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深夜看见无脸鬼
云影墨“嗯”了一声,继续说道:“没错,兄长的确没有被他打散,他将兄长的那一半
魂灵封印在自己体内,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己可以捉住兄长剩余的魂灵。”
“你说你对不起父亲,对不起云剑书到底是何意思?”玄青辞想起来什么,又问。
云影墨被太阳光照得有些刺眼,往树影里躲了躲,继续说:“我得知兄长失踪是在那次送粮的半个月后。”
“你们居然半个月后才得知他失踪?”玄青辞拔高了调子,不可思议地说道。
云影墨听到这话,忽然生气了,瞪着玄青辞,脖子上爆出青筋道:“半个月怎么了!他在外一封信也不送回来,我们怎么知道他遇上了什么!再说了,他不是一直自陨有过人之处么,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害死了这么多庄里的人!”
阎酆琅一皱眉头,握住云影墨的肩膀,后者肩膀吃痛,回头给了阎酆琅一个眼刀子,然而在看见阎酆琅阴沉的脸时,忽然蔫下了头。
“是……是我对不起他们,是我把原本给兄长的信号弹给拿走的。”
云影墨和云剑书出发的前一晚,云影墨去找了云剑书,见他在收拾行囊,就在他房里走来走去。
“影墨,已经很晚了,还不去休息?”云剑书一边收拾自己的衣服,一边说道。
云影墨看着云剑书温和的眼神,眼珠子一转,拿起一颗信号弹说:“哥,这东西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吧……要不都给我吧,我这人你也知道,万一遇上点事情……”
云剑书给自己的行囊扎好结,走过去拍了拍云影墨的肩膀,说:“好,都给你,记住了,遇上麻烦,第一时间放信号弹,我好过去找你。”
云影墨一听,立马高兴了:“谢谢哥!”
可真正遇上麻烦的却不是云影墨,而是云剑书,等云剑书想发信号弹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连求救的机会都被提前安排好了。
云影墨其实是在云剑书死后的第五天知道他已经死亡的,他从没有想过要云剑书去死,他只是想从他手里夺走一切,所以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当着下人们的面,当着那些流民的面,晕厥了。
于是就传出长云庄二少爷为流民而劳的谣言。
回到长云庄的云影墨,在庄里装模作样地等了许久都不见云剑书回来,着急得想下山寻他,还被云竹生呵斥了几句。
十日后,前厅传来找到云剑书尸首的消息,云竹生一下子承受不住,也去了。
云影墨先后失去两位至亲,浑浑噩噩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照着庄里老者的安排,好生安葬了兄长和父亲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长云庄庄主的位置,然而他始终觉得这一切太过不切实际……
来得太快,太仓促,太猝不及防,太……令他欣喜若狂。
云影墨摸着屁股底下这张紫檀木椅,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呈现出一张诡异的脸。
“庄主,老庄主和大少爷的后事都安排好了。”
听到这一声庄主,云影墨几乎要笑出声。
“你叫我什么?”
“庄主。”
云影墨瞪着眼睛又一次看向自己屁股底下这张椅子,这是只有庄主才配坐的椅子。
“你再叫一遍。”
“庄主。”
这个人是云影墨的侍从,对云影墨这做法虽不全然理解,但多少能感受到云影墨此刻的心情。
云影墨装出一副庄主的样子来,说:“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
“是。”
看着侍从恭恭敬敬的样子,云影墨的心里越发痛快。
可是这种痛快并没有持续太久。
“云剑书”回来了。
云影墨看着云剑书的出现,吓得两腿一软险些就要跌倒,幸好被他的侍从给搀住了,然而他却瞪了一眼侍从,深吸一口气,弹了弹被侍从碰过的地方。
“你是人是鬼?”
“云剑书”看着云影墨,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你、说、呢?”
说完,他一步一步地靠近云影墨,却被一群侍从挡住。
“你们连我都认不出了吗?”
侍从们面面相觑,为首的三五个侍从尤为惊慌,因为正是他们几个亲手把云剑书找到,然后抬回来,最后下葬的。
既然如此,那眼前的这个“云剑书”又是谁呢?
玄青辞听到此话浑身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轻声道:“是蒋福成,可是……他只是剥了云剑书的人皮而已,你们难道没发现身形上的区别吗?”
云影墨倒抽一口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恐惧,他问:“你知道全身被人剥去人皮的样子吗?”
玄青辞听他说这话,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踩到一块石子险些摔倒,被阎酆琅一把捞进怀里。
“血淋淋的……只剩下肉,红色的肉……还有森森白骨……”云影墨一边回忆,一边难受得喉头哽咽,作势要吐出来。
玄青辞撇开脸,神情复杂。
“他将自己的皮换做云剑书的,倒真是一个狠心的人,你是如何发现的?”阎酆琅迅速说道,希望能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云影墨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说我对不起父亲……是因为在我遇见蒋福成的时候,就开始在他的茶水里下药,这种药是用一种红色的花的根茎做的,这种花没有叶子,只有花瓣……”
“曼殊。”阎酆琅轻声念道。
“我不知道这种花叫什么名字,是蒋福成告诉我的,叫我把它碾碎了晒干,然后充当茶叶放进父亲的茶水里。”云影墨淡淡地说道,又开始回忆时,神情哀伤起来,“父亲的身体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败坏的,看见兄长那血淋淋的尸首,自然……是受不住的。”
蒋福成在佛像的脚底下把云剑书的皮剥了,再给自己剥了皮,然后把云剑书的皮一点一点地缝在自己身上,缝合的地方就在头发和脚底。
云影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恰是蒋福成把皮剥下来清理的时候。
云剑书再次出现在长云庄的事情,着实让云影墨心惊,但出于先前的愧疚,他到底还是把云剑书请回了长云庄,甚至还提出要让位的事,但被云剑书拒绝了。
“如今你是庄主,也让我体会一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呗。”云剑书翘着二郎腿,喝着茶说道。
云影墨更加心虚了,兄长自小受大师教导,无论是才学、武功、为人处世、甚至品行都被严格管束,像这种跷二郎腿的动作是断断做不出来的,倒是云影墨他自己时常做。
这时候的云影墨还以为是云剑书在惩罚自己,故意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管的样子,想让自己出丑、难看,然后再求助于他。
一想到这个,云影墨就很不争气地蔫了,他的确不如云剑书。
“哥~从小到大,你还不了解我嘛,我有多大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父亲不在了,你回来正好主持大局,大家可都等着你呢!”云影墨开始软磨硬泡,眼里还被他逼出几滴眼泪来。
云剑书回来还没见过云竹生,说来也不符合他的做派,这让云影墨有些奇怪,可再奇怪也比不过他“活过来”更叫人瘆得慌的了。
“你说什么!父亲他……他……”云剑书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副悲哀万分的样子,让云影墨慌了神。
“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看见你尸首的时候……一下子没受住……突然就去了……哥!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父亲!”
云影墨一下子哭了起来,他边哭边叫喊,可刚喊完最后一句话,突觉不对劲,云剑书从来都不喊云竹生父亲,为了区别两人,他俩自小一个喊“爹”,一个喊“父亲”,虽然到后来自己时常喊错,但兄长却不会。
这不是云剑书,如果他想要做出奇怪的样子惩罚自己,不至于连称呼都会喊错。
“他在哪儿,带我去见见他!”云剑书红着眼睛,痛心无比地说道,可偏偏脸上的表情诡异至极,一副要哭却哭不得的样子。
云影墨连连点头,拉着云剑书走向祠堂后面,云竹生是前任庄主,入的是长云庄宗祠。云剑书走进去的一刹那,就被这宗祠里的魂灵所吸引,暗自决定要在这里修炼法术。
“哥……我把你……和父亲葬在一起了,不过你放心,再过几日,我就把你……的……那个给挖出来……”云影墨有些尴尬地说道,一边悄悄观察云剑书脸上的神情。
云剑书一眨眼睛,掉下一滴眼泪,盯着云竹生的牌位,说:“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和爹待一会儿。”
称呼又变了回来,云影墨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兄长还是兄长。
云影墨回了房间,可他却有些坐立不安,他还是觉得兄长回来得太过蹊跷,回来时的说话态度、言行举止都和往常差别太大,可刚刚的样子又和平日里没有分别。
他越想越想不通,于是又去了一趟宗祠,可走到那里却发现兄长并不在宗祠,问了丫鬟才知道他回房去了。
云影墨本想已经深夜,此时再去寻兄长恐会打扰他休息,便想回房去,可心里总有种惴惴不安感,于是走到半路又折了回去,往云剑书的房间走去。
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像是被云剑书给遣走了。
云影墨的心脏越跳越快,他看见云剑书的房间灯光昏暗,窗子上还有动摇的光影,像是两个人影……
他一愣,心想兄长的房里什么时候还藏着一个人了?于是凑上去在窗户的左下角,戳了一个洞,瞪着一只眼睛透过这小小的洞,看向那两个人影。
只见一个血肉之人站立在桌前,“它”浑身没有皮囊,赤裸着身躯,任由血肉暴露在空气中,身下还有一摊红缨缨的血迹,那是“它”剥下自己的皮时留下的血。“它”一手拿着毛笔,在一张铺在书桌上的人皮上清理污垢,一点一点地把污垢从发丝清理出来,然后又用另一只干净的毛笔在人皮上描绘什么。
云影墨吓得浑身僵硬,蹲在床边的两腿似乎没了知觉,僵着身子看了下去。
“它”把人皮重新缝合了,用一根银针穿着一根透明的丝线,从人皮穿过去,再穿进肉里,一来一回,一来一回,从脚底到小腿,从小腿到大腿,就连胯下的物什也没有放过,看“它”从容地将物什缝合好,再缝合小腹,慢慢往上……
最后到脸。
云影墨看见“它”有脸了,一张熟悉无比的脸,云剑书。
第一百零一章 蒋福成杀人灭口
“云剑书”也看见了他,四目相对。
云影墨大呼不好,想起身逃跑却连站都站不起来,最后两腿一麻,一屁股坐在地上,撞翻了花瓶。
完了……
云影墨害怕得冷汗直流,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屏住呼吸,他希望“云剑书”可以忽略这花瓶的破碎声。
“喵呜……”
他讪讪地发出一声猫叫,意图装作猫儿经过,可他的声音颤抖又虚弱,听来十分虚假。
“影墨怎么坐在地上?”
