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一百章 “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易烨封拿过雪芽手里的肉饼, “已经冷了,不要吃这个了,我们去吃馄饨。”

第一百章

“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易烨封拿过雪芽手里的肉饼, “已经冷了,不要吃这个了,我们去吃馄饨。”
雪芽听到要去吃馄饨, 一惊, “我们还有钱吗?”

“今日的工钱多结了一份。”

雪芽纠结了一番,还是没抵住馄饨的诱惑,他们现在的钱反正买不起马, 吃两碗馄饨似乎也没差到哪里去。

易烨封点馄饨时也让老板加量, 满满当当一碗馄饨吃下来,雪芽肚子都鼓起来。回医馆的路上路过有一家当铺,易烨封在门口停留片刻, 就让雪芽在外面等他。

易烨封进了当铺没多久就出来了,雪芽看到他出来就问:“你当了东西?”

易烨封点头。

“你把什么当了?”

这几日雪芽一直跟易烨封待在一起,没看到他身上有特别值钱的东西。

“小东西。”易烨封显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走吧,回医馆换药。”

雪芽自认跟易烨封不算熟, 若是贺续兰说这种话,他肯定要问清楚,但易烨封说, 他也不好意思继续问, 只能闷着头往回走。

医馆大夫给雪芽又换了次药,但换药的时候,大夫的表情不太好,说雪芽伤势恢复得慢, 都好些时日还有渗血的情况,怕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好。雪芽发现自己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心情难以高兴,无论白日夜里都闷着头。

这日夜里,沐浴完的雪芽跪坐在凳子上,无聊地用茶水在桌子上画画,易烨封突然匆匆从外面回来,他没跟雪芽说话,先快步走到屏风处,抓起搭在那里的哇披风,给雪芽裹上。

给雪芽裹上披风,他又把雪芽的脚抽出来穿鞋。

易烨封异于反常的表现让雪芽瞬间想到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一边配合着易烨封穿鞋,一边问:“是不是追兵来了?”

“城中开始粘贴通缉令,我们不能再待下去。我刚刚已经让大夫把未来半个月的药包好,我们今夜就走。”易烨封给雪芽穿完鞋,就直接把人抱起往外走。

雪芽本想说自己能走,但又怕耽误时间被朝廷追兵追到,只好什么都没说。易烨封新买的马停在后院外面,他把雪芽放在马上,又迅速跑去前院。很快他就提着一包东西回来,翻身上马,带着雪芽往城门处去。

夜里的风格外冷,尤其是当马跑起来的时候,雪芽忍不住哆嗦了下,而下一瞬,用来固定他免得他掉下去的那只手往后一带,雪芽便窝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不仅如此,易烨封还将他的外袍解开,把雪芽包了进去。易烨封怀抱暖烘烘的,身上的寒意似乎瞬间褪去,雪芽贪图这种温暖,但这温暖是易烨封给的,于是他侧过头说。

“等我们到康武郡,我不会告你的状,还会夸你几句,但哥哥还是我一个人的,你别想抢。”

易烨封微微低头,怀中人刚刚沐浴完,身上的馨香一股又一股往他鼻子里钻,不是皂角的味道,更像是身体本身的味道。

“他以后会做皇帝。”他突然说了一句。

雪芽原来想过贺续兰当皇帝后,他要每个月见贺续兰几次才好,但自从梦到贺续兰起义失败,他就再没想过这个问题。贺续兰都起义失败了,身边自然只能有他一个,不过他也不想跟易烨封说自己梦,只说:“那他也是我一个人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城门口。

此时还未到关城门的时间,值夜班的守卫没怎么上心,粗略地看了雪芽和易烨封一眼,就将人放了出去,但他们才出城门没多久,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前面骑马的,停下来!”那个声音在喊,喊完又骂人,“刚贴的通缉令,你没仔细对过脸,怎么就把人放出去了?你长脑子没有?!”

易烨封听到身后的动静,立刻驱马跑得更快,守卫发现他们没停,也发现猫腻,尤其是今日过来过来贴通缉令的官员。他刚跟本地的官员喝完酒,准备来城门这里看看通缉令贴好没,就撞见有人出城门而不停,当即心神一凛,立刻拿出怀中信号弹对天放。

*

易烨封买的这匹马虽然是城中最好的马,但不能跟朝廷的马相提并论,尤其是在一匹马上坐着两个人的情况下,即使易烨封的骑术很高明。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到雪芽都能听清。雪芽仓皇下想回头,可易烨封一只大手把他的头摁回来,“不要看。”

“他们……要追上来了。”雪芽声音在抖,即使他不想抖。

易烨封没回答这个话,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反手在马屁股上狠狠一刺。吃痛的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声,猛然往前冲。马一路横冲直撞,周围的长树枝迎面刮来,易烨封用身体把雪芽往下一压,等树枝过去,他又把人扶起。

追兵们也发现前面的马速度加快,为首的官员拧眉半瞬,就大吼道:“拿弓箭射马!”

夜色浓郁,视野受限,即使训练有序的骑兵都无法保证能准确射中,于是他们采取的箭雨战术。易烨封耳朵轻轻一动,猛拉缰绳迅速换方向,随后又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迅速抓烂包装,沿途洒下。

这是他买马时,特意在旁边杂货铺买的钉子。

洒下没多久,身后就传来追兵的声音。

“地上有东西,注意!”

虽然他们想注意,可太黑了,易烨封一路往山林陡坡处跑,今夜月色又暗,很难看清地上的小东西,不少马踩到钉子。马儿越走,踩的钉子越多,导致它们不愿再走,但虽然一部分马不愿意走,导致很多追兵僵持原地,但追上来的人依旧很多。

甚至他们因怕易烨封还有后招,射的箭不再只对着下方的马。

雪芽突然感觉易烨封的身体晃动了一下,他先是一愣,随后又感到一次后,余光突然瞥到易烨封的手。

易烨封中箭了,可他仿佛没有感觉,依旧向前疾冲,直到马中箭太多,轰然倒地的前一瞬,他抱着雪芽飞身而下。

一丝停顿都没有,易烨封抱着雪芽往前跑,他抱雪芽的姿势像是在抱一个小孩,几乎把雪芽的身体全部用自己的身躯遮住了。因为这个姿势,雪芽也看清了易烨封手臂上的箭,那支箭几乎刺破易烨封的手臂。

而他还在用这只手抱着雪芽。

雪芽唇瓣抖了抖,刚想说话,易烨封突然原地扑倒。他牢牢把雪芽护在身下,而上方是疾驶而过的箭雨。

雪芽再次感觉到易烨封的身体晃动了一下。

经历了三次,他已经明白这种晃动的意思。如果不用顾着他,易烨封说不定早就把那些人给杀了,但因为要带走他逃跑,他不会骑马,易烨封也来不及把他藏在一个地方,所以只能当一个靶子。

等箭雨过去,易烨封再度起身,他想把雪芽抱起来,但雪芽翻身躲开了他的手,“你走吧,别管我。你带着我,我们两个都要死。”

易烨封眉头拧起,伸手又准备把雪芽抱起来,但雪芽猛然抬手打了他一巴掌,“你听懂我的话没?我让你走啊!你别像一条狗一样跟在我身边!陛下……陛下喜欢我的,当我和哥哥的事情露馅后,陛下不仅没杀我,还……宠幸了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走,你去跟贺续兰说,我后悔了,我后悔跟他走了。”

他说完见易烨封居然还不动,急得又甩了易烨封一巴掌,“滚!我让你滚!你们谁都别想挡住我荣华富贵的路!”

说后半句,雪芽整个人都在抖,“自从出宫后,每一天,我都在后悔。如果我死在今夜的乱箭之下,我做鬼都不会原谅你们,求你们别害我了,行吗?”

可是易烨封听了这番话,居然还想把雪芽从地上抱起,而雪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把易烨封一把推开。他推开人就迅速站起来,朝着追兵那边跑了几步,同时大喊,“我是雪芽,我不跑了。”

另外一件事也奇怪,追兵为首的官员听到这句话,居然立刻大喊道:“停止射箭!”

雪芽其实喊出那句话时,腿都是软的,但发现那些人停止射箭,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易烨封不见了。

第一百零一章

追兵为首的官员将人分成两路, 一路继续去寻觅易烨封的踪迹,另外一路则将雪芽围了起来。他们先给雪芽搜了身,确保身上并无武器之后, 官员走到雪芽面前, 从身旁人身上拿出一副画卷。他照着画卷,对着雪芽的脸仔细辨认了一番,便道:“带走!”

雪芽被带回之前的城镇, 然后就被单独关了起来。

之前在路上, 他极力掩饰自己的害怕,可现下只剩他一人,终是忍不住, 缩在床角哭了起来。怕外面的士兵听到,他也不敢哭出声。

若知道有今天这一日,那日他死都要跟着贺续兰一起走,也不知道贺续兰过得如何,但仔细想想,他也算多活了许多日, 倒也不亏,梦里的他可是早早就死了,只是他舍不得贺续兰。

他真的好想贺续兰。

翌日天明, 雪芽还在睡梦中, 外面的锁被人打开。他被声响惊动,连忙从床上爬起。进来的人是昨日那个官员,他看了雪芽一眼,便抬了下手。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将雪芽从床上拖下, 带出去塞进外面的马车里。

马车日夜兼行,一直在赶路, 雪芽本以为这些人会直接杀了他,现在看来似乎他们是要把他带回上京发落。他正默默算着还有几日就是自己的死期时,那些人突然入了城镇暂时休息。

官员包下整间客栈,雪芽的那间房在二楼的正中间,门口有士兵把守。雪芽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便早早地宿下。他这些日子睡眠很浅,外面稍有动静就会惊喜。

到半夜的时候,雪芽忽地听到外面有声响。

“丞相,人就在里面。”

“开门。”

是……是尹青悬?

