。”

“公关少爷?”严小刀极为意外,“他大名是不是叫张庭强?”

苏晴清秀的眉眼间露出尴尬:“小刀,他不叫张什么,他叫古耀庭,我听过有人喊他古少爷或者庭爷。”

不管这人叫什么名字,姓氏和名讳可以改,对于某些人,祖宗牌位、家门宗祠、过往历史都可以不认,但是一个人的面孔长相总能找出父母原生的痕迹。严小刀直接抛出一张照片,指着照片中生得光头锃亮、身材魁梧、一脸冷硬寒光的年轻男子:“这是十几年前老照片,是不是这个人?”

苏晴面露惊异,端起照片足足认了五分钟,也有些惶恐失措:“小刀,这人有问题?他是罪犯么?……我觉着就是他。”

苏小姐突然从珍珠手包里掏出一只笔,直接在木制茶盘上开始速写手绘。

她有一手画工,在燕城专门拜师学艺来的,有身份有品味的客人最稀罕这样的小姐。她寥寥几笔就画出人物的神韵,五官脸型与照片中人相当一致,气质更为老辣成熟,唯独那引人注目的光头,竟然变成了马尾辫!

这马尾又和一般人的不太一样。这位古少爷,或者说古大爷,眉目英挺凌厉,脖颈粗硕,身材雄伟,脑袋上每一根头发丝都好像一根一根的钢丝,支起角度,最后梳成一条马尾短辫,支棱在后脑勺上。一股张扬慑人的气场,从木质茶盘的纹路中洇出来。

严小刀看得出来,苏晴笔下肖像与照片中应当是同一人,只是凶相毕露的光头改成气派风流的时髦发型,俗不可耐的本名被抹掉,换成个略微文雅的化名。

严小刀有一件事不解:“这人应当四十岁了,这么大岁数,他做公关少爷?”

苏晴的一对妙目横波泛出涟漪,浅淡地一笑:“做我们这行的,六十岁站街也是小姐、少爷。只要没嫁出去,没有跳出这个樊笼,就永远都是小姐、少爷啊。”

严小刀面对苏小姐如水的目光,蓦然无话。

……

此时,严小刀被这些让他震惊的收获覆盖住情绪。他一直以为,警方寻找的目标是个无恶不作的江洋悍匪,劫夺赃款后远走高飞,如今像戚宝山那样,成为富贾一方的豪商贵客,或者摇身一变成为游景廉那样呼风唤雨的地方大员,混得最差也是生性内敛懦弱的谈司机那样,还能在县政府里做个副局长。

果然天下之大,人各有志,事情的进展脉络永远出乎意料。这位庭爷改头换面化名古耀庭,多年间出入燕城上流社会的风流艳场,怪不得警方都很难扒出其人行迹,因为谁都不会想到。

严小刀郑重地恳求苏晴:“你再仔细想想,当天这位古少爷到底做过什么事,都见过什么人?”

苏晴神思凝重:“他在锦绣露面,一定是有人点他的局,专门过来见人的,不然他不会来。”

严小刀按住关键点:“谁点他的局?他来见谁?”

苏晴皱眉:“这人势力大得很,跟有钱的老爷太太们结交广泛,据传说还是赵家的‘儿婿’呢,不知真假。”

严小刀都觉着难以置信,圈内赵家那样身份,往上数出三代都是赫赫有名人物,德高望重,庭爷这胃口太大——儿婿?

且说当日,苏晴与几位熟识的姑娘在包间内叙述姐妹情深,古少爷那人进来了,大刀金马地往沙发上一坐,一人占据三人位置,让两个姑娘坐他大腿上,陪他喝酒唱歌。

苏晴不待见古耀庭一贯强横嚣张的气势,借口补妆悄悄地躲了,不愿被那人染指。

她并未亲眼见到古耀庭当晚做了什么。

她假若亲眼见到,恐怕死的就是她了。

大楼高层的安保装置响了,应当是有生人闯入楼上的贵宾包房,各层保镖出动,神色慌张。苏晴随后确实听见一些风言风语,说有陌生男子不知怎么拿到加密磁卡,上楼偷窥,惹得庭爷和客人雷霆震怒,弄得不好收场。

严小刀焦虑地追问:“到底是什么陌生人闯了包房?古耀庭见的客人又是谁,莫非就是赵家那几位老人儿?”

严小刀破釜沉舟之下拿出一张穿警服的年轻男人照片:“你当天见过这个人吗,闯到楼上的男子是不是他?”

苏晴冥思苦想很久,努力扫描她这些年在锦绣见过的所有男宾的相貌,最终充满歉疚地摇头。她确实认不出陆警官的照片。

尽管苏小姐在最后一步记忆断片,严小刀的脑补足以帮他急迫武断地一步跳到结论,陆昊诚就是因为这件事受害。陆警官当日闯入锦绣皇庭的贵宾包房,目睹了古耀庭与重要客人的房帏秘事。

严小刀才不相信陆警官是偶然路过,或者不慎上错了楼层,一个人品正直的刑警队长去到那种地方,一定是查案提取线索罪证,便衣孤身潜入匪穴,见到了绝不允许被外人看到的场面,以至招来杀身之祸。

“可能就是这样的,你知道他们那些人,他们玩儿得很过火,常人眼里不堪入目……”苏晴赞同小刀的思路,“闹出人命的也有,但事后‘清理’得很好,根本不会有人来调查真相。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如果被人拍下这种场面,是要声名狼藉上位不保的!”

声名狼藉,舆论哗然,就像当初游公子那样丧了命,果然不能让某些罪恶行径曝光。

苏晴明明还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在严小刀面前终究顾忌脸面,不断用委婉的言辞加以修饰。但严小刀能够从姑娘的只言片语读出那些淫荡狰狞的面孔,群魔乱舞似的多人群戏,沾满鲜血的丑陋道具,沦为禁脔被随意凌虐的人形玩偶,金碧辉煌的宫殿内血光淋漓的地板和墙壁……

苏晴神思凝重难过,说不下去。这些就是锦绣皇庭传说中的性爱游戏,极少有人亲眼目睹,但都有所耳闻。假若参与的人,无论是施暴一方还是受虐一方,都是公众面前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事情就是绝密丑闻。

于是,古耀庭或者其身后的人物,指使家丁郭兆斌伺机杀害了陆警官,如今这个为虎作伥的郭姓家丁也被主子灭口,这就是最简单而且最合理的解释。

血色溅满行凶的小屋,那片鲜血的面积越来越大,充满严小刀的眼球。

他这趟没有白来。苏小姐不是锦绣登记在册的艺人,因此警方在4月22日案发之后调查锦绣,被名目繁多花样百出的公关艺人“花名册”晃瞎了眼,竟然漏掉苏小姐这样耳聪目明玲珑剔透的线人。梁老板旗下极个别的知情者早就被威胁封口,时过境迁,谁还能说出真相?

严小刀想要起身时头晕发软,被苏晴扶住:“小刀,你不舒服?”

严小刀硬撑着摆手:“热茶喝多了,体温有点高。”

苏晴也看出他发烧了:“我送你回去?”

严小刀微微喘息:“别,不用送我。”

苏晴握住严小刀的双手并没有放松,分明就是留恋,但又明白小刀今天约她在这么一个四大皆空清幽佛堂似的地方见面,就是含蓄地将二人关系止步为“清白旧友”。

“谢谢你。”严小刀顿了半刻又说,“对不起啊。”

严小刀是不乐意薛谦指挥他做的这事,分明还是利用了姑娘与他的旧情,他确实愧疚。

苏晴眼中带笑,话音却是悲声:“小刀,我们认识八年,你和新人才认识几个月。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在欢场卖笑,如果我是良家女子,你会不会娶我?”

“与那些事无关,我从来就不在意。”严小刀真心实意地回答对方,“我见到他第一面,就喜欢他。直到现在,他的真实姓名身份我恐怕都没弄清楚,管他是不是良家,他再恶再毒我仍然喜欢!”

苏晴泪如雨下,以告别仪式般的郑重吻了小刀鼻尖上的小痣,转身离去。

再恶再毒都喜欢,这一定是倾心痴缠的喜欢,旁人还能插得进一个指头?

严小刀逞强婉拒了苏小姐的护送,立刻就感到后悔,他扶着门框头昏脚软寸步难行,浑身骨节叫嚣着酸疼。他默默地自嘲老大爷确实需要几位丫鬟抬轿,今晚恐怕只能睡在这间会所佛堂里。

手机响了,他低头查看短信,正是凌先生恼羞成怒的口吻:【很恶很毒的人来接你回家!】

一条短信把严总激得脚都不软了!

他的脊梁骨在暗处“砰”得挺直了,甚至下意识回头瞄了一眼窗户位置,琢磨有没有可能跳窗跑路!凌河显然压了火气,没说丢出他的铺盖卷让他睡大街上,是要接他这个寸步难行的重病号回家。

他同时又感到奇怪,凌河总能及时追到他的行踪,好像在他身上装了遥控,甚至能听到他和苏晴的谈话?

严小刀刚要回电,眼前一个高大身影罩上他的视线。

他被人一手揽住后颈,一手摁着前胸推进包间。凌河用后脚跟一踢,利落地将房门阖拢。

荷塘的水汽和青草香在房内盘桓,合着茶水幽香的气息。

严小刀没有反抗能力,身躯看似强壮但肌肉无力知觉绵软,缓缓倒在竹编卧榻上,被凌河顺势骑在身上,摁住他四肢手脚。

严小刀轻声哄道:“别闹,我过来办正事,苏晴知道陆警官的案子线索。”

“我知道你来办正事,我不高兴!”凌河罩了一身汗汽,上衣微湿,估摸也是一路飞车赶来的,汗水中甚至能闻到一股酸涩醋意。

几小时前还温存抱你。

我就是不高兴。

严小刀感到啼笑皆非,蓦然生出“这熊孩子需要家长好好调教”的深刻领悟。

凌河一手突然发力伸向他胯间,严小刀猛地吃痛,但没有哼出声。

那只手就抵在他两腿之间,缓缓向后按到臀部一线,折磨那脆弱的地方,昭示凌先生的所有权。日渐精进的纯熟手段迅速就让高烧的人陷入剧烈喘息和阵阵痉挛。严小刀偏偏动弹不得,只能仰面由着凌河的手指将他裤内东西逗出肿胀形状。

严小刀既没制止也没准备反抗,今夜事今夜毕,不就是三进三出么,刀爷身子骨能扛,不然没准还要攒起来算总账!

凌河盯着小刀,生生地把恶气从脑顶逼出去了。

凌河弯腰低头,迅速在小刀内裤正中漂亮雄伟的地方,隔着布料亲了一下,随即为这人整理好衣裤。原本想要威胁“操到你起不来床”,然后发觉这家伙烧得五迷三道魂不附体,眼珠都不能聚焦,已经起不来床了,哪还舍得折腾?

最近一周禁欲,不做。

自己的媳妇还是要捧在手心里体贴着,这道理凌先生懂得,吃醋也就忍了。

凌河弄了几条冷毛巾,为小刀做物理降温。

两人平躺在卧榻上,等待薛队长派遣物证科的哥们过来,取走口供录音以及苏小姐的速写肖像。严小刀对凌河和盘托出他今夜的收获。

凌河也赞同他的推断:“古耀庭选了最妙的一条捷径,出卖自己侍奉权贵,飞黄腾达一步登天。陆警官发现这桩秘密,或许还有更多的犯罪事实,被歹徒灭口。”

严小刀感到难以置信:“一个依靠出卖身体和寄生于强权苟活的人,不就是个‘鸭’?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肆无忌惮杀人放火,杀害刑警,谁给他这个胆子?”

“一骑红尘妃子笑,褒姒烽火戏诸侯,不过就是两个草包一样的无脑美女。这位古少爷总比草包强点儿?他怎么就不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贵妃得宠时就是万人之上,手握朝臣的生杀大权,侍天子之宠而无法无天,讲的不就是古耀庭这种人?”凌河发觉这个比喻不甚恰当,意思也差不多了。

严小刀摇头:“无法想象,有人喜好这么个重口味的凶徒,一脸横肉……”

凌河对此不以为然,视线在严小刀浑身上下走了一圈,但这个比方他没说出口。

小刀在他心目中是完美的,英俊而健美,绝对没有一脸横肉。

凌河为严小刀展开他的条分缕析:“这位古少爷,背后有了一座大靠山,才有胆量和能耐草菅人命,对待知道他底细的旧人旧事,轻松玩弄于鼓掌之中,玩腻了再杀人灭口,难怪戚爷、游大人和谈绍安三人都对古耀庭心怀忌惮、三缄其口、避之唯恐不及,都不肯说出真相。

“我们可以这样设想,假若郭兆斌是显贵门下养的一个用作行凶利器的马仔,梁通就是个负责敛钱和看场子的马仔,而古耀庭,是为权贵豪客抹肩捶腿陪床的马仔!”

因此,赵家庄养了三条狗,这三条走狗平日相亲相爱,业务上各司其职分工明确,并且互为盾牌,互相掩饰身份,逃避一切有可能让他们行迹败露的追踪。这些人偶尔从黑暗中露出几颗华丽光鲜的怪兽头颅,埋在潭水下面的,却是臭不可闻的腐烂尸身。

严小刀突然领悟了这位庭爷,甚至梁通,在这个局中的身份和位置:“我原来以为郭兆斌这个土大款是梁通直接豢养的打手,现在看来,郭兆斌未必听命于梁通,梁董事长可能没有直接涉及陆警官的命案。”

如果“古少爷们”与圈中豪客是以锦绣皇庭暗中搭桥,享受着醉生梦死,这位腰缠万贯的梁老板就做了这口藏污纳垢的大瓮,献上利益寻租的投名状,却总有一天难免引火烧身。

凌河抚摸小刀高热的脸庞,嘲讽道:“你可以稍微放心那位梁小朋友了,他亲爹也不容易,表面风光无两,背后焦头烂额,背地里恐怕就是被‘赵世仁’压迫多年的一位‘梁喜儿’,等着你和薛队长去解救他!”

严小刀关心的又不是梁家,而是他的凌公子。

严小刀轻声说:“小河,你不顾一切地掀开旧案,千辛万苦追踪这条线索直到牵出梁通、古耀庭的真面目。所以,你要掀开的就是这个肮脏的‘圈子’,圈子里绝不止古耀庭一个自甘堕落的人渣,一定还收纳网罗了其他人。他们中间很多人是无辜的,他们并非自愿沉沦,而是遭受逼迫和非人的欺凌,比如麦允良、卢易伦,比如……”

还比如谁?严小刀说不出口。

大敌当前,前仇真相透过血光直击面门,凌河仍然能维持平静,面容和情绪坚不可摧:“所以,临湾墓园里的那场雨,是为我下的雨,是陆警官想要对我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做鸭的他也可以是个1,这样想就明白吧。

下一章是薛X梁的内容,主CP不出场,不喜可跳过。

第一百零三章 白桃蛋糕(薛X梁)

崇山宾馆1208号房间。

薛队长站在窗前眺望燕城景色, 抽烟, 偶尔低头扯过T恤衣领闻了闻,顿时被自己熏倒。

原本不是想要约炮, 他就没有按照约会的套路来, 出差这两天忙得身体脱轨灵魂出窍, 洗澡换衣服敷脸吹头发之类的约会步骤全都省了。当然,他本来也从不敷脸。

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 打算洗一个冲锋战斗澡。

部队、警校里所谓的战斗澡, 就是一群爷们百米冲刺冲进澡堂,在迈步冲进去的同时身上那层制服皮就已经扒掉, 甩掉鞋袜, 一身的汗水和泥浆在笼头下冲干净, 肥皂在身上以闪电速度游走,囫囵走过全身,最后快速冲掉。五分钟之内洗不完,你就顶着一头泡沫出去;穿不上衣服, 你就光着屁股出去列队。因此薛队长的洗澡速度也练出来了, 五分钟搞定。

然而, 五分钟明明还没到,他敏锐的听力察觉到外面房门被人打开,有人进屋了!

薛队长眼明手快扯过一条大号浴巾。

“哥?”梁有晖的话音伴随着脚步声靠近洗手间,毕竟忌惮着警棍手铐皮鞭的威力,没胆撒疯,道貌岸然地敲了门才敢推门偷看。

梁有晖的视野中, 淋浴间站的就是浑身涂满泡沫的薛谦,以浴巾围住胯部,头发和脸庞都在疯狂滴水。这人左手拿着肥皂,右手拎着防身的手枪。

梁大少爷挥了挥手:“呵,哥。”

薛谦:“你怎么有门卡?”

梁有晖一乐:“给前台塞个小费呗。”

薛谦作为作战经验丰富的老江湖,这种场面不会脸红或者炸毛,淡定地抬手一挥枪管:出去等着。

梁有晖的视线,就在薛队长右手拎的那只机械枪以及裹在浴巾下他脑补中的一杆真枪之间来回游移,艰难地挣扎了数个回合,最终还是贴心顺意地带上了门:“哥,我在外边等你,你快点啊……我给你买了几套新衣服,我觉着特别衬托你的身材……”

薛谦冲掉泡沫,一身清爽就无法再忍脏衣服上的臭汗。他硬着头皮从门缝伸出一条胳膊:“那谁,你给我买的什么衣服?给我拿一套穿!”

……

薛队长一身潮湿气,裹着名牌T恤和牛仔裤,相当英俊有型。

他徘徊在房间里,口吻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和吊儿郎当:“呦呵,又买什么了?人傻钱多。”

冷淡就是压抑热情,满不在乎就是掩饰牵肠挂肚。

沙发上堆了一堆花里胡哨的购物包装袋,上面印着薛队长从来都没时间去逛的高档商场和品牌店名称。对他而言,这就完全属于另一个虚幻浮华的世界,充斥着红酒与雪茄的气息和善男信女的浪声艳语。那些华丽又轻佻的光影和泡沫一碰即碎,很不真实。这些就与他无关,甚至是他自己刻意地去回避那种生活。他确实活得比较苍白,还带着几分固执、自恋和清高。

梁有晖欢天喜地地从购物袋里拎出一瓶红酒,再端出一个精致的圆形大蛋糕盒子,摆在桌上。

薛谦当真一愣:“你买蛋糕干吗?”

他脑子挺清醒,今天又不是他生日。

“今天是我生日啊!”梁大少煞有介事地,睁圆了他那一双桃花眼。

薛谦:“……”

薛谦垂下眼观察脚下地毯,心里骂了一句“哎呦我操”,同时狠狠揉捏自己的鼻子:“哦,是么,我都给忘了。”

薛谦是知道日子的。他毕竟是警察,还曾经把梁少爷当作嫌疑人请进局子喝茶,对方生辰八字家庭背景学历工作档案之类,早就查个底儿掉,各种信息分门别类搜肠刮肚他都了如指掌,但他完全忘记今天是梁少爷的生日。

薛队长这一肚子懊恼和歉疚涌上面皮,方才嘲讽对方的那句“人傻钱多”赶忙嚼碎咽了。他诚恳地做出自我检讨:“最近忙晕了,真不好意思啊,我都没给你买礼物!”

梁有晖分明也是失望的,透亮的眼睛蒙了一层模糊黯淡的光膜,还以为他薛哥特意选在这一天约他。

然而,不可一世的薛警官此时臊眉耷眼地道歉检讨,也是千载难逢的吃豆腐机会。梁有晖不失时机地吹响马屁的号角:“哥,你约我就是礼物,你不就是个移动的会喘气的大礼包么!”

薛谦缓和气氛:“双子座啊,都忒么花心。”

梁有晖不以为然:“射手座也特别花心,但是射手座都会终结在我们双子座手里!”

身为射手座型男的薛队长咧开嘴笑了,什么话题都能被这小孩顺杆爬上,那点儿脑瓜容量都用在这种事上面。他平生头一回动手伺候大少爷,撬开红酒瓶塞,又找刀为梁有晖切蛋糕。他打开蛋糕盒子一看,一口口水几乎喷梁有晖一头一脸,差点把对方头上给点儿星光就灿烂的亮片发胶给弄糊了。

薛谦:“你这什么蛋糕?!”