云影墨一抬头就看见“云剑书”正站在自己的背后,居高临下倒着盯着自己,他顿时心下凉了一大片。
“哥……我、我来、我来看看你……”
“哦?”“云剑书”弯下腰,瞪着一双漆黑诡异的眸子盯着他,距离之近仅半拳之隔,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云影墨不断回想起刚刚看见那血人带上人皮的样子。
不是自己的脸,又怎么能牵动表情呢?
“那你怎么坐在地上,不进来呢?”
云影墨咽了一下口水,却吓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半天才发着颤回道:“我这不是……这不是不敢打扰哥休息么……”
“云剑书”扯着嘴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尽管这笑容在云影墨的眼里可怖至极。
“我还没休息,既然你来寻我,想必应该有什么事要说,进来罢。”“云剑书”依旧弯着腰,保持着身躯不动。
云影墨原本就觉得他瘆得慌,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当真让他不敢起身,何况眼前此人换皮的画面,他还记忆深刻。
“不了……天色已晚,兄长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也累了,回去了。”
说完,云影墨的两条腿似乎又恢复了力气,一个翻身就往庭院跑,却被“云剑书”一把揪住了后领子。
“急什么,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说的吗?”“云剑书”揪着云影墨往房里走,脸上阴恻恻得让云影墨心里发怵。
“哥……哥!我错了,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我什么都没看到!”云影墨吓得哭起来,两只手死死抓着门檐不肯撒手。
“云剑书”一听,一手掐着云影墨的后脖子,阴森森地问:“哦?你看到什么了?”
云影墨大声哭了出来,他原本就胆小,这下胆子都快被吓破了。
“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啊……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云剑书”冷哼一声,抓着云影墨丢进房里,迅速关上门后,鄙夷地看着云影墨一溜烟躲在桌子底下。
“对不起哥……我什么都不知道……”云影墨还是觉得此时不要戳穿眼前这个人的好,万一恼羞成怒起来,死的可是自己。
“云剑书”盯着桌底,一步一步地靠近,每走一步他就能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云影墨恐惧地往后躲的声音,这时候“云剑书”就会停顿一下,等到云影墨不动了,他就会再近一步。
云影墨盯着桌前那双月白色的鞋子,上面还沾染着血红色的痕迹,那是他刚刚剥皮时溅到的污渍。
就在此时,这双带着血的鞋子在桌前停住了。
云影墨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上。
突然,一张脸横着出现在他眼前。
“出来,怕什么?”
云影墨把脑袋摇得跟只拨浪鼓似的,惊恐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恨不得埋到地里去。
“云剑书”把手伸过去,想抓住云影墨,却逼得云影墨闭着眼睛到处乱踢,“云剑书”被猝不及防地踢到了手腕,一阵钻心之痛令他龇牙咧嘴,恼火地一把掀了桌子,把云影墨揪了出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
云影墨正要出声求饶,却被“云剑书”点了哑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全身僵硬着被他带去青云阁。
“他把我关在青云阁里,就捆在那个架子上。”云影墨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脸上不免露出自嘲的笑,“那是一个剑架,是兄长在我十六岁生辰时送给我的……可是蒋福成就把我烧死在这上面,让我带着这剑架一起死。”
玄青辞原本还觉得云影墨有些可怜,可一想到这些是他咎由自取后,又觉得罪有应得。
阎酆琅仰头看一眼天方,说道:“该回去了。”
云影墨这才注意到已经天亮,只好说道:“我知道这些还不足以让二位帮我,但有一点请二位一定记着,现在的云剑书不是真正的云剑书。”
言罢,长云庄上传来地一声钟鸣,铿锵有力,传至四方。
“明日便是五月中旬,不知你明日还会出现否?”玄青辞问完却发现云影墨已经没了踪影,一皱眉,颇为不满。
阎酆琅对玄青辞说道:“先回去再说,指不定那蒋福成会来找我们。”
玄青辞点点头,表示认可,化作一道青影跟在阎酆琅身后,快速回到住所,他并没有回到西厢房,而是与阎酆琅一起睡在东厢房的床榻上。
果不其然,他们刚一躺下,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大师,大师你在吗?”
阎酆琅与玄青辞面面相觑,前者迅速起身去开门,丫鬟看见他穿着里衣,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面前,红着脸转过了身。
“何事?”
明显的拒之于门外令丫鬟不禁紧张万分。
“庄主说……要感谢二位的救命之恩,特请二位前去前厅一续。”
“知道了。”
阎酆琅合上门,就看见玄青辞已经穿戴完毕,候在床边坐得端端正正,一双赤眸随着自己走动死死盯住的样子,实在让阎酆琅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青辞。”
他看见玄青辞抬着一双好奇的赤眸看着自己,静静地等待自己接下来的发话。
“他让我们去前厅。”
“我听见了的。”
玄青辞站起身,拿过阎酆琅挂在屏风上的大袖衫,作势要给他穿上,见他把手套进去后,走到他面前替他整理衣领。
二人身高相差无几,但从这个角度望去,阎酆琅却恰好看见玄青辞的后勃颈,那里正露出小半个眼熟的印记,一时间,他浑身冰冷,如坠深渊。
为什么……青辞会有这个印记?
这是属于阎君的印记,是他至高无上最为纯净的魂力的标记,为什么青辞也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玄青辞给阎酆琅整理完毕,见他盯着自己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紧张地问:“酆琅,怎么了?”
阎酆琅被他叫回注意力,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回道:“无事。”
玄青辞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不做他想,自顾自地开门往外走,恰好看见去西厢房敲门无果回来找阎酆琅的丫鬟。
“小师父?”丫鬟有些意外地问道,“你怎么在东厢房?”
阎酆琅不想她胡乱给蒋福成禀报,于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不耐烦地说道:“我同他昨夜双修,他自然从我房里出来。”
丫鬟一听,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唰”地一下羞红了脸,这般隐秘之事怎的由他脱口而出了?丫鬟瞪了一眼阎酆琅,又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玄青辞,连忙转过身去。
“请、请二位……随、随我来……”
玄青辞看着丫鬟那羞红脸的样子,不解其意,不过是个双修,为何变得这副模样?
蒋福成被云影墨下了毒,但好在阎酆琅与玄青辞来得及时,并没有让他命丧于此,只是如今看起来气若游丝,一副被人吸了精气的模样。
那云影墨恐怕是想让蒋福成生不如死。
阎酆琅用神识告知玄青辞,后者获取到信息后,看向阎酆琅,脸上仿佛写着“赞同”两个大字,居然把阎酆琅给逗笑了。
“二位大师……”蒋福成惨白着脸,正挣扎着坐起身要给他们二人道谢,被阎酆琅给制止了,他重新躺了回去,丫鬟替他从新盖好薄毯。
“庄主不必谢我们,斩妖除魔原本就是己任。”阎酆琅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道。
蒋福成客气地笑了,说:“无论如何,我这条命都是大师捡回来了,大师一次两次救我于水火之中,真真是我云剑书的恩人呐!”
“话虽如此,可我们尚且未能捉捕到他们。”玄青辞冷脸说道。
阎酆琅“嗯”了一声,两手背后,在七星台走来走去,说:“不错,来者既然没有得手,势必会再来。”
蒋福成点点头,又说:“不知二位可有何计划?明日便是十五,可往常他们从来不会在十五之前出现在我长云庄,不知为何昨夜却……”
他一边说话,一边叹气,言中所指令阎酆琅不禁暗中冷笑。
“事有意外,庄主又怎能轻易得知他们的动向?”阎酆琅反问道,摸着下巴又说,“庄主请放心,此事自有定数。”
玄青辞想起什么,忽然问:“庄主府上可有一位名叫白清羽的姑娘?”
蒋福成一愣,惨白的脸色遮盖住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却遮不住他眼底的抵触。
“羽儿正是在下夫人。”
玄青辞一听,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向阎酆琅似在示意他什么,偏偏被阎酆琅责备地瞪了一眼。
蒋福成果不其然地问道:“不知小师父是从何得知在下夫人的?难道此事与夫人有关?”
玄青辞暗叫不好,心里骂道,自己怎么就藏不住话呢!
阎酆琅一转眼睛,沉声说道:“不瞒庄主,昨夜我与小徒追寻那魂灵时,在他口中听过这个名字,所以一时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他记住罢了。”
蒋福成眯了眯眼,呢喃着:“原来如此……”
第一百零二章 夫夫俩携手收魂
玄青辞和阎酆琅不再多说一句话,蒋福成看了一眼这两个默契的人后说:“二位还没用过早膳吧?”