雪芽立刻下床扑到桌前,将桌上杯子摔碎,抓起瓷片抵在脖间,故而尹青悬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尹青悬像是连夜赶来,身上寒气不轻,裘衣肩处隐有露水。

“你别过来!”雪芽看到来人确是尹青悬,将手中碎瓷片更靠近脖颈,“要不然……要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尹青悬脚尖一转,走到窗前的椅子前坐下。他一脸平静地看着雪芽,开口说出三个字,“动手吧。”

雪芽:“……”

尹青悬见雪芽不动手,单手撑头,“怎么还不动手?”他似乎有些疲倦,说话的声音有了往日没有的懒散之意,“是嫌瓷片不够锋利?我这里有匕首。”

雪芽自然不愿意死,见状只能神情尴尬地将瓷片放下。光脚站在地上很凉,雪芽看了尹青悬,见对方还坐着,仿佛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偷偷跑到床边穿上鞋子,又拿起旁边的外袍裹在身上。

“贺续兰在哪?”尹青悬突然问。

雪芽听到这句话,倒是眼睛一亮,尹青悬问他贺续兰在哪,意味着他们没有追到贺续兰。

“我不知道。”雪芽回道。

“那你应该知道他要去哪。”尹青悬再度开口。

雪芽犹豫都没有就说:“我也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尹青悬将撑头的手放下,站起身,“你此时不说也随你,等过几日就入京了,到时候你再不说,就容不得你了。”

他说完起身往外走,门再次被关上。

见到尹青悬离开,雪芽才在床上坐下,他抓紧自己的外袍,轻喃道:“我才不说。”

第二日,马车上多了一个人。

往日都是雪芽一个人待在马车上,现下多了个尹青悬,哪哪都开始不舒服。平时他只需要窝在马车上,到时辰用膳,可今日才一个早上,尹青悬就指使他干了许多活。

又是煮茶,又是倒茶,还要给他调整座位上靠着的软枕,最过分是尹青悬居然还让他捶腿。

雪芽怒气瞬间上来了,想着反正都要死了,不让死前还让人这般折辱他,而且折辱他还是这个遭人厌的尹青悬。

他可没忘记尹青悬抢他簪子,给他下毒,拿被子捂他,还……还那般欺辱他。

“不捶!”雪芽扭开脸。

尹青悬撩起眼皮子看雪芽一眼,“你确定?”

雪芽把脸扭回来,瞪着尹青悬,“我确定,你杀了我吧,我才不给……啊!”

他猛然被对方扯过,一瞬间的事,他就离尹青悬特别近。

尹青悬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冷冷道:“现在虽然不能杀你,但做些别的事总是可以的,你以为这个世上只有杀人一个惩罚的法子吗?”

雪芽听到尹青悬的话,长睫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怒气须臾间消散,理智回归,“我……我捶……捶还不行吗?”

尹青悬慢慢松开雪芽,但目光还在雪芽身上。雪芽满腹委屈,却也没办法,只能蹲下身体,给尹青悬捶腿。

捶久了,手和腿都很酸,可尹青悬也不叫停,靠着车壁合着眼,若说他睡着,雪芽只要一停,他就发出一声——

“嗯?”

捶到后面,雪芽实在是受不住,只能跟尹青悬说:“我手真的很疼,我手上的伤还没好。”

尹青悬睁开眼,他看向雪芽的两只手。

雪芽连忙把自己衣袖卷起,之前的箭伤伤情本就有些反复,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上药,伤口便有越发严重的趋势。

尹青悬的目光在伤口上停留一会,唇瓣分开,说出的话十分无情,“活该,若你不从宫中逃出,怎么受此伤?”

雪芽闻言又马上把衣袖放下,“我在宫里难道就能活下去吗?你们不给我活路。我那几日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不逃,就死在那间屋子里。”他顿了下,“算了,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巴不得我死,才不会可怜我。”

说着,他又要去给尹青悬捶腿,但尹青悬避开了他的手。

“秦克,有外伤药吗?”尹青悬突对外面说。

很有,一个药箱子被送了进来。尹青悬找出里面的外伤药,继而看向雪芽,“手伸过来。”

雪芽愣了下,等对方皱起眉,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伸过去。尹青悬给他处理了伤口,后面也没让他再干活,甚至雪芽发现自己路上的饮食都变得更加清淡。

综合种种,雪芽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可能,虽然这个可能是错的几率很高,但他想活下去,所以他想试一试。

听到外面人禀告尹青悬说明日就能抵达上京的时候,雪芽鼓起勇气坐到了尹青悬旁边。

尹青悬看他一眼,眼中似有些许诧异。

雪芽这一路从不主动靠近尹青悬,也不会跟尹青悬主动说话。

“你放了我吧,我回去,陛下肯定会杀了我的。”雪芽很小声地说,怕外面的人听到。

“我为什么要放了你?”尹青悬淡淡道。

“因为……因为……”后面的话,雪芽很艰难才说出口,“你喜欢我对吗?”

这话一出,他看到尹青悬眼里的诧异转为了嘲讽,雪芽还未做出其他反应,他的下巴就被用力捏住。

“你以为自己有点姿色,这天下的男人都该喜欢你吗?”尹青悬语气极冷。

第一百零二章

虽然觉得有些丢人, 但尹青悬对他向来没有什么好话,雪芽已经习惯对方这般冷嘲热讽。对此,他扭开脸, 把下巴从对方手里挣开,坐到之前的位置,离得尹青悬远远的。

不仅离得远远的, 他还转过身体背对着尹青悬。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话雪芽还是知道的,只是尹青悬接下来的一整日奇奇怪怪。他转身去倒茶,尹青悬看着他, 神情不大好看的样子, 他用膳时,偶一抬头,发现尹青悬还是看着他, 依旧是那幅死人脸的样子,看了就让他觉得晦气。

雪芽又不能直接问尹青悬为什么总看着他,否则尹青悬又要讽刺他一顿, 说他自恋,于是他抬起一只手半遮住自己的脸用膳, 但这一下子, 倒引来尹青悬的出声。

“你这是做什么?”

雪芽继续一边遮脸, 一边用膳,“没做什么。”

“你为何遮着脸?”尹青悬又问。

“我喜欢。”雪芽用力地咬了一块肉。

尹青悬的角度能看到雪芽因用膳而不断动的唇,唇色不染而红,唇形亦是小巧。雪芽的脸小, 五官除了眼睛皆是小巧精致,无论是唇, 还是雪白的耳朵。

尹青悬放下手里的玉箸,端起旁边的茶水引了一大口后,突然道:“后日是小年夜。”

听到“小年夜”三个字,雪芽愣了一下。

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又到了他生辰的日子。过了这个生辰,他虚岁就二十岁了。只是他还能活到小年夜吗?明日就会到上京,崔令璟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想到这里,雪芽夹肉的动作更频繁了。

尹青悬注意到雪芽的动作,似觉得奇怪,“你还有心情吃得下?”

“吃与不吃,你都不会放走我,都会把我带回上京,既然我都要死了,那死前自然是吃多一点,黄泉路上才没有那么饿。”雪芽夹了一大把肉塞进自己嘴里,脸鼓成仓鼠颊。

他虽然想在尹青悬表现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但眼圈还是忍不住红了,吃到后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也吃不下了。

一日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抵达上京。

三年前,雪芽也是坐在马车上,被人押送着进京。那时候他偷偷掀开车帘往外看,今日他光明正大地打开车窗往外瞧,心境有些相似又不一样。

那时候他对陌生的上京有着恐惧,还有藏在心底的隐隐兴奋。现在的他也有恐惧,但没有兴奋,替代的是留恋。

雪芽留恋的并非上京,而是他的生命。他想活下去,他还没实现当初在阿娘坟前发的誓言,他也想再见见贺续兰。

不,不是见见,他想跟贺续兰过一辈子。

只是真的太难了。

雪芽突然想起红月楼的那个花魁,花魁在他欢天喜地收拾细软准备跟先帝离开时说了一段话。

“小雪芽,你最看重什么?”

当时雪芽连犹豫都没有,“金子,妈妈说金子是世上最好的东西。”

花魁摇头笑,“不是,最好的东西是心,你出去后可要守好自己的心,这样一来,才不会难受。”他说完却又把笑容收起,“我跟你说这些,现在的你怎么会懂,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雪芽抬头,他那时候不喜欢人说他小,“我已经长大了,你说的我明白,我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的,我只爱金子。”

花魁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笑了笑。

不过雪芽并不后悔,只是遗憾他跟贺续兰相处的时间太少。

雪芽瞧着外面的景色,不由把下巴压在窗边沿,今日是个冬晴日,光越过马车车顶垂的流苏,投在雪芽的脸上,把那张白透的脸添加暖色,脸上短短的绒毛都能看清。

尹青悬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忽地探身过去,将窗户关上。

风景骤然消失,只剩外面人声喧嚣,雪芽有些不满,伸手想把窗户再打开,但手却被尹青悬抓住。

“马上就要进宫了。”尹青悬看着雪芽,“你知道见到陛下该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雪芽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抽不出来,他又不能对尹青悬发脾气,只能生闷气。

尹青悬对雪芽的回答显然不是很满意,他还抓着雪芽的手,侧头看向窗户,“老实交代,些许还能捡回一条命,其中利弊,你自己衡量。”

雪芽没再接话,他一路光在想怎么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他的手都红了,都没能成功,直至马车停下来。

“尹相,到了。”

尹青悬方才松开雪芽,起身掀开车帘出去。雪芽听到外面声音,脸变白不少,尤其是被人从马车上拽下去的时候。

几个太监拿绳子将他双手捆上,堵住嘴,再把他塞进轿子里。

等轿子停下,雪芽被扯出马车,一眼就看到宫殿上方的几个大字——

“奉瑞宫”。

他又回到这里了。

容不得雪芽想太多,那几个太监就将他带进奉瑞宫,一直走到御书房门口,几个太监才停下动作,恭敬地对紧闭的门说:“陛下,人已经带来了。”

半晌,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大太监。他看着面如死灰的雪芽,将手里的拂尘轻轻一甩,“带进去吧。”

那几个太监应声,迅速将雪芽拖进去。雪芽一进到房里,就闻到一股药味,越接近里面,药味越浓。

几个太监将雪芽丢到地上,恭敬行礼后便无声退下去,并将门关上了。

雪芽跪坐在地上,不敢抬头,直至他听到一道声音。

“爬过来。”那个声音听上去很虚弱,有气无力。

雪芽听出声音是谁的,所以一时太过震惊,抬起头。一抬头,他就看到崔令璟。

崔令璟窝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毯,那张素来阴柔漂亮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脸是白的,唇也是白的,一张脸就眉眼有点颜色,但那双眼阴恻恻得厉害,尤其是当他发现雪芽眼里的吃惊时。

“很惊讶吗?你应该很熟悉才对,你当年伺候先帝的时候,他不就是这样子吗?”崔令璟慢慢坐直身体,伸手拿起桌子上玉盘上的药丸,只见那只手的手腕也变得极细,仿佛只剩骨头。

雪芽回过神,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崔令璟将药丸塞进嘴里,几下咀嚼吞下,青白的脸色总算好转些许,他斜睨着地上的雪芽,阴冷道:“贱人,爬过来。”

*

岁暮天寒,把守康武郡的守卫正准备换岗,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他们被声响惊动,发现来人是一身形高大的男人。

见人准备驾马冲进城里,他们立刻拿出□□,“何人敢擅闯康武郡!”