这个生日蛋糕既传统,也颠覆传统,一看就是梁少花了心思为二人量身定做。这原本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寿桃形状蛋糕,专门为六十岁以上老年人祝寿才会买的,小年轻的谁要吃这么土气的蛋糕?然而,梁大少显然买通了蛋糕店的小师傅,专门订做,在寿桃上面加塑了一只警帽造型。

蛋糕上的警帽恰好遮住了寿桃,露出大寿桃白里透红的一部分。桃子半遮半掩,犹抱琵琶,露出两道性感弧线,毫无羞耻地勾勒出一个完美的臀部形状。

用更直白粗俗的话讲,这造型就是一只警帽扣着一个大白屁股!

梁有晖自己先绷不住,厚颜无耻地笑起来。这种情人之间示爱调情的小把戏他信手拈来,确实就是故意搞怪,哄着冷面夜叉开心。

薛谦瞪着蛋糕大笑,下流东西!

平生没接触过这么不要脸寻开心的活宝,他很想现在就啃了梁大少的屁股,就让这小子如愿以偿吧,这番心思不要白费。

薛谦切了蛋糕,大大方方地把警帽部分递给梁有晖,自己毫不客气地端了一块寿桃,结结实实咬上一大口……少爷吃“警帽”,警官吃“桃子”。

他们站在窗口眺望繁华夜景,远处的立交桥像积木玩具搭出来的,让人担心那一片披着彩霞的华丽灯影也会一触即碎,就是一场幻梦。二人端酒碰杯。梁大少拽英文说“CHEERS”,薛谦回一句“茄子”。

……

两人坐在沙发上吃蛋糕,喝红酒,互相取笑和扯淡,很久没有享受这样的平静、舒服和惬意。

人和人之间,有时就是逃不开的缘分。

薛谦随口打听:“你妈妈做什么的?”

梁有晖拎着小半瓶红酒,边喝边讲:“我爸他老人家没发财的时候,我妈呢,就是燕城某外贸服装公司的销售,整天就在上游工厂和下游供货商之间跑来跑去,挣点销售额提成的辛苦钱。后来,梁技术员一步步进化成梁董事长,我妈也摇身一变,从销售员变成自创品牌服装设计师了,专门给圈内有钱贵妇做衣服,自我感觉还挺好的!其实我妈根本就不会做衣服,她让手下雇佣的设计师和裁缝去做,她就是挂个梁董事长夫人的牌子。一个圈子里的人嘛,哥您也懂得,互相捧场闻臭脚,马屁拍得天花乱坠,屎尿屁都是香饽饽,买梁董夫人的品牌就等同于逢年过节跟我爸拉关系送礼,钱要互相赚才是好伙伴,其实我妈设计的衣服就连我跟我爸都嫌弃看不上!”

梁有晖眼睛长得很好,眼仁黑白分明,一对漂亮的欧式大双眼皮被酒意染成绯红色,眼尾略带桃花。

薛谦发觉梁少一点儿不傻,世间道理全都懂,人情世故都能解读透彻。他又关切地问:“你现在自己做什么,不能总是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将来你老子哪天不能再做你的私有银行和提款机,你怎么生活?”

梁有晖招认道:“我现在学着做生意呢,借鸡下蛋以钱生钱还是好赚的,叔叔伯伯们看在我爸面子上也乐意提携我。更重要的,我现在每月预算开销省多啦!哥你瞧,我都不出去鬼混了,我男朋友又不伸手管我要房要车,买个红酒蛋糕都嫌弃我人傻钱多,我哪有花钱的地方!”

薛谦满意地笑了,伸手撸了这小子的头发,结果撸出一手发乳摩丝,黏黏糊糊的白色泡沫质地,烦得他顺手全都抹到对方脸上衣服上,骂道:“抹得什么恶心玩意儿?真他妈不禁撸!”

“哥,我特别禁撸。”梁有晖抛了个桃花眼,笑。

“省着撸吧你!”薛警官刻意回避开如此明显的性暗示。

薛谦意味深长地说:“假如以后有一天,没有七彩葫芦似的宾利车开了,你能习惯么?”

梁有晖浑不在意:“那我以后每天坐警车呗!”

薛谦其实越聊越深地陷进去,原本设计的软硬兼施套话逼供的套路,一丁点都使不出来。梁大少眼神清澈,毫无保留,薛谦徘徊在他设计的套路上,不停地兜着圈子,自己快把自己套进去,作茧自缚。

他捏动自己的指骨,冷不防地开口:“那天郭兆斌在锦绣皇庭对面,你们家开的酒店里,被人一枪击毙,你知道谁干的吗?”

……

这种类似于刑警审案的职业套路,首先云山雾罩扯一些没用的废话,用家庭关系人伦亲情作为麻醉催眠对手警惕性和意志力的手段,迷惑嫌犯的心思撬开嫌犯的嘴巴,瞅准时机突然抛出关键问题杀手锏,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哥,我真的不知道谁干的。我那天都不敢上街去看,我晕血,我上医院输液打针都晕!”梁有晖就怕他薛哥又找他问案,唇边笑容蓦地消失,心里彷徨。

薛谦脸上射出冷兵器的硬朗光泽,面无表情:“你爸手底下有没有擅长使用狙击步枪的人?”

梁有晖战战兢兢的:“我没见过。”

薛谦的坐姿很有气场,一条手臂横在沙发靠背上,下巴微微收起,逼视梁大少:“枪手是在一百八十米开外的某写字楼楼顶开枪,随后快速逃脱。我调看过监控录像,仔细辨认了疑似枪手轮廓身材,这人和在火车站打了我一冷枪的杀手是同一个人——你还记得你送我那个游戏机么?……所以,枪手是谁?你有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人?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出境外逃,还是躲在城里哪个地方?!”

薛队长甩连珠炮似的崩了梁少一脸。

“……哥。”梁有晖眼神无辜而难过,“幸亏我还送了你个‘救命宝’,‘救命宝’能把这事抵了吗?”

“梁通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将来你们梁家家业财产全部都要交付到你手上,他做出来的事情你一样都不知道这可能吗你糊弄我?!”薛谦毫不留情地又甩一炮。

“……”梁有晖呆怔着,手足无措说不出话,酒意烟消云散,大脑一片空白。

薛谦还有另一半线索都没透露,医院监控录像里留下了暗杀游景廉的嫌疑人背影,也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这个受人指使的身手利索的杀手,先在三江地火车站为抢夺证物差点打死他和陈瑾,随后连夜飞回临湾,去医院弄死了游景廉,最后在燕城朝北大街狙杀郭兆斌灭口,一系列手段恶劣嚣张,背后指使者就是蔑视警方,故意挑战法律能够容忍的底线。

薛谦非常难受,嘴边还留着蛋糕的味觉。

假若这些事确是梁董事长精心策划,假若这名杀手是梁通常年豢养并遥控指挥的一柄凶器,有晖,你爸爸也一定很想杀死我,对吧?

进到我家里下战书递威胁纸条的,也是你爸,对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倏然拉远了。

原本是两块由地心磁场互相吸引而缓缓靠近的陆地,这时脚下大地突然颠簸,磁极悍然扭转,时空变幻,周围景色天翻地覆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这两块飘浮的陆地,才找到机会轻轻地接触对方,就被迫分开了,被四周强大的磁场无法抗拒地越拉越远……

梁有晖茫然地看着薛谦,喃喃地说:“薛警官,你一直怀疑我爸爸?他就不会的,我们家就是做生意的,您顶多查出我们家生意有什么问题,不会再有别的问题啊!薛警官,说实话我爸爸确实很有钱,他已经有这么多钱了他没必要再出去违法犯罪他就没有铤而走险干坏事的必要啊!!”

薛谦憋了许多话不能对梁少明言,依据查实的线索,梁氏商业帝国确实有些问题,不仅仅是跟郭兆斌的耀光集团合伙作乱,协助郭兆斌拆借套取资金、空手套白狼、骗取银行巨额贷款再将钱财转移做空中饱私囊,而且梁通本人十多年来暴富的路线就十分诡异。梁老板作为商界白手起家的时代弄潮儿,在燕城波诡云谲的征伐战役中时常杀出妙招先手,巧取豪夺的硝烟战中总能离奇幸运地步步占先,把同行老板们甩在身后,这绝不是简单的命好、运气好,而是站在比旁人高的“台阶”上。

“台阶”是怎么回事,还用说吗。

薛谦想过许多对付梁董事长的套路。他想对梁有晖说,你找机会协助我潜入你爸集团总部的办公室,还有你们家里,我需要搜集犯罪证据。

他想过利用梁有晖在梁通家里、专车上、办公室里安装各种跟踪窃听装置,他自认为有足够的床上魅力让梁大少爷肉体和精神全部沦陷,从此离不开他对他欲罢不能。

他甚至想过,就这样把梁有晖带回临湾,找个秘密地点安顿。他并不会直接伤害梁少爷,但梁通自己宝贝儿子被绑了,被逼着也得坦白自首!

这一切混乱的思绪纠缠在脑子里,最终忽地一哄而散狼狈无踪,留下一地狼藉,还得劳烦薛队长自己筋疲力竭地收拾残局。确实不忍心,太他妈操蛋了!

薛谦仰面长叹:“咳……今天是你生日。”

……

薛队长就是这时候接到严总的重要线索汇报,太及时了。

电话里三言两语让他脑子一亮,短暂惊愕过后迅速梳理顺畅,四周空气都变得明朗。

严小刀把一条言简意赅抓重点的短信打到薛队长手机屏幕上:【张庭强化名古耀庭,高层男公关,背靠权贵。陆警官误入死局发现秘密遭到灭口,查古耀庭和背后的赵家。】

薛谦贴着客厅墙壁,脑门对着冰凉的硬墙连磕三下,蓦地清醒了。

他垂头久久盯着手机屏幕,一股酸甜苦辣咸不知都是什么滋味全部涌上喉头舌尖。他提心吊胆一个晚上,就怕严总那边的线人此时交待说:都他妈是梁通干的,可以抓捕结案了!

薛谦眉峰和眼眶边缘洇出红斑。

“哥。”梁有晖从沙发上站起来,精心打扮过的发型和衣装与此时的压抑气氛格格不入,愈发显得可怜无助。

薛谦抬眼盯着梁有晖,突然大步走过去,手机丢在沙发上。

他捏住对方的脸,重重地吻了下去。

“对不起啊……”薛谦捉着对方嘴唇时口里喃喃地飘出这句话。

尽管严总一条短信并未洗清梁通多少嫌疑,但薛谦在梁少很是委屈的小白兔眼神里深感愧疚,确实真心想要安抚对方。这是个能给他带来快乐的单纯的人,他却总是让对方悲伤,他很恶劣,很混蛋。他吸吮住梁有晖的上唇,舌尖挑开牙齿,深深进入的一刻,红酒香气和蛋糕的甜星儿铺天盖地,充斥了口唇和感官。

梁有晖觉着自己嘴唇都快被吸走了,被吃掉了!

他本来是插科打诨惯了,不懂得伤春悲秋,完全是被他薛哥的红眼圈感染到了,竟然也被激出红潮和阵阵涟漪,没见过接个吻还吻哭了的!或许就是太激动了,终于得偿所愿拥抱他喜欢的男人入怀,梁有晖顶着两泡子红肿的金鱼眼,陶醉地加深这个吻,甚至舍不得闭眼,流连于面前硬朗英俊的一张脸,舌尖热烈地追逐薛警官的喉头和舌根。

酒店房间是个浪漫而危险的地方,让理智丢盔卸甲,让抗拒变得万般艰难。

不知何时,薛谦上身的T恤被扒,露出结实漂亮的肌肉,两人用忘情的抚摸来发泄生理需要,冲动的激情箭在弦上。薛谦在仅剩的寸丝半缕的理性支配下,猛然拽住百米冲刺准备携手奔向大床醉死在温柔乡的梁有晖:“别,就在这里。”

两人的身体以夸张扭缠的姿势贴合在墙壁上,客厅灯影打在他们身上,沿着肌肉纹路渲染出阴影效果,热辣而性感。皮带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谁松开了,两人的手都迫不及待伸进去,忘情地抚慰发泄压抑已久的欲望。快感射向神经中枢的时候薛谦昏昏沉沉地回想,上一次都不记得是何年何月。

薛谦熟练地吻梁少的脖颈、锁骨,然后将对方上衣撩起,猛地从头顶拽脱,把这人头发拽成个“一飞冲天”的风流造型。他动情地抚摸对方的身体,手感很滑,肌肉轻薄漂亮,长得很好……

额头抵着额头,亲密地接吻,再同时垂下眼凝视彼此交握着抖动的部位,喘息和律动的节奏和谐相伴。有些事情天生契合,不需要言语上的提点指挥,做起来贴心合意。

薛谦贴着梁有晖的耳朵骂了一句:“真骚,那玩意儿还镶个钻。”

梁有晖用胯骨蹭他,拱他:“后门儿也镶了,看么?”

就因为这句情人之间的挑逗,薛谦一下子没绷住。他射太快了,真他妈丢脸。不知应当吐槽这位少爷经验丰富手指灵活,还是应当唾弃自己单身禁欲太久了,已经一步跨进老迈弱残夕阳红的行列。

梁有晖不停亲他耳垂,抚摸他的胸肌和胸口敏感的点缀,喘息间时不时说几句调戏的荤话。

薛谦没想到,梁有晖在他面前蹲下了,彻底扯开他的裤腰,将牛仔裤和内裤一扯到底。他被温热的口腔包裹住了,猛地往后一倒,后脑磕在墙上,浑身肌肉颤出一阵一阵涟漪。太舒服了,这样的刺激任何正常的男人无法抗拒。

他低下头就看见这小子的一对欧式金鱼眼,眼眶尚带红晕和泪斑。他忍不住伸手抚摸梁少的脸和头发。他的八块腹肌都纠结起来,线条绷出一股强烈的张力,一波一波狂热的快感袭击各处的末梢感官,浑身血脉热辣冲突。他大口地喘息。梁有晖确实很有经验,能够让他身心愉悦,让两块逐渐拉远的陆地重新黏合到一起。薛队长这时开始懊恼反省他曾经的自以为是和自命不凡,到底是谁让谁的肉体精神彻底沦陷?到底是谁离不开对方?……

梁有晖这混球,办这种事是什么都不吝的,这样的姿势是深谙“跪舔”的含意。梁少很不要脸地舔他那地儿的毛发,舔他大腿根,舔他的蛋,逼得他口里粗喘不断飘出脏话,性器的前端一阵阵流出液露……他这一次坚持了很久,墙上时钟走过半圈,估摸着把大少爷累得够呛。黏腻的口水沾得到处都是,裹着赤红色的筋脉,还有一些沾到毛发上,让黑色丛林在灯下色泽发亮,性感极了……

他最终是怕对方太累,捉住梁少的嘴唇用力挞伐几十下,突然抽出来,没有爆到对方口里。

一片白花花的水雾冲刷着他的情绪,太享受了……

两人重新吻住,梁有晖眼带享受和得意神色:“哥,活儿真大。”

薛谦面容冷硬如常,只从眼底和唇边闪出细腻的情谊:“喜欢?”

梁有晖的全副意识神情是下陷的自由落体式的痴迷:“喜欢死了……哥你真棒,特别棒……”

薛谦用粗糙的大手揉捏梁少的臀部,突然二指探入后面浑圆的大白桃子!这一摸,摸得梁有晖浑身激灵,以为今夜一定要被警棍爆菊了。

薛谦不用眼看,手指摸出这小子后屁股门上某处诱人的机关,咬着梁少的嘴角说:“镶了钻的屁股,你给我留着,不准让别人碰。”

梁有晖眼巴巴地说:“给你留好久了,都放凉了。”

薛谦一心二用,恋爱脑和办案脑同时运转,琢磨严小刀发给他的短信,愈发不是滋味,冷不丁盘问道:“你认识庭爷吗?古耀庭,认识吗?熟吗?”

梁有晖浑身正热乎着,语塞一愣,就没回答上来。

小白兔面对城府深厚的老江湖,打一个磕巴就露陷,薛谦脸色冷峻泛光:“你爸不让你说。”

梁董事长确实叮嘱过儿子,“庭爷”这人的名字不准提,对谁都不能提,总之也跟你没关系。

“哥……”一边是亲爹,一边是情哥,梁有晖用恳求的眼光求薛警官放过,别审了。

“就问一句,你跟那个庭爷玩儿过吗?……上过床?”薛谦眯眼盯着审问对象。

“没有啊!”梁有晖这回反应大了。

“真没有?”薛谦用力揉弄梁少的臀部,喜欢,才会从喜欢的情怀中又衍生出诸如嫉妒、吃醋、恼火、猜疑之类的负面情绪。

“真没有,我跟那人不熟,就没关系!”梁有晖举起右手准备起誓,内心也在深恶痛绝地吐槽,咱是看上您薛警官的人,我品味有那么糙吗我看上古耀庭?丫也四张靠上了好吗,丫没你帅!

薛谦一把扯下梁少的手,甭跟老子来这虚头巴脑的起誓。

“有晖,等我把那件案子始末缘由调查清楚,我回来找你。”薛谦轻声解释,“现在毕竟调查期间,身份敏感,有些事不能乱来。”

梁有晖:“……”

薛谦郑重地承诺:“哥说话算话,等到结案了,我跟你在一起。”

第一百零四章 新任总监

至此, 无数细碎的线索从档案卷宗中缓缓爬出来了, 暴露出它们虫蚁般猥琐的鬼影。这些线索指向性明显地汇聚到那位古耀庭身上,以及躲藏在其人背后的、庞大深不可测的巨舰黑影。

兹事体大, 涉及人物的背景非富即贵, 案卷资料于是就在专案组各方领导之间很棘手地轮转, 各部门之间利益纵横捭阖,这种案子对谁而言都是烫手的炭火。

就连鲍局长和薛队长, 拿到证人线索口供, 汇总成复杂的卷宗交给上方,却都没有拍板实施方案的权利, 只能耗着。他二人不过是外省的一位局长和一个刑警队长, 权利只能落实在自家门前一亩三分地, 偶尔出界踏出一步,处处遭遇掣肘和阻挠。像梁通、郭兆斌这样的商人,身份至少是燕城人大代表,想要撬动这些人, 需要市府高层的默许点头才能动手, 不然谁也动不了谁。

清晨, 临湾新区的CBD商贸大楼。

严小刀穿了一身规整帅气的衬衫西装,面色淡定,大步迈出电梯进了公司正门。

前台姑娘A观察着严总的脸色小心翼翼问好,转脸找身旁的姐妹八卦:“老板竟然剃头发了,酷!”

姑娘B说:“削发明志么?好担心啊!”

姑娘A:“脸色不对,估计二季度奖金没戏了。”

姑娘B:“这月的工资还发吗……”

严总短暂病假之后回归, 头发剃得比原先还短,只留出一层半寸的黑茬,两鬓削出冷调青灰的头皮颜色。他的面颊明显瘦了,让公司下属一群姑娘们瞧着略心疼。

严小刀对公司里每个人点头问好,维持镇定从容的笑脸,唯独衬衫后心位置洇出一层汗水,让白色布料斑斑驳驳,暴露了他最近往来奔波、疲于奔命、左扑右挡的狼狈情势。他是吃药硬抗着让高烧退了,为了避免集团上下震动军心不稳,最近起早贪黑就泡在公司里,在高层董事合伙人和各个部门喽啰之间安抚游说、稳定民心。他现在就像一块特大号的牛皮膏药,哪里有破洞赶忙奔过去堵洞,难免左支右绌应接不暇,真的很累。

严总如今就是宝鼎集团实际上的最高负责人。

警方至今都没有对外公布戚宝山的涉案内情,在整个案件彻底揭秘之前,这些都是仅仅停留在档案卷宗夹缝中的办案机密。对外只有圈内只言片语凑成的传闻,说宝鼎集团老总戚爷很久没在公众露面,这人可能犯事了离境失踪,可能已被警方控制拘捕,也可能重病垂危,或者就像电视剧里演的豪门恩怨大戏那样,干儿子篡权上位了!