玄青辞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桌上的菜肴,不禁觉得牙痒痒。
阎酆琅坐在玄青辞身侧,桌下的手悄悄地伸向玄青辞,小拇指偷偷勾住他的小拇指,面上好奇地看着蒋福成,等待他的发话。
玄青辞没敢乱动,生怕被蒋福成看出点什么。
“这个叫做引龙入府。”
这不就是白豆腐炖青蛇么,玄青辞心想。
“这个叫做万花丛中过,翠绿从身。”
这分明是麻辣癞蛤蟆,玄青辞又想。
“这个叫做龙腾玉秀。”
难道不是蒜末炒蛇?玄青辞还想。
“这个……”
“庄主,这该不是叫做八荒龙海吧?”阎酆琅忍不住打断他道。
玄青辞听着越发觉得好笑,可又细思甚恐,跟在一旁说:“庄主伤势未痊愈,怎么一大早吃得如此丰盛?”
蒋福成“嘿嘿”一笑,回道:“这不是……为了报答两位救命之恩嘛,在下午时过后便要下山去,恐无法陪二位了。”
阎酆琅眯起眼睛,疑惑道:“庄主这些日子被伏击,今日还要出去?”
蒋福成讪讪地笑了,回道:“诶,我只是去山脚下看看出货,若无大碍,今日便可回来,算不得什么大事。”
玄青辞与阎酆琅面面相觑,后者说道:“庄主前日里去柏树林西山区,应该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罢。”
蒋福成见阎酆琅替自己打掩护,笑道:“大师这般说,在下倒是……”
“好了,这种事情你就别去了。”玄青辞一边说道,一边思索蒋福成在这个时候提出出门的原因。
“既然小师傅和大师都这样说,那在下便不走这一遭了,来,尝尝长云庄的手艺。”
阎酆琅见蒋福成动筷,也拿起筷子,这一桌子的蛇,恐怕是想试探玄青辞是否有食蛇性,他已经能够断定蒋福成能看见玄青辞的原身。
玄青辞盯着阎酆琅的侧脸,没敢动筷,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右手依旧被阎酆琅用小拇指勾着。
蒋福成见他一动没动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们长云庄别的没什么,就是这蛇特别多,不少人也就因此而不敢到山上来。”蒋福成解释道,“先前雨季来临,蛇类泛滥成灾,所以……”
玄青辞怯生生地望向阎酆琅,赤眸里还闪烁着一丝期待。
阎酆琅嚼着嘴里的蛇肉,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松开了玄青辞的手。
蒋福成这才发现一丝端倪。
当晚,阎酆琅与玄青辞坐在蒋福成庭院的东厢房里,静静地等待那两个魂灵出现,一左一右,还唤出了黑白无常。
谢必安原本不想趟这浑水,一来,长云庄内的符咒着实让他头疼脑裂,二来,这是阎君亲自动手,又何须他一个魂灵相助?
范无救说他这是懈怠职责,阎君的令,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你这叫什么?厚颜无耻地言听计从,唯阎酆琅马首是瞻!范无救,我看你真是没救了,看来师父给你取名字取得还真有先见之明!”谢必安瞪着范无救,一把拂尘被他在空中甩来甩去。
玄青辞被他晃来晃去的拂尘弄得眼花缭乱,耳根子闹得很,一把揪住他的拂尘,把人捆在拂尘里,封了他的嘴,吊在房梁上。
“呜呜!”
范无救抬头看着在半空中摇来晃去的谢必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阎酆琅幽幽地看向谢必安,从嘴里吐出两个让谢必安恨不得翻白眼的字:“活、该。”
“酆琅,今早蒋福成告诉我们出货一事,你怎么看?”玄青辞一手拿着吊着谢必安的拂尘,有一下没一下地拉扯,一边问道。
谢必安听到这话,“呜呜呜”地叫唤起来。
他就是想告诉我们,今日庄里没什么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可都是你们担着!
“他想嫁祸于我们。”
谢必安一瞪眼睛,没想到玄青辞竟然从“呜呜呜”里听懂了。
阎酆琅没说话,一道术法松开了谢必安,说:“此事尚有诸多疑点没有弄清楚,那个在无脸鬼身边的魂灵,我们还不知道她是谁。”
这么一说,玄青辞想起来了,就是这魂灵救走了云剑书,而云影墨告诉自己的这些事里,始终没有提到过这个魂灵的事情。
谢必安“啐”了一口,从玄青辞的手里抢过拂尘,刚要开口,却被范无救抢了先。
“根据云影墨所言,云剑书生前有一个未婚妻,可是蒋福成伴作云剑书后却娶了白清羽,那么云剑书真正的夫人得知此事,不知作何感想……”
玄青辞一想,立马联想到说书里面的情节,脱口而出:“该不会殉情了罢!”
说完,他就觉得不妥,小心观察阎酆琅的脸色。
可他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责备,反而得到了阎酆琅的认同。
“云剑书是聪明人,可生死之际却依旧没为了保全自身,而胡乱跟蒋福成说,自己会娶白清羽,反而还说出自己已有婚约一事,想来他与那女子应是情深不予的。”阎酆琅说道,想了想后又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云影墨说……白清羽已经死了。”
玄青辞凑上去问:“你能感知到白清羽的魂灵吗?”
阎酆琅摇摇头,举起竹简回道:“这上面没有半点反应,所以……白清羽还活着。”
谢必安“哼”了一声,说道:“白清羽当然还活着!那蒋福成就是为了白清羽才剥了云剑书的皮,我看,他是疯了!”
玄青辞垂头沉思,片刻后说道:“他与白清羽相识多年,即便没有给她想要的,到底护了她多年,可白清羽却仅仅只是见了云剑书一面,就弃蒋福成而去,未免也太凉薄了。”
“玄青辞,论凉薄,与青潭宗相比如何?”谢必安把脑袋凑在玄青辞眼前,看他微愣后略带厌恶的神情,继续说道,“无论是人界还是妖界,都比不过……最为凉薄的天界。”
听到此话,玄青辞下意识地看向阎酆琅,见他面无表情地喝茶的样子,心中一顿,又一次想起忘川河里见到的画面。
“来了。”
只见阎酆琅放下了茶杯,眼神一凌,房内瞬间安静。
玄青辞悄悄起身,碾步走向房门,阎酆琅紧跟其后,互视一眼后猛然打开房门,只见庭院内赫然站着三个魂灵,正对着蒋福成的房门。
而阎酆琅布下的阵法恰好隔绝了整座庭院,将所有魂灵笼罩于内,只进不出。
无脸鬼感觉到阵法的存在,转过身来,身边的魂灵也感受到了,一同转身看向阎酆琅等人。
“又是你们。”女鬼冷声开口。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回道:“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可我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纵你们,我岂不是愧为阎君。”
云影墨背对着他们,开口道:“可若今日不取狗贼的命,我三人死不瞑目。”
“人自有命,蒋福成终究会自食其果,你们又何必心急?”玄青辞虽嘴上说着,心里却想这等言语根本就是摆设,阎君不能插手人界之事,却又要收取人界魂灵,这岂不就可以放纵魂灵为所欲为后再行职责?
他看向阎酆琅,不禁开始怀疑阎酆琅曾经说过的话。
你……究竟想做什么?
“蒋福成换取人皮,气性早就大不如前,迟早会死。可你们三人若是在此时取他性命,便触犯了我鬼门铁规,是要下锁魂阵的。”阎酆琅解释道,一边手指成诀,作势就要收了他们。
无脸鬼似是长了眼睛似地“嗖”地一下子往后撤去,云影墨挡在他与女鬼身前,说:“我来挡他们!”
玄青辞叹了一口气,暗道不自量力后抽出长剑,刺向云影墨。
然而就在他二人动手之际,蒋福成的房间猛地被踹开,只见他披头散发俨然一个疯子般地两手拿着桃木剑站在房前,怒视阎酆琅等人。
“今日,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言罢,从腰间放了一个信号弹,信号弹冲破结界,在空中炸开,亮了半边天。
阎酆琅这才看清庭院全貌,整个庭院被密密麻麻的箭弩包围,不用多想,他这是要他们一网打尽。
弑杀神灵,已然触怒上天。
果不其然,天方猛地打了一道闪电。
无脸鬼迅速攻向蒋福成,直取他的心口,蒋福成将两把桃木剑交叉挡在胸口,连连后退,女鬼就从他的身后跃起,直逼其天灵盖。
阎酆琅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这一切,落在谢必安眼里,只觉冷漠至极。
“阎君……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谢必安忍不住问道。
阎酆琅转过眼睛看了一眼谢必安,后者从他的眼神中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冷意”二字。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说话之际,蒋福成突然放了一道符咒,玄青辞刺向云影墨的剑就突然落地,两膝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其他魂灵同样出现痛苦的神色。
阎酆琅的瞳孔猛然收紧,一道“清魂令”飞向蒋福成,一边飞冲过去将玄青辞护在身后,撑起一道逝忆阵。
“蒋福成,你的死期到了!”