高大男人扯住缰绳,只见疾冲的马几乎快仰翻过去,才堪堪停下,守卫们都被吓到,可那男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从袖中拿出一木牌,丢给守卫头领。

守卫头领看清木牌,又抬头仔细辨认对方长相,片刻,立刻叫人将他的马牵过来。

“我带你进去。”守卫头领上马引路,等他们到一府邸面前,头领下马,想说他们到了,就听到旁边轰然一声。

他转头看去,发现竟然是先前的高大男人从马上摔下来。守卫头领连忙过去,准备把人扶起,但还未碰到,自己的手先被捉住。

捉住自己的手像铁一般,他几乎觉得自己的手要断了。刚刚还双眼紧闭的高大男人突然睁开眼,眼神防备且凶恶,而等看清被自己抓住的人是守卫头领,手又慢慢松开。

守卫头领马上把手缩回来,他不敢再去扶男人,先去敲府邸的门。

不一会,府邸门打开,守卫头领对着门内低声说了几句话,就有下人出来把门口地上的高大男人抬进府里。守卫头领松了一口气,刚准备去城中医馆看看自己的手,就发现地上的血迹。

血迹的地方是方才那个高大男人躺过的地方,血迹并非一小片,而是几乎能从血迹看出男人的身形。

第一百零三章

下人们合力将男人抬进房内, 刚准备离开,门口先出现一人。只见那人身形颀长,相貌极其俊美, 下人们看见来人,纷纷行礼道:“许公子。”

被称为许公子的青年微一颔首,大步踏进房内, 他看清房里床上只有一人的时候,神情明显一变,“只有他吗?”

“是,门外的确只有这位公子。”其中一下人回禀道, 而他刚回完话, 就发现一向稳重的青年身形一晃,众人皆是一惊,连忙上前想扶, 可青年抬起一只手制住他们的动作。

“去请王大夫过来。”青年轻声道。

王大夫是康武郡的杏林大手,医术十分了得,而即使是他, 看到床上褪去衣物的高大男人身上的伤势,都忍不住连连摇头。

身上全是伤, 背上的箭伤都快数不清有多少道, 新伤加旧疤, 触目惊心。

“王大夫,请务必治好他。”

王大夫听到话,叹了口气才道:“我且勉力一试,许公子。”他转头说话时, 突然看到身旁青年的脸,骤然一惊, “许公子?”

化名为许公子的贺续兰从怀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掉唇边的血,“无事,我只是一时心情不佳,王大夫还是尽快为他医治。”

贺续兰转身离开房间,走到庭院的时候,他脚步停下,像是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庭院里的红梅开得正艳,他瞧着红梅,眼前好似浮现出一个人。

那个人藏在红梅树后,对他喊哥哥。

贺续兰移开眼,往庭院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走到一房门处,他推门而入,迅速走到桌前,提笔在信纸上写下几个字,就卷起,走到窗前,拿起鸟食洒在窗台上。不一会,有鸽子飞过来,贺续兰将信纸塞进信筒后,再将鸽子往半空中一抛。

鸽子借势展翅飞走。

此时,有下人过来。

“许公子,李五家的已经煮好五色长寿面,公子可以过去试味了。”

贺续兰唇抿住,许久才说一句话,“不用了,结清银钱让人回去。”

禀报的下人愣住,长寿面几日前就开始筹备了,最后才确定让李五家的煮,许公子本来准备今日最后试一次味,怎么就不用了呢?

“公子,李五家的明日小年夜还用来吗?”下人问。

为了让李五家的小年夜过来煮长寿面,银钱花得不少。

“不用。”

不知是下人的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许公子现在的声音很奇怪,像是很难过,可人难过的时候不该哽咽吗?许公子并没有,大概是他想多了。

*

“怎么?出去一趟翅膀硬了?连朕是谁都忘了吗?”崔令璟见雪芽不动,脸上的表情越发阴鸷,近乎骇人,“过来!”

后面两个字是吼出来的。

雪芽被吓得浑身一抖,此时,外面响起大太监的声音。

“陛下生气,让奴才来处置这小蹄子便是,别气坏龙体。”

“滚!”崔令璟听到这话,却是越发怒不可遏,抓起桌上的茶杯往门口砸去。这一砸,外面立刻噤声了。

雪芽见崔令璟这般阴晴不定,在对方的眼神再度落在他身上时,只能往崔令璟那边爬过去,只是他双手被绑,爬得极其不方便,所以花的时间不少。

崔令璟双眸紧盯向他爬过来的少年,察觉对方想在不远处停下,他呵了一声,“到朕脚旁来。”

等人终于爬到跟前,他已经没有耐心,俯身掐住少年的脸。

雪芽近距离对上崔令璟,身体忍不住轻颤,离崔令璟越近,那股药味越浓。药味是从崔令璟身上散发出来的,即使崔令璟衣物上都熏了龙涎香,但依旧盖不过药味。

“你抖什么?”崔令璟蓦地一笑,可笑意未达眼底,“你看到朕这个样子应该很高兴吧?你是不是在想朕马上就要死了?然后你就可以跟贺续兰双宿双飞?”

雪芽被布堵住嘴,说不出话,面对崔令璟的问题,他只能仓皇地摇头。

崔令璟偏了下头,这次他笑出声,“撒谎,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都盼着朕死,逼着朕过继孩子,盼着朕早日双脚一蹬,朕偏不如你们的意。朕活着,你们别想好过,朕若死了,也要让你们断肠。”

光是说完这段话,似乎就耗费崔令璟不少力气,他松开雪芽,喘了几口气,才对外说:“来人。”

大太监等人立刻进来。

“把他带下去,好好洗一洗,明日是什么日子?”崔令璟问。

“回陛下的话,明日是小年夜。”大太监说。

崔令璟神情恍惚了下,“小年夜?那就是要设宫宴了?”

大太监听到这话,不安且小心地说:“陛下,今年的小年夜宫宴取消了,太医说陛下的身体不宜参宴,礼部那边也没有筹备宫宴等事宜。”

此话一出,崔令璟的脸完全沉了下来,“谁说的不办宫宴?可有经过朕的同意?”

“陛下五日前……”大太监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那是五日前,朕明日要办宫宴,还要办得极其盛大,你去告诉胡鸿光,若是办得朕不满意,他那个礼部尚书的帽子就别要了,连着头,一起给朕。”

崔令璟话一落,大太监立刻跪在地上,“奴才知道,奴才这就是去办。”

崔令璟像是疲倦了,他往椅子背上考去,双眼也闭上,“去宣钦天监监正进宫。”

*

钦天监监正入宫的时候,雪芽正在被好几个人摁着洗澡,那些太监下手极重,仿佛想把他的皮都刷下来,好在他手臂上的箭伤已经愈合,只剩疤痕。

可那些太监看到他手臂上的疤痕,却立刻去通知大太监。

大太监看到雪芽手臂上的疤痕,眉头皱得快夹死蚊子,“快去请御医过来。”

御医来需要时间,雪芽从水里出来,又被套上层层叠叠的衣服。他再一次穿上女装,不仅如此,还有嬷嬷给他绞面上妆,妆容厚重,头面更是极其奢华,金丝扭镶明珠,翠玉做配,名贵非凡。

雪芽看着镜中的人,一时之间都分不清男女,更别提御医。御医见到他还以为是哪宫的娘娘,都不敢直接看他手臂上的伤,被大太监提醒后,才反应过来。

等御医开完药,雪芽又被带去御书房。

御书房还有其他人,雪芽认出那个人是谁,当初他在法坛上祈雨,便是那个人说他是灾星。

“你帮朕看看,他是不是很合朕的命格?”崔令璟依旧窝在椅子上,没什么精神。

钦天监监正只看了雪芽一眼,就跪在地上,“恭喜陛下,此人八字极旺陛下的命格,此人在陛下身边伺候,可佑陛下龙体康健。”

“说得好,那明日宫宴上还需要爱卿解释一番。”崔令璟说着话,对雪芽伸出手。雪芽没动,身后的大太监就用力推了下他。

“还不过去?”大太监低声警告。

雪芽只能忍着恐惧走到崔令璟身边,崔令璟的手依旧伸着,他看了眼对方的手,慢慢把自己的手搭上去。才搭上去,就被握紧。崔令璟的手冰冷,一点热都没有。

“朕准备封你当个贵妃,想来亚父要是知道了,定会很高兴。对了,亚父现在在哪?”崔令璟看着雪芽,就像毒蛇看着自己的礼物。

第一百零四章

被崔令璟的话所惊, 雪芽一时没有回答,直到崔令璟不耐烦地重重捏了下他的手, 他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崔令璟瞧着雪芽,表情依旧森冷,“不知?”

“我和他很早就分开了。”雪芽说出他在回上京路上想出的谎话,“我离开宫里没多久就后悔了,外面太苦了, 我又冷又饿,就跟太后闹了不和,后面陛下的人来追,太后就与我分开了,至于他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雪芽为了让崔令璟相信他, 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闪躲,可崔令璟的下一句话让他不寒而栗。

“爱撒谎的舌头留着也没用,取花剪过来。”崔令璟后半句是对大太监说的。

眼见大太监真的拿剪头, 雪芽吓得直接腿软坐在了地上, 他仓皇地看着大太监回来, 深刻意识到这个时候主宰他性命的是崔令璟。

雪芽怕疼, 也怕死,虽然想过回来只有死路一条,但他还是没办法做到坦然面对疼痛和死亡。

“陛下,饶了我吧, 陛下, 我……没有撒谎,我真的不知道太后去哪了, 我跟他分开了,陛下……”

求饶间,崔令璟已经拿过花剪,雪芽通孔都放大,在看到崔令璟目光转到他唇上,过度恐慌下,尖叫一声往后退。

崔令璟眯了下眼,大太监立刻上前把雪芽拖到崔令璟跟前。花剪越离越近,甚至下巴被用力往下扯,雪芽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等他再醒来,已经不在御书房,而是一处陌生且华美的宫殿。

雪芽惊疑不定地看着殿内的摆设,突然又想到自己晕过去崔令璟要割他的舌头,连忙摸向脖子,张开嘴,等发现舌头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没能松下很久,毕竟他还在宫里。原来的崔令璟虽然也阴晴不定,但从未像现在这样。

光是想到崔令璟,雪芽都觉得害怕。

因为不知道所处哪里,雪芽起身下床,殿内应是烧了地龙,十分暖和。他在里殿转了转,见没有旁人,又往外去。

里殿和外殿连接处有一门珠帘,雪芽拨动开时,珠帘发出声响,殿门立刻被人推开。

“娘娘醒了,可有吩咐?”殿门外是两个太监。

雪芽注意到对方口里的称呼,他们叫他娘娘,莫不成崔令璟真要封他当贵妃?