这事就像当初所有人预料的那样,戚宝山一辈子未婚,没有亲生儿子,这份家业迟早要留给干儿子严小刀。

当年很多人背后闲嚼舌根,说他严小刀是为荣华富贵才拜倒在戚宝山门下,卑躬屈膝喊人家叫爹,他都一笑置之,问心无愧。严小刀并不那样在乎钱财之事,但是扪心自问,他也不愿让干爹半生心血这样付诸东流,不愿让家业败落在自己手里。这一份家当直接砸他身上,他不得不面对这个烂摊子。

昨晚儿,严小刀在被子下面伸了一条腿主动示爱,竟然被凌先生拒绝了。

凌河说:“不做,怕你累。我要跟你妈妈学做十全大补汤和人参当归汤,帮她宝贝儿子补补血。”

凌河侧卧着用手指勾勒某人憔悴的侧颜,也看出严总最近焦头烂额处境艰难。

……

姚秘书在桌前跟同事密语感叹:“临湾港分公司有好几个中层管理被挖角,刚刚跳槽跑了,一团乱都没人干活儿了,最近业绩惨淡!”

办公室门猛地被拽开了,严总面目冷峻,态度不善地送客出门,大步直奔电梯想要迅速把眼前这位循腥而至趁火打劫的家伙打发走。竞争对家的负责人刘总还不死心,一路低声劝诫:“我说严总,您再考虑,股价咱们还是可以谈。”

严小刀不容对方置喙:“我还没打算脱手卖盘,刘总您太急了。”

那位刘总一笑:“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形势可要瞬息万变啊!”

严小刀回敬道:“您多虑,您先请吧,我这儿还忙。”

刘总挑眉凑近严小刀,探问道:“我听说最近你们有几家分公司被警方冻结查封,经警和审计人员频繁出入,有没有这事?……戚爷不会是真惹上事了吧?”

严小刀冷笑:“可能吗?!”

走廊电梯门在二人面前缓缓开启,严小刀的视野里突如其来劈过一道明亮的光芒。

电梯间内仿佛豁然开朗。严小刀板着一张生硬燥热的脸,猝不及防之下就瞥见他完全没料到的人。从电梯上来的这位爷,正装身材俊秀挺拔,发辫梳得规规矩矩一丝不苟,气场逼人!

刘总双脚已经踏入电梯,试图用手挡住电梯门,还在喋喋不休试图规劝:“严总,咱们做生意讲究个观形势识时务!你以前毕竟不是做这一块业务,做生意可不是带一帮人出去砍瓜切菜……”

这话,明摆着就是瞧不起和有意膈应严小刀了。

从电梯内与刘总擦肩而过走出来的人,用天生带有尖刻倒刺的目光剐过对方面皮,冷然地接口:“戚爷去外地游山玩水颐养天年去了,业务全都交给严总处理。你还谈不谈了?你不谈就别耗时间,我找严总谈合作项目。”

凌河四两拨千斤似的拨开对方扒住电梯门的手,让厚重的电梯门把那纠缠不休的家伙关在门内。

严小刀十分诧异地在凌河全身上下晃悠了一圈:你来干吗?

头发梳得这么整齐,你来走台步的吗?

凌河并没有闲情逸致跟严小刀开玩笑,也不是来招摇过市走模特步的。他直奔前台,对接待他的职员彬彬有礼,点头致意。个子高因此温度的发散源位置就比较高,他笑容里温存的气场迅速弥散至整个办公间。

前台姑娘面对如此雅致迷人的风景,话音都不自觉地清脆委婉:“您是凌先生吧?您请这边坐,您先填写这份笔试问卷,我们会安排经理跟您谈谈,然后我们老板会找您聊。”

严小刀完全都没料到。

初番的面试简历当然不是他自己筛选,都是人事部粗筛的。

而凌河规规矩矩地领了一大沓笔试卷子,坐到小桌旁作答题目。

前台姑娘A跟后面的人悄声耳语:“帅毙了……是混血!”

小哥B:“面试咱们市场部中层管理的那个?”

姑娘A:“简历上有两家公司的管理层经验。”

小哥B:“海归?名校闪瞎了。”

姑娘A:“美籍,这有点麻烦……雇佣外籍员工需要另一套文件和手续吧?你说严总会不会雇他?!”

“我先看看这人简历!”严小刀躲在办公桌隔间的挡板后面,偷窥良久。他表面不动声色,心急火燎地抽走了凌河那份简历。凌先生的真实履历表他自己都还没看过。

凌河一切依照正式程序,将试卷认真地作答完毕。面试经理还未登场,严小刀再次拽开办公室门,一脸深不可测想要拿刀砍人的情绪:“那谁,你先不用谈了。面试的那位,您进来一下!”

一阵阵声若游丝的窃窃私语声盘桓在凌河身后,他身背万众瞩目的火热视线踏进老板办公室。

严小刀之前就很有先见之明地落下所有百叶窗帘。

前来面试的先生进屋的瞬间,他一把揪住这人脖子上装腔作势的一根斜纹领带,滚烫的唇毫无规则秩序地落在彼此的眉眼、鼻尖和耳垂。严小刀心怀几分恼火,半怒半笑:“你来干吗?你来看我笑话?”

凌河微微挣脱开小刀的嘴唇欺侮,一本正经:“没有,我帮你收拾残局。”

严小刀蹙眉:“您打算怎么收拾?”

凌河认为这样是理所当然:“你不是招聘管理人员么?你招我,我什么位置不能做?”

严小刀利落地抖开手里这两页纸简历,抖出“啪”一声脆响:“招聘你?那我干脆改个职位,老子直接招总裁行吗!”

两人搂着腰靠在办公桌前,轻轻抚摸对方的后背。严小刀还在纠结简历上某些内容,感觉这张颇有尊严的老脸被抽了个颜面扫地,却又分明有一只小手在暗中扒拉撩拨他的心:“呵,剑桥商科,沃顿商学院,跟美国总统是校友?……精通英语法语,还告诉我略懂意大利语西班牙语,你小子咋还不上天啊?!凌先生,您到我这里面试太屈才了,我这小池子撑不下您。”

“我是怀才不遇,漂泊惯了,终于想要安定下来,打算到严总这里大展身手。”凌河笑得动人,话音机锋突然一转,“我在家里当‘总’就行了,在外边把面子让给严总,你是总。以后你主外,我主内。”

这话另有一番所指,严小刀立刻否决:“可别,我不介意调换角色,以后我主内!”

两人坚壁清野互不相让,照着对方刮得干净的下巴狠狠啃了一会儿,避免啃出过分的拔火罐痕迹才最终罢手。严小刀终于拉下面子对凌河抱拳鞠了一躬:“我真的很缺人,总公司还缺个财务总监。”

凌河是自荐不避亲疏:“小刀,你们集团的财务账目、投资项目和外商业务谈判,只要你信得过我,我都可以帮你,总之不会让你在这些小事上吃亏。”

严小刀抱住了人,身心疲惫,脱力似的把头裹进凌河肩窝:“宝贝儿……这么贴心啊?”

凌河目视窗外的港口景色,海天一线的浩瀚风光:“小刀,你干爹曾经对我说,我这个人当初接近你,勾引你,是心怀叵测另有目的。将来他一走,他身后名下全部财产就都是我们两个人的!戚爷确实神机妙算,他既然这么说过,我绝不能辜负他老人家的期待啊!”

严小刀:“……我干爹都不在这儿了,你还跟他较劲?”

“我没跟他较劲。”凌河轻吻一下小刀的额头,“我不贪你家业,但我也不想让你变成穷光蛋。你随便安排职位就好,只要能帮你做事。”

戚宝山父子纵横港口十多年的一桩生意,凌河知道这就是严小刀这些年安身立命的本分,是男人打拼多年挣来的一份家业,也是外人眼里觊觎的一块肥肉。在丛林法则盛行的商场上,一旦风吹草动就有群狼环饲等着吃肉喝血。凌河很不喜欢看到他在乎的人突逢变故虎落平阳、被外人奚落嘲笑,甚至腹背受敌遭受旁人恶意摆布和趁火打劫。

休想。

小刀是他的人,他很想护着。

严小刀当天即刻通知他的面试经理:职位不必再招,财务和市场总监的位置都填上了。

凌先生正式每天前来上班,朝九晚五从来不迟到早退,而且连续半个月每晚加班至深夜。总监的办公桌上文件成堆,还有几家分公司混乱的投资性经营性账目,一时半刻都理不清楚,他夜深人静一个人在办公室点灯熬油。

早上,有时两人从一个家出来上班,一般都是凌河驾车,严总清闲地坐在副驾位。

这样即使被人偶然撞见,这也就是员工顺路伺候接送老板上班。

严小刀在公司附近隐蔽处自行下车,与凌河分道扬镳以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他会大步流星逛过两个街区,在公司楼下买两杯奶茶。

原先的那家咖啡店,果然在他离开临湾那段时间迅速退租关门,店铺改弦更张,门脸和人员都换成新面孔,开始卖波霸奶茶。

严小刀试探地问过一句:“服务生,今天打算给我点个什么?”

奶茶店胖胖的服务生耷拉着腮帮子两块赘肉,对严总翻出个死鱼般呆滞的白眼,不苟言笑,说话像含了热馄饨口齿不清:“先生您到底要点什么。”

“……哦,来两杯芒果味道的奶茶。”严小刀略感失望,开始怀念原先那位精明能干的咖啡店主小哥,尽管那位小哥是个大奸细。

严总端了两杯一模一样的奶茶走入电梯。电梯门阖拢的刹那,奶茶店肥妹转过身去,死鱼眼立时闪回精明细致的光彩,打了个电话:“凌总,严先生应当没有怀疑到我,明天给他推荐什么口味呢,您吩咐?”

……

公司里一群善男信女每天在大办公间里上班,有了新鲜的八卦对象。原先的“临湾一支花”严总迅速遭遇冷落,被人民群众日益挑剔的眼光无情地淘汰。

姚秘书毫不留情地嘲笑前台A:“说好的跳槽攀高枝呢?你倒是赶紧跳啊!”

前台姑娘A笑嘻嘻道:“不想跳了,我再观望几天,看看风景。”

姚秘书哼道:“别观望了,你都二十六了。你不然直接去问问凌总监,单身有对象订婚结婚有娃离异或鳏夫,以上所有这些选项,他的状态是哪一种!”

前台姑娘A说:“据我观察和猜测,咱们总监是在有对象和订婚两种状态之间徘徊。”

姚秘书瞪大眼睛:“你们怎么得到的情报?”

前台A和身旁几名男女凑近了说:“不约女性下属喝茶吃饭,不找女孩打情骂俏撩骚,在办公室跟谁谈话都要求四门大敞除了跟咱们老板谈商业机密他才关门,这样小心避嫌就是名草有主么!但他手上没戴戒指,晚上还总是加班不像已婚有孩大叔!”

姚秘书:“这么说你还有希望,细腰精?”

前台A:“反正你没希望了,小妖女!”

姚秘书捶桌感慨结婚太早,简直亏大了,每晚下班回家无法面对不是混血也没有浅绿色眸子的土包子男人。

凌总监做事细致缜密雷厉风行,而且显然有轻微强迫症的倾向,把严总身边各类人物分门别类调研一番随即指挥调派各行其是,谁都不准闲着,谁闲着谁碍了总监的眼。每个人都被严丝合缝地安插到属于自己的层次位置,放眼纵览,这就是一个编排整齐且色调和谐统一的集团骨架。

部下们也开始感慨,以后每季度的绩效奖金没那么容易拿了,因为绩效的标准突然就被拔高了。加班费更是一毛钱没有,因为某位总监自己都不跟老板索要下班费,其他人好意思吱声吗?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每天都在遭受老板和总监的双重剥皮拔毛,境遇悲惨的男女们感慨:若不是看在这哼哈二将长得好看耐看,时刻准备要揭竿起义了。

姚秘书用她的高跟鞋轻踢邻桌小哥C的桌子腿:“诶?那俩人吵起来了。”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严总办公室里人影晃动,光线反白的文件纸张四处乱飞眼花缭乱。业务争执的结果,通常都是总监掌控全局大获全胜。凌河手里攥着严总的亲笔签字文件走出来,意气风发,同时用后脚跟“砰”地阖上办公室门——只有凌总监敢踢老板办公室的门。

中午在公司楼下的快餐部吃工作餐。

一群小年轻的一开始还对新来的外籍高管心怀敬畏,后来发觉,这人无论言谈举止、衣着打扮还是吃饭的吃相,甚至比严总更加平易近人。一群人从各自散坐的小桌渐渐凑上一张长条大桌,聊得不亦乐乎。

凌河买饭只吃各种肉类,点了一大盘活色生香的烤排骨和炸鸡翅,直接上手开始啃排骨。

严小刀面前是一盆绿色沙拉,中间点缀几颗形态婀娜的小番茄。

这两位爷吃东西的感觉,与外表气质严重不符,有一种反差强烈的诡异感。不过,把两人点的餐合在一起看,也是有菜有肉营养丰富。

前台A婉约地问道:“总监,您这么喜欢吃肉,平时怎么保持身材,有秘诀吗?”

凌河认真地对美女说:“下班回家多运动,消耗热量。”

小哥C追问:“总监,您平时健身做什么运动?咱们公司有个暴走团,还有个沙滩排球混合队,就在海边沙滩上打球,下班以后咱们一起啊!”

凌河撸净一根猪肋排,扔回盘子里,说:“我有健身搭档,我们一般就是夜跑。”

严小刀差点儿把一颗精致的圣女果呛进嗓子眼,夜跑你丫的!

凌河没说“骑马夜奔”,真给他面子!

姚秘书毫不客气地在她老板那盆青菜沙拉里用叉子乱拨:“啧,严总,您最近每天吃草呢?”

严小刀与凌河所坐的位置中间隔两个人,还是对桌,故意离得很远,因为离得太近总会习惯性地把叉子伸到对方盘子里,吃对方不爱吃的剩菜。

严小刀一本正经点头:“是啊,减肥。”

姚秘书惊呼:“您这么帅还需要减肥!”

小哥C愤愤地:“帅的都当老板了,剩下我们这些胖的、丑的。”

“腹肌都快没了,不减不成。”严小刀话音里透着一股嘚瑟劲儿,“家里晚饭的伙食太好,每晚儿都能吃到法式俄式意式大餐,中午饭就随便吃点儿草吧。”

一堆满怀嫉恨的板砖朝严总脑袋上拍过来,把严小刀拍了一脸血,这顿工作餐他一个人买单了。

晚上加班时间,写字楼窗外是装点华灯的港湾盛景。几员八卦小将在凌总监的办公室逗留不走:“总监,您在国外结过婚没?有对象么?是金发美女吧?”

“我喜欢黑发美人。”凌河唇边划过细微的弧度。他上班不爱穿西装,嫌麻烦,平时就穿一件亨利领纯麻上装和一条休闲裤,经常连续一个星期每天穿同一颜色,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不洗澡不换装。

小哥C说:“都不参加我们单身狗的暴走团,肯定有对象了呗!”

凌河笑着默认,有对象。

一伙人心照不宣地瞄向凌河的左手,凌河手指上空空如也,一丁点儿值钱发光的装饰物都没有……

三言两语打发掉这群狗仔队,晚间的写字楼静悄悄的,凌河准备下班了。

手机轻振,某人的短信过来:【回家?】

凌河一路关掉公司走廊内的几处顶灯,踱步到严总的办公室门口,用中指关节叩门。

隔着门传过来懒洋洋的声音:“送外卖的吗?”

凌河冷笑,隔着门板传讯:“我是来点外卖的。”

操,严小刀心想老子腹中饥饿等你回家做饭等很久了,凌先生您再不送饭过来,您就自己跳进饭盆里!

凌河推门而入的瞬间被严小刀捏住下巴,两人相视笑着,钟情地端详对方的脸。走廊内最后一束光芒迅速收进门缝,陷入一片漆黑。

漫天繁星洋洋洒洒地落在人间,在港湾码头和海岸线上,点起一片灯影长河。

严小刀抱着凌河抱了很久,郑重其事地亲吻对方:“真好,多谢了。”

凌河受之理所当然,也不来那些虚伪客套:“你的就是我的,你人都是我的,我又不会吃亏。”

严小刀平生没料到过,他能享受这种两口子携手赚钱再把钱凑一起花的自产自销模式,他对这种夫夫二人转的搭伙模式很满意。

凌河的麻布上衣衣料很薄,严小刀手伸进那里面占些皮肉便宜,结果摸得自己心猿意马。

他盯着凌河前胸:“这上班的衣服有点儿透啊,宝贝儿。”

他把凌河推开半步,低头吸吮对方前胸影影绰绰透露形状的敏感处,凌河“嘶”了一声:“你的口水……能不透吗?”

果然更透了,凌河明明穿了衣服,却好像没穿,很好看的肌肉纹理在衣料下面若隐若现,被唾液洇湿的部位露出浅粉色的凸起和一片暗潮,性感极了。

凌河毫不客气将小刀推向大办公桌,瞳仁迅速幻化成危险的墨绿色,自带诱人灯影水光。

严小刀粗着嗓子抗拒:“咱能懂个规矩么?!”

凌河笑成一脸揶揄讨债的表情:“老板,我最近天天加班,你怎么谢我?”

凌总监豪迈地坐上大办公桌前的老板转椅,坐姿潇洒,眼神和身姿都属于一只漂亮狡黠的大型猫科动物,以尖锐火热的视线描摹严小刀全身的线条。

操,严小刀内心吐槽,你小子往这儿一坐,这姿势就是把后门一堵,丝毫不给我机会,你逼我日这把椅子吗?

凌河撸开上衣袖子,拍拍大腿示意:小刀,你坐上来。

严小刀歪头瞅着凌河,双方以视线拉锯对峙,绞杀出情欲的斑斓火花,火花映出他们眉心眼底依恋的深情。严小刀潇洒地迈步上前,跨坐在凌河腿上:“就这一回。”

严小刀是想说,办公室里就这一回,这事绝对不能变成习惯。

凌河吻他锁骨正中柔软的位置:“我能做到让你上瘾,你忍得了就这一回么?”

两人之间已经熟知对方身体各处的秘密据点,轻而易举地占据要害,攻城略地让对方动情。凌河在这件事上一贯的自信自恋让严小刀恨得牙龈发痒,却又无奈地承认,他确实很上瘾……他在床上离不开凌河。

恰是过来人才能分辨出这其中细微却又深刻的感受,女人和男人能够给予他的肉欲满足,确是不同的,销魂的快乐是经由两处不同的穴道沿神经中枢游走,完全是两回事。

两人无声地替对方解开裤链,衣服只剥到恰到好处、正好够用的位置,这样的欲露还休更让人无法自持。凌河热烈地吻上小刀的喉结、锁骨,探询着用嘴唇和舌尖寻觅埋没在衬衫领口之下的温热肌肤,这样富有男性魅力的身躯被他抱在怀里,是平生最令他心安满足的拥有……

凌河啃咬小刀胸前的两颗纽扣,用牙齿解开衬衫,舔上胸部红点的那一下让小刀深吸了一口气。

严小刀无法忍耐地硬了,硬朗粗硕的性器钻出内裤,顶在凌河小腹上。凌河不停地吸吮那些敏感的地方,舌尖蜿蜒而过留下数不清的痕迹,逼着小刀粗喘着命令他:“你快点。”

两人胯骨相合,彼此以胸膛和小腹用力地摩擦,让快感由浅入深地缓缓侵入对方领地。攻交征伐更像是一种互相配合的甜蜜游戏,心甘情愿地沉溺于这巨大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凌河攥住小刀柔韧有力的腰身,而小刀以手臂勒住凌河的脖颈。严小刀看着凌河在他怀中被逼出几乎窒息的红潮,却不要命似的冲撞他的臀部。他稍一松开手臂,凌河猛地向上一挺,严小刀不由自主低声骂了一句,大腿忍不住勾上椅子,想要将两人之间裹得更紧,还嫌这样的亲密不够……

凌河这时才握住小刀的性器,饱含宠溺意味的轻轻捋动,耍赖似的逼迫:“你亲我一下,我就动一下,让你舒服。”

严小刀听命而行,吻住那一双漂亮的眼皮。

再吻鼻梁、耳垂。

然后是脖子上的经脉,锁骨,凌河享受地往椅子背上仰过去,严小刀这时突然按动机关,老板椅的靠背完全平仰下去!