就在阎酆琅用逝忆阵散去蒋福成那道符咒的同时,清魂令将他体内的云剑书魂灵给打了出来。
蒋福成被剔除一直寄养在体内的魂灵,瞬间散去了大半魂力。
云剑书破体而出的一刹那,就冲向那无脸鬼,然而他们却无法重合。
玄青辞在阎酆琅身后缓了过来,起身想再次战斗,却被阎酆琅拦住,后者冲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解地问道。
阎酆琅的神情越发阴冷,甚至看着玄青辞的眼神也变得冷漠起来,他对着正看向云剑书的玄青辞说:“云剑书被蒋福成封印在体内,其神识共用,长期以往,便会逐渐重合,再也回不去原身了,而他若……”
他说至此处突然顿住,视线落在玄青辞的后脖颈上,想起这个与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印记,心中顿时一刺。
玄青辞听不到后面的话,转过头来,撞上阎酆琅深沉又狠诀的眼神,脑中一片空白。
“而他怎样……”
就连他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惶恐起来。
阎酆琅捕捉到他突然恐惧的眼神,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说:“他若非要与那无脸鬼重合,脱离蒋福成的摆脱,唯有将蒋福成弑杀,夺回自己的神识。”
玄青辞怔怔地问:“为何?”
阎酆琅转开脸,他似乎在这一刻顿悟了什么,心口疼得呼吸都觉得困难。
就在他转开视线的同时,玄青辞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水光。
“夺回神识便是要将云剑书自己的神识从蒋福成的神识中剥离出来,意味着他们共用的神识,终将破碎,而凡人的神识破碎,意味着魂飞魄散。”
六丑 玄青辞倒抽一口气,轻声说道:“所以无论如何,蒋福成与云剑书只能活一个。”
第一百零三章 云剑书终归完灵
阎酆琅在说这话时,刻意将“凡人”二字加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这世上除了上神以外,一切生灵的神识遭受破损后,无外乎都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可这件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倘若他发现的是真的,那么……
为什么会是青辞?
阎酆琅盯着蒋福成龇牙咧嘴与云剑书对决的样子,一双眼睛酸痛至极,悄悄深呼吸一次,将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
就在玄青辞与阎酆琅紧盯云剑书与蒋福成的时候,却把消失的云影墨给忽略了,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两人才反应过来。
“成哥——!”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被这一个声音吸引,除了那个从蒋福成体内逃出来的云剑书。
“锵!”
蒋福成迅速挡掉云剑书的攻击,冲着被云影墨俘虏的白清羽喊道:“羽儿——我这就来救你!”
话音刚落,蒋福成就看见白清羽越发惨白的脸,和惊恐万分的眼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回应了什么。
“我是云剑书!不是蒋福成!”
他瞪圆了眼睛,撕心裂肺地吼起来。
云影墨就站在白清羽的身后,蒋福成发现后,像是一个自己的心爱之物被别人夺走了般的孩子,箭步上前抢过白清羽。
“你怎么可以和他在一起?”蒋福成捏着白清羽胳膊的手猛烈地发抖,盯着她说,“你是我的,是我的!你不可以和别人待在一起,听见了没?”
白清羽被他捏得胳膊都麻了,一只手挡在胸前,蹙眉说道:“成哥……你醒醒吧……”
蒋福成一愣,两只眼睛一眨都不眨的,说:“我醒着……我一直都醒着……我是云剑书,我是云剑书……”
云剑书见蒋福成颇有疯癫的趋势,与无脸鬼互视一眼,左右夹击逼向蒋福成。后者忽感身侧与两股杀意来袭,猛地向两边劈开一道术法。
云影墨乘机捉住被蒋福成留在身后的白清羽,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后,又将白清羽推向了蒋福成。她一个没站稳,扑在蒋福成的后背上。
“成哥……”
蒋福成连忙转身扶住她,身后却飞来女鬼,举着一把斧子砍向蒋福成。
玄青辞转开脸,似乎能够预见蒋福成血溅当场的样子。
“羽儿——!”
玄青辞浑身一颤,猛地看过去,就看见云剑书和无脸鬼的术法穿透了白清羽,女鬼在愣神后又快速反应过来,对着蒋福成的后背狠诀地砍下。
白清羽口吐鲜血,回过头来却见蒋福成瞪着眼睛往后倒去。
“成哥……”
蒋福成看着白清羽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她的嘴上尽是鲜红的血,然后对着自己张开手臂……
玄青辞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蒋福成就已经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了,嘴边划着一个满足的笑,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天空。而白清羽就这么趴在他的身上,也没了声息。
阎酆琅在手掌心凝聚一道术法,一团散发着蔚蓝色的气雾就这么从蒋福成体内迸发出,随后飘在半空中。
玄青辞知道,那是属于云剑书的神识。
无脸鬼在看见这团气雾的时候,敷手而上,一瞬间消失踪影。
“多谢大师!”得到完整魂灵的云剑书,对着阎酆琅作揖道。
阎酆琅两手背在身后,走过去说:“既然你已了却尘事,是不是该解决一下身后事了?”
云剑书垂下头,认命般地朝着阎酆琅跪了下来。
女鬼与云影墨同样走了过去。
玄青辞看着不禁觉得这一幕既熟悉又陌生,看着阎酆琅将他们收进鬼门后,终于忍不住上前准备询问,却被阎酆琅用手制止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阎酆琅说着话,脸色颇为阴沉,“纵使我强行收了他们,尘缘未了的魂灵就算进了鬼门,也过不了忘川,更不必谈轮回了。”
玄青辞暗道原来如此,脸上紧皱的眉头却并没有舒展开来,阎酆琅见了只觉得碍眼,伸手想抚平他的眉毛,最后发现自己怎么也抚不平。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阎酆琅捧着他的脸,哄孩子般地问他,他并不想在玄青辞的脸上看见愁眉苦脸的表情。
玄青辞扒开阎酆琅的手,一本正经地问:“那些被你留下的魂灵……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留下他们?”
阎酆琅盯着玄青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鬼门除了自己,就只有鬼厉,整座鬼门拢共二十一位鬼厉,却要管束数以万计的魂灵,从黄泉到轮回台,早就超过了负荷。而鬼门亦是在用自己和鬼厉的魂力在支撑,留下这些天赋异禀的魂灵,为了什么,难道要告诉青辞,是为了不让鬼门陨落,是为了减轻自己和鬼厉的负担,是为了不让数以万计的魂灵因为自己而堕入天地之间,最后化为乌有?
玄青辞见他不回答自己,往前走了一步,逼问:“酆琅,你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深渊,我看不到底,也看不透你。”
阎酆琅背过身去,依旧没有说话。
玄青辞长叹一口气,突然转开话题:“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说话之际,一道魂灵从白清羽的尸体中分离出来,阎酆琅转过身,轻轻瞥了她一眼。
“大师……成哥呢?”
玄青辞见阎酆琅阴着脸,怕他开口就说伤人心的话,便赶紧告诉白清羽:“他先你一步,已经走了。”
白清羽眼睛一亮,问:“我还能见到他吗?”
玄青辞正要开口,却被阎酆琅抢先一步说:“见不到了,他连魂魄都没了。”
说完,白清羽倏地语塞,张着嘴巴发不出半点声音。
阎酆琅的眼角瞥见玄青辞正怒目瞪着自己,毫不在意甚至心里还有些窝火地将白清羽收回了鬼门。
玄青辞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给气恼了,扭头就走。这动作落在阎酆琅眼里,只觉得更加窝火,伸手就要把人给揪回来,却被玄青辞用剑柄抵住了脖子。
“放肆!”阎酆琅冷声责备,眼里的冷厉让玄青辞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在桃源村再次见面时的阎酆琅。
玄青辞把剑柄抵在他的脖颈处,盯着他看了许久,直至红着眼睛转头消失踪影,阎酆琅方觉自己似乎又做错了什么。
“青辞……”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撩开自己的衣袖,正有一条黑线蔓延至上方,这是魂力受损的迹象。
玄青辞气冲冲地离开阎酆琅,径直往北隍城而去,一头扎进尚柳香的大门,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拍桌子吼道:“来人,给我拿酒来!”
小二见着这位红眼睛的客官可不敢怠慢,赶紧撩起袖子走过去,笑嘻嘻道:“客官想要什么酒啊?我们这有秦久祥、风……”
玄青辞越想阎酆琅说话的样子,心里就越来气,揪住小二的领子,阴恻恻道:“有什么来什么。”
小二连连点头,脚下一抹油就跑了。
没过多久,就拎着两壶由青釉陶罐装着的,有玄青辞两个脑袋大的酒来了。
玄青辞嗅觉顶好,虽说没有味觉,但问这味道就知道是好酒,掀了酒塞子,就往自己嘴里灌。
小二哪里见过这般牛饮的人,顿时目瞪口呆,自顾自地给自己托了托下巴,随后一转身就去找掌柜,将这情况告诉他,免得这人赊账。
哪知道掌柜刚到,就只看见一个已经空了的酒壶,以及快把另一壶酒喝没了的玄青辞。
“客官……”掌柜走过去,弯着腰凑在玄青辞面前,“这酒后劲大,客官可别贪杯了。”
玄青辞把酒壶放下,瞪着一双赤眸转转悠悠地望向掌柜,眼里含着水汽,被酒水染湿的唇一勾,轻声道:“贪你个鬼……”
掌柜一听,脸上一热,耐着性子道:“客官,这酒你可喝了,这账……”
阎酆琅寻着玄青辞的气息,走进尚柳香,看见喝得一塌糊涂,神志不大清醒还在和掌柜打马虎眼的玄青辞,快步走过去,想夺过他手里的酒。
玄青辞只觉得面上一阵冷风袭来,下意识地将酒壶移开,抬眼望去,就看见黑着脸的阎酆琅,正怒火冲天地看着自己。
“你有什么可生气的?”玄青辞皱眉说着,他好心好意想给白清羽一个念想,好说歹说去往轮回台的路上还能有个希望,结果被阎酆琅这么一开口,本就凄凉的路更加凄凉了。
阎酆琅知道当时的玄青辞想做什么,可白清羽终归是要知道真相的,无妄的希望和虚假的判决,等到她得知真相,远比当初的悲痛更甚。
所谓不留尘事,便是要和生前事一刀两断。
阎酆琅见他没有理解反而越陷越深的样子,心里颇为酸涩,他怎么在意别人的情绪,比在意我的还多?