可为什么?

崔令璟不仅不杀他,还让他当地位那么高的贵妃,雪芽总觉得这里面有事,还不是好事。

此时天还是黑的,雪芽犹豫了下,摇摇头,“没事,只是这是哪里?”

“这里是美人阁,陛下特意赐给娘娘的住处。娘娘若无吩咐,还是回床上休息吧,明日是重要日子,休息不好可不行。”太监们虽然叫他娘娘,可语气并不恭敬。

雪芽只好先回到床上,可他并无睡意,熬到天亮方有点睡意。

这一日他一直待在这个殿内,中途试着出去,但被外面太监拦下,直到下午,有宫人进来为他沐浴更衣。

这次沐浴流程比昨日还要繁琐,头饰也是,重得差点让雪芽抬不起头。大红色绣金海棠宽袖锦外衣配齐胸浅红襦裙,狐毛领掩住露出肌肤,这一身远比昨日还要隆重。

给雪芽上妆的嬷嬷还塞了一把团扇,让雪芽遮脸用。

打扮完毕,雪芽坐上软轿往举办宴席的宫阁去。他到时,宴席早已开席,听着里面的丝竹声,雪芽握着团扇的手渗出冷汗。

他不知道崔令璟到底想做什么,莫非真封他贵妃?可……他不想做崔令璟的贵妃。

胡思乱想片刻,身后的宫人催雪芽进去。雪芽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踏进殿内,一进去,丝竹声骤停。

崔令璟坐在上首,歪着身体看着从外面进来的雪芽,他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直至雪芽跪下向他行礼。

“过来。”崔令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开口。

雪芽咬了咬牙,爬起来往崔令璟身边走,过去时,他余光暼到熟悉的身影,不由偏了下头。

他一偏头,头上的金步摇跟着一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是尹青悬。

尹青悬正看着他,可当他看过来时,尹青悬又将目光转开。

雪芽见状也收回眼神,尹青悬并不会救他,他不要奢望了。

即使雪芽想拖延时间,走得再慢些,可宫殿大小始终有限,他还是走到了崔令璟身边,口中的“陛下”还没唤出口,他先被猛地一扯,跌坐在崔令璟龙椅之上。

下面群臣明显躁动,开始有人声,雪芽隐隐听到几句,他们说这是违背祖训,罔顾皇室尊严,竟让旁人坐龙椅。

“陛下……陛下,我还是起来吧,我不能坐这。”雪芽慌乱地想起身,但崔令璟搂着他的肩膀。

“为什么不能坐?朕让你坐你就能坐。”崔令璟嗤笑一声,转头喊钦天监监正。

钦天监监正立刻从位置起身,走到大殿中间说了一大通话,雪芽没听懂,但依稀知道是在说他,因为提到了他的名字。

而随着钦天监监正的声音,群臣议论声渐大,钦天监监正一说完,就有大臣起身。

“陛下,封男子为妃需细细考量,此事要从长计议,民间虽不乏好男风者,但人伦纲常,男子为阳,女为阴,阴阳结合方为正统。陛下膝下无子嗣,更应该以我郦朝大统为重。”

该大臣说完,不少大臣起身附和。

崔令璟面不改色听完那些大臣说的话,冷淡道:“说完了?说完了,朕来说。朕要封他当贵妃,他就是贵妃,若你们有异议,那朕就封他当皇后。朕不仅封他,朕还要昭告天下,下令下去,从明日开始,全国上下同欢庆三日,夜不停市,每家每户必须挂上彩灯红布,违者,斩,有异议者,斩。”

两个“斩”说得轻飘飘,但让人毛骨悚然。崔令璟欣赏着满殿大臣的神情,突然将雪芽搂过,还一把扯下雪芽掩面的团扇。

“诸位爱卿看看,朕的雪贵妃可美?这么美的人若只有朕能看,实在可惜,所以朕准备给雪贵妃修个金身,盖个寺庙,将金身放在里面,命百姓朝拜。”

这话一出,本来安静的大殿又炸了,可崔令璟压根不在乎那些大臣说什么,即使那些大臣言辞恳切,他依旧喝他的酒。

直至有个老臣大喊“臣愿以死明谏陛下”,一头撞死在殿内高柱,崔令璟终于放下酒杯。

他阴沉着脸拿手帕捂唇,吐出两字——

“晦气。”

雪芽觉得崔令璟疯了。

*

小年夜宫宴一直办到深夜,群臣皆无玩乐心思,更是笑都笑不出,毕竟才有大臣死在自己面前,可崔令璟却像个无事人,坐他旁边的雪芽倍受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他回到美人阁沐浴更衣,准备睡下结束这恐怖惊吓的一天时,外面传来通报。

崔令璟来了。

通报的太监让雪芽赶紧打扮打扮,说陛下来宠幸他了。

第一百零五章

崔令璟进来的时候, 雪芽披着一件外袍站在门口,他身体僵硬地对着崔令璟行了个礼。崔令璟应该也是刚沐浴完, 今日宴会他喝了两杯酒,但身上依旧是药味更浓。他进殿并没有看雪芽,径直往内殿走。

雪芽看着内殿的方向,心生逃意,可殿内守着一群人,他逃是逃不掉, 僵持着的时候,内殿传来崔令璟的声音。

“死了吗?怎么不进来?”

殿门处的大太监立刻对雪芽说:“陛下唤你呢,还不快去。”

雪芽哪里愿意进去,可大太监死死盯着他,大有他不进去就捉他进去的架势,雪芽没有办法, 只能硬着头皮去里面见崔令璟。

崔令璟正坐在床边,阴柔的脸上表情不愉,“腿断了?走那么慢, 滚过来。”

雪芽低着头, 往床边走, 可快到床边的时候, 他停了下来,“陛下,我……我……身体不舒服。”

“过来。”崔令璟根本就把雪芽说的话听进去。

雪芽抬眼看一眼崔令璟,见对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吓得又低下头。

崔令璟似乎失去耐心, 语气比之前要更加不善,甚至透出杀意, “朕不想再说第三遍。”

雪芽僵持了一会,还是往床边慢慢挪过去,他一过去,就被拉坐在床上。离得崔令璟越近,闻到的药味就越浓。雪芽被先帝从红月楼买出来的时候,先帝身上也时常身上一股药味,但好像没有崔令璟的浓。

明明那次他和贺续兰的事情被崔令璟发现时,崔令璟身体还是好好的。

“今夜朕封你当贵妃,高兴吗?”崔令璟似乎心情又变好了。

雪芽不敢说不好,只能轻轻点了下头。

崔令璟搂着雪芽的肩膀,低低一笑,“朕记得你刚进宫的时候,被朕罚了,还依旧大着胆子勾引朕,尽使些低劣手段。”他好像陷入回忆,声音都变轻,“可转头,你就跟亚父在一起了,甚至他为了你,什么都敢顾不上了,不过没关系,你现在在朕身边。”

话落,他突然凑近雪芽的脸,雪芽当即往后躲,但崔令璟死死搂着他。纠缠之间,雪芽被压在床榻上,崔令璟离他越来越近,眼看着对方的唇要落下,他拼尽力气扭开脸,而同时,崔令璟突然抬手捂住胸口,脸色越来越白,呼吸都变得急促,然后就倒在雪芽身上。

雪芽突然被沉重的身体压住,惊愣了会,才连忙对外叫人,“来人,陛下不好了!”

*

崔令璟犯病了,不一会,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赶过来,连在府邸的尹青悬都赶进宫,加上伺候的宫人,他们把内殿挤得满满当当。雪芽依旧披着那件外袍,他坐在椅子上,不安地看着床榻那边。

有御医过来问雪芽崔令璟犯病时发生了什么,雪芽哪好意思说崔令璟要对自己做那档子事才晕过去,只含含糊糊地说:“陛下在说话,突然就发病了。”

御医听完,似乎觉得奇怪,又多问一句,“只是在说话吗?陛下气血过度充盈,身体才承受不住,导致突发疾病。”

听到气血过度充盈几个字,雪芽尴尬得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向哪,“这……我不知道。”

太尴尬,以至于他口干舌燥,起身想去倒杯水,却撞见尹青悬的目光。尹青悬饶有深意地看着他,还用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遍,仿佛已经猜出先前他和崔令璟在做什么。

虽然什么事都没有真正发生,但雪芽还是心虚地扭开脸,且伸手拢紧披着的外袍。

御医要在这里诊治崔令璟,雪芽困意上来,便去偏殿睡觉了,第二天醒来,发现尹青悬居然还在。

崔令璟已经醒了,不过脸色比昨日还难看,他正在用早膳,尹青悬作陪。雪芽过来,大太监让人加了副碗筷。

雪芽本不想坐,但崔令璟一个眼神看过来,他只好在旁边坐下。全程用膳,他基本不抬头,偶听到尹青悬和崔令璟在说话。

他们似乎在说过继一事,但说着说着,崔令璟突然提到他。

“把那些人都叫进宫,让贵妃看看。”崔令璟说。

尹青悬眉头一拧,“贵妃并不懂前朝事,如何能决定?”

崔令璟突然抓住雪芽放在桌子的手,“懂不懂又有什么重要,反正孩子要过继在他名下,他喜欢才最好。”

雪芽被突然一握手,勺子都掉进碗里,他看看崔令璟,又看看尹青悬。虽然不是很懂他们说的事,但也听出点问题,“过继在我名下?这……”

“你生不出孩子,过继在你名下不是正好?”崔令璟的语气并不是在跟人商量,一句话打发完雪芽,他看向尹青悬,语气轻松,可说出话的不是这样,“尹相,你该不会像昨天那个晦气的老家伙一样反对朕吧?”

这话让雪芽都为此错愕,他觉得崔令璟不仅仅是身体病了,心理也病了。崔令璟疯了,还疯得不清,才会做出现在这些事情。

雪芽不禁想到自己梦到贺续兰造反失败的事,崔令璟都疯成这样了,贺续兰怎么还会造反失败呢?莫非皇帝是真有上天庇佑?