凌河猝不及防,就这样仰面躺倒在小刀面前。他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严小刀双掌压在身下,偏偏还有一柄致命的凶器楔入小刀的腹部,甜蜜地搅动,让双方都动弹不得被钉在椅子上。

严小刀哼了一句:“成,我亲你。”

他捧了凌河的头,弯腰下去用火热的嘴唇罩住对方,舌尖霸道地横扫口腔……

凌河的麻布衬衣几乎被揉成一块抹布,挺好的一件新衣服,今夜之后就只能淘汰给严妈妈做厨房擦手布了!亨利衫领口的三粒纽扣不翼而飞,崩飞到墙角。新任总监先生的衣服被撩高至锁骨,裤子剥开着,露出从胸口至大腿根华丽的皮肉,呈现出被压制禁锢时动弹不得的诱惑美感。

凌河身体四处都是被舔舐出的拔火罐痕迹,俊美的容色和身材无法用语言描述……

大楼静谧无人,天边夜色如水,灯影如幻,四周极致的安静更反衬出房间一角隐秘的火热放浪。倘若有人在这个时候不慎踏足禁地,误闯严总办公室,看到的就是严总把新任总监压在老板椅上,强行冲撞施暴,那情形太浪了。

严小刀的背影宽阔有力,上衣撩开着,露出肌肉精健的臀部,臀部用力跃动。

凌河的喉结不断颤抖,有一段时间内双目失神地望着窗外夜景,自暴自弃似的承受着小刀对他上下其手式的揉搓,而严小刀腰杆不停摆动,竟然像是在征伐掠夺凌河的身体,夺走这年轻英俊的男人的贞操。

严总把新来的总监大人潜规则了,一定是这样的。

严小刀能感觉到凌河突然间的动情,插入他体内的凶器足足又胀大一倍,撑出他一身湿汗,胀痛却又销魂。凌河猛地跃起顶到他最敏感的地方,两人都坐不住了,无法把持!

凌河挣扎着试图翻身而起,几次都没翻上上来,被小刀狠狠压住双腕。严小刀抑制不住地主动摆动腰肢,这样的姿态也是不寻常的疯狂,竟有两分媚意,又带三分狂野,拼命挤压凌河的胯部。他就是做给凌河看,他乐意给,他知道小河都是为了他。

两人都疯狂到忘乎所以。汗水沿着他这两道硬朗的人鱼线流下来,流到凌河身上……

太舒服了。

欲望化作一股洪荒河流,开闸泄洪的那一刻他们紧紧拥着,被湍急的水流冲垮了神智。所剩无几的冷静理智不顾一切地顺流而下,最终好像被冲进一个宽阔的泄湖中,温热和舒服。他二人徜徉在碧波荡漾的大湖中,久久不愿爬回到现实的陆地上来。

严小刀被顶弄得受不了,自持不住猛一挺身,将一腔欲火全部扫射在凌河胸口,射了一大片。

趁着严总色令智昏浑身松懈的绝好时机,凌总监反守为攻。两人衣衫不整叽里咕噜就滚到地毯上!

就在大办公桌后面极为隐蔽的方寸之地,凌河撑起小刀的大腿,大力挞伐无数次,享受地看着他的老板两腿被他架在肩上。假若从门口方向看过来,严小刀就是两只脚从桌子后面翘出来,不停地被摇撼着,豪放地任由凌河在他身上来了两趟,房间内昭然暴露这放浪的情色。

凌河流畅地射进爱人的身体,心满意足地含住小刀的鼻尖,深吻,为这黑发美人无法自拔地沦陷……

两人在地毯上抱了很久,喘息直至夜深,才慢悠悠地起身重新穿好衣服。

严小刀坐在办公桌边缘,系上皮带和衬衫纽扣,身躯还沉溺于令他陶醉的火热和亲密,神色疲倦慵懒。

凌河瞥见他办公桌上的一方装帧典雅的正式邀请函,随口问道:“什么会议?”

严小刀说:“也不算重要事,不是会议,简董事长牵头组织的一个慈善晚会,每年夏天这个时候大伙聚一次,义卖筹款捐助,也算做一件积德善事。”

凌河打开邀请函,浏览那几行热情空泛千篇一律的公关辞令,“点燃爱的光辉,守护希望之路,繁星照亮港湾,关爱留守儿童”云云。

“这是简大老板搞的慈善晚会?”凌河都觉着难以置信,不由得冷笑,“他这人真有趣。”

严小刀挑眉:“怎么着,你对简董事长也有意见?”

“他算什么东西!”凌河的情绪说变就变,面露寒凉,眼含不屑,“简铭勋董事长,真可算是你们临湾新区这座大山头上的华山派,富豪圈子里的岳不群,虚伪至极。”

严小刀心想,简约集团遭逢不测市值巨额蒸发的时候,凌先生您好像也趁火打劫吞了一些好处?简老二都悲惨被人轮了,这家子也够倒霉跌份儿的。

“小刀,你我一同出席简董事长的慈善晚会。”凌河略一思索,“咱俩去到那个拍卖场里总不能空手,我们捐个什么?”

第一百零五章 伪善面具

入夜的临湾港口, 繁星织就盛装, 灯影长河沿着码头和沿海公路,摆出一道缱绻的曲线。这一天, 正是简约名流集团董事长牵头发起的“繁星港湾关注儿童基金会”慈善拍卖晚宴的活动日程。

慈善晚宴举办地点就是简董事长自家地盘, 临湾“红场”。

场馆大厅内社会名流云集, 衣香鬓影与顾盼巧笑的美目红唇交相呼应。放眼在大厅内一扫,视线就能捕捉到数十位商界老总, 以及成群结队而来的影视圈明星模特主持人。这些重量级来宾足够吸引蜂拥而至的媒体记者。

大张旗鼓的高调慈善, 也是圈内各路人马各取所需应运而生的一种场面活动,各方一拍即合。经纪公司为自家明星每年安排几项慈善通告, 用来装点门面和名声, 毕竟每部戏八千万片酬拿着, 做慈善捐不出个百八十万,都无法自圆其说。而对于简约名流这样的地产投资巨鳄,富可敌国的资本集团,把楼市房价炒得恨不得与天比高、胜天半子, 随便一套公寓就让寻常百姓倾家荡产, 对于资本家们, 做慈善的小毛毛雨就是在脸上装裱贴金,是维持社交声望地位的需要。

严小刀与凌河大大方方地迈入场馆正门。

二人同步现身,毫不避嫌,顿时让“红场”流光溢彩,令满堂生辉,就是为盛大场面锦上添花的两朵最耀眼的“花”!

他们第二次携手造访这个地方, 上一回严总还推着轮椅,某人还赖在轮椅上装瘸。

上回也是麦先生生平的最后一场演唱会,故人已经不在,物是人非令人唏嘘。

今天现场唯独缺少一个人,场面上少了那位擅长穿针引线插科打诨的蠢货,才发觉那家伙的重要性。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简家老二简铭爵不见了踪影。圈内众所周知这其中的蹊跷,但大家表面上都装不知道:这人被送去美国做肠道再造和菊花修补手术,几年内都不敢在内地露面。

严总与凌先生中间相距一米,还矜持着保持距离。

熟人过来拍肩寒暄,严总会随口介绍一句身边人:“这是我们集团新来的财务和市场总监,刚接手,挺能干的,拜托大家多多照顾提携!”

擦肩而过的那些人,在背后阴不阴阳不阳地,窃窃私语:“不就是严总被窝里的相好么?靠卖身卖上位,都混成副总裁了!”

“可不是嘛,据说干儿子和这狐狸精联手瓜分了宝鼎集团的六十亿资产!这上位赚钱的手段和效率,秒杀所有娱乐圈鲜肉,这才是一条安身立命的捷径呐……”

凌河的发辫安安静静垂在后颈上,没有颤动或者拂乱,对扑面而来的流言蜚语充耳不闻。

凌河今晚穿了一身藏蓝色的天鹅绒质地西装,胸前口袋配有紫色薰衣草和满天星胸花装饰,整个人华丽而耀目,在大厅的吊灯灯影下,整个人是放光的。

严小刀都有些奇怪,临出门还问过凌河,你今天怎么穿这么鲜亮?

慈善晚宴就在上一次的庆功酒会厅内开席。一个个大圆桌上,装点着粉百合与蓝绣球组成的花团。入口处还摆了一排特大号的花篮,为简董事长壮大声势。这其中就有严总敬上的花篮,上面两联写的好像是“悬壶济世”和“慈心仁厚”,总之是捧场的庸俗套话,被凌河一路上不停地奚落。

这种宴会,主办方不必掏什么钱,每位嘉宾还要自付门票和酒水,但露脸上头条的机会大家都愿意来。

简铭勋董事长拄着拐杖迎候来宾,与诸位一一握手,一向是老好人的低调和善面目。这人即便没有受到小儿麻痹症的拖累,也不会是简老二那一路货色。性情使然,有些人天性放荡不羁,有些人天生稳重而缜密。

严小刀颔首客气地与简铭勋握手,笑着叙旧,往日曾经的龃龉如今都不再提。生意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仇人。

简铭勋的视线滑过凌河的脸,目光温润如常,却总好像焦点发虚,瞳仁里看不出实质性的情绪情感。简铭勋用厚实带肉的手握了凌河的手,随即若无其事地松开,转向下一位宾客……

“你以前没见过简老板吧?”严小刀坐到大圆桌边属于他二人的位置,随口问了一句。

“你觉着呢?”凌河一笑,不说实话。

他们的位子原本是给戚爷安排的,就在第一排的偏右,很重要显眼的位置。

寒暄,敬酒,用罢晚宴,酒足饭饱,每人都眼带酒意和红晕,拍卖的重头戏粉墨登场。

严小刀与凌河翘着二郎腿闲坐围观,偶尔偏过头耳语,互相打趣。

凌河:“那件露脐亮片舞台装不错,拍吧,总裁?”

严小刀:“你穿?你穿我就拍。”

凌河:“不给外人看到,你穿,我喜欢看。”

严小刀:“这套维多利亚水晶胸罩内裤,我拍这个。”

凌河:“你想送谁?!”

严小刀:“送……你……啊……不给外人瞧见,那个胸罩你就穿给我看。”

凌河:“滚。”

严小刀:“还带羽毛大翅膀的,挺好看的,能让你飞起来上天。”

混蛋……凌河心里盘算着,今晚回家之后一定把严先生你日得飞起来!

俩人饭后剔牙闲侃的工夫,台上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一件一件全都拍出去了,走货走得飞快,令人眼花缭乱。

这本来就是一个送钱装点门面的场合,竞拍就像各家自己给自己下达的任务。钱是一定要送出去的,你拍走我这一件带有体味的内衣,我拍走你那一件露出肚脐和阴毛的舞裙,熟人之间捧个人场,攀比着竞价,最终成交价都是五十万往上走。

严小刀也参与竞拍,拍了一套他比较喜欢的珐琅彩瓷酒具套盘,准备摆在家里欣赏,跟凌先生对饮把玩。

他又自作主张给凌河拍了两套名牌男装和精贵皮鞋,尽管凌河一直故作矜持说不要,并且在下面不停地踢他鞋尖以示抗议。他心里喜欢一个人,就总想捧出最好的东西送给对方。

每一轮拍卖成功,现场主持人的热情几乎溢出脸孔,大段大段煽情的台词铺天盖地,带出现场涕泪欢声的节奏。每每这时,坐在主持人身旁几位小学生模样的山村少年,就会收到大人的示意站起来,睁着一双双怯生生甚至略带忧郁抵触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对台下鞠躬,双手接受写有大串金额字符的象征性的支票。这些孩子从冀州省边远郊县被临时“征调”过来,他们从未见过支票上填写的这些惊人数字,这些数字再经过商业套路的盘剥和地方上的层层截留,最后没剩多少肉渣还能掉进孩子们嘴里。

凌河以眼尾余光掠过坐在主位正桌的简董事长。

会唱的主灯光频繁打在这人脸上,简铭勋频频颔首微笑,欠身向付钱拍货的宾客致谢。先前因麦允良一案简家损伤掉的颜面,被简董事长一寸一寸地艰难往回修补,也是殚精竭虑心力交瘁。

简约集团就是临湾新区的头号纳税和投资大户,而简铭勋董事长在圈内多年奉行积德行善的信念,身兼政界商界多重头衔,一呼百应威望很高。简老二和赵女士惹出的一段风流公案,简直可说是简老板大半生最大的污点黑点,这件小插曲终归逐渐被人淡忘,不会触动简家最根本的利益和地位。

……

拍卖会临近上半场的尾声,已有一些人稀稀落落地起身离席,准备中场休息。

凌河也起身尿遁了十分钟,严小刀都没注意到凌河拐进了哪个通道。

主持人这时念到宝鼎集团董事长戚宝山和副总严逍的名字,热情洋溢地吹捧夸赞一番,随即请出戚爷和严总为慈善晚会贡献的拍品。

严小刀欠身对主桌的简老板表示尊敬致意,简铭勋招招手报以和善的笑容,记者的闪光灯不失时机“噼啪”闪烁,气氛一片和乐融融。

礼仪小姐将拍品端上拍卖桌。用名贵木料以及蓝色丝绒装点的表盒,盒内立着一只光芒璀璨的瑞士手表。

蓝色表盒实在太眼熟了,严小刀被那光芒蓦然刺了眼球!

这根本就不是他带来的拍品!他原本带来的是戚爷的两件收藏品。戚宝山平常喜欢玩古董,有一套昂贵的围棋棋具,和田玉料做成的棋子配黑陨石棋盘,还有一件名贵的红珊瑚雕微型屏风。

但呈上来现场竞拍的,却是这个表盒。

严小刀有一阵恍惚,以为这是他收藏保存的那件东西,但投影大屏幕上显示出细节容貌,他一眼看出这不是同一只表。这只表属于同一品牌,制作极其精致华丽,表盘是欧洲名画,周围镶满海蓝宝石与碎钻。这显然已从日常消费品跃升为保值收藏品的档次,就是买来炫耀收藏的钻石限量版。

主持人讲得妙语连珠,吹得天花乱坠,观众席上众人饶有兴致,尿遁的都纷纷调头回来。许多人看中这只限量钻表,掏出竞拍牌子。

邻桌有人煞有介事地评论:“这是十几年前出来的一款限量收藏,全球产量只有六十八只,当时一面世就脱销,没想到还能见着!”

严小刀呼吸凝滞,面色仍维持镇定,这时起身阻拦竞拍不可能了。他猛地扭头望向他身边的凌河。

显然,凌河方才悄悄去到后台,跟主办方调换了竞拍品。

凌河比小刀更加镇定自若,从容直视前方。他等这一刻也等了很久,再也不必在公众面前掩饰掩藏。这只表,就是他今天想要抛出的珍贵“收藏”,绝对价值连城,一石激起千层浪!

主席桌上,简董事长的面色在灯光下黯淡僵硬,双手仍然下意识地维持鼓掌姿势,但手腕已在痉挛颤抖。舞台主灯光很没眼力价,不停往简董事长的位置扫来扫去,映出这人脸上一层青色蛋壳镶成的面具,这面具仿佛一敲即碎,脆弱不堪。汗水从面具边缘不停流下,快要冲刷掉粘连面具和皮肤的胶水,逼得这副面具快要兜不住脸掉下来了……

这表原价不菲,竞拍价格更是一路高涨,已经叫到几百万,群情激越,镁光灯频繁闪烁。

在场所有人里,似乎只有三个人真正知晓内情。

严小刀伸手攥住凌河的手,难怪凌先生今日以盛装华服抛头露面。

凌河竟然拥有一只与麦先生所有物极为相似的同一品牌名表,价格型号更贵,看起来崭新,可能就没有佩戴过。

简董事长一眼都没敢往他们这边看,将抖动和痉挛掩饰在饱受小儿麻痹困扰的病躯之后。

经历曲折之后,一切回到原点,仿佛就是冥冥中安排好的一个局。

就在麦先生最后一次开演唱会的地方,严小刀再次见到这样的手表。这块表像是象征某种身份的随身装饰品,比如宝二爷脖子下面衔的那块通灵美玉。

然而,这块美好的装饰,表盘上爬满恶毒的虫蝎,钻石闪烁出狰狞的目光,表壳从里到外都沾染血腥气味。

……

简董事长悄悄跟助手耳语几句,助手匆匆赶往后台。

于是,这块名表的竞拍被借口中断,让观众扫兴哗然。主持人宣布拍卖会上半场结束,中场喝茶休息时间,下半场继续。当然,这块引人瞩目的表不会在下半场出现了,戚爷的藏品棋具和珊瑚屏风重新夺走观众席的注意力。

严小刀拉着凌河走出会场,就在灯火通明的走廊里,也不避嫌,把凌河用力抱了抱,又是心疼又觉着无奈:“宝贝儿……你……咳!”

他其实也没完全弄明白:“简铭勋这个人到底干过什么?”

“楚王爱细腰,下面的人察言观色,自然使出百般解数投上所好。”凌河泼辣到一针见血,“简老板从小就腿脚不灵,总之也站不直,正好适合卑躬屈膝。”

严小刀心事重重:“所以,简家老二出那些事……你是故意的?”

凌河不但没有否认他初始的步步为营,面对小刀甩出更多细枝末节:“我当初在‘云端号’上设局,一共传讯给了五个人,戚爷,游书记,谈副局,简铭勋,梁通。我当时不清楚那位庭爷在哪,我还自作天真地以为他在给我秘密递送消息,其实他派了俩黄毛杀手,想要简单省事地直接弄死我。”

谈绍安才是那位暗中给凌河递纸条泄密的,而其余四人,严小刀深信这其中财势通达的简老板扮演的是与梁通相似的角色,富可敌国的商业王朝背后,一定是长期合伙的狼狈为奸与肆无忌惮的利益寻租。

当晚不久,慈善拍卖会就在波澜不惊的气氛中圆满结束,各界达到和谐大一统。

会场清场曲终人散,严小刀偶然一瞥,就发现散场人群中一位身扛摄像器材的媒体记者挺眼熟。

那人匆匆擦肩而过,可能也发觉被严总认出来了,暗度陈仓地打了个眼色,快速消失。

严小刀想起来了,这是薛队长手下一位便衣,前几天去锦绣皇庭追击郭兆斌时,他见过这位便衣警员——简董事长看来真有麻烦了。

简铭勋拄拐蹒跚走出会场,微胖的面孔上堆满谦逊笑容,与各界头面人物一一握手致谢。这人远看像个半高不矮的冬瓜,脸型和身形都恰到好处地诠释着“敦实憨厚”这四字,一看就像个老实人。

身着藏蓝色天鹅绒西装的凌河,现身简董事长面前,伸出右手。

简铭勋被这一片耀眼蓝色激得手脚抖动,心神不宁导致眼花,以为眼前是一座由蓝色丝绒表盒堆积而成的大山挡住他的去路,吓得他的瘸腿更弯了!

严小刀终于明白,凌河今天把这只表盒几乎“穿”在身上。

两人握手,凌河点头致意:“简董事长,我们‘又’见面了,这么多年,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简铭勋沙哑地说,“感谢凌先生和严总光临捧场,感谢。”

凌河说:“改日有空再亲自登门拜访简董事长,故人叙旧。”

简铭勋见过大风大浪很有风度,认命似的点头:“好,改日一定与凌先生相邀叙旧。”

凌河笑得泰然自若:“我等着简董事长的邀约。

“另外,严总拿出来竞拍的那块瑞士表,您也不必归还,您自行保留收藏,欣赏把玩吧!”

……

第一百零六章 英俊骑手

当晚凌河同小刀回家时心情不错, 并未受到某些事情影响, 驾车途中轻吹着动听的口哨,一路哼着严小刀听不懂的德州乡村音乐。

凌河说:“你拍付的那两套西装, 周一上班, 咱俩一人穿一套。”

严小刀笑着抚摸凌先生的大腿:“太明显了吧?这是结婚么。”

凌河反问:“不敢来吗?”

严小刀一拍凌河大腿:“结啊!”