“不准喝了。”阎酆琅厉声呵斥,伸手再次夺取。
玄青辞一怒之下,起身翻过桌子,醉醺醺地拎着酒壶站在阎酆琅对面,隔着一张桌子,与他对峙。
小二和掌柜对这种场面早就见惯不惯了,索性退到一边,还不忘帮他们搬走两张凳子,给他们腾出位置。
阎酆琅不能在众多凡人面前暴露身份,只能徒手将玄青辞抓获,见他一手护着酒壶的样子,便从桌上抄起筷子,飞了过去。
玄青辞眼见几支筷子刺向自己,下腰躲过了攻击,还不忘给自己灌一口,另一手撑地,迅速起身后就想逃离尚柳香。
阎酆琅哪里肯放他走,一手抓住他的肩膀,抬起一腿用膝盖将他手里的酒壶顶了出去,两手把玄青辞的手交叉捆在胸前。
“你放开我!”
小二见这打斗结束得这般快,和掌柜互视一眼,后者讪笑着走了上去。
玄青辞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张嘴就对着阎酆琅的脖子咬上去,被阎酆琅猛地一掐脖子,让他一口咬在了桌子边上。
“唔……”
掌柜一瞪眼睛,心里直呼,我的梨木桌啊!
“客官,这账……”
阎酆琅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叶子扔在桌子上,一边一掌拍晕了玄青辞。
此时,天方骤变。
第一百零四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阎酆琅将玄青辞带回了天界,把他放在阎君殿内的玉蚌里。
玉蚌本是一只五百年的蚌妖,先前惹恼了阎酆琅,被他打回了原型,觉得它还会修成恶妖,不得已便一直留在身边。后来阎酆琅又觉得身边留着这么一只凶神恶煞的蚌妖实在不妥,于是被他剥离了魂灵,做成了自己的床榻,合则夜,开则昼。
他安顿好玄青辞,替他合上了玉蚌,还在外面凝了一道结界,这才放心地离开阎君殿。
“看来阎君已经将异魂收全了。”帝喾一手撑着脑袋,一边与自己下棋道。
阎酆琅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手下的棋盘,说:“你这棋下了千年,可有个结果?”
帝喾轻笑着抬头看他,回道:“你与我,又何时有结果了?”
阎酆琅一皱眉,抢在帝喾之前拿起黑棋,说道:“你把我的星盘藏到哪里去了?”
帝喾捏着白玉棋子,撑在桌上靠近阎酆琅,回道:“阎君不知道?”
阎酆琅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帝喾和自己几乎同样的眼睛,说:“如果被我发现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就别怪我翻脸。”
“阎君还是阎君,我以为你去了一趟人界,回来同我说话的态度总会变的,看来……”帝喾轻蔑地说道,起身走向一边的昆仑镜。
阎酆琅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想起自己在忘川河中看见的画面,心想天帝应该还不知道忘川能映照将来之事的事情。
“我有一事不明。”阎酆琅忽然说道,“你要我收异魂,平结界,这我可以理解,是因为我六十年前的下界所致,可我不明白,六十年前我为何要下界。”
帝喾盯着昆仑镜中的人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奇怪地看了一眼阎酆琅,回道:“是你自己偷偷下去的,连我都不知道,你来问我?”
阎酆琅眯起眼睛,盯着帝喾的脸,后者正对着他,说:“怎么,你不信我?”说着话,帝喾抓起阎酆琅的手覆在自己的额头上,继续说:“你大可以试试,如果能在我的神识中看到你想知道的,那我绝不多言。”
阎酆琅倒抽一口气,明知道帝喾是在试探自己,却依旧在掌心凝聚了一道术法,半晌后抽回了自己的手,还在帝喾的衣服上蹭了几下,一脸嫌弃。
“你真的不想看一下?”帝喾凑上前,作势问道。
阎酆琅没说话,帝喾既然能让自己轻而易举地看见神识,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假设真被自己知道了什么,此时没有外人,帝喾一声令下,便可治自己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酆琅,其实我……”
“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阎君!”帝喾一皱眉,用一种几乎命令的口吻说道,“三日后乃是天祭,别忘了。”
阎酆琅的脸色瞬间阴沉,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天祭,是天界一千年一度的祭祀,用以在诛仙台弑杀的魂灵祭祀上苍,乞求天界一切安好。届时,天界外的结界会是这一千年以来最为严密的时候,人界与妖界看见的便是黑魆魆的天,伸手看不见五指。
人界称之为“天降邪物之日”,妖界众妖则会躲入天神看不见的地方,避免遭受上苍的雷击,而通常这个时候,天帝帝喾和阎君就会替妖界额外撑起一道结界。
因为天祭之后,便是天眼降临,凡是被天眼看见的妖物,一概形神俱灭。
阎酆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听到“天祭”一词后,心里突然惶恐不安,在他目前的记忆中,是第一次感到无比的心慌,可他偏偏想不起来有关于天祭的任何事情。从帝喾的语气中,阎酆琅几乎能够断定,自己曾在天祭的时候,做过什么违背上苍的事情。
可是这段记忆,他无从查起,他想起先前在青辞的神识中看到的景象,以及云剑书一事,不禁顿住脚,站在阎君殿前怎么也不敢踏进去,他生怕自己踏进去看见的是已经没了声息的青辞。
大抵是帝喾见阎君殿无人看守,故而安插了仙鹤前往,就在阎酆琅不在的时候,替他打理阎君殿,所以他看见仙鹤的时候,着实惊讶。
“怎么,你被帝喾赶出来了?”
言下之意,难道被他发现你其实忠心的人是我?
仙鹤莞尔一笑,露出一个阎酆琅曾在蒋福成身上看见过的笑,那种小心翼翼讨好的笑容。
“是我自己要来的。”仙鹤说道,他不想再错过任何与阎酆琅相处的机会了,尤其是在帝喾的昆仑镜中看见玄青辞的那一刻起。
“哦?来做什么?”阎酆琅问道,一边心想,不知道这仙鹤刚刚是否看见自己把青辞带进来的画面。
仙鹤似乎知道阎酆琅在想什么,说:“阎君如此戒备,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阎酆琅朗声大笑,凑在仙鹤的耳边,回道:“我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啊……在阎君殿藏了一个尤物,我可舍不得被别人看了去,你想看看么?”
仙鹤一听,嘴角往下一撇,随后却笑道:“既然是阎君藏起来的尤物,小仙自是看不得的。”
阎酆琅沉下脸,说:“这里用不着你,回去伺候帝喾罢。”
仙鹤赶紧上前说:“阎君!我的仙籍已是阎君殿名下,你若是赶我走,我便再无容身之处了!”
阎酆琅冷笑一声,推门走进阎君殿,将仙鹤关在殿外。
你有无容身之处与我何关,擅自划去紫徽宫的仙籍,自己找来阎君殿,可经过我阎酆琅的同意?
阎酆琅嗤笑一声,往内室走去,看见合上的玉蚌,心里一软。
玄青辞还在昏睡,醉酒而使得脸上泛起的熏红还没褪去,那只绣着幽冥草的枕头被他夹在腿间抱在怀里,长发泼散开来,让阎酆琅一时不知从何处坐下,只好弯腰将他的头发聚拢放在一处后才蹑手蹑脚地侧躺过去。
玄青辞的神识与自己的融合已是事实,可阎酆琅的内心深处依旧不愿相信,天祭近在眼前,按照阎酆琅现在的魂力,根本不可能布下护住整个妖界的结界,也就是说,他的魂力分明就是被某种术法限制。
而玄青辞与自己神识相融合便是关键。
玄青辞翻了个身,不偏不倚地滚进阎酆琅怀里,正对着他,阎酆琅怀里清冷的感觉顿时变成了温热柔软,他撩起玄青辞的一缕长发,暗自叹了一口气。
想要完全拿回属于自己的神识,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阎酆琅盯着玄青辞此刻熟睡的脸,悄悄将他翻了个身,手指轻轻地掀开他肩膀上的衣服,还没看清就差点被玄青辞突如其来的手肘给打中眼睛,他眼疾手快地把玄青辞的手按了下去,一声呵斥:“别动。”
玄青辞顿觉自己肩上有些凉意。
“放开。”
阎酆琅没理他,欺身把人箍在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
玄青辞以为他这是在懊悔自己刚刚说的话,便开口道:“怎么,知道自己错了?”
阎酆琅现在满脑子都是玄青辞会被自己夺取神识的事情,把他箍得更紧了,声音低低地说:“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玄青辞听到了答案,但却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企图翻开压着自己的阎酆琅,却被他困得死死的,只好放弃挣扎地说:“你错什么了?”