尹青悬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过丝帕擦干净唇后,才抬眸对崔令璟说:“陛下既然已经决定好,那微臣反对又有何意义。”

崔令璟闻言转头对雪芽笑道:“你看他生气了。”

雪芽不想参进他们的事,低下头继续喝自己的粥,不过他边喝粥,边偷偷把手往外扯,可是马上就被崔令璟发现。崔令璟表情瞬间变得极其恐怖,死盯着雪芽,仿佛随时都要把眼前人撕碎。

雪芽虽然还是低着头,但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当即停下自己的动作,由着崔令璟握着自己的手。

尹青悬将这一幕默默收入眼底。

翌日,雪芽还真见到了那几个过继给崔令璟当皇子的孩子。若全说孩子,也不完全恰当,其中年龄最大的已有十四岁,而崔令璟尚未过二十岁的生辰。

十四岁的那个少年叫崔岱,是崔令璟已故皇叔的遗腹子,论血缘,他是崔令璟最亲近的侄子,也是朝中群臣最看好的未来太子。

崔岱虽在血缘关系跟崔令璟最亲近,但相貌上毫无相似之处。崔令璟生了一张阴柔漂亮的女人脸,而崔岱浓眉大眼,看上去十分憨厚老实。

虽是选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崔令璟却懒洋洋的,没什么兴趣似的,直至大太监在旁小心提醒好几次,他才微微坐直身体。可下一瞬,他就把旁边站着的雪芽搂进自己怀里。

下面还有几岁的幼童,雪芽被崔令璟这番动作弄得脸都红了,慌张地想挣开,“陛下,现在在选太子呢。”

“给你当儿子的,自然你来选。”崔令璟不顾雪芽的挣扎,把脸埋进对方的脖颈间。此动作一出,旁边的大太监脸色都变得很难以言状。

崔令璟能做到这般旁若无人,雪芽却做不到,同时他心里记挂着贺续兰,想着若是未来太子年龄越小,对贺续兰的威胁自然是更小的,所以犹豫了下,便伸手指向年龄只有三岁的一个孩子。

“我觉得他不错。”

崔令璟微微偏过脸,顺着雪芽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一旁的大太监立刻出声,“陛下。”

“你觉得他好?”崔令璟没理大太监,只对雪芽说。

雪芽僵着身体点了下头,他虽然指了人,但心里没抱太大希望,崔令璟怎么会真的听他的,只是故意逗他罢了。

“那就他吧。”崔令璟松开雪芽,眼睛一瞥,转到大太监身上,“传旨下去,朕已经选好未来太子,太子就叫元思吧,由贵妃抚养。”

*

半日时间不到,雪芽多了个便宜儿子,还是个三岁的儿子。

元思是崔令璟远房亲戚的孩子,可以说本来是过来凑个人数的,但谁也没料到他会被选上,包括他自己。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家,元思当天就哭了一天,那嚎啕大哭的声音穿墙,从美人阁的东偏殿传到正殿,弄得雪芽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元思接着哭,雪芽用早膳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对崔令璟说:“陛下,太子年幼,还是先住进东宫吧,听说东宫的嬷嬷们很会照顾孩子。”

崔令璟现在每日都会来美人阁用膳,只不过他吃得不多,每日饭后还要喝一大碗药。面对雪芽的请求,崔令璟冷漠地丢下两字,“不行。”

又过三日,元思总算哭得没那么厉害,雪芽刚准备睡一顿好觉,被宫人唤醒,说是崔令璟要带他和太子去看新修建的寺庙。

那寺庙是小年夜宫宴上崔令璟说要给雪芽修建的,因为崔令璟下令必须在半个月之内修建而成,所以该寺庙是由一间落败寺庙重新改刷而成。才短短几日时间,寺庙已初具规模,看上去很是豪华大气,不过雪芽等身的金身还未修好。

虽金身未修好,但寺庙正殿中挂了一幅雪芽小年夜那日打扮的画像,前面摆着香炉,每个工人在施工前都要诚心跪拜画像。

雪芽看着那幅画,又看着这金碧辉映,已经很奢靡的寺庙,心里的不祥越来越大,这种不祥在回宫的路上得到印证。

“民不聊生,妖妃当道,我郦朝亡矣!”

说这话的是个老书生,他突然从跪拜的百姓中冲出来,周围的御林军虽然迅速拦下来,但没有堵住他的嘴。这话被马车里的崔令璟听到了,崔令璟扯唇一笑,可说的话让人毛骨悚然,“来人,把他舌头割了,掉在城门上,让百姓们都看看说错话的下场。”

他话如此恐怖,把好不容易停下哭泣的元思吓哭了。雪芽发现崔令璟眼珠子微微一转,落到元思身上的时候,立刻把元思的唇捂住。

哭声只剩呜呜声,崔令璟方才闭上眼。出宫一趟,崔令璟脸色越发苍白,马车里视线不明亮,他靠着车壁,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

雪芽的寺庙在半个月内建好了,中间过了一个年,不过宫里一点都没有过年的气氛,因为过年的当日崔令璟病了一整日,连床都没下。宫中人心惶惶,连雪芽都听到有宫人说崔令璟要死了。

因为大家都认为崔令璟要死了,元思在宫里的日子越过越好,还包括元思名义上的母妃——

雪芽。

寺庙修好的几日后,康武郡起兵造反了。

造反消息传入京城的时候是深夜,尹青悬收到消息匆忙进宫,而引路的宫人没把他引到商议朝事的御书房,而是美人阁的寝殿。

崔令璟卧在雪芽的腿上,长发松散,仅穿寝衣,雪芽亦是这幅打扮。这两个人的相貌都偏女相,此时靠在一块,竟有几分双生花之相。

“尹相来了啊。”崔令璟才说一句话,就咳了两声,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正发着烧,“贺续兰和易烨封造反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尹青悬没有直接接话,而是说:“还请贵妃暂离。”

雪芽听到康武郡,耳朵都支棱起了,结果尹青悬要他离开,不免对尹青悬的讨厌又增加了几分。他磨磨蹭蹭不想走,可崔令璟被尹青悬一提醒,也不让他留在这里,甚至还讥讽地说。

“怎么?想知道亚父的消息?亚父若是死了,朕必定先告诉你。”

雪芽只好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后,宫人又过来请他,因为崔令璟发病了。

现在崔令璟发病就服不下药,御医又不敢用粗鲁的法子对待崔令璟,在一次意外发现崔令璟能在雪芽的安抚声下喝药后,每次崔令璟发病,宫人就会请来雪芽在旁。

雪芽正准备进殿,手却被殿门口的尹青悬抓住。

“你到底对陛下做了什么?”不知道崔令璟和尹青悬之前说了什么,尹青悬此时的脸色极其难看。

雪芽发现尹青悬在这么多宫人面前都敢捉他手,新仇加旧恨,他马上摆起了贵妃的谱,“放肆,本宫的手也是你一个外臣能握的?还不松手!”

尹青悬皱起眉,尚未松手。

雪芽小狐狸眼眼睛一瞪,“再不松手,本宫就要治你一个冒犯之罪了。”

尹青悬终于松开手,雪芽一得自由,就拿出丝帕狠狠地把手擦了几遍,又将丝帕不客气对着尹青悬的脸一掷。

“本宫赏你了。”雪芽嚣张地说。

他真是蠢了,原来尹青悬仗着自己是丞相,各种欺辱他,现在他是贵妃了,比丞相这个官大,居然之前一直没有欺辱回去。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雪芽唇角得意的笑瞬间凝固。

尹青悬接住滚落的丝帕,却又拿到鼻尖一嗅,“贵妃娘娘的丝帕果然很香,微臣谢娘娘赐贴身之物。”

第一百零六章

尹青悬虽然说着孟浪的话, 可表情语气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若非是周围宫人皆露出惊愕表情,雪芽都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看错了。

“你……你!”雪芽又慌又气, 不受控制地结巴, 见尹青悬还抓着自己的丝帕,连忙伸手夺过来,“谁赠给你了?还给我!”

他抢过丝帕就走, 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样子。

雪芽冲进里殿, 第一反应是准备等崔令璟醒了告尹青悬一状,可转念一想,他又怕崔令璟罚的是他,并非尹青悬。雪芽思来想去,最后等伺候崔令璟服完药,他就对之前在身边伺候的宫人说:“先前尹相的事情, 谁都不许说出去,听到了吗?”

这些宫人都是雪芽宫里的,这段时间可劲地巴结他。

宫人们闻言立刻乖觉地答:“奴才们知道。”

雪芽听他们这样说,姑且安下心。崔令璟没醒, 他还不能离开, 起码要守到子时末。旁边还有御医、宫人,他倒帮不上什么忙,就是在旁边一直打哈欠,打着打着,有宫人过来禀告说太子元思突然惊醒, 哭闹不止,闹着要母亲, 身边嬷嬷哄不住。

元思真正的母亲在宫外,自然是不能进宫的,元思过继到崔令璟膝下,就不能再认原来的双亲。

“他要母亲,上哪找给他?吃的好像也哄不住他吧?”雪芽小时候只要有吃的就不哭,可元思与他不同,在家娇纵惯了,山珍海味根本不放在眼里。

“娘娘就是太子的母亲啊。”宫人对雪芽说。

雪芽一噎,这时又来一宫人说元思嗓子都哭哑了,请雪芽这个名义上的母妃过去看看。

雪芽到东偏殿的时候,元思还坐在床上哭,脸都哭红,声音也是哑的,周围围了一群宫人,完全哄不住他。

“你哭什么?”雪芽走到床边,因为累,他也懒得站着,直接在元思的床上坐下。

元思看雪芽一眼,继续哭,虽然才三岁,但已经初步明白这宫里什么人可怕,什么人好欺负。

被忽视的雪芽有些生气,他都这么累了,伺候完崔令璟那个大的,现在又来哄小的,这小的从进宫来,每日都要哭,一哭就是魔音贯耳,经常吵醒他。哭都算了,年纪小小不学好,跟大的那个一样不感恩,真让人生气。

“你就不睡吧,天天夜里哭,到时候长大的比我还矮。”雪芽一生气,管对方是不是三岁幼童,直接开口损道。

元思正哭得起劲,突然听到这话,哭声渐渐小下去,边用两只黑豆眼上下打量雪芽。说实话,雪芽的身量不能说矮,只是崔令璟高,尹青悬也高。

元思打量完了,哭声也止住了,“我不要比你矮。”

“那你就睡觉。”雪芽没好气地说。

元思又说:“可是我睡不着。”他看向外面,眨巴了眼睛,“父皇是不是宿在这里?我想去看看父皇。”

元思不喊雪芽为母妃,但对于崔令璟,他恭恭敬敬,一口一个父皇,叫得十分乖巧。

雪芽听到元思要去见崔令璟,拧起眉,刚想拒绝,元思又说:“我看了父皇,就回来睡觉。”

“真的?”雪芽狐疑地盯着元思。

元思点头,“真的,我不骗人。”

雪芽想想,还是决定满足对方这个愿望,这样他也能早点睡觉,于是,他直接把元思从床上抱起,往自己的寝殿去。

因为崔令璟还没醒,雪芽怕元思把人弄醒,站得离床很远,“看到了?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我看不清。”元思说。

雪芽眉头皱得更紧,往前走两步,“现在行了?”