两人各自心里一动, 沉默,开始盘算某些繁杂冗赘让人操心但又确实很必要的事情。

严小刀透过前窗望不尽的车流灯影, 忍不住说:“麦先生去世之前找过我, 就是那次你跟我发脾气吵架,他其实是想向我交待一些内情真相作为遗言, 并且留给我一块手表, 手表和表盒都跟你的这块表是同一品牌, 类似的款式。”

凌河挑眉瞅了他一眼:“哦。”

严小刀看凌河并不生气:“所以这块表算是你们每人身上拥有的一件收藏品,也可以说是一件证物么?你就这样把表盒交给简铭勋,他万一销毁证物你怎么办?”

凌河从容不迫笑道:“他不会销毁证物,没用, 他抹不掉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简铭勋一定知晓梁通现在的尴尬处境, 十面埋伏走投无路, 他撑不住几天就会去找鲍局长投诚自首,我白送给他一件自首的证物,助他立功减刑,将来少坐几年大牢没准还能活着出来,他应当感激我,呵呵呵。”

严小刀非常佩服凌河, 凌河有时候就像一个刀枪刺不入油盐喂不进百毒都弄不死的妖物,而且很有耐性,不介意蛰伏伺机许多年,从精神上先折磨碾压对手,直至对方崩溃失禁,绝不轻饶放过。

严小刀追问:“这手表里面到底有没有机关?藏了什么东西?”

凌河瞅他一眼:“没有机关,这就是一件龌龊恶心的‘信物’。”

凌河说话时下意识掏进怀中,抚摸胸口的子弹壳挂坠。价钱分毫不值什么,但他喜欢。

情感的信物有很多种,有些表达着两情相悦,有些暗示了强取豪夺,还有一些传达着身居高位的人物对待鼓掌上的娈宠的轻蔑与狎昵,一个“表”字就在麦允良们的身躯上盖上了永生洗不掉的烙印。

只有凌河的这块表是崭新崭新的,他就没有用过。

……

凌河自从僭职宝鼎集团的总监,更有了充分合理的理由,定期造访严总的家,每周至少过来晃悠三趟。

这样一位自称单身并且父母远在国外的年轻男下属,时不时跑来蹭饭蹭床,这没毛病啊!当然,晚上不能总是勾肩搭背堂而皇之地进入主卧室。通常都是凌河睡到客房,半夜三更严小刀赤着脚悄悄溜过去,凌晨再依依不舍地从一个热被窝里分开,溜回自己房间。

凌河每晚过来严宅,吃得滚瓜肚圆一脸饕足之相,明明是“借宿”,却比主子大爷还牛逼。严小刀觉着自己他妈的简直就是白送上门的肥美猎物!可是,他偏偏就是迷恋凌河每次吃饱之后,长发散乱在床铺上春色无边的浪荡表情,特别的浪……

凌河在厨房里开始反客为主,他向严氏坦白:“阿姨,我会做饭。

“您不用忙了。

“您就坐饭桌上等着吧。”

严氏苦命操心劳碌了大半辈子,确实都还没听见过有人跟她讲,你不用忙了,你就在饭桌上等着吃吧!她的小刀啥时候对她说过,妈您就坐桌上等着吃吧!

凌河表达温存体贴的时候,一身水滑的皮毛儿是很顺溜的,不动声色既能人见人爱。凌先生但凡动了声色,恐怕就要大杀四方尸横遍野,唯独安安静静站在厨房里做事时最妙,低头时发辫垂下,美不胜收。

凌河担心严氏吃不惯西餐口味,盘算了一下,选择了最近刚学的几样鲁菜海鲜:油烹大虾,糟溜鱼片,翡翠虾球,蟹膏烧麦。

严氏偏不在桌边坐着,偏要凑得眼眉前观赏厨房里这道风景,而且转来转去,换了好几个位置角度。凌河一边埋头剁虾蓉,一边心里好笑,这当妈的怎么跟儿子一个毛病?围着我转圈干什么?我也知道我好看,您这么爱看我?

严氏用擦灶台来掩饰心情,擦着擦着默默地将这块抹布展开,恍然大悟:“这不是你的一件衣服吗?咳,真糟蹋东西啊孩子!”

凌河笑道:“没事,衣服被洗衣机绞坏了。”

衣服是被您儿子在床上发疯一双铁手撕坏的,凌河吐槽。

“你是不是就这一两件衣服,一件白色的、一件灰色的换着穿?都穿坏了你上班还穿啥么?”严氏关心地追问,“小凌,我出去帮你买几件新衣服?”

凌河笑得动人,心里隐约涌出暖意和感激:“真不用,我有二十件白色的,二十件灰色的。”

“……”严氏以为凌河开玩笑逗她呢,现在年轻人可真会玩儿。

凌河捏手工虾球,严氏实心实意地也帮他捏虾球,垂着眼说:“小河,你这么喜欢过来我家吃饭啊?”

凌河点头:“您做的饭好吃。”

称呼从“小凌”变成“小河”,一字之差就是柳暗花明,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严氏又问:“小河,你这么喜欢来我家睡觉啊?”

“……”凌河下意识就点头了,然而觉着“您家的床睡得舒服”这种回答实在太蠢了,掉智商,随机应变道:“您家离公司特近,我上班方便,晚上加班回来睡觉也方便。我总是上门叨扰,您别嫌弃我。”

“怎么会嫌弃?我高兴啊。”严氏觉着自己笑得太热情洋溢了,又开始低眉敛目叠那块破衣服抹布,凌河眼见着严妈把抹布叠出花儿来。

严氏又含蓄地问:“你觉着,我们家小刀,他人怎么样?”

凌河由衷地说:“严总人很好。”

凌河认为这句“很好”无法恰当描述他对小刀的三万英尺高度的钟情,又补充一句:“他真的很好,很好。”

“咳~~~”严氏遽然松一口气,“你觉着他好就成!我们小刀又善良又孝顺,对待身边人都是真心实意,我就是怕,你,咳……你觉着住在我们家里挺好的?”

“挺好。”凌河在脑子里拐着弯分析严氏欲言又止背后的真实表达,很聪明地分析出几种可能性,哪一种都很可笑。

他深刻怀疑严妈“中毒”了,要么是杨喜峰那小兔崽子口里念叨“二主子”、“大妖精”,不慎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要么就是江湖上关于狐狸精卖身上位,一举夺取副总裁位份瓜分集团财产之类的传言,七拐八弯传到严氏这里。

要么就是昨晚俩人动静太大,他把小刀逼出了大功率低音炮的叫床声……小刀性格爽快不在乎,但是这立体声音箱似的粗暴音效,严氏隔着墙都能听见了。

凌河正愁没人能帮他参谋,操着很厚的脸皮问:“阿姨,严总平时最爱什么?我是说,他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物件,我可以送他的?”

严氏挑起两弯细致的眉毛,认真地帮他参谋:“他喜欢刀么,男孩子玩儿的那些东西……他喜欢招揽朋友一起喝酒,最爱人多热闹……平时在家里跟兄弟们打打麻将,或者出去骑马打球?……他这人又不挑剔,你送什么他肯定都喜欢呀。”

凌河盯着严氏左手上的纯金大戒指,小刀会喜欢这种纯金戒指吗?会不会太俗气了?……还是应当顺应主流,买姚秘书手上戴的那种,白金镶钻的鸽子蛋吧?

当晚是一顿舒心清口浓淡相宜的鲁菜海鲜,让严氏赞不绝口。

严氏面对小刀,难免仍怀有养母的尴尬心境,哪敢对小刀的私事随意置喙、横加干涉?她不敢。但当妈的都心疼自家孩子,又希望老有所靠,就生怕小刀将来吃亏了被人骗了或者没人照顾。

小河挺好的,小河多好啊,漂亮,学历高,还会做饭照顾人。

别以为乡下人见识浅,严氏都亲眼见过。

郊县农村遍地大龄剩男,还有媳妇受不住穷跑掉了的守活寡的汉子,单身的小伙子可富余了。房前玉米地,房后黄土坡,坐卧天地之间,啥事情没见过?

在庄稼收获的季节,下地掰玉米棒子都能从密杆子堆里掰出一对“二人转”出来。

两个小伙子各自赶着羊群去后山放羊,到了晌晚,两拨羊都回来了,那俩人还没回来,家人着急了往山上找,抓住两个光屁股的,这种事儿可逗了。

城里人还偷摸搞事地看片子,俺们乡下人不看片子,俺们都看实景!

严氏额外炖了一大锅好汤,盛了一碗,自然而然地递给她宝贝儿子:“当归山药猪腰子汤,你多喝,这个补肾的,必须都喝啦!”

严小刀脸不红心不跳的,顺手就盛了一碗给凌先生:“你也多喝。”

凌河很捧场地喝光三大碗猪腰子汤。

严总当晚就感受到这三大碗猪腰子汤的威力,果然正长身体的小子喝完这口汤就威武雄壮血脉偾张。他自食其果,这一宿被枕边人喂了个滚瓜肚圆,腰以下部位都填满了凌河以那三大碗汤发功泄出的欲火……他大爷的,以后在饭桌上绝对不敢给凌先生劝酒劝菜。

……

随后这个周末,严总闲暇无事,有心犒劳他手下勤劳加班拼搏业绩成绩的凌总监,领着凌河去郊区骑马散心——就是找个借口约会。

这是河清海晏景色壮丽的临湾地区唯一一处高级马场。自从上面政策收紧,公款客户都不敢来了,好几家马场和高尔夫球场都被迫易主换名、改弦更张。这里是仅剩的一家,还在惨淡地经营。

两人在更衣间换装,就磕牙打屁寻开心地耽误半天。也是双方性格使然,干什么都好似掐架一样互不相让,动手动脚动嘴却都分明是一种调情,互相享受你来我往的情趣,乐此不疲。

两人都穿了深蓝色双排扣上装和白色马裤,同样的英武帅气。

白色裤子勾勒体态身材,严小刀用刀子一样的眼神不断瞟着凌先生两腿之间显形的部位:“啧,昨晚上猪腰子的威力还没挥发出去?”

“帮我,再来?”凌河认为严先生这就纯属菊部发痒、嘴欠求睡。

严小刀眯起双目,露出险恶的眼神:“你不累啊?”

凌河反问:“你累了?”

严小刀折叠起一根马鞭,一鞭子打向凌河臀部,挥臂手势很猛,雷声大雨点小地轻轻落下。

凌河淡定地对服务生小哥吩咐:“帮我把那根马鞭包装起来,临走一起结账。”

“……我操,你敢?”严小刀猛醒后骂了一句。

我有什么不敢?凌河笑出促狭的精光,眼神就没离开过小刀的身影。小刀刚一转身去扛马具,凌河冷笑了一句:“怪不得一直不敢转身给我看。”

严小刀后脊梁一激灵,快要炸毛了。

这条毒蛇现在不朝他喷毒了,但尖牙利嘴的基本功还在,功力绝没有减弱。凌河这张嘴只是换了一种相处模式“照顾”着他,时不时地仍然让他不寒而栗、汗毛倒竖。

凌河是品评紧身马裤裹出的臀部形状。严小刀身材很好,肌肉精健结实但并不粗蛮壮硕,手感和做那事时臀部的肉感都恰到好处,也会让人上瘾。

睡过这样的尤物,对其他类型的男人再也看不上眼。

严小刀昂首阔步,粗声说道:“怎么着,我还不敢给你看么?”

凌河笑纳:“真是秀色可餐,晚饭我可以少吃两大碗面。”

严小刀很浪地大笑,没什么可羞臊的,就是喜欢这个人。

二人并肩走向马场,心情呼应着晴朗的天色。这座城就像北方许多城市那样,一蹴而就就进入到火热的夏季,艳阳高照,热浪直往裸露的皮肤上扑。

他们用帽檐遮挡艳阳,压住视线,却同时注意到了老熟人。

很凑巧,他们自慈善晚会之后,竟然再次见到简铭勋简董事长。

简铭勋请了几位老总过来骑马散心,生意伙伴之间私人小聚。严小刀放眼一看,受邀的就是慈善晚会捧场最为热烈、出血最多的几位大客户。他记起去年,简老板在慈善晚宴之后也搞过私人聚会,他和戚爷都在受邀之列,在度假村打高尔夫球,那时候双方感情相当热络。

今年的马场聚会,简铭勋根本就没邀请他。

可以说是不愿见,也可以说是不敢见。

严小刀拎着马鞭子,遥遥地对简董事长挥了手,打个招呼,然后招呼凌河骑马:“咱们玩咱们的!”

凌河看都懒得看简老板一眼,潇洒地踩蹬上鞍。马儿似乎也对背上驮的人很有感觉,轻快地奔跑。

俩人一前一后,策马散步兜风。严小刀一开始略微失望,原来凌河擅长骑马,这事用不着他教授了。他随后又开始悠闲地欣赏身边人在马上飘逸挺拔的身姿,凌河极少穿正装,金属双排扣和雪白马裤的影子像印照片一样烙印在他眼膜上,足够他回味很久。

……

简铭勋身有残疾,本来就不适合骑马。

他也够大方的,掏钱签单邀请生意伙伴过来消遣,伺候那些人玩儿得不亦乐乎,他自己却根本骑不上去。他就只能坐在遮阳凉棚底下的暗色阴影中,面无表情地旁观别人家的精彩热闹。

心甘情愿地做看台上很守规矩的一位“观众”,还是一位身家丰厚的观众,为旁人做嫁衣裳,送钱输血,这份职业,他简大老板已经僭行多年了!

有人过来寒暄时,简铭勋就笑呵呵地搭腔,笑得一如既往和煦而亲切,胖墩墩的身材坐在那儿,活像一尊大肚开怀的笑脸弥勒。

然而,对方刚一转身,既脆且薄的蛋壳质地的笑容,即刻就从脸上消失了,简大老板重新陷入木然阴郁。

简铭勋觉着,严小刀和凌河今天就是故意在他面前招摇亮相,他走到哪这俩人就黏到哪,穷追不舍如影随形,就是逼得他没处躲没处掩藏!

简铭勋拄着拐杖站起来了,示意身边那两个随身保镖:“扶我骑一次马!”

保镖一愣,都没好意思说出来,老板您这小儿麻痹的腿脚,您骑马还是马骑您?

简铭勋脸色阴郁,强烈的情绪驱使着他在极其有限的行动能力之上,试图拔份儿逞强。也是压抑得太久了,他愤然地扔掉拐杖,双手扒住一匹马的马鞍。

那匹马将乌黑的玻璃眼球略微一转,察觉来者不善,先就原地倒步转起圈来,徐徐地把马屁股往后转,就是不想让简董事长上来。

俩保镖一左一右架着他胳膊,简铭勋使了半天劲愣是骑不上去,两手都抖了。

保镖低声劝:“算了,您休息一下。”

简铭勋僵硬地说:“我怎么就不能骑马?你们耻笑我残废吗?!”

简董事长极少用这种粗暴的口气质问别人。

保镖垂着头赔笑:“马脾气烈,容易伤人。”

简铭勋粗喘着感叹:“脾气烈也就骑这一回,以后恐怕都没机会了!我瘸了就不能骑马?!”

一群下属和保镖像练托举一样,高高举起这沉甸甸且左摇右晃的一大袋子土豆,终于把简董事长摆在马鞍子上。热辣的光线直直刺入瞳孔,大地化作白茫茫一片虚无,泛出反噬的强光,刺痛灵魂深处,简铭勋在马上仰天长叹……

简老板就在前两天收到薛队长私下传递的讯息,阴不阴阳不阳地,向他问候,邀他喝茶。

薛队长办事很客气了,没有搞突然袭击让他猝不及防,但显然已经张开大网,布下重重阵势。

刚才就在马场大门外,如果稍加甄别,就能发现有一辆身份不详的轿车停靠那里,悄没生息地盯梢,车里人长得就像便衣条子。简铭勋最近走到哪,都能察觉到跟随照顾他的“尾巴”。

简氏大老板在本地德高望重,身兼数职,就是一尊满面贴金的弥勒大佛爷,头顶一圈灿烂的佛光。这尊笑面弥勒佛,假若也被揭下假皮金面,撬开牢固的基座,被推倒砸翻了,整个临湾新区上上下下都要颜面无光!但凡调查消息放出,得有多少领导匆匆忙忙指挥撤下挂在各处的合影照片,又得有多少单位狼狈不堪地抹掉门楣上镶嵌的金匾题字,涂掉赞助商铜牌上这显赫的姓氏!

薛队长提前对各方面事先打好招呼,让市府高层点头默许这样的收网抓捕。

夜叉无事不敲门,敲门就是敲响丧钟。

随即,两天之后的一个傍晚,严总在紫云楼请几位合伙人吃饭。

这些老朋友凌先生都不熟,因此凌河就没来。严总自己做东,宴请了一桌鱼虾海鲜。严小刀喝得眼眶略微发红,眼带湿气,其实没醉,脑子还提溜清醒着。

聚会散场之后,车子是不合适自驾了,严小刀心怀旖旎,一路往楼下车库晃荡,一路打电话:“喝高了,过来接我。”

凌河声音优雅:“腰都喝软了?”

“嗯~~~”严小刀哼了一声,嗓音下沉着故意勾人心坎。他跟爱人撒娇也就撒到这个程度。

凌河说:“原地等我,我过来强暴你。”

严小刀嘲讽:“你一晚上在家就琢磨这个?”

凌河回敬:“我一晚上在家养精蓄锐。”

严小刀笑骂:“妈的,欠收拾!”

严小刀在地库的楼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刚刚转过楼梯把角,琐碎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丛黑影逼到他眼前。两个保镖模样打扮的人,挡住他的路。

“打扰您,严总,我们老板请您上楼喝茶聊聊,希望您能赏光。”对方点了个头。

“你们老板?”严小刀蹙眉,右手按住腹部肋侧,手指摸到衣料里面的刀锋,这是个暗暗戒备的姿态。

那俩人低声告知:“我们简董事长。”

严小刀恍悟,这家紫云楼餐厅隔壁就是佰悦中庭酒店,正是简氏旗下的酒店品牌,简老板的地盘。他上回来到这个地方,还是很久以前,在紫云楼请几位相熟的警员吃饭聊天,牵出十五年前的旧案,随后又在这栋佰悦酒店楼上跟踪偷窥到简家叔嫂相盗的丢人丑事。

今天又是在这个地方,简董事长找他喝茶聊天。这人却不愿意光明正大地邀约,也不敢青天白日下聚会,专门憋在黑灯瞎火的地下车库里,拦截他回家的去路。

严小刀低头想给凌河发个短信。

那两名保镖迅速阻止他:“严总!”

“我跟家人打个招呼,怎么着?”严小刀微露怒容,“你们还敢劫持我吗?”

两名保镖就是想劫持他,但又有自知之明打不过严总,于是以撒赖的架势既不动手也不让路,在楼道拐角左右夹击,关门一堵。

严小刀也不怕事,点头:“你们俩带路吧。”

严小刀踏上由织锦地毯铺就的豪华酒店走廊,灯下地毯的华美纹路依旧,心情却早已不是当初。一切的故事仿佛在他面前兜了一个很大的圈子,最终回到这个令人心惊的原点。

简铭勋董事长究竟要找他聊什么?

第一百零七章 金砖宝典

简董事长位于佰悦酒店顶层的大办公间, 同时也是一间茶房。灯光幽黄让视线舒服, 家私装潢也恰如其分,简约而细节考究, 符合简铭勋谦和中庸的为人风范。

简铭勋坐在茶桌边, 脸色牙黄发白, 尽力地欠身相迎:“严老板,我腿不方便, 就不起来啦。”

堂堂的简董事长, 今天连西装都剥了,只穿一件套头白色老头衫, 这回可是极为不符合身份。可以说是居家随意, 也可以说是心神俱乱不修边幅, 这人几缕头发黏着湿汗趴在脑瓢上,待客风度还维持着,但容貌灰败而憔悴。

严小刀略表一份疏远浅薄的关心:“您没事吧?”

“我还好,还撑得住。”简铭勋眼皮也濡湿带汗, “身边没一个靠得住, 只能我一个老家伙自己撑。”

严小刀心想, 确实,跟皮条客简老二比起来,老哥您做生意还靠谱。也因为凌河那块手表的内情,他对面前这位简董事长没剩多少好感,从前那段忘年的友好交情,算他瞎了眼识人不明。

简铭勋突然问: “你们家戚老总最近很久没出来, 他不会也出事了吧?”