阎酆琅不说话了,只是用唇轻咬玄青辞的后脖子,从耳垂到印着自己神识印记的地方。
“你干什么!”玄青辞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好不容易腾出来的手又朝着阎酆琅的脸呼过去,被他反手抓在手里。
“青辞……我好怕……”
玄青辞不动了。
就在阎酆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脖子上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滴在上面。
只可惜玄青辞背对着阎酆琅,什么都看不到,否则他一定会看见阎酆琅正两眼赤红,水珠子在眼睛里打转的样子。
“青辞……”
阎酆琅重重地把自己压在玄青辞身上,恨不得把他融入自己的身体,在他耳边一次又一次喊他的名字,好像要将这个名字刻在血肉里。
玄青辞被他喊得心里发怵,小声地问道:“发、发生什么事了?”
阎酆琅的心里猛地涌上一股莫大的委屈,从来没有过的委屈,即便是被天界众人喊着“祸乱东西”也没有过像现在这般的委屈,而这委屈也仅仅只是因为自己不想把神识一事告诉玄青辞,导致对方不懂自己为何难过而已。
他一手掐住玄青辞的腰腹,发泄似地揉捏,然后又摸向他柔软的臀部,吓得玄青辞浑身一抖。
“你、你!”
阎酆琅突然又停了手,重新抱住他,喉头压抑得发出一个声音极低的呜咽。
“青辞……我满心满脑子都是你,你呢?”
玄青辞一头雾水,却隐隐觉得阎酆琅应是碰上了什么要紧之事,他眼珠子一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迅速观察了一下周遭,才发现这里没有人界的气息。
“回答我……青辞,你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我?”
“我若是心里没有你,早就不等你了。”
阎酆琅觉得这回答似乎还不够,嘴里嘀咕着:“不对,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这么敷衍我……”
玄青辞思索了一下,此处是天界,阎酆琅将自己带回天界,应是天帝召回了他,倘若果真如此,这两人就应该有过一次谈话。
于是他问:“酆琅,是不是天帝对你说什么了?”
听到“天帝”二字,阎酆琅像是受了刺激一样,骤然掐着他的后脖子按进床榻,恶狠狠地警告道:“不准提他,听见了没?”
玄青辞被一头扎进被褥,哪里发得出声音,只好努力点头让阎酆琅明白自己的意思,却被他扯了衣裳一口咬在肩上。
“唔……”
他觉得自己的肉快被咬下来了。
阎酆琅感觉到玄青辞猛烈的颤动,一瞬间愣住了,松口后发现他肩上的印记依旧存在。
“为什么……”
他挫败地把脑袋抵在玄青辞的后背,绝望地捏紧拳头。
为什么偏偏是你?
第一百零五章 再进青潭宗禁地
玄青辞再次醒来的时候,阎酆琅正半躺在他身边翻阅竹简,里衣大大敞开着露出腰上两道抓痕。玄青辞盯着阎酆琅腰上的抓痕,慢慢回忆起昏睡前的事情,总觉得他与眼前这个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更进一步了。
阎酆琅没注意到玄青辞醒来,漂浮在竹简上的光芒虽然微弱,但足以让他看清竹简上刻下的字。玄青辞凑过去看了两眼,发觉自己并不认识这上面的字,但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玄青辞想起云剑书最后重聚魂魄一事,又联系起黑白无常的来源,于是问:“你不收云剑书?”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得阎酆琅心里一阵酥麻,想起昨夜的云雨,不免回话的时候将声音放柔,回道:“云剑书与尉迟凌相比,如何?”
玄青辞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尉迟凌生前是十恶不赦之人,杀兄弑父,残害忠良,为的就只是那个最后把自己五马分尸的人。而云剑书……他生前几乎没有怨念,一生顺风顺水,直到遇见蒋福成。而蒋福成一事,其实也算作拜云影墨所赐,如此想来……
玄青辞起身想坐起来,可臀部刚一碰到床榻,就疼得他龇牙咧嘴,只好翻身趴在一遍,问:“你的意思……是要云剑书轮回,而留下云影墨?”
阎酆琅将竹简收起来。
云剑书即使是个完整的魂灵,花木犯阎酆琅也不会将他留下,因为他并非是受到自己下界影响的异魂。
当年阎酆琅下界时,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而进入人界,这等同于他带着充满死灵之气的鬼门进入生人之处,以他为中心,方圆五百里内的魂灵都会因他而产生异变。
凡人有三魂七魄,包有贪念,而阎君的鬼门恰是贪念、怨念集聚的中心,一旦激发凡人魂魄深处的贪念或者怨念,便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帝喾说他冲撞了三界之间的结界,且损毁了人界与天界之间的结界。
昔日,帝喾发觉天方隐约有异变的时候,就感知到阎君已经下界,但出于私心,并未告知天界众人,只是暗自在昆仑镜中观察一切。
哪知晓,事情远远超出了帝喾的想象。
阎君意识到鬼门怨念外泄,虽然及时收敛将其收回神识,却故意放纵异魂生长,还违背生死轮回,救下一个本应该死去的蛇妖。
倘若此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帝喾绝不会姑息,因为这是在阎君的手上争朝夕,偏偏这事恰好发生在阎君自己身上。
帝喾怎样都想不到一个无比恪守鬼门铁规的阎君,竟然会知法犯法,做出和那些人界昏君一模一样的举动。
阎酆琅对于帝喾当时的心境毫不知情,此时此刻正盯着玄青辞的眼睛,两根手指在他背上走来走去。
玄青辞等不到阎酆琅的回答,便知道了答案,叹了一口气,又问:“那白清羽你如何处置?”
阎酆琅略有不满,揪了一把玄青辞腰侧的皮,弄得他弓成了一只虾米。
“她其实也受我的影……枉死门。”
玄青辞一愣,觉得阎酆琅话里有话,还隐瞒了自己某些事情。
阎酆琅撑着脑袋,一根手指绕着玄青辞的长发,突然问:“青辞可还记得我们为何而去青潭宗?”
玄青辞回忆了一下,颇为自责地回道:“此事全赖我,若非为了我被赶出来一事,我、我……”
阎酆琅轻笑,把手放在玄青辞凹陷下去的后腰上,问:“你什么?此事怎么赖你了?去往青潭宗收异魂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恰好妖帝传信于我,我这才将青潭宗一事提前,不想……原来你就是出身于青潭宗。”
玄青辞心中不免有一丝失落,原来阎酆琅并非是为了自己,去青潭宗只是恰好在他的计划之内罢了。
阎酆琅对于玄青辞的情绪很敏感,只是一闪而过的失落,也能被他捕捉。
“倘若你与青潭宗毫无联系,我或许也不会如此上心。即便青潭宗原本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妖帝的一封信还不能叫我改变计划。”
玄青辞明白阎酆琅的意思,可有一事不明:“可你是如何知晓我是出身青潭宗的?”
说到此事,阎酆琅的脸色不大好看,把人翻过来,抓住他的两个膝盖往外撑,一边酸溜溜地说道:“你与那条青蛇眉来眼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玄青辞的两条腿还有些发软,见他的动作,暗道不妙,立刻抓住他的手腕制止,嘀咕:“我何时眉来眼去了……”
阎酆琅欺身压过去,说:“那日在前川江上,我想要你的时候,你为何分心?”
玄青辞语塞,抬腿用膝盖顶向阎酆琅的腹部,结果被他抓着脚踝,把两条腿扛在了肩上,把他对折了过去。
“酆琅!”
阎酆琅暗觉不妙,他这是要化作原身,结果还没等阎酆琅住手,玄青辞就成了一条六尺长蛇挂在阎酆琅的肩膀上,顿时把他弄得哭笑不得。
“青辞,变回来。”
“噗丝丝~”
好好回我的话。
阎酆琅两手举过头顶,讨好地笑道:“好、好,我告诉你。我身为阎君,若是连魂灵的前尘往事都不知道,那我这阎君大可以让贤了。”
玄青辞缩回自己挂在阎酆琅肩膀上的身躯,眯着赤眸盯着他。
阎酆琅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玄青辞,每靠近一点,玄青辞的身子就会立起来一点儿,看得阎酆琅总觉得自己下一刻会被它咬死。
“青辞……”
玄青辞用尾巴缠住阎酆琅的手阻止他的靠近,却不想被他另一只手握住了身躯。
“妖帝引我去青潭宗,恐怕并非那么简单。”阎酆琅只好妥协地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他本想将星盘一事隐瞒,可帝喾既然将自己的神识从星君的星盘中隐去,想来是他发现了什么端倪,至于妖帝为何引自己去青潭宗,绝非闲得慌。
倘若星盘与神识关联,一旦到了天祭之时,自己想瞒也瞒不住了,倒不如让玄青辞知晓,万一寻得星盘后,能够发现破除神识相融的另一方法……
玄青辞暗自将阎酆琅心中所想记在心里,故作不解地问:“妖帝想让你在青潭宗做什么?”