“还是看不清,走近些吧。”

因为元思一直说看不清,最后雪芽走到了床边,他压低声音,“再看不清,我就把你丢掉。”

元思没说话,只盯着床上的崔令璟看,但异变突生,崔令璟忽然睁开眼,这把床边的一大一小都吓住。小的那只迅速扭头抱住大的脖子,奶生生地喊:“母妃,儿臣要回去睡觉!”

大的那只也被吓得后退两步,听到怀里那只小的的话,立刻接话道:“好好好,母妃现在就送你回去睡觉。”

“站住。”崔令璟声音虽有气无力,但成功让一大一小都停在原地。

御医见崔令璟醒了,连忙过来查看病情,中途雪芽试图带着元思逃跑,可大太监挡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贵妃娘娘,陛下让你和太子都留在这里。”

雪芽无法离开,只能暂时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本想让元思单独坐一张椅子,可哪知道元思闹着要来看崔令璟,看人醒了,又怂得死活赖在雪芽怀里,还用雪芽用来御寒的披风裹住自己,只露出个小脑袋在外面。

“叶公好龙说的就是你吧。”雪芽小声地教训元思。

元思仰起头,“叶公好龙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是雪芽从贺续兰那里学来的,此时他发现有人比他还无知,瞬间得意起来,“这都不知道,亏你还是太子。”

元思嘴一扁,“我马上就要开蒙了,很快就会知道叶公好龙的意思的。”

雪芽还想回什么,大太监又过来了,“贵妃娘娘,陛下传你和太子过去。”

平时崔令璟喝了药起码要睡到第二日,今日也不知为何突然醒了,雪芽抱着元思进内殿,看着靠坐在床上的崔令璟,艰难地挤出一抹笑,“陛下。”

元思也挤出一抹笑,“父皇。”

崔令璟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虚弱地说:“到朕身边来。”

雪芽龟速挪过去,然后火速把元思往床上一放,“快到你父皇那去。”

元思:“?”

崔令璟没看元思,只盯着雪芽。雪芽僵持一会,还是也在床边坐下。他一坐下,就被搂住。

崔令璟半搂半靠着雪芽,声音依旧有气无力,“没想到你跟他处得还不错,你喜欢你母妃吗?”

后半句,他是对元思说的。

元思在崔令璟面前听话许多,对于崔令璟的问话,他点了下头。

可哪知道这一个点头,崔令璟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甚至眼里闪过杀气,“喜欢?你敢喜欢他?你是不是想等着朕走了,然后……”

“陛下!”雪芽听出不对劲,连忙打断崔令璟的话,而此时元思被崔令璟的表情吓哭,雪芽怕他更惹怒崔令璟,又赶紧叫人把元思抱走。

虽无元思在场,可崔令璟表情还是难看,他盯着雪芽,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所有物,“你不许跟他太亲近。”

“陛下说元思吗?”雪芽有些惊愕,他刚刚还以为是自己误解崔令璟的意思,“元思才三岁。”

“三岁又如何,再过些年,他就知人事了。”崔令璟语气森冷。

雪芽本想反驳就算元思知人事,也不会跟他有什么,但突然想到崔令璟就是喜欢自己名义上的母妃贺续兰,顿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到贺续兰,雪芽迟疑很久,还是冒着危险试探着问:“陛下,康武郡那边的情况现在如何啊?”

话刚落,雪芽突然被推到地上。

崔令璟用的力气很大,即使地上有地毯,雪芽膝盖也在地上磕出重重一声。

“滚!”崔令璟很生气,浑身都在抖,胸口更是大幅度起伏,在外间的御医听到动静,连忙冲了进来。

“陛下莫动怒,刚刚才服了药,不能动怒的。”

一堆人迅速把崔令璟围起来,雪芽忍痛爬起来,自行对崔令璟行礼后,便直接去了南偏殿休息。

*

从崔令璟那里问不出一个字,雪芽试着从周围伺候的宫人口里谈话,但康武郡的事属于前朝机密,那些宫人也不知道。问不到情况,他始终放心不下,最后打上了尹青悬的主意。

只是尹青悬每次进宫都是直接就见崔令璟,雪芽找不出好理由私下见尹青悬。

这日,雪芽正在吃下午的点心,宫人通报尹青悬来了,是过来给太子元思做一日开蒙师傅。

雪芽立刻放下手里点心,“只有尹相吗?陛下呢?”

“陛下没过来。”宫人说。

雪芽眼珠子溜溜一转,让宫人先请尹青悬去元思那里,然后没多久,他就打着去看元思学得如何的幌子去东暖阁。

他进去时,尹青悬正在说话,不过看到他来,就停下声音,转而给他行礼:“贵妃娘娘。”

雪芽嗯了一声,走到元思身边,“我过来看看太子学得如何。”

“你是怕我学会了就比你聪明吗?”元思突然说。

雪芽一顿,低头看向正仰头看着自己的小孩,“怎么可能,你才不会比我聪明。”

元思下巴抬得更高,“尹相说我再过两年就能比你聪明了。”

雪芽目光当即转到尹青悬脸上,见对方居然不否认,忍不住反驳,“再过两年,他也才五岁,怎么可能比我聪明?”

尹青悬表情淡淡,“是微臣武断,太子五岁的话,的确未必能比娘娘聪明。”

虽然对方认同了他的话,但雪芽依旧觉得不大对劲,不过他来的目的不是争他和五岁的元思谁更聪明。

“元思,你饿了吧?我让嬷嬷带你去吃点东西。”雪芽边说边叫过来一个嬷嬷。

元思没怎么抗拒,就跟着嬷嬷走了。雪芽又把殿里其他人都喊出去,让他们守在殿门外,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康武郡现在是什么情况?”其他人一出去,雪芽就迫不及待地问。

尹青悬看雪芽一眼,眼似有考量,半晌才道:“你想知道贺续兰的情况?”

雪芽没有说实话,“我只是担心叛军太厉害。”

“哦,原来不是担心贺续兰,那我也不用跟你说他的情况了。”尹青悬转身想走,雪芽情急之下顾不得太多,连忙拉住对方的手臂。

“我……我担心,我承认还不行吗?哥哥他到底怎么样了?”

康武郡造反的消息传入京中已经有好些时日了,也不知道贺续兰有没有受伤。

尹青悬停下脚步,“他和易烨封联手,配合得很好,但他们的兵太少,虽然一时能占得上风,但时间一长就会败。”

听到这话,雪芽心都凉了。

这话岂不是跟他的梦正好应对上?

贺续兰是因为手中的兵太少才败给崔令璟的吗?

雪芽慢慢松开尹青悬的手,而此时尹青悬转过身。

“我劝你还是趁早把心思从他身上收回来,也不要在陛下面前问起贺续兰的事。”

雪芽没有理尹青悬的话,他现在满心都是贺续兰,知道贺续兰输定了,他此时心空落落的,虽然难过可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尹青悬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最后是吃完东西的元思回来,才把他的心神拉回来。

“尹相怎么走了?是因为你跟尹相亲热完了吗?”

元思的话把雪芽吓了一跳,他惊愕地看着元思,“你这话是从哪里学的?”

元思才三岁,定不会靠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元思没犹豫就把教他的人供出来了,“小石子说的,他说刚刚你是在跟尹相亲热,所以才让我出来吃糕点。”

小石子是贴身伺候雪芽的一个宫人,雪芽没想到对方如此编排他,而此时元思又说:“你放心,父皇走了后,我就是皇帝,到时候你跟尹相亲热吧,我没意见。”

“你小小年纪,哪学来这些……”雪芽突然顿住,他盯着面前的三岁小孩眨了眨眼,然后伸手捧住对方的小脸蛋,“元思,如果我想跟其他人在一起,你是不是也没意见?”

照他梦境的发展,贺续兰虽然会败,但命还是在。如果崔令璟走了,元思当上皇帝,那他就是太后,到时候他完全可以把贺续兰从苦役的生活里解救出来,只要元思这个皇帝同意。

元思也眨眨眼,“你不要尹相吗?”

“不要。”雪芽斩钉截铁。

元思嘟起嘴,“可是我觉得尹相很好。”

雪芽觉得元思审美有问题,尹青悬有什么好的,“他好在哪?”

“他说我比你聪明。”元思又骄傲地抬起头。

雪芽嘴角一抽,忍住把元思脑袋按下去的冲动,把话题又转到之前的问题,“你先回答我,如果你当皇帝了,我能不能跟其他人在一起?”

元思问:“其他人是谁?”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你就告诉我,你答不答应吧?”雪芽说。

元思终于点了头,雪芽一开心就亲了元思脑门一下,但他万万没想到,元思这小兔崽子把他们的对话转头就告诉了尹青悬,还是当着他面说的。

“尹相,母妃说以后他当太后了,就不会跟你亲热了。”元思脆生生地说。

第一百零七章

尹青悬目光从元思身上转到雪芽身上, 他虽然未说话,可眼神有责怪,仿佛在批评雪芽不该同一个孩子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雪芽脸一下子红了, 慌乱地解释, “我没说这些。”又瞪着元思,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了那种话?”

“五日前母妃说的,当时母妃还亲了儿臣一口。”元思伸出小短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我……我是那天跟你说了点事, 但我没说……”

雪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尹青悬已然板下脸,语气都是苛责,“太子年幼,贵妃娘娘应谨言慎行才好,尤其是这种事,不该说。”

雪芽当即想辩解, 可尹青悬一副不欲多谈的表情,只跟元思说话。雪芽在旁边站了一会,见插不上话,只能气恼见掀帘出去。

过了年, 上京天气渐渐回暖, 崔令璟的身体似乎也有好转。一好转,他便带着雪芽去了那个专门为雪芽修建的寺庙。

寺庙已经完全修建好,前来上香的百姓不少,这让雪芽颇为惊讶,可后面他在马车里偷听到外面百姓抱怨, 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原来是崔令璟下旨令上京及相邻城镇的百姓以街道为单位,每日都必须出三人来上香, 若没有,整条街的居民都将重罚款。

在这般严厉要求下,百姓们只能来这里上香,但他们心有抱怨,私下忍不住嘀咕几句。

雪芽他们这次出行,并没有大张旗鼓,马车选的都是普通的一驾马车,只不过车内摆设自是豪华,但从外看,他们只是普通的殷实人家,所以抱怨的百姓也没想到自己路过的马车里正坐着他们厌恶的妖妃。

听到外面人叫他妖妃,雪芽第一反应是看向旁边的崔令璟。果不其然,方才还阖着眼的崔令璟已经睁开眼,眼底正有着浓浓的不悦。在崔令璟有下一步举动之前,雪芽先抢先开口。

“陛下。”

崔令璟轻轻瞥他一眼,“嗯?”