严小刀心里一沉,怎么着这是?

简铭勋话里有话:“我没恶意,我担心他惹上麻烦事,遭旁人暗算。”

严小刀把话题转个圈扔了回去:“我干爹有什么麻烦事?您觉着什么人会想要暗算戚爷?”

“不会吗?”简铭勋惨笑一声,“梁通最近没惹上事被警方盯上?我家老二铭爵没惹上事?你下楼出去仔细瞧瞧,酒店门口那辆黑车里,藏的不是便衣?……凌河就在你身边,不要跟我兜圈子,一切来龙去脉你都清楚得很呐严逍!”

严小刀:“……”

严小刀回敬一句:“呵,我干爹做什么恶事了他怕鬼叫门吗?”

简铭勋顿时泄气,认命地嗟叹:“恶事都是我家做的,我家老二是个混账,大混账!他被那些人教训了,用那种方式羞辱他,是他活该,他不可救药,他自取其辱!”

这是简董事长头一回亲口印证圈内的传闻,简老二被人轮了。

简铭勋望着严小刀,悲怆地对他点点头:“我也知道凌河为什么出现在临湾,为什么来找我们这群老家伙的麻烦,百般折腾、刁难、精神上折磨我们,逼得我们一个个狼狈不堪原形败露都不得好死,因为我们都是败类,人渣,混蛋。”

严小刀面色严肃,没吭声。

简铭勋的金装佛面一丝一丝剥落,掉落成脚边一堆灰渣,坦白道:“没错,我也是凌先生要找的那些人,我们害过他,我们干过丧尽天良的恶事,我们每个人手上都沾了洗不清的罪恶,无耻龌龊,昧着良心!”

……

简董事长这一路剖心扒肺的心理历程,可以追溯到几个月前他收到关于“碧海云端”的秘密传讯,从那一刻就知道,复仇天使杀回来了。

凌河突然驾临,在临湾抛头露面,麦先生意外暴亡,简家大奶与二弟都被牵连涉案,简董事长就已知报应的脚步迫在眉睫,钟声敲在头顶上方,每天都给自己数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郭兆斌当街被毙,梁通被查,戚宝山失踪。

简董事长一定预感到,他有朝一日也会落到这样下场。他将要跪在刑场上双手被绑,后背插一根草标,书写着他的姓名和罪行。剥下金面就是一脸丑陋的伪善,被千人唾面,被万人戳碎他的脊梁!

泥沼的边缘已经溃坝,血水和腐肉溢出,蛇鼠一窝同流合污的这艘巨轮如今风雨飘摇。巨轮上的人纷纷都开始坐不住了,投海的投海,跳救生艇的跳救生艇,爬旗杆的爬旗杆,谁也顾不上谁了,仓皇地各寻生路……

简董事长寻求的生路就在这里。

简铭勋抓过手杖,吃力地站起,腰背都驼着。

一间茶室内就只有他们二人,简铭勋两手从手杖的龙头位置滑脱,整个人“稀里哗啦”坍塌崩盘了似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严小刀眼明手快地过去扶,第一下愣没扶起来,对方跪在他面前死活不起。

简铭勋那两条麻痹的膝盖好像钉在地板上,寸步难移,患病的大腿和小腿折叠出别扭难看的姿势,让人不忍直视。

这一跪跪掉了豪门大户的气度。

这一跪跪没了祖宗八代的脸面。

严小刀缓缓蹲下去,直视对方的眼:“简老板,您以前见过凌河,您说吧。”

简铭勋今晚也是有备而来,甚至都不必亲口交待他的罪行。他指向茶桌上端放的一方钿丝漆盒,让严小刀自己去看,看过就全明白了。

严小刀原本以为那是一只工艺茶盒。盒子本身没有机关,用一把小锁锁住,就是简老板用来藏重要东西的,里面有很厚一份带有照片的人物资料。

资料还是影印版本,但清晰度足够阅读需要。

简铭勋低声解释:“我和梁通两个人偷印出来的,算是给自己多个盘算,为日后留一条后路。我保存一本上半册,他保存一本下半册。”

严小刀翻开第一页,就好像被一柄尖锐的利器刺中眼膜!

灯影光芒盘旋,他呼吸困难。时光在他眼中凝滞,他瞳仁深处缓缓洇出一个血点,血色逐渐扩大。

这里面并没有让人看一眼就要面红耳赤拂袖而去的东西,没有任何丑恶难堪的照片或文字。恰恰相反,这些照片都好看极了,图册装潢极为精美,文稿措辞优雅,背景中的书法行云流水,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即便只有半本仓促而就的复制影印版,足以揣测出原装宝贝的华丽程度,以及制作分享者自恃风流的一番风雅情趣……

“这本相册做得相当奢华精美,是用金箔金线装饰的皮纸本,由私家手工技师打造,造价不菲。那些品相骨骼一般的孩子,都还不够资格收录到里面!这几位的资质最好,是最漂亮的孩子。”简铭勋像是讲述圈子里最普通寻常的一件风流韵事,话音不疾不徐,细节回忆信口拈来。

相册中的这些少年,个个儿堪称倾城绝色。

严小刀在封面之后的第一页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他盯着照片中的人,涨潮的巨大冲击力冲刷他的感官,一个大浪迎面就把他拍吐血在沙滩上。他在情绪的幻象中顽强地又站起来,迎着更高的浪,喉头含着一口热血……

他眼角骤红,分辨不出是酒意还是因为震惊和激动,视线偶尔在灯下模糊,再重新调整焦距。他终于翻过去看下一套人物,又是一张让他难于承受的熟悉面孔,一沓一沓往下看,竟然全部是熟脸。

严小刀的声音不像自己的:“这册子是你做的?这算什么?花名册吗?”

简铭勋发出自我唾弃的冷笑:“我就是个尽心尽力的供货商和造血机,我可没那份资格来选人验货啊。”

严小刀齿冷地问:“你都干了什么?你造什么血,供什么货?”

简铭勋唇齿嗫嚅:“麦允良是由他父亲亲自带进圈子,是梁通牵的线。卢易伦是我物色到的,你知道,他是咱们本地人,他父母也就是普通平常人家,总之只要给够了钱,再编出一个能够打动他们的故事说服他们……你再往后翻一页,那位踢足球的大球星你也认识吧,那是我结交游景廉之后,我们俩……”

话音未落,一记狠脚砸在简铭勋左侧肩膀上,脖颈和肩骨之间非要害的部位!

踹得非常之狠,严小刀脚上还穿着皮鞋,几乎把人踹塌,简董事长的后背狠狠磕在桌腿上。

严小刀面目冰冷,唯独眼球在烧,以一片红潮盯着简铭勋:“那么凌河呢?凌河为什么?”

简老板被那一脚踹得眼前金星乱蹦,疼痛和身体上的孱弱致使这人汗如雨下,咳嗽着说:“小凌先生那时就在燕城,被人发现了。咳,他实在太好看了,他就不该出现,多蠢啊,这么一张脸,就是祸水……”

祸水。

严小刀的拇指快要捏碎自己指骨,心特别的疼,面无表情也就是心碎的表情。

他一脚抡向面前人。这一脚直接把简老板踢至休克,一袋子烂土豆有气无力地歪倒在茶房地板上。

这脚就是替凌河踹的。

平生头一回,严小刀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就想要活剐了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卑劣之徒。

……

这也是严小刀平生第一次,见到年少时的凌河的照片。

他的小河好看极了,无法用常人的语言描述。

凌河长发过肩,笑容清朗率真,带有淡淡的羞涩和与周围的疏离感。自幼就有明显的混血特征,眼眸像水墨云山上点缀的诱人翠色,真是个可爱纯真的美少年。

那种羞涩恰到好处,让人沉醉,一眼万年。

藏在燕都的这个秘密圈子,就是万恶云集的渊薮。在拥有极端财富和权势的基石之上,人欲的沟壑永远难以满足,因为这样的欲望原本就建立在没有遏制、为所欲为的财势之上,巨怪的章鱼触手所及之处也就永无止境,无所顾忌。

简铭勋、游景廉和梁通三人,都曾经为这个圈子献宝。这群人悄然联手组织了这桩皮条生意,成为迎合上流社会风雅趣味的交易筹码。他们是一群潜伏在泥沼边缘的造血供货商,以合法商人的面目掩盖獐头鼠目,他们输入大量的金钱喂饱那些魔鬼,并且挑选奉献最漂亮的玩物娈宠……

严小刀方才翻开封面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凌河。

凌河在这份装潢精美的相册中排在第一位,用简老板的话讲,这个男孩太好看了,当之无愧的“花魁”。

简老板歪倒在桌边,鼻子嘴角出血。

严小刀忍着想拿刀活剐这人再削成一片一片的愤怒,灌了一口凉茶,连同口水“噗”地喷了对方一脸,一口不够又喷一口,把这人喷醒。

简铭勋估摸是被严总踹掉了两颗牙。粉面贴金的大弥勒佛现出斑驳的原型,金面没了,笑脸也没了,嘴里一汪血,干脆就破罐破摔地歪倒在那里,严小刀问一句,他说一句,和盘托出。

在救济儿童的慈善晚宴上,宾主尽欢满堂生辉的情景尚在眼前,如今想来真是绝妙的讽刺。比简家老二更胜一筹,简大老板才是当之无愧的大皮条客。

相册内不仅有照片,还有繁杂详细的个人信息,精细地描述每人形貌身材、性情举止、兴趣爱好,甚至身上各种不为外人知的身体“花样”和“瑕疵”……这套册子将各色人物分类建档,不厌其烦极有雅兴,就像集邮似的,或者就是某种变态的收藏癖,收集这些鲜活的世间灵秀珍稀,有人专门把这些内容装订制作成册,时不时再翻开来欣赏把玩、品头论足……

严小刀中途扔下这炭火一样烫手的宝册,站在窗边抽了两根烟,才能转回来继续看。

第二页上就是麦允良。麦允良小时还没有整容痕迹,双眼明亮透出纯真,档案里写着爱吃港式煎蛋仔与水果刨冰。

第三页是卢易伦,本地鼎鼎大名家喻户晓的卫视一哥,每周末八点档综艺的金牌主持。卢易伦那时胸口有赤豆型胎记,小学成绩全优,市级三好学生,因此被“选中”送到燕城名校开始寄宿生活,学杂费全免待遇优厚还有奖学金,家人就这样满怀欣喜将孩子送上去了……

后面几人也都凭脸就能认出,其中两位竟是体育圈、足球圈内身家丰厚的明星。

还有一人,严小刀也认出来,这是一位前些年声名鹊起大红大紫的男模,十八岁成名,二十岁去了巴黎大牌秀场,身长帅气,俊秀飘逸,业内惊为天人。

“这个男孩是易寒?”严小刀指给简老板看。

简铭勋看后点头:“对,就是那个模特。”

严小刀与模特圈没有来往,但他认识脸。何况这个男生名字很特别,他看新闻就记住了。

严小刀问:“易寒三年前去世了吧?我记得是一桩意外事故,很可惜。”

简铭勋无动于衷地点头:“对,就在南岛附近发现他的遗体,定性为溺水。”

严小刀喉头一阵痉挛:“难道不是溺水?根本就不是事故?”

简铭勋略带讽刺之意地为严总指点迷津:“那时正好是‘碧海云端’游轮回航那几天,在入港码头附近捞到他,谁敢说不是事故啊?有证据吗?呵……”

严小刀阖上眼,全都明白了。

名模易寒三年前在“碧海云端”游轮回航进港的路线附近出事,殁年二十二岁。这件悲剧被定性为当事人下海游玩不幸溺水身亡,没有人怀疑事故的内情,没人去追查事件的真相。

这些少年上了花名册就劫难逃,命中注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是他们当时年龄尚小,青涩稚嫩并不合口味。这是一桩长期筹划的养成游戏,登记圈养,不急于下手,养肥了再宰。

半本相册只有六个人的照片资料,就有两位已不在人世。

严小刀无法想象,凌河是怎么活下来的?

凌河竟然能够从这本花名册上幸存,活到今天!而且,其他人物历年的“管理档案”、“体检报告”极为周祥齐全,唯独凌河童年时代之后内容就是空的。显然,凌河应当是逃过了,因此资料空白没有下文……

严小刀追问:“另外半本册子在哪?”

简老板倒也坦白:“我这里就这么多,另外半册在梁通那里,你们去找他要。”

严小刀:“一共究竟有多少人?!”

简老板湿漉漉地惨笑:“这套典籍就收录十二位,他们开玩笑起了个代号,把这些鲜鱼儿称为‘燕城十二少’。这套金箔皮质典籍是保存在一个特制的书匣子里,看着就像一块金碧辉煌的金砖,所以又叫做‘金砖宝典’。你只要在圈子里提‘十二少’或者‘金砖宝典’,都知道是指代这件事,这些人。”

燕城十二少。

严小刀对简铭勋说:“你也知道,警方的人就在你酒店楼下。简老板,你跟我下楼去见薛队长。”

简铭勋把微胖的身躯缓缓支撑起来:“罪证我交给严老板你了,口供我也交待了,拜托严老板替我去见薛队长吧……”

严小刀把那套相册放回漆盒,那些玩意儿他再也不愿多看一眼。

“简老板,你……”严小刀转身正要去拿简铭勋,准备拖着这袋子罪恶的烂土豆下楼自首,没想到房间内形势突变!

简铭勋方才还是孱弱不堪冷汗淋漓的模样,这时突然拾起手杖撑了起来!房间本就不大,简铭勋脚步蹒跚着,玩儿了一招十米冲刺,最后几乎扑倒,成功地让自己骑到窗台上。

茶房是现代建筑的新潮设计,大窗的下缘非常低,离地面只有不到三十公分,因此简铭勋还能凑合迈上去,半个身子歪在窗外悬空处。

简铭勋用来爬窗台的这点力气,已是强弩之末,爬上去就要喘不上气,脸色煞白头脑眩晕,在六层楼高的地方愣是现出高原反应症状。

严小刀低喊:“简老板你别动!”

“严逍你不要过来。”简铭勋一头冷湿的汗,情绪激动而面色衰败,也早就拟好了今天这个结局,只是事到临头开始手抖腿抖,简大佛爷原来也怕死啊。

严小刀沉着说道:“简老板你听我说,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弃暗投明不再与那些恶人同流合污,你还有一条生路。”

简铭勋一脸丧钟:“太丢人了,太肮脏了,我丢不起这个脸,等我死掉再审判我吧!到时候你们尽管鞭我的尸,把我剁成肉酱再挫骨扬灰!严逍,我感谢你替我办这件事。”

严小刀面色遽然沉重:“简老板,早知如此您何必当初?家大业大,一辈子荣华富贵,您还缺什么?”

“家大业大?荣华富贵?哈哈哈哈我就是一个瘸子,天生残疾,你以为,我和你这样肢体健全的好人儿一样!”简铭勋冷笑着叹息,“我这样一个残废,受人轻视冷眼习惯了,我假若没有几分能耐,没有压过别人的背景,谁会瞧得起我,谁买我的帐?我怎么能做到家大业大我怎么娶得到一个出身名门的老婆!这个世上,权力永远就在几大家族之间击鼓传花,我们这样的不过就是爬在那些人脚下做一条门下走狗,分几口残羹冷饭,捡些牙慧渣子!”

就在严小刀你一言我一句地跟简老板耗时间的工夫,茶房的门从外面冲开,市局警队的重要人马到齐,全副武装,伺机静候也很久了。

率队办事的正是薛谦。而另一拨警员在方副队长率领下,在楼底下张开一个充气城堡似的巨型气垫,等着简董事长投入气垫的怀抱。

薛谦跟严小刀暗暗打了眼色,往前走了两步:“简董事长,我们都知道了,您快下来吧,我跟您谈谈。”

简铭勋骑上窗台就不好再下来,这才叫骑虎难下,既惧怕薛谦,又磨磨蹭蹭不敢跳。

薛谦难得和颜悦色地哄着这位身家金贵的嫌疑人:“您老保重贵体,本来您就糖尿病血压高,没毛病都折腾出病了,弄不好再跳出个心梗,简董事长您快下来吧,您别闹啦!!”

简铭勋指着薛队长不准过来,薛队长只得迂回着往后退。

跳楼哪那么容易?跳楼属于勇敢者的壮举,并不适合懦夫。

戚宝山就敢跳,简铭勋还真不敢,挂在外面那条腿都抖成一根大麻花,抖得快要抽筋了。

港口的华灯在夜幕下连成一片,随着空气流动缓缓地游走,让人恍惚。

双方正僵持着,简董事长往楼下一看,在亢奋情绪的作用下以为自己眼花了。

酒店楼下人声嘈杂,影影绰绰,花园绿地上灯火通明,简董事长在晃动的人影中发现梳长发的凌先生。

凌河就站在花坛草坪的边缘处,身材高大,宽松的白色麻布衫随风飘动,在夜色背景中非常显眼。

凌河仰脸往楼上看,正对简铭勋的视线。

凌河怎么会在这里?

他原本是过来接严小刀回家的,谁有兴趣围观简董事长跳楼?

到了紫云楼餐厅没找到人,紫云楼隔壁的佰悦酒店被警车包围,显然出了变故。

凌河迎着简董事长的目光,劈云斩月一般直直地逼视过去,长发在风中飞扬!

凌河锋利的嘴唇紧闭着,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用对楼上那家伙喊话。他第一次见到简铭勋就是在燕都某个地方,因此他知道简董事长今日为什么走投无路想要跳楼赎罪,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跳吧。

你就该死。

如此精神脆弱不堪大用,一块表就逼到你今天想跳楼了?好,我看着你跳,看着你怎样从高处一坠而下平拍成肉酱。

简大老板,我今天就在这楼下等着给你装殓收尸。

凌河唇边滑出冷漠的笑,还伸手对楼上的简老板勾了勾手掌,来,跳啊!

简董事长在凌河冷酷含冰的逼视下发抖。那样的目光带刃,一寸一寸凌迟着他的皮肉和灵魂。他汗如雨下,浑身痉挛,泥塑的大佛金身缓缓地瘫软,就要泄成一汪泥浆。

他无颜面对凌公子。

薛谦与严小刀双双扑上,一个抱头一个拽腿,把简铭勋从窗台上拖下来,扑倒在地……

简约集团董事长简铭勋由此被捕,先送往医院接受治疗,这回薛队长请求市局特警队增援医院的安保。

严小刀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录音笔,交给薛队长:“都在这里了。”

这是两人私下约好的。前几天慈善晚会之后,薛谦就私下找严小刀秘密通气,交给他一只录音笔备用。

薛队长心里有点儿嫉妒:“我是服了你了,严总,怎么咱们的嫌疑人一个个儿地,专门找你交待问题,全都他妈缩着不敢来见我!这案子要不然你来帮我审?”

严总确实有几分人格魅力,让人愿意在他面前坦白从宽,剖析复杂内心世界。从麦允良到简铭勋,甚至苏小姐,都乐意选择找严小刀倾诉。那些人畏惧天网恢恢,逃避法律的严酷制裁,摄于薛夜叉的威名,尤其恐惧凌河的现身辣手复仇,思来想去,也只能跑来找严小刀了。

“薛队长耐心审吧,拜托你了。”严小刀说完走了。

所有人都好像要掏心掏肺千方百计地找他坦白,在他面前揭开一段令人发指的陈年旧恶,让他亲耳听到那些令人发指的故事,亲手掘开一幕幕惨淡褪色的血色,他一丁点都不想知道这些!