阎酆琅摇摇头,回道:“他想让我做的不过就是收取异魂,只是……”
只是收取异魂一事,妖帝怎么会知道,就算他能感应阎君下界导致三界结界破损,阎君收取异魂一事,也轮不到妖帝来提醒,毕竟是天帝的责任,除非……
除非妖帝还知道些什么。
玄青辞接着阎酆琅的想法想到。
自从六十年前,玄青辞再次见到阎酆琅的时候开始,他就能断断续续地听见阎酆琅的心中所想。直到被阎酆琅带去天界后,这种断断续续的状态变成了经常。
他甚至能在昏睡前听见阎酆琅突然而来的声音,于是瞪着一双红缨缨的眸子盯着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阎酆琅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而这种经常的状况,在昨夜再次被改变。
他听见阎酆琅嘴里、心里统统都是自己的名字,还有一直在心里重复着的三个字“我要你”,以及那些他曾听不完整的事情,现在都完整了。
“噗丝丝~”
酆琅想再去一次青潭宗。
阎酆琅盯住玄青辞,点了点它的脑袋,说:“你跟我一起去。”
玄青辞在他手掌心蹭了蹭后吐了一下蛇信子,化作一条小指头般粗细的幼蛇缠在阎酆琅的手指上。
天祭近在咫尺,帝喾猜到阎酆琅会发现星盘的端倪,但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行动。
阎酆琅深知自己的神识不完整,那日替风青钰和江无珩铸起结界的时候,他就发觉自己的魂力低下,连小小的结界都要豁出性命去支撑。后来在玄青辞的神识中,他才发现了些许端倪。
起先只是以为青辞与自己情深至极,所以才会在接触那段记忆时,觉得刻骨铭心。直到他发觉玄青辞身上有自己神识的印记,他才意识到,那次的刻骨铭心并非是因为情深,只是因为神识的融合,让他仿佛亲身经历青辞曾经历过的痛苦。
而对于六十年前自己究竟为何下界一事,他也隐约猜到了什么。
只是这个孽果,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是自己亲手种下的。
玄青辞安安静静地待在阎酆琅的手掌心,意图闭息阎酆琅对自己的干扰,因为他不再想听到任何阎酆琅心里的想法。在忘川中看见的一切,他如今什么都明了了。
风间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迎来阎酆琅,但当他看见阎酆琅托着一条幼蛇站在青潭宗大门前时,却没有显露出半分惊讶。
“看来你也知道这件事情。”阎酆琅眯起眼睛,说道。
风间禹温和一笑,回道:“不知道阎君上神指的是哪件事?”说着话,他将视线送向阎酆琅手掌心的玄青辞,顿时眼睛一亮,两指一捻就把玄青辞从阎酆琅的手上拎起来,哪知道它的尾巴紧紧缠着阎酆琅的手指,怎么也拎不起来。
“兄长。”
阎酆琅微微收拢手指,想把玄青辞箍在手掌心,结果这风间禹竟然挑开了玄青辞的尾巴,硬是把它从阎酆琅的手上给拎走了。
“噗丝丝~”
我何来的兄弟?
风间禹眯起眼睛,本想开口,却被阎酆琅抢了先。
“他是风无极的儿子,青潭宗现任宗主。”
“我知道兄长对父亲有所怨恨,但那是父亲,不是我,还希望兄长不要和我疏远。”风间禹一边说着话,一边在玄青辞的蛇身上捏来捏去,看得阎酆琅火冒三丈,偏生他还看见玄青辞被捏得舒服得很,脑袋都昂起来了。
玄青辞对那风无极的恨意早就随着他的身死而消散了,眼下冒出一个兄弟,一时间有些飘飘然。
阎酆琅忍不下去了,抓起玄青辞胡乱塞进自己的怀里,阴沉着脸往青潭宗山上走。
风间禹赶紧跟上,一边在他身边叨叨:“阎君知道星盘在哪儿么?阎君知道星盘外的结界如何破除么?若是被天帝知晓了,阎君可有何对策?我青潭宗虽说是妖界大家,但终究是抵不过你们上神的,倘若……”
“你说够了没有?”阎酆琅打断他,抬头看了一眼上天,按照妖界和人界的日子推算,天祭应在明年的今日,也就是七月十五。可眼看这黑魆魆的天即将要塌下来的样子,着实不像是明年天祭,而是今日。
玄青辞也发现了不对劲,从阎酆琅衣服里钻出来,站在他旁边。
“怎么回事?”
阎酆琅紧皱眉头,面色凝重,从竹简中唤出一个罗盘,玄青辞从未见过这等罗盘,没有指针的罗盘。
只见阎酆琅在罗盘上注入魂力,一根冒着黑气的指针出现在罗盘上,正指着西北方向。
风间禹顺着这根指针往西北方向望去,怔怔地说:“我青潭宗极北之处乃是禁地。”随后转头又问玄青辞,“兄长在禁地待了这么久,可知道禁地里是什么?”
这话吸引了阎酆琅的注意,他和风间禹同样看向玄青辞,见他垂眼思索,半晌后缓缓说道:“是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字,是我看不懂的字,但是……”
玄青辞抬起眼盯住阎酆琅,似乎在暗示什么:“我在别的地方见过那种字。”
“柏树林是三界的交汇处,而青潭宗位于西侧,在此出现奇怪的字并不奇怪。”风间禹突然说道,“早年我曾在前辈的口中知道,青潭宗曾是天妖两界争夺结界的战场,故而能在青潭宗的一些角落看见上古遗迹,我想……禁地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阎酆琅的表情,眼前的阎君乃是上神,风间禹虽然不知道阎君的实际年龄,但估摸着应是知道那场上古之战的,甚至还有可能亲身经历过。
然而上古一战,阎酆琅并没有多少记忆,因为那是九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他也就只是一个排名末尾的小神,那次大战之后只剩下了四个上神,两个重伤,两个因为年幼没有参加战争故而活了下来,再后来……只剩下了他与天帝两个人,原本身为上神的妖帝也在重伤后失去了一魄,再也不是上神。
至于青潭宗这个地方,若非风间禹刻意提起,他的确快要将这地方给忘了。
昔日大战,六大上神发现地下藏有一个巨大的力量,即“虚空”,因为谁也无法将其占为己有,故而以青潭宗为界,划出天、妖、人三界,以柏树林山川为脉,以越池以上为界,划分出了三界。
至于这山脉之下的虚空,又因为青潭宗地处三界交汇之处,鬼阴之气极重,故而立了一个石碑将其镇压,上面刻着的正是当日立下石碑的前因后果,以及它的名字——冥石。
阎酆琅回忆起此事时,脸色更差了,妖帝将自己引来此处,难道是想让自己破了这冥石?且不说这冥石被自己破除后的后果能否承担,仅仅冥石上的结界与术法就不是阎酆琅现在的魂力能够破除的。
玄青辞将阎酆琅心里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妖帝将他引来此处,恐怕早就知道这冥石与阎酆琅的关系。
昔日一战就有妖帝的份,冥石上的字正是鬼门中青铜鼎上的刻纹。这种刻纹在鬼门中四处可见,从青铜鼎到鬼厉手中拿着的铁杆子,再到阎酆琅送给曼殊姐姐的琴上……
难道上古一战,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没有涉足上古一战,就连帝喾也所知不多,后来的一切都是我听妖帝和前辈们留下的帛书知道的。”阎酆琅一边说话,一边往西北方向去。
然则,他越是靠近西北方向,就越是能感觉到身上那种呼之欲出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玄青辞猜测,这虚空应是上古一战后,妖帝布下的局,又或者是那些已经泯灭的六大上神们留给阎酆琅的力量,只是这一切,他们已经无法再告知阎酆琅了。
天方黑云已然过境,整个青潭宗都被笼罩在这篇乌云之下。
玄青辞抬头,自知这不是普通的大雨,而是一场即将到来的灾祸。他转头看向风间禹,见对方坦然自若的样子,像极了慷慨赴死的士兵。
就在这时候,风间禹也转过了头,撞上玄青辞复杂的神色,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道:“兄长可听过青潭宗的宗训?”
“我从不曾真正进入青潭宗,别说是宗训,我连普通的家训都不知道。”玄青辞叹了一口气,颇为感慨道。
风间禹望着禁地的方向,缓缓说道:“青潭宗自成立以来,世世代代守护禁地,生为禁地,死也是为了禁地。”
“我记得我被扔进禁地的原因之一,是因为里头有恶兽。”玄青辞回忆起来说。
风间禹摇摇头,回道:“那是为了避免有人擅闯,才对外谎称,里面有恶兽。”
说完,他停下步子,回头俯视整个的青潭宗,嗤笑道:“这些年,我们为了它撒了很多谎,做了很多错事,但是……只要禁地完好,纵使撒了谎,做了错事,也无妨。”
阎酆琅也停下步子,冷声问道:“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风间禹一眨眼睛,仿佛眼里进了沙子般通红,回过头去对上阎酆琅冷冽的眼神,露出一个凄凉的神情,回道:“阎君上神若是知道了,这条路,可就白走了。”
说完,他忍不住瞥了一眼玄青辞,用极低的声音对玄青辞说:“兄长,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玄青辞猛地一怔,没说一个字地走到阎酆琅的身边,用眼神示意他快走。
风间禹就在他们背后看着他们俩的背影,越发觉得刺眼。
天,全黑了。
第一百零六章 终章之冥界初成
玄青辞冷得发抖,在指尖凝聚了一道光亮,靠近阎酆琅,低声地问他:“酆琅,怎么回事?”
阎酆琅盯住玄青辞的眼睛,却对风间禹说:“叫你的族人离青潭宗越远越好,还有你。”
玄青辞指尖的光亮一抖,风间禹消失了踪影。
“青辞,你也走吧。”
这一次,玄青辞没有听见阎酆琅心里的任何声音,一时间,竟然慌张起来。
阎酆琅踩在草地上的声音像是刀片砸进冰面的声音,猛地让玄青辞仿佛回到六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他快步紧跟阎酆琅,觉得自己如果这个时候走了,就真的与阎酆琅再也不见了。
阎酆琅听见身后着急凌乱的脚步声,停下了脚,厉声呵斥:“我叫你走,听不见吗?”