“我有些饿了,我们待会早点回宫吧。”雪芽怕崔令璟不信,还伸手摸自己的肚子。崔令璟眯了下眼,也伸手过来。他将手探入雪芽的披风里,“是吗?”

虽然雪芽知道以崔令璟现在的身体状态,是无法真正对他做什么的,但被对方这样摸着肚子,雪芽还是很不舒服。他身体有两个地方,别人可能觉得还好,但他只要被人碰了就觉得奇怪。

一个是脚,另外则是肚子。

迄今为止摸过他脚又摸过他肚子的人只有贺续兰。

冷不丁想到贺续兰,雪芽越发不自在。他喜欢的人是贺续兰,现在却要由着别人摸他的肚子,仿佛在给贺续兰戴绿帽。

“陛下,我的确是饿了,没骗你。”雪芽伸手抓住崔令璟的手,想将之扯出来,可崔令璟不配合,甚至另外一只手将雪芽抓了过来。

一只手握着肩膀,一只手贴着腹部。贴着腹部的手似乎想挑开外袍,雪芽直接急了,挣扎着要起来,而一不小心把在路上睡着的元思弄醒了。

元思年幼,正是贪睡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盯着雪芽和崔令璟看了好一会,才疑惑地问:“母妃是有了吗?”

雪芽:“……”

崔令璟停下动作,转头看向睡得头发都乱了的元思,“什么有了?”

元思还是很怕崔令璟,但崔令璟问话,他不敢不回答,于是小声地说:“我娘……儿臣原来看到别人摸肚子,然后没多久就大了起来。”

崔令璟唇一扯,“懂得还挺多,对啊,你母妃是有了,你还不祝贺你母妃?”

雪芽:“?”

雪芽忍不住了,“陛下乱说什么啊,我是男子,怎么会怀有身孕?”他又想起之前尹青悬批评他的话,此时正好搬过来用,“太子年幼,陛下应谨言慎行,怎么能跟孩子讲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可崔令璟不是雪芽,他没回答雪芽的话,反而去问元思,“你说你母妃是男是女?”

元思对此正有些混淆,他分不清雪芽的性别,他觉得雪芽声音像男的,可样子又是女的。他纠结好一会,才勉强给出答案,“应该是女的吧,母妃身上香香的。”

像他娘一样,也是香香的,他爹就不香,臭烘烘的,亲他的时候,胡子还会扎脸。雪芽亲他的时候,一点都不扎。

听完元思的话,崔令璟总算露出点笑意,他戏谑地看着雪芽,仿佛又变回原来那个喜欢逗雪芽的少年天子,“听到了吧?孩子都说你是女的,你自然能怀,不知道肚子怀的是男是女,朕喜欢女孩,听话。”

他边说边摸雪芽的肚子。

雪芽被这两假父子联手说自己是女的,心里有气,忍不住动手打了崔令璟手一下,“你喜欢你自己生去。”

打完,他就后悔了,不安地看着崔令璟,可让他意外的是,崔令璟没有生气,不仅唇角的笑意更深,甚至还哄他,“怎么这么容易生气?今日好不容易出太阳,你该高兴点。”

崔令璟离他那么近,雪芽很是不自在,余光又瞥到正不错眼盯着他们的元思,当即转过头,皱眉道:“小孩子不许乱看,把头转开。”

元思眨眨眼,慢慢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瞧着是捂严实了,可没一会,他手指悄悄分开,从指缝里偷看。

他这个父皇笑起来的时候一点都不吓人,还很好看,可他这个母妃为什么都不肯看呢?一直把脸朝向另外一边。

*

雪芽在寺庙里看到了自己的金身,真真是金子做的,他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心生贪恋。如果他把这个金身卖了,可以换多少钱呢?纯金打造,应该可以卖很高的价吧。

这个贪恋一起,就难消下去,雪芽回宫后的几日里一直在打金身的主意。时间转眼又过去十几日,这日半夜,外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雪芽被声响惊动,连忙半撑起身体,掀开帐子往外瞧。

“怎么了?”床里传来崔令璟的声音。

崔令璟也醒了。

崔令璟这几日一直跟雪芽睡在一起,所以雪芽这几天睡眠很浅,稍微有点动静,他就会惊醒。

“不知道。”雪芽一边回话,一边想下床去看看。

皇宫最讲规矩,宫人们不可能大半夜无故发出这么大的声响,除非不要命了。

雪芽还未下床,殿外就传来声音,那声音透着着急。

“陛下,前线来战报了。”

崔令璟眼里的睡意瞬间消失。

*

崔令璟走前让雪芽继续睡,便是不想让雪芽听战报的意思。雪芽觉得战报通报得如此急,定是有重大的事情,要知道崔令璟身体不好,经常夜里睡不着,若不是重大的事,他们是不会惊扰崔令璟的睡眠的。

雪芽越想越多,根本无法再入睡,他一直在床上坐到天亮。平时崔令璟下完早朝会过来跟他用膳,但今日没有。雪芽等不下去,叫宫人去打听下崔令璟现在在哪里。

正在他焦急等宫人的消息时,尹青悬来了。

“你怎么来了?”这是他的寝殿,尹青悬如果来找元思,应该去冬暖阁。

“败了。”尹青悬吐出两字。

雪芽愣了一下,这对话好像在哪听过,他定定地看着尹青悬,眼圈红了,“你说什么?”

“贺续兰败了。”

是梦,他的梦成真了。

虽然雪芽做过心理准备,甚至他早就知道贺续兰会败,可是听到贺续兰真的败了的消息时,他还是很难受。

雪芽唇瓣抖得厉害,他转过身,不想让尹青悬看见自己此时的表情,毕竟他现在名义上是崔令璟的贵妃,叛军败了,他不该哭。

可才转过身,雪芽被自己的脚绊倒,重重摔在地毯上。

第一百零八章

大概是太疼了, 眼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雪芽甚至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趴在地上哭。泪眼婆娑瞥到一双锦靴, 他骤然反应过来尹青悬还在, 连忙用手背去擦掉脸上的泪水,同时辩解道:“我……只是摔得……摔得太疼了。”

一时哭得太凶,他忍不住抽噎。

尹青悬蹲下身, 看着趴在地上哭得都起不来的少年。明明已经满十九岁了, 一哭起来总像个孩子。他伸手挑起少年的下巴,那双小狐狸眼泪涟涟的, 察觉他在盯着看, 少年连忙扭开脸。

“贺续兰虽败, 但因为陛下征收重税,为你建寺庙,还为你滥杀无辜, 民间出现其他起义军, 前些日子你同陛下去城郊寺庙回来后, 陛下令御林军当街杀了数百人。”

雪芽正想忙着止住眼泪, 听到尹青悬的话, 又惊又惧,“数……数百人?”

“那些起义军虽然不如朝中士兵精锐,可朝中士兵刚与贺续兰的大军一战, 此时已经没有多少战斗力。那些起义军目的很明确,他们不准备反陛下, 只是想让陛下杀了你。”指腹沾到雪芽的泪水, 尹青悬有些不习惯,顿了顿, 将手指在自己衣服上一捻,才继续说,“除了继续待在宫里,等待起义军杀进宫里让陛下杀了你,你还有另外一条路走,离开皇宫。”

若尹青悬这话在两个月前说,雪芽一定会愿意,可现在贺续兰败了,他就不能出宫。万一他真有机会当上太后,到那时,他就可以把贺续兰救出来。

“本宫是贵妃,本宫才不走。”雪芽用手撑地爬起来,继续用手背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他都忘了自己身上是有丝帕的。

尹青悬抿了下唇,“你当真不随我走?”

“我不走。”雪芽忽地听出尹青悬的话不对,他抬头盯向尹青悬,“随你走?你要去哪?”

尹青悬站起身,他看着殿门,日光照亮门口的砖石,但仅仅只照亮一小片地方,他们所处被阴影笼住,“陛下如今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虽说君为臣纲,但臣应心有百姓,君不仁残暴,尸横遍野,这个臣当得也没意思。我已向陛下辞官,两日后就会离开上京。”

雪芽没想到尹青悬会辞官,但仔细一想,尹青悬说的话的确也有道理,原来崔令璟虽然阴晴不定,但没到随便屠杀数百平民的地步,平民有什么错?不过是抱怨几句。尹青悬大概是真的对崔令璟失望了,所以才辞官。

“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走?”尹青悬低下头看着坐在地上的雪芽。

雪芽正仰着头,因为才哭过,眼睛还是红的,“你为什么要带我走?你……不会是你想把我骗出宫杀了吧?”

他还没忘记尹青悬之前想杀他的事,而且他之前猜尹青悬喜欢他,求对方放他走,当时尹青悬十分不客气地羞辱了他。

“你果然只长了一张脸,要杀你,现在也可以杀你,何必把你骗出宫再杀?”尹青悬才平静说了两句话,又开始刻薄,不过雪芽现在没有心情生尹青悬的气,他现在心里很乱。不过他想了一会,还是对尹青悬说:“我不走。”

尹青悬眼神暗了许多,“哪怕会死在宫里也不走吗?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我不走。”雪芽把这句话说了三遍,如果他跟尹青悬走了,他就再也看不到贺续兰了。

听到此言,尹青悬沉默许久,最后一言未发,直接离开了。雪芽见尹青悬离去,忍不住看向对方走的方向,尹青悬朝着日光走去,而他隐在冷冰冰的大殿里。初春的宫殿虽然还烧着炭炉,可那股寒气挥之不散。

当天雪芽没有等到崔令璟回来,前去探消息的宫人也没有回来,感到不安的雪芽第二日想直接去奉瑞宫,可美人阁外面的御林军不让他出去,说陛下下旨让他不要随意走动。

雪芽更慌了,而到下午,他突然发现这一日都没听见元思的声音,不由有些奇怪。他起身去冬暖阁,却发现元思不在。

“太子呢?”雪芽问身后的宫人。

宫人们像是早就知道元思不见了,并不答话。雪芽察觉不对劲,迅速在房里找一个玩具,那是小老虎的布偶娃娃,元思每日都需要抱着那个布偶娃娃才肯入睡。

布偶娃娃不见了。

“太子到底去哪了?你们说话啊!”

明明元思跟他住在一起,却在他眼皮下被人带走,这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瞒着他把元思带走?

宫人们还是不说话,雪芽心一横,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摔,“你们不说是吧?我虽然现在被关在这里,但处死一两个人总是可以的吧?”为了让吓唬更加真实,他还伸手去抓其中平时心眼最多的一个宫人,“你给本宫跪这碎瓷片上去,什么时候肯说话了再下来。”

跪在碎瓷片上,没跪多久,就会皮开肉绽,时间长了,说不定腿都废了。那个宫人被他一吓,慌张地开口:“是尹相!是尹相把太子带走了!”