只要凌河安然无恙,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佰悦楼下车辆集合,警灯和救护车灯闪烁。

严小刀在连成一片的灯河中准确地找到凌河的位置。凌河端然稳坐在车中,车窗打开着,飘扬的长发之下掩着笑意,从容不迫,景致永远都这么好看。

……

第五卷 (终章卷)

第一百零八章 灵魂伴侣

生意场上的某一桩变故, 真实内情外人都不知道, 影响力的浪花尚未波及开来。而盛夏的火热躁动又让人的心思如同短路了一般,就浓缩到眼前这一点上。心思凝结成一块黏黏腻腻的焦糖, 及时行乐。

几天之后, 公司大楼向阳的草坪上, 面朝碧蓝色港湾,用蓝白双色花球妆点出盛夏派对的欢快气氛。专业派送公司的服务生们, 身穿统一款式的金纽扣白色制服, 手举精致小食托盘,在会场人群中小心翼翼地盘旋穿梭, 礼貌周到。

这是严总为犒劳几家分公司职员的暑期派对, 这一回是海岛消暑凉夏主题的西餐酒会。

“这就是咱们新换了总监, 太上道儿了。”姚秘左手捏着香草明虾泡芙,吃得嘴角掉渣,右手端一杯香槟,同时在无名指小指之间夹着一根培根烤芦笋, 生怕过会儿就抢不着了。

“档次绝对不一样, 洋海归, 上来就搞个全套红酒西餐。你看吧,严总愣都不敢反对吱声!”小哥C抖着肩膀,背后嘲笑老板绝对不客气。

“如果还是原来那位人事,让咱们严总点菜,他又给咱们来一顿肥肠香锅麻辣烤串啤酒配小龙虾!”前台姑娘A说。

两根手指从背后轻轻扣了前台姑娘的肩膀。严小刀一身正装衬衫,轻晃着酒杯, 表情很危险:“烤串小龙虾不好吃吗?我觉着挺好吃的。”

“老板,我付出了六年大好青春陪您撸烤串吃小龙虾,您总算换了口味。”姚秘书说。

善男信女们见到本公司头号吉祥物,活像面前打开了镜头快门,个个儿喜笑颜开:“老板,这顿饭特别贵吧?让您出血了我们太心疼您了!”

严小刀笑容满面,摆出一脸钱多不愁的大土豪表情:“你们吃得高兴就成。”

他心里想的是,操,那位凌先生您折腾得高兴满意就成!

一道耀眼的霞光压上视线,并不含威慑,但很有气场,让每人面前都是一亮。众人抬头,凌河穿过大草坪直奔他们这边,或者说,直奔“吉祥物”而来。

凌河不像那群人一脸傻笑个不停,但非常随和地向每一位员工敬酒,很有风度。

姚秘书举杯真心实意地夸赞:“总监,今天的酒也特别好喝,您真好。”

“美女过奖,结婚以后愈发漂亮苗条了,我都后悔进公司太晚了。”凌河夸人不眨眼,姚姑娘眼神瞬间迷醉。

这些酒确实是凌河专门挑的,拿着酒水单子指挥人事经理去找配送公司安排,人事经理在凌河和各家西餐公司之间被溜得吐血,能达到凌总监精致挑剔要求的西餐配送品牌在内地就找不出。最终定下这份包揽前菜、冷汤、起司鹅肝酱拼盘、主菜、甜点、冰激凌和酒水的餐单,凌河还嫌每一道菜都做得不够细致。

凌河面对几位姑奶奶级别的老牌当家员工嘴甜抹蜜,狂饮谈笑风生,严小刀对此略感吃味,在旁边都插不上话。他暗暗瞟了凌河好几眼,凌河都没工夫搭理他。

凌河比从前随和太多了,已经很懂得照顾迁就身边的人,凌河这番心思都是为他,是在为他笼络人心……严小刀心里明白,很感激,总觉着事事处处都亏欠了对方。

姚秘和前台姑娘每人卷了一个法式甜煎饼,夹着新鲜水果、巧克力酱和甜奶油的。俩人很狗腿地向凌总监汇报:“总监您真帅!您还没来我们公司的时候,严总给我们年会上吃的是煎饼卷小葱,再扛上小米加步枪,我们就能上前线冲锋了!”

“是不是真的?”凌河绷住笑意,“你们还跟着这种人打工?”

“这话你信吗!”严小刀愤慨地指着那两个吃里扒外叛国投敌的妖精,“我什么时候给你们吃煎饼卷小葱?简直胡说!”

凌河大笑着往嘴里扔了一块烤肉,幸灾乐祸。

严小刀端着一碟起司蛋糕堵住正在努力减肥的姚秘书:“姑娘,凭你的良心说,那次年会吃的什么?跟凌总监说实话不然你就把这块蛋糕吃下去。”

姚秘书捂嘴乐:“好么,老板我怕您,我漏说了有一道主菜是脆皮两吃烤鸭嘛!”

欢乐明快气氛中的时光总是走得飞快,严小刀每次装作无意地与凌河视线相碰,凌河也时常看他,眼如碧波荡漾,含着酒意和快意,很醉人……

夜幕降临,一班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意犹未尽,饭后开始进行肢体接触更为亲密、更有气氛的娱乐活动。

一群人吐槽的笑声游荡在爽朗的夜空中,说,原来咱们公司的午夜场舞会,土得像跳广场舞,严总带着咱们跳小苹果、打军体拳,现在一杆土枪换成一吨洋炮,果然就不一样了。

严总被轮番吐槽,也不生气,一晚上心情极佳。吐槽的大部分内容都是胡编杜撰瞎扯淡,暗含着大伙之间关系的亲密融洽,以及喽啰们对某位总监的热忱洋溢的马屁情怀,二者都让他很受用。

灯光、气氛、焰火焕然一新,爵士、蓝调和新乡村音乐在月色下呢喃,难免心旌神摇……

年轻男女们已经瞄好对象,各自捉对下到舞池中贴面肉搏厮杀了。

缱绻优美的华尔兹忽而变成欢乐的水兵舞,忽而又变成柔情似水的轻音乐。

有人起哄请凌河下场跳舞。

大伙让凌总监从在场姑娘中间挑一位舞伴。

凌河双手插兜,以一脸不可侵犯的气度表情傲视群妖:“我跳舞很好的,我找不着舞伴,怕你们跟不上步子掉鞋!”

简直太嚣张了,对付张狂的人绝不能轻易放过。姚秘书让凌河去到礼物堆里抽一份礼物出来,那上面夹得谁的名字,就跟谁跳舞,必须跳,不准躲。

这是舞会设置的交换蒙面礼物的环节,每位职员包括高管和老板,私下包装一份礼品,丰俭由人,拿出来匿名抽奖。

凌河等的就是这样机会。

他大步走过去,在一大箱花里胡哨包装各异的礼物包中间抄底狂翻,翻着找他认识的某一款包装纸样式,毫不迟疑地夹出他要找的那份!

严小刀在庭院长椅上坐得大刀金马,正在跟几位男员工碰杯,豪饮啤酒,侃得唾沫飞溅。

姚秘书扒开包装纸里面夹的姓名小纸条:“哎呀,吉祥物!!!”

严小刀唇边沾染着啤酒泡沫,眼睑洇出自然的红光,抬头正撞上凌河在无限的时光长河中期待已久的目光,凌河的视线全部罩在他脸上,深沉撩人。

“跳舞啊?呵呵……跳呗,老子也会跳舞。”严小刀低头若无其事地整理衬衫,将袖口挽到手肘位置,刻意回避那两道热辣的视线。

他指尖都有些发黏,内心一阵涟漪,没料到凌河大庭广众下如此主动地撩拨。

姚秘书认真地对凌河打小报告:“咱们老板很会跳舞的,我见过他跳,总监您自己小心跟不上步子哦!”

凌河换了音响曲目,选一曲探戈,以一个很有绅士风度的邀请手势,把他的老板请下舞池。

严小刀这晚穿一身紧身衬衫和背带长裤,曝露在外的小臂晒成浓啤酒色,很有男子气概。凌河是一身宽松白衫,身影在夜光下飘动。俩人双手互相握住,心思缠绵得一塌糊涂但表面分毫不露,曲子响起同时迈步!

严小刀那一刻就察觉,凌河下手就占了先机,当仁不让地搂住他腰,舞曲响起顺势把他往前一带,无形中就逼他走了女步。步子走起来就扳不回来了,不然就乱套了,凌河带他一路沿着舞池兜了一大圈,在全场惊艳的视线围堵中溅起一片口哨掌声。

他两人第一次搭档跳舞,从来就没有练过。凌河瘸在轮椅上时,在“云端号”上,在严小刀的家中,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这样的场面,搂着严先生共舞。

没有练过,但并不妨碍与生俱来的默契、灵犀、身体的契合度。两人互相都撞到对方枪口上,跳舞这事是棋逢对手,谁都不会露怯。肩膀、大腿和膝盖在无数次你来我往的回旋中互相摩擦,碰撞,用默契的舞步诠释了什么叫作“天造地设”!

严小刀右手抚摸着凌河的后肩,手指难以避免地顺势撩进凌河那一头长发。

柔软的、完美的手感,让他指尖发痒。那感觉很像他们在深夜火爆地缠绵,凌河压在他胸口激烈地吻他,而他的手指粗暴地插进凌河的头发,揉乱、啃咬、绞碎、吞噬对方……

两人大腿外侧和内侧不停地相蹭。凌河突然放飞左腿,甩出一个花式动作用小腿兜住严小刀的后膝盖弯,将人往外一甩!严小刀猝不及防但随机应变地向后仰去,被迫来了个下腰。

幸好腰力不错,严小刀被凌河搂着腰抱回来,两人一瞬间几乎碰上对方鼻尖。炙热的呼吸喷到眼前人的脸上、眉眼间,迷醉的灯影在瞳仁里摇曳……

围观群众欢声雷动,口哨声尖锐。

许多人都看得呆了,从这过分火热默契的氛围中瞧出几缕蛛丝马迹,但又找不出任何真凭实据来佐证,只是由衷地达成共识,这两个男人太般配了,太好看了……

跳舞的两人甚至没有笑,不贩卖廉价的暧昧,用矜持的假面具罩住一身道貌岸然的禁欲气质。都等着对方先笑场,又都是很沉得住气的老江湖,刻意将激情压抑到曲终的休止符,挺到最后一个音乐节拍。

薄薄一层夏季衣料欲盖弥彰,手心里享受的就是对方的温度……

都喝了酒,半醉阑珊,深夜两人乘坐地铁回家。

地铁车厢内乘客寥落稀疏,凌河坐在座位上,懒洋洋地,以仰视姿态欣赏小刀的身材。严小刀一只手腕挎在吊环扶手上,被左摇右晃的车厢抛过来,整个人沉甸甸地抛在凌河身上,几乎当场坐了凌河大腿。两人眼神都有些忘乎所以,情之所至。

回到小楼别墅,不开灯一路摸黑,尽量不惊扰旁人直奔卧室。

人肉气味还是不可避免地惊动了两只灵敏的狗崽子,窥破奸情的“狗仔队”一路从客厅追到卧室门口。两人紧张地呵斥熊爷和三娘让开路,好狗不挡道啊!

幸亏今晚没有球赛,客厅里没人。最近几个星期,联赛和十二强战如火如荼,家里一帮小弟们天天晚上挤在客厅沙发上观看直播,大呼小叫,结果把严氏也勾搭着开始看球了。没想到严氏几十年没看过球赛的,一看就上瘾,立时就被熏陶成老阿姨级别的粉丝。不能再叫迷妹了,简称“迷妈”。

女人看球都比较感性,喜欢球场上英俊帅气的男生,假若喜欢的球员输了球,严妈妈还要唉声叹气跟着伤心呢。

关门落锁,两人四肢扭缠着去剥对方衣服,几乎无法正常地爬上床,半道就要滚在地板上。

粗喘声在耳边炸裂,动作太粗暴了,好像又掉了几粒扣子。严氏最近抱怨,总需要给儿子缝扣子,现在的新式衣服质量太差,你以前衣服扣子就没有这么经常脱线开线?

这样的热情和粗暴并不是每晚发生,偶尔一次的忘情纵欲,令人回味无穷。

上一次凌先生这样发疯,是严总从姚秘书婚礼现场回来。

严小刀出席秘书的婚礼,送上大尺度红包,并且亲自客串伴郎角色,结果因为外形气场太过引人注目,一战成名收获无数青眼,以及在场的七大姑八大姨的相亲小纸条。各路亲朋好友好事闲人求问严总的生辰八字、家庭状况和财产收入。

一打听说,严小刀竟然没有亲爹亲妈,只有不见影儿的干爹和乡下来的养母。有房有车,没爹没妈,这简直就是婚恋市场上最受欢迎的极品王老五,媒婆们准备撒开铁蹄踏破门槛了!

严小刀很仗义地帮新人挡酒,自己喝高了,西装衣兜里揣着这些相亲名片和纸条回到家,如此找虐欠操的行为,后果可想而知。那一夜,他双手手腕被一条领带吊在床头栏杆上,凌河压着他一件一件剥他衣服,凶狠地强暴了他,报复性的折腾了他一宿。严小刀酒醉无力也无意反抗,那感觉确实销魂,好像被酒意打通了任督二脉上某一道特别敏感的经脉,肠道里尖锐疯狂的快乐刺激得他无法忍耐……

两人这次是在主卧起居间的沙发上。

沙发一直没换,还是以前那个长条沙发,他们在这条沙发上一起看过书,打过架,做过爱。

“好看。”凌河评价严小刀今天这身背带裤装。

“帅吗?”严小刀眼带祥和的醉意。

凌河用深吻和下一步动作满足了严先生偶尔生发的自恋。

严小刀横卧在沙发上,半裸的身躯散发强盛的男人魅力,腹肌上深嵌的几道线条微微战栗,随着凌河缓缓侵入的动作颤出一层湿汗,发出一声喘息。

凌河故意留着他身上这件衬衫,尽管衬衫已经不能避体,纽扣欢脱得七零八落。严小刀下半身被扒成赤条条的,两条光裸的大腿健壮而性感,却是用热烈相迎的豪放姿态迎合着爱人!

凌河把他两腿盘在自己腰上,瞳仁化作深沉的墨绿色,像准备扑杀的猫科动物一样危险。

凌河忽然又想起什么,从地上捞起小刀的裤子,迅速拆下两根背带。

严小刀一眼就知道凌河想要做什么,没有反抗,脑海里冲撞得就是之前那一夜粗暴疯狂的经历。凌河用一根背带把他双手绑在身后,再用第二根背带绕过他脖子,和手腕处的绳结系在一起。

胸膛轮廓因捆绑姿势绷出更深邃、漂亮的线条。

凌河含了他胸口的红点,细致地啃他,吸他的魂,这一口直接逼得他的下体一怒冲天。

这样的小刀,太刺激了。

严小刀像被缚的一尊俊美的天神,毫无保留地呈现。两人都胀得不行,都疯狂了……

脖子上这一绕捆得很松,不会让他感到喉咙不适,但他被另一种方式搅和得快要窒息了,凌河一浪高过一浪的强势冲撞让他无法连续喘息,好像要把他的双腿从胯骨处劈开。他一条腿架在沙发靠背上,另一条腿垂下,身躯因为屡受粗暴的横冲直撞而被迫往后移动。

他的头微垂在沙发扶手上。

侧颜和喉结组成的一道曲线不停战栗,轻抖,吞咽,能看出身体里最细微的快乐感受。

两人在交错的深吻间隙争夺氧气。室内空气越来越稀薄缺氧。他们的脸都变得绯红,每一声喘都让空气因子炸裂出火星。凌河俯视着这英俊的面孔,用力狠命楔入随即严丝合缝堵住小刀的嘴,从唇齿间逼出压抑的呻吟,感受到那下面致密温热的地方猛地收缩。

“操,你快点。”严小刀低声命令,想要更深入地求索那里面的快感。

“怎么操?你选。”凌河的发梢垂在小刀胸口,直接将感叹词翻译成动词。

“操狠点……来。”严小刀的眼神湿漉漉的,那里面充斥着享受和宠溺,只要能让眼前人高兴,爽着,他就乐意给,无关任何事,不需要拐弯儿抹角的复杂心理建设。

凌河眼底扬起一片兴奋的灯影星光,猛地抽出身体,把小刀抱起,在沙发上扶正。

严小刀于是像家里大爷似的端坐沙发上,仍然被捆绑着,凌河体贴地在他身后垫起两个靠垫,下一刻狠辣地楔入,刺出一阵徘徊在重低音区的叫床声。

只凭那样的声音,就性感极了……

能让严小刀这样的男人在床上爆出这种动静,换个人行吗?

肢体纠缠着重重地拍合,汗水淋漓,这样的情欲刺激,任何男人无法抵御。

严小刀失神的视线中晃动着凌河的身躯,修长而完美。

凌河在他面前亦毫无保留,裸成希腊神话油画里才有的不穿衣服的美男子,除了满头飘扬的发丝以及胸口的信物吊坠,其余一丝都不挂。凌先生的性器颜色漂亮可口,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美,他很喜欢……

射得欢畅,满足而疲倦。

严小刀挣脱了那两根搅成乱七八糟的裤装背带,这种伪劣版本的性爱玩具束缚不了他,前几天从马场打包回来的那根马鞭还算勉强够劲儿。两人移驾大床,用叠烙饼的姿势摞着,动情地喘息互吻,一趟分明不够,只是今夜的一道开胃小菜。

“洋鸟儿都是粉色?”严小刀轻声调戏,抚弄着凌河两腿之间漂亮的器官。

“没观察过别人的。”凌河实话实说。

“别人都没你的好看,你最好看……”严小刀用低沉的嗓音轻撩。

严小刀垂下眼睫审视,伸出一手握住自己的性器,用粗糙的手指轻缓地捻,直捻得这玩意儿重新勃起,线条硬朗坚挺,青筋徐徐地胀出。他又拉过凌河的手握住,就是给凌河看的,轻声问:“喜欢吗?”

凌河用眼神说:喜欢。

严小刀亲了凌河的眼皮、额头:“做吗?想来吗?”

严小刀动作温存,试探节奏不疾不徐,这样的问话意义非同一般,当然不是一般寻常的“做”。

凌河很安静,余光扫过严小刀蓄势待发的身躯,没有说话。

足足三分钟的沉默,没能灭掉蠢蠢欲动的火苗,空气中热浪开始燃烧。严小刀突然翻身压上凌河,用渴望和恳求的目光逡巡在凌河脸上:“小河,让我做一次。”

坚硬的性器已经抵在凌河小腹,严小刀在进一步动作之前强忍着刹车,还是不愿强迫对方。

他从心理与情感上并没什么不满足,不会觉着自己吃亏,没有那么小气,只是身体里虚掩着一股无法压抑的本质上的欲望,一有机会就破土而出,如同打开闸门放水,这样的欲望折磨他很久了。

从生理器质性的欲望上,严小刀认为自己还是偏1的。只不过,他的枕边伴侣年轻力壮器大活好,又愿意卖力刨地讨好他,他躺着享受也挺舒服。

“真想要啊?”凌河抚摸他的后背。

“想。”严小刀十分干脆。

“出门找熊爷撸去,熊爷也是带把儿的。”凌河一指门外走廊。

“操!”严小刀捏凌河的要害,被窝里一阵窸窸窣窣你推我搡,动静不善。

凌河也没生气或者表示嫌恶不满,但眉宇间能看出淡淡的迟疑纠结,耸了耸肩膀:“咳……”

“哥技术很好的。”严小刀耳语着吻身下的人。

“你技术很好?我怎么不知道,你跟男人做过?”凌河揶揄他。

“啧……骑马我技术很好,骑骡子我就不会骑了?”严小刀一脸经验丰富和理所当然。

“靠!你他妈才是骡子!”凌河狠狠一脚踹去。他已经学会小刀的某些口头禅。

“不会弄疼你。”严小刀继续磨洋工,心里隐隐察觉今夜不是个好时机,但他说出口了就骑虎难下。今天晚上就是他冲动了,试图一步跨越界限。凌河总之对于一切可能成为龃龉或障碍的往事缄口不言,凌河有时强势得让严小刀有意无意地想要忽略一些事情。

“要是不舒服,就停下来。”严小刀含着凌河的耳垂,几乎忍耐不住,性器也像是怀有感情的活物,头也不回地牢牢钻入凌河两腿之间,深埋着颤抖。他浑身皮肤像要炸开似的难受,不敢过分强迫,生怕下一秒毒液包就在他面前爆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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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得见天日

毒液包并没有像预料那样在严小刀面前炸个四分五裂绿汁横流。

凌河吞咽口水的动作让喉结淡淡起伏, 月色微光下脸庞平静, 笑容有一种下定决心之后的仪式感:“好,你来。”

严小刀就没想到凌河答应这么痛快, 凌河这么爱他……他手臂和脊背都微微发抖, 事到临头像个初夜洞房里毛毛躁躁的小伙子, 他激动得用力吻了对方两下,觉着凌河后背也战栗微抖。

他用深吻和上下其手的温存抚摸化解对方皮肤上的战栗和不适。

他用眼神示意:这样行吗, 还是你想翻过去?

凌河摇头, 就这样挺好。

他俩从来都热衷于面对面的姿势,不喜欢背入。无论卧式、坐式或者站立着相拥, 都很享受对方失控时放浪而宠溺的眼神。那种表情外人看不到, 是伴侣之间独有的享受。

严小刀用手肘支撑着, 以胸膛的热度耐心抚慰凌河,手掌兜着圈子一点一点下滑……两人好像双双老了二十岁,动作一下子慢好几拍,做个爱简直像放映一段被人为抻长了的慢镜头。原本毫不讲顾忌规则的酣畅淋漓的自由搏击, 演化成双人推手耍太极拳的风格, 轻揉慢缓, 敌进我退。

凌河后背动了一下,急促地回吻小刀的耳朵,轻声说:“把灯关上。”

严小刀立即听命而行,赶紧关掉那盏刺眼的台灯,这时候凌河吩咐他怎么做都行。

光线倏然全部收敛到灯罩之中,卧室陷入一片黑暗寂静, 只能听到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吸。

严小刀稍微加重了动作,忘情地深吻凌河全身,再一路往下游弋,亲到腰部往下很好看的人鱼骨轮廓,吻这位混血帅哥长得最妙的地方。严小刀一贯对床上这事很是自信,咱刀爷器大活儿好又懂得温存体贴,一定能让伴侣吃饱满足。

凌河让小刀吻得也很舒服,能听出喉头和胸膛里流出阵阵喘息。

凌河抬起一条胳膊挡住眼睛,可能是小刀伺候得他舒服,又好像试图挡住视线内甚至记忆里某些并不愉悦不舒服的画面。

严小刀终于以膝盖分开凌河双腿,凌河突然撤开手臂低声说:“你把灯打开。”

没等严小刀反应过来,凌河突然从他怀中挣脱,伸手“啪”得打开台灯!

由黑暗踏入光明,这一回光线更显得晃眼,毫无征兆地刺入眼膜,照亮房间四面旮旯的所有角落,凌河喘息着暗自扫视一遍房间。

“怎么了,不舒服?”严小刀盯着人。

“没有,打开灯看得清楚。”凌河重新躺下,一条胳膊横挡着遮住双眼。

打开灯才能让他清楚地辨认和确认,眼前的人确实是小刀。

严小刀这时已经骑虎难下,进不得退不得,情欲起来了就无法自行纾解消退。他在皮肤几欲炸裂的痛楚自虐感觉中往复循环得不到解脱,这滋味十分难挨,快要原地爆炸了。

但他看出凌河也很难熬,度秒如年,方才在沙发上操出来个雄风万丈意气风发的气魄,少年骄傲得意得很,这时情绪判若两人,浑身都不自在。

枕套和床单好像都湿了。

凌河身下洇出一层冷汗,汗渍的边缘不断蔓延扩大。他的面孔还坚强地挺着,不愿意让他的伴侣失望扫兴。他真的很爱小刀,很想满足小刀。

手指探到某一套必经步骤卡到不进不退的时候,凌河从床上弹起来了。

凌河的脊背像安了弹簧,无法忍受再躺在这张床上,好像身后铺了一床尖锐的利器不停刺他的后背。

严小刀被掀到一边儿去了,一头雾水:“疼了?”

凌河说:“不疼。”

毒液没有喷出口,凌河说话时突然喉部剧烈哽咽上涌,喉结痉挛似的狂抖了几下!

随即,凌河光着身子以冲刺速度进了洗手间,按在马桶上呕吐。幸亏跑得快,不然得吐严小刀一脸一身。

“怎么了?”严小刀猛地从床上跳下,一脸懵逼,突然感到紧张和愧疚。他今天确实着急和仓促了,被眼前人撩得色令智昏浑身难耐,为了一己私欲,过分勉强对方。

凌河吐得太剧烈了,听起来就是把肠胃翻了个底儿朝天,从傍晚酒会至午夜场吃过的、喝过的、冷的、热的、琳琅满目各种美食珍馐全部吐个干净!饭量大,呕吐也来势凶猛,可惜了凌总监亲自点单安排的一席好酒好菜。

浓烈的红酒和香槟气息掺杂着不太好闻的胃酸,酸苦的味道瞬间充斥洗手间和严小刀的鼻息,黑暗中仿佛伸出妖一样的许多无形的触手,凌乱地扑向严小刀的眼球。

严小刀出去倒了杯水拿回来,递给凌河,还不忘了帮这人把长发捋起来,用头绳梳到脑后,免得挡脸碍事。

凌河漱掉一大杯水,抬头快速瞅他一眼,摆摆手:“没事,都是你公司里那几个妖精,总是给我劝酒,我今天实在喝太多了!”

严小刀愣住。

他没想到,凌河竟然打算以酒量浅薄为理由来化解这场尴尬?

他自认为非常清楚凌河为什么如此难受抗拒以至引发剧烈呕吐,已经万分心疼和后悔了,准备诚恳地自我检讨和道歉。

凌河又要了一杯水,漱掉嘴里酸涩发苦的味道,又摁着马桶圈干呕了很久,食物吐光了就开始吐胃酸,终于把心口最后一团渣滓喷干净了。

凌河用一条大浴巾围住下半身,从洗手间里晃出来,抹掉嘴唇上的水迹。

凌河面色如常,唇边浮出安慰之意:“我真没事,喝高了,胃特别不舒服,想吐。小刀,你以后别在我喝高的时候来那个。”

严小刀已经穿好睡裤,胀痛之欲云消雾散,此时酒意全醒,全身都晾凉了。

他不确定凌河是否知道简董事长前几天跟他交代的,关于那个圈子的耸人听闻的口供,以及最终交予警方的“金砖宝典”。也许薛谦私底下跟凌河也有联系,悄悄透露过了,总之凌河绝口不提那件事,那么严小刀也就不提。但这种试图将往事囫囵吞枣绕行避开的做法,不知要欲盖弥彰地伪装到什么时候,不可能假装某些障碍它就不存在。

两人并排对窗外月光而坐,华美的光泽洒在凌河光裸的胸膛上。

凌河在严小刀开口之前突然笑着说:“对不起啊,严先生。”

“?”严小刀赶紧把人搂了,故意揉乱凌河的头发,“你对不起我什么啊!”

凌河表面一本正经,又分明语带嘲讽:“我觉着你都憋坏了!万事俱备满怀热忱地扑上来想做,宝器都备好了蓄势待发,结果没有做成,真对不住你。”

严小刀以自嘲口吻冷笑了一声:“操,老子就是一时不慎老马失前蹄,今天事儿没办好,点儿背。”

凌河抖开散乱的长发,笑着揶揄:“整天操来操去的,严先生您也就是口头上操得最溜索!”

严小刀顺手把这人连头发带人摁到怀里狠狠地蹂躏:“我这么想操你,我怎么办啊?”

凌河缓缓倒在床上,迎着月光仰视严小刀,从容而轻描淡写地说:“你放心,我就是偶尔晕场,以后不会总是这样。”

严小刀心里“咯噔”一声,宝贝儿,你要是一辈子都这么晕场狂吐,我真的只能口头操一操过个嘴瘾?

他迅速自问自答了。一辈子这么晕场,他也认了,拥着怀里的妙人儿还是觉着赚了,一切都值得。

凌河脸上铺满冷调光泽,眉目神色清晰而坚定:“小刀,你不用担心我,我没那么软弱脆弱。”

严小刀用啃咬凌河脖子和肩膀的方式,掩饰层出不穷的各种复杂情绪。

他早就领教了,凌先生远比他想象得强大很多,甚至根本不给他把人揉进怀里安慰的机会,从不刻意示弱。这更加让他内疚自己今晚精虫上脑式的肤浅和冲动。

他粗暴地扯开凌河的浴巾围腰,往对方小腹上亲吻,沿着腹肌的纹路用嘴唇抚慰。

他亲得凌河痒病犯了,凌河笑着捂住肚子在床上打了个滚随即又被严小刀咬了屁股……两人迅速钻被窝睡了,一睡消掉许多庸人自扰的烦心事。

……

再说前日被公安机会顺利拘捕到案的简大老板,这位临湾首富、赫赫有名的大慈善家“进去”了,这个消息传出来,很多人是不信的。毕竟,警方没有做出官方正式通报,封锁消息,很多人以为,简董事长只是涉及经济问题被传唤配合调查,过一阵风平浪静了,或许还能出来。

梁通与简铭勋这两个人,平时看起来根本就没有亲密来往。二人气质面目迥异,行事作风大相径庭,一个盘踞在燕城另一位在港口偏安,私底下才真正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一对老基友。

俩人认识多年,亲密程度达到每周固定时间两次电话密谈,每月私下约见一次。

以平民白丁的身份白手起家做出一番事业,这两个人最懂得征战沙场和坐守江山的艰辛不易。没有权势背景作为坚实靠山,他们永远只能被摒弃在圈子外面,捡拾一点残羹冷饭、旁人吃剩的渣滓。想要抢先迈过通往财富彼岸的狭窄的独木桥,把旁人都纷纷挤下水而自己扶摇直上,他们就需要一块楔入那个圈子的敲门砖、点金石。

梁通和简铭勋恰恰就寻找到了某一条“捷径”,尽管这条通向富贵通达的荆棘小路,是要求他们不择手段泯灭良心,常年披着伪善面具,在善恶黑白两幅面孔中间颠倒转换自欺欺人,担惊受怕夙夜难安,出了事恐怕头一个被抛下大船做挡箭牌或者替罪羊。

简铭勋挂着吊瓶坐在审讯室里,把梁通还硬撑着不肯交代的事全都交代了。原本共享同一条救生船的两位老基友,也在大难临头各寻生路。

简铭勋对薛谦说:“陆队长遇害的事,是古耀庭指使郭兆斌动手。他们绑架了陆警官,逼迫不成就下了杀手;假若逼迫成功了,如果陆警官屈服于他们的威胁杀了严逍,就能打击戚爷的势力,能一箭双雕是最好的。”

薛谦抓住这条细节信息:“你的意思是,抓严逍也有预谋?”

简老板的头看起来像个冲过凉水的大西瓜,脸上肉塌皮松,完全没了往日神采,一身虚汗,却还在努力配合交代案情:“当然不会随便抓一个路人来做套,严逍就不是路人平常人,他是戚宝山的干儿子,那也是戚宝山的一块心头肉啊!”

薛谦给简老板递一块干净手帕,他用烟卷戳着桌面:“古耀庭原来这么嫉恨戚宝山?”

简铭勋解释其中缘由:“戚宝山这么多年都不听话,就不是一路人,坚决对某些生意不肯沾手,分明就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想要洗白,他们也是怕戚宝山提前跳船甩锅嘛!”

结果戚宝山还真跳船了。

薛谦又问:“凌河在慈善拍卖上抛出来的那块瑞士表呢?”

简铭勋说:“那是小鲜鱼儿们得到的百万打赏!麦允良和卢易伦也都有这样一块表,但凌河手里那块表价值最昂贵,他最稀罕么!”

“所以凌河确是有目的而来,是想找你们复仇……”薛谦思索出关键问题,“凌河这小子是怎么‘进去’的?他怎么流落到燕城?凌煌既然不是凌河的亲爸,是他什么人?”

简铭勋说:“凌河就是他亲生父亲带来燕城的啊。”

薛谦眉头拧成一个大结:“什么意思?像麦允良的父亲那样,把儿子亲手送进火坑?”

简铭勋摇头,难得显露几分稀薄残缺的同情心:“真不幸,这父子俩一齐跳了大火坑啊。”

薛队长神色遽然严峻。

……

审讯过后,薛谦第一时间先给严小刀打电话,开门见山:“严总,你老实交出证物,别让我亲自找上门去你家搜查!”

严小刀刚吃完午饭工作餐,在胖妹奶茶店的柜台旁站着:“薛队长,我欠您什么证物?”

薛谦毫不客气地说:“麦允良临终前悄悄见你,给过你什么东西?”

严小刀很想找理由推搪:“私人相赠,麦先生没有委托我交给您。”

薛谦一句话将死了他:“麦允良想不想让背后真正的凶手恶人被绳之于法,为他自己伸冤报仇?”

严小刀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我晚上回家取东西,明天交给你。”

薛谦吸着烟又说:“严总,我就提前跟你打声招呼,免得你回头说我不仗义,我们还是需要请凌河过来做一次详实的口供,只是例行配合调查,你不要疑心。”

严小刀但凡听见“凌河”俩字,浑身的戒备都张起来:“做什么口供?他涉案了吗?”

“没有没有,不是那种涉案你甭担心。”薛谦在心底徘徊良久,欲言又止,电话里三言两语完全说不清楚,“简铭勋交代了更多内情,包括某些非常严重的刑事命案,正在调查中,我们需要更多人证物证。我知道凌河在你公司上班,你每天替我们看好你男朋友,上下班走一路,最好形影不离就别分开——这是局座交你负责的任务!”

严小刀:“……”

简老板献出的那份“金砖宝典”让真相昭然若揭,六个少年已有两人不在人世死无对证,凌河就是还活着的头号证人,对警方来说太宝贵了。在薛队长看来,他现在应当找个香炉再插一柱香,每天烧三把香把凌先生供起来养着,绝不能允许麦允良或者易寒那样的悲剧意外再次发生。

薛谦挂断电话,回头直视他的领导,等候运筹帷幄的鲍局长发布下一步指示。

鲍正威右手搭在桌上,搓着手指:“我还是不放心,你也派人盯着凌河,多几个人保护他,我们需要他绝对安全,需要他活到最后。”

越往前走越是艰难,他们正在通过一道极细的危险易碎的破案瓶颈。他们现在手握几名证人口供,但空口无凭,很难找到过硬的实质性证据,去证明当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

鲍局长的关心备至让严小刀也心生隐忧,他很听命地下班亲自开车载着凌河回家,打算从这一天起就让凌河干脆搬过来住,两人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他可以在同一住宅小区再租一栋小楼,让毛致秀率领的小分队包场,两家人可以做邻居了,平时吃个饭打个麻将都很方便!

严小刀从他书房带锁的抽屉里,取出麦先生赠送他的遗物手表。

凌河的第一反应竟然跟戚爷很像,坐在书桌前,表情严肃地拿过这只表盒细致端详,像是要掘地三尺从表盘表针的孔隙里挖出妖来!

“你说过,这只表本身并没有机关?”严小刀问。

“没有机关那么麦允良为什么专程一定要送你这只表?他当时那样焦急迫切,就是对你的临终嘱托,信任你,才托付给你。”凌河的思路与小刀不谋而合,这是所有人都能推测出的人之常情。

凌河搁下表,又盯着蓝色丝绒表盒发呆。

这只盒子跟慈善拍卖会上露面的表盒是同一种包装物,瞧不出区别。凌河轻轻捋过盒子里面的品牌标识、说明书、保修单之类配件,突然捡出一张方形卡片:“小刀,你觉着这张纸是不是有点奇怪?”

严小刀立刻就凑过头:“怎么奇怪?不就是一张保修店卡片吗?”

凌河盯着小刀的眼:“我怎么就没见过这张保修店卡片?这个品牌的手表应当有这张卡片么?”

严小刀莫名地反问:“你那只表盒里没有这张卡片?”

凌河摇头:“没有。”

严小刀:“……你能确定?”

凌河的口吻笃定自信:“我当然能够确定!那块表在我手里攥了十几年,每年拿出来洒血祭旗誓与仇人同归于尽不共戴天。那里面每一个边角旮旯、每一片字符我都记得清楚,我的表盒里没有这张卡片。”

严小刀心里“咯噔”一下子,豁然开朗。

他万没想到所谓“机关”可能是在这里,他甚至后悔没有早点把表盒拿出来让凌先生鉴定。他当初怎么能想到凌河也得到过一模一样的一份“打赏”,简直就像大观园里元妃赏给众姐妹的扇坠簪花一样,花名册上人人有份。

凌河打开台灯,用放大镜端详那张保修卡:“你看卡片的油墨字迹和毛边儿,能够看出这张纸比其它几张说明书保修卡的印刷质量粗糙一些,这说明什么呢?……这张卡片根本就是麦允良私下自印的,不是出厂时的标配原装,这张卡片才是他要指路给你的方向。”

这张自印“保修卡”上有一家品牌维修店的网址。网址继而能够查到实体店地址,位于荆港特区某商业圈的繁华地带。

严小刀和凌河连夜打了一趟飞滴。他俩循着准确的地址,在铜锣湾某家大型购物广场找到这间默默无闻的钟表店。

店主小哥头戴软耳机,坐在店铺柜台里面,浑身胳膊腿抖动着节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柜台内琳琅满目,但往来的顾客寥寥无几。小哥也懒得招呼,时不时从厚厚的黑框镜片后面撩起眼皮,无动于衷地打量往来人流。

严小刀和凌河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带着一身热汗蓦然撞进店面。

店主小哥抬头,镜片后的视线盯住严小刀!

“请问……是这家店吗?”严小刀拿出这张他认为可以当做接头暗号的卡片。

小哥屁股都没挪一下,沉默良久,还是盯着严小刀。

店主小哥分明就是等待严小刀在这一天的突然出现,已经等好几个月了。

现在原本是暑期旅游旺季,然而多事之年社会风波不断,陆客客源大幅下跌,店面生意一点都不好做没钱可赚。假若不是为了等人,小哥早就退租关张,另寻其它赚钱的生意。

严小刀上半身快要趴到玻璃柜台上磕头了,他盯着面前这位好像时刻心不在焉放飞自我完全沉浸在另一次元的眼镜宅男,语气万分诚恳地祈求:“你认识麦先生吗?……你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

小哥默不吭声地从柜台下取出一张照片,然后一把掀开严小刀戴的遮阳棒球帽,仔细端详对比眼前人与照片中人。

严小刀发觉这店主小哥竟然攥着一张他的照片。照片是“云端号”游轮上的一张偷拍面部特写,显然,这是麦允良当初特意保留的严小刀的肖像。

小哥对比了很久认为万无一失,这才起身去店铺后面转了一圈,取出一份保险箱钥匙,言简意赅:“他让我交给严先生你,只能交给你,换成别人哪个来都不能给。”

假若今天是凌河自己前来,就什么线索都拿不到。

严小刀在一刹那间心情无法言说,眼眶蓦然都湿了,百感交集:“麦先生让你交给我的?”

小哥点头,抄起手边一杯榴莲奶茶狂喝几大口,神态突然轻松:“严先生快走吧,别人嘱托我的事情办完了我松口气啦!等你几个月你现在才来,好烦哦,我终于可以关店走人去旅行啦!”

严小刀对小哥作揖叩首,千恩万谢,并且决定买走店内几块高级手表,让小哥赚点儿酬劳。

宅男小哥很无所谓地耸肩:“随便你啦,我现在就要去商场门口打个广告牌子,全场六折清仓甩,严先生不然就全场包圆呢?”

严小刀于是让凌河帮他参谋挑选,给两家子跟班小弟们每人买一块腕表,尤其为毛致秀和柳蕙真选了两块时髦款式的女表,再给严妈妈挑一款金壳怀表,总之人人有份皆大欢喜,作为这趟铜锣湾半日游带回去的伴手礼。严总豪气地刷卡结账,痛快刷掉一大笔钱,仿佛也是用这种方式,反其道行之地洗刷掉这手表曾经所代表的不善的含意。

严小刀也不知这位钟表店小哥与麦允良究竟什么关系、怎样认识。毕竟,每人的一生中总归会有几位可以交付重托的值得信任的友人,而他也没有辜负麦允良的临终嘱托,绕着弯路磕磕绊绊,终于连滚带爬地摸到这扇沉重的大门。

证物就存放在中环某家高档银行的保险柜内,静静等待让真相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