雪芽的动作瞬间停下,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尹相?他带走太子做什么?他不是辞官了吗?怎么能把太子带走?”

那个宫人“砰”一声跪在地上,“贵妃娘娘,朝廷大军不敌叛军,叛军已经兵临城下,尹相是奉陛下的旨意带太子连夜离开上京。”后面一句话,他是哭喊出声,“外面已经乱得不行了,今日是奴才的同乡丢了纸条进来,奴才才知道外面的宫人已经逃了大半,娘娘,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雪芽愣了下,“不敌叛军?叛军是起义军吗?”

“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只知道叛军已经快打进皇宫了。”

雪芽忍不住在房里走来走去,脚步的快速透出他心里的焦急,突然,他想到一件事,“陛下还在宫里吗?”

“陛下在。”

“太妃、皇后她们呢?”雪芽又问。

宫人哭着说:“宫里的主子们昨日就走得差不多了,昨日没走的,便是在宫里不受宠的主子,今早上也走了。”

雪芽听过说书,说书先生讲前朝的事时,就说过前朝被推翻前夕,前朝皇帝带着亲眷、大臣逃至西北,另建新都。现在郦朝大军不敌叛军,所以崔令璟让宫里的人都逃了。

雪芽看向已经哭成一片的宫人,崔令璟把他关在这里,这些宫人因为他无法逃走,很有可能要跟他一起死在这里。

不,他还不一定死,叛军未必是起义军,万一是贺续兰的人呢?

可这可能吗?他梦里的贺续兰是败了的。

接下来的半日,美人阁笼罩在阴雨之下,所有人脸上都有着对未来的恐惧,外面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吓得不行。

雪芽试图用珠钗贿赂那些御林军,可那些御林军油盐不进,根本不理会,偌大的美人阁,也没有一个狗洞。雪芽没法逃,只能被困在美人阁。

但他还是比那些宫人乐观,叛军如果是贺续兰的人,那他就能活下来。

转眼到了第三日,雪芽还未用早膳,美人阁就有人来了,是崔令璟身边的大太监。他往常对雪芽并不恭敬,今日破天荒给雪芽行了个跪礼,“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你怎么来了?”雪芽看到大太监,心生不祥。

大太监恭敬回话道,“陛下让奴才请娘娘去金銮殿。”他又对伺候雪芽的宫人说,“还不赶紧给贵妃娘娘梳妆,衣服便穿陛下前些日子赏赐的那一套,头面首饰用小年夜那夜那套。”

崔令璟前些日子赏赐了雪芽一套春衫,因为那套衣服太华丽,有凤凰、牡丹的花纹,所以雪芽从没穿过。

听到大太监的话,雪芽心里的不祥更加扩大。

金銮殿不是崔令璟和文武百官上早朝的地方吗?为什么要他去?还要盛装打扮?

“去那里做什么?”雪芽不安问道。

大太监对雪芽笑了笑,“贵妃娘娘去了就知道了。”他顿了一下,“娘娘带点喜欢的东西一起去吧。”

*

金銮殿。

身着龙纹红袍的崔令璟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今日是阴天,殿里没点灯,昏昏暗暗,透着森然之气。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腕细得只剩骨头,不仅是手腕,他身上也是,让人恶心的骨头。

他出生就是太子,生母身份尊贵,父皇疼爱,兄弟姊妹不多,兄弟只有一个,还早早就没了,无人跟他争皇位,这位置生来就是他的。

只是他才坐了三年,就要坐到头了。

年少登基,下个月是他的二十岁生辰,不过他过不了了。母后因生他而亡,故而他每年生辰都会到千佛寺为母后诵经,为保诚心,那三日他只喝水,一点东西都不吃。

他从来没有在生辰之日吃过一顿饱饭,更别提长寿面,是因为他从未吃长寿面,所以才不长寿吗?

“雪贵妃到。”

外面太监的通报声打断崔令璟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向殿门,走进来的少年一身红色华服,上过妆的脸越发娇艳,且透出艳色,如夏日玫瑰。崔令璟定定看了一会,起身往下走去。

雪芽一进到金銮殿就想逃,原因无他,只因他看到金銮殿的正中间摆着一幅双人棺木。

第一百零九章

在雪芽碰到殿门之前, 殿门先一步关上,甚至落上锁。雪芽见门打不开,急得直接哭了, “开门啊!开门!”

他疯狂地拍打门, 可外面鸦雀无声。

“别喊了,朕下过旨了,他们不会开门的。”崔令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雪芽听到声音, 仓皇地回过头, 发现崔令璟离他不远时,不由往旁退了好几步。

“你躲什么?”崔令璟隐在昏暗中, 原先那张阴柔漂亮的脸此时也瘦得可怕, 仅仅三日, 他又瘦了一大圈,虽穿着华服,却像个披着华服的骷髅。而与他完全不同的是雪芽, 雪芽自从当了贵妃, 下面的人小心伺候着, 膳食比逃亡路上好了不知多少倍, 一张脸几乎到了容光焕发的地步。

“陛下……我……”雪芽看一眼正中央的棺木, 瞧清上面的龙凤花纹时,更是害怕得厉害。崔令璟步步接近,他一直往后退, 直到发现身后是死角,才回过神想往其他方向跑, 但已经晚了。

手臂被用力抓住, 崔令璟的声音也在耳旁响起。

“破兔子,朕要死了, 朕的江山也要亡了,其他的都算了,有一样朕始终放心不下。”他低低一笑,“你猜那一样是什么?”

他说着,把雪芽翻过身。雪芽一对上崔令璟的眼睛,身体忍不住哆嗦,他想推开崔令璟,可崔令璟都病成这样了,依旧力气比他大上许多。

“陛下,我不想死,你饶了我吧,陛下。”雪芽含泪求崔令璟,可他越哭,崔令璟却笑得越开心,甚至还伸手擦掉他掉下来的泪。

“别哭,朕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那药不会疼的。乖,你听话。”崔令璟温和着声音,低下头凑近雪芽的脸,“你不是原来就想跟朕待在一起吗?朕记得你说的话,你说你很喜欢朕,喜欢得不得了,让朕疼疼你。朕临走前,唯一就放心不下你,若朕不在,有人欺负你,怎么办?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你一起走。”

话落,他拉着雪芽往棺木那边去。

“我不要……不要!陛下!”雪芽拼命挣扎,可他挣不开崔令璟,一直被拖到棺木旁,崔令璟也明显疲惫,脸色比方才白了许多。他盯着雪芽看了一会,拿出一瓶药瓶。

雪芽看到药瓶,瞳孔都不由睁大,过度惊吓下,他使出吃奶的劲猛然推开崔令璟,迅速往前逃,崔令璟被推到地上,手就捂住了胸口,额头更是冷汗涔涔。他看着再度冲到门口想出去的雪芽,眼神渐渐森冷。

“来人!抓住他!”

崔令璟一身吩咐,大太监带着人进来,他们不像崔令璟,直接几人把雪芽摁在地上,掐着下巴,将药瓶的药倒入雪芽口中。

一服了药,雪芽身上的力气就渐渐消失,他只能看着自己被抬进棺木里,崔令璟也踏进了棺木,在他旁边躺下。

崔令璟转头看向旁边的少年,将人搂进怀里,抱着对方,仿佛身上难闻的药味也被驱散不少。

“很快就结束了,一切都要结束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随着他的声音,大太监等人开始盖棺木。

雪芽发现他们在盖棺木,立刻想爬起来,可他没力气,甚至都推不开崔令璟的手,他只能躺在对方怀里。

光线一点点掩去,雪芽哭喊着拍打旁边的棺壁,拍打了一会,他转头去求崔令璟,“陛下,你放我出……”

话未说完,就停住了。

崔令璟没有动静。

雪芽像是想到什么,因为没有光,他只能伸出手去摸崔令璟的脸。

没……没有气息。

雪芽猛然收回手。

崔令璟死了。

雪芽几乎快被吓疯了,挣扎着从崔令璟爬开,可棺木就那么大,他无论怎么躲,身体都会碰到崔令璟的尸首。

“救命!放我出去!哥哥,哥哥,救救我!”雪芽无助地哭道,他想推开棺木盖,可根本推不开,棺木盖纹丝不动,他身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小,最后只能躺在棺木里,躺在崔令璟旁边。

棺木闷热,又无新鲜空气,雪芽轻喘着气,感觉身体都变得沉重。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雪芽快要意识丧失的时候,光线突然进入他眼帘。

突至的光线让雪芽忍不住闭了下眼,而等他睁开眼,看清来人时,眼泪当即就下来了。

“哥哥……”他无声地说着这两个字。

贺续兰脸上、身上全是血,明显是刚经历一场鏖战,他看清里面的雪芽,一把把棺木盖推开。迅速将里面的雪芽抱了出来。雪芽被关在里面不少时间,又穿得繁琐,汗水把鬓角都打湿,妆也花了,看上去可怜极了。

贺续兰先抓住雪芽的手腕,探查脉象后,神情才骤然放松,等看清雪芽泪汪汪的双眸,连忙把人搂入怀里,轻抚着背安抚。

“没事了,没事了,官官。”他轻吻着雪芽的额头,眼神转到棺木里的崔令璟时,只剩阴寒。

雪芽一颗心在见到贺续兰时终于安下来,而惊吓过度的他没多久就昏死过去,等再醒来已经是一天后。

雪芽缓缓睁开眼,眼里还有迷糊,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哪里,迷茫地翻过身想看看外面,而他才刚发出点声响,就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醒了?睡饱了吗?”贺续兰走到床边坐下,看到雪芽愣愣地看着他,不由挑了下眉,“还没睡醒?”

雪芽眨了下眼,又伸手揉揉眼,发现眼前人真的是贺续兰的时候,直接哇的一声哭了。他哭得凶,贺续兰把人抱怀里都哄不住。

不过雪芽也没能哭多久,因为他后面一哭,贺续兰就亲他,不仅亲他嘴,还把他眼泪都吃了,雪芽本是在抒发自己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可被亲着亲着,意味就渐渐变了。

“哥哥。”雪芽声音慢慢软下去。

贺续兰应了一声,把手拿出来,“你睡了好久,该饿了吧,小厨房备好了膳食,都是你喜欢吃的,我抱你过去。”

雪芽还有些晕乎,不愿意让贺续兰离开,可听到贺续兰说有他喜欢吃的东西,不由开始纠结。他咬了下唇,又盯着贺续兰那张脸看。

许久没见到贺续兰,他觉得贺续兰变得更好看了。

“我想先吃哥哥,待会再吃那些。”雪芽纠结完毕,伸手搂住贺续兰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