“除了这句话,我都听得见。”
阎酆琅猛地推了一把玄青辞,却见他后退几步后又凑了上去,再推他,他还走上来,再推,他再次咬牙走上来的时候,被阎酆琅一把揪住了衣领。
“我告诉你,这一次,我护不了你。”
阎酆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难以接受这种话居然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玄青辞见他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渗出水汽,愤怒的眼神突然变得自责,最后一手轻轻推开自己,失望地说道:“你走吧,和风间禹一起离青潭宗越远越好。”
玄青辞见他背过身去时脸上的毅然,捏紧拳头“蹭蹭蹭”地走到他前面去,头也不回地往西北方向走。
“玄青辞!你不要命了!”
玄青辞猛地站住脚,大声地喊道:“我的命,在六十年前就没了!”
山林间呼啸起狂风,阎酆琅看见玄青辞身上隐隐泛着一层红光,他骤然觉得这条路走错了。
“青辞,我们回去。”
玄青辞知道他在想什么,侧头瞥了他一眼后径直往山上去。阎酆琅看了吓得大惊失色,三两步就把人拽住。
“青辞、青辞!我们回去罢,什么鬼门,什么三界,我统统不要了!邪殇什么魂灵消散,就他妈让他们消散去吧!”
“啪!”
阎酆琅顿觉自己的耳朵“嗡嗡”直响,嘴里一股血腥味。
“阎酆琅你看看,这漫山遍野的都是你要守护的魂灵。”
玄青辞揪着阎酆琅的后脖子,掐着他让他看着山中的星星点点,指着他们又说:“身为阎君却要抛下魂灵,你对得起他们吗?你替他们勾去生前往事,给他们新的征途,却不给他们轮回的机会,这不就等同于叫他们自生自灭吗!你当初救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阎酆琅望着山中密密麻麻的星点,一个个生前往事就像是蜂拥般挤进阎酆琅的大脑,逼着他去看这些可怜、悲哀、却又对来世充满着希冀的神识,而此刻却正在逐渐消散,一个个未来的生命也逐渐跌入尘埃。
“不要……”
“如果那里面的神识有我一个,你是不是也会放弃?”
玄青辞清冷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醒了阎酆琅,他红着眼看向玄青辞,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第一次尝到了未知的恐惧,对去往西北方向的冥石后会发生什么的未知恐惧,对取回自己的神识后,青辞能否完好的未知恐惧,对自己能否抵抗天界众神的压力,而破除对鬼门限制的未知恐惧……还有,他看不懂玄青辞,不知道玄青辞这样不要命地跟着自己的原因的恐惧。
他太害怕一切都会超脱自己的掌控。
“酆琅,我信你。”
阎酆琅看见玄青辞的赤眸里闪烁着坚毅,心里更加刺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往山上走。
玄青辞回头看了一眼漫山遍野的魂灵,转头跟上阎酆琅。
就在此时,这些魂灵开始飘向天方,他们像是有意识地给阎酆琅照路,最后形成一条星河,浮在半空中。
阎酆琅越走越急,两只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一道紫色符咒从天而降,阎酆琅扬手一挥,连看都没看就将其销毁。
销毁的同时,天方裂开一道口子,这道口子像是被猛兽撕裂的一般,最后越扯越大,玄青辞没有抬头,他知道上面的是谁。
“阎君,破除冥石乃是死罪。”
帝喾毫无感情的声音冰冷得让玄青辞打了个冷颤,他望向前方,只见一块高约三丈的巨大石碑赫然立在山巅,上面用鲜红的朱砂刻着他看不懂的纹路。
阎酆琅就站在冥石的正前方,脚下踩着的恰是被天帝用术法镇压在冥石下的星盘。
他一转身,正面对上万名众神。
“鬼门不堪重负,天帝真的毫不知情吗?”阎酆琅冷声问话,一边将竹简握在手里。
一时间,黑白无常,苍云柏三人出现在阎酆琅身后,带着众鬼厉齐齐地立在冥石之前。
鬼门一事,阎酆琅瞒得几乎是天衣无缝,若非他下界,帝喾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支撑了万年之久的鬼门竟然有朝一日到了千疮百孔,再不能容纳魂灵的地步。而鬼门究竟何时出现裂缝,为何出现裂缝,帝喾深呼吸,看向被阎酆琅踩在脚底下的星盘。
贪狼与紫徽的同时出现,是一切的开始。
“将阎君缉拿,带回天界候审,倘若他拒不归命,就地格杀。”
“是!”
一声回应震得天地动荡,阎酆琅瞪大了眼睛,嘴边浮出一个冷笑。
“帝喾,你要杀了我?”
天帝冷着脸看着他,缓缓抬起手来,随后迅速落下,一道天雷随即降下。
苍云柏眼看着天雷袭来,陡然幻化出漫天的柏树枝丫,遮天蔽日地将身后所有人挡在身后,硬生生扛下了这道天雷。
玄青辞一愣,谢必安在一旁得意道:“不愧是八千年老妖精,这都能成仙!”
言语之间,众仙将冥石围得水泄不通,鬼厉们一看,借以魂力与苍云柏的柏树枝丫相连接,形成了巨大的结界。
阎酆琅得以庇佑,看向脚底下的星盘。只要将星盘归位,他就能依靠星盘上的力量打开冥石的第一道结界,鬼门便可依附虚空,存在于地下。
帝喾眼见劈不开这柏树枝丫,一抬手,数万金色飞箭齐齐驶向苍云柏背后,由鬼厉撑起的结界,一时间,结界破碎。
玄青辞眼看着飞箭刺入结界,陡然化作一条三丈长的巨蟒,这是连阎酆琅都不曾见过的玄青辞。碧青色身躯外裹着一层淡淡的红光,将阎酆琅和鬼厉们牢牢地护在身后,身上的蛇鳞坚硬无比,将金色飞箭抵挡在外。
“七杀锁魂阵。”
一道黑色带着雷击的阵法从阎酆琅的脚下缓缓升起,与其星盘相同大小,然则锁魂阵并非是面朝天方,而是倒着面朝大地,意图将星盘收入锁魂阵。
一瞬间,雷霆击穿星盘,将其包裹在内。
天帝见了,覆手凝成一个巨大的手掌,狠狠地捏住苍云柏的枝丫,苍云柏竭力抵抗,却被帝喾用力捏碎了,眨眼间,由数万柏树枝丫结网而成的结界,顷刻间崩塌。
阎酆琅的星盘也就在这个时候被他收入锁魂阵,然则锁魂阵却再也回不了鬼门,只能停留在阎酆琅的脚下,继续释放魂力。
“阎君!”
范无救立马过去扶住阎酆琅,见他粗喘着气,听到他说:“鬼门怕是要毁了,你速速带他们离这里远点儿,我要破了冥石。”
范无救当机立断地拎起谢必安往山林中躲,苍云柏抹去嘴边血迹,也想带玄青辞离开,却见它立在阎酆琅的对面,似要与他并肩。
他瞳孔一收,转身替二人护法。
阎酆琅一手撑在地上,将星盘的力量转接到自己身上,哪曾想上天就在此时裂开了口子,露出猩红的云层,像极了血口大开的猛兽,要一口吞噬这天地。
阎酆琅只觉莫大的不安感从心底开始蔓延,眼角往上一瞥。
天祭,提前了。
玄青辞看见天方突然出现的猩红色缺口,想起昔日龙族的婚礼,缓缓挪动身子,正对着这血盆大口。
“勾魂诀?封魂令。”
阎酆琅发动术法,迅速将青潭宗所有魂灵封印在地下虚空。
天祭一旦开始,诛仙台上的仙魂便会发了疯地寻找魂灵替代自己。
帝喾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冷声道:“天祭就要开始了,你想清楚,究竟是要鬼门,还是三界。”
“鬼门,三界,我都要。”
言罢,阎酆琅引星盘之力入冥石结界,一声“勾魂诀?勾魂令”,硬是在冥石结界上破了一道微乎甚微的裂缝。
玄青辞眯着眼睛看见了这道裂痕,甩起尾巴,狠狠地打在上面,然则上面没有半点更多裂痕。
帝喾勾起嘴角,数万众仙齐齐冲向阎酆琅。YU。XI。
玄青辞一看,不得不重新化作人身,手拿一杆长戟,直指众仙,一路向上,拦腰斩首。
阎酆琅眼见众仙来袭,天方的缺口也越来越巨大,一声“缚魂诀?生佑令”瞬间笼罩西北以南的妖界。
然则天方也发现了他的举动,陡然间出现一把云斧,带着黑气猛地降落于阎酆琅刚刚撑起的结界。
他迅速飞升至半空,两手成诀,做以抵抗。
偏生帝喾在这个时候,对他降下了云手,将他打飞出去,撞击在冥石上。阎酆琅顿时口吐鲜血,血喷洒在冥石上,被冥石的刻纹吸收。
阎酆琅瞪大了眼睛,那道细小的裂缝倏地越裂越大,最后支离破碎,被彻底瓦解。
他与冥石镇压的虚空相生相克。
这是阎酆琅的第一个念头。
一时间,他心中多了一份安定,望向帝喾的眼神中充满了恨意。明明是亲兄弟,怎么到了如今兵刃相见的地步?
帝喾被他狠决的眼神刺入心里,一转视线,盯上了在一旁奋力截杀众仙的玄青辞。
贪狼,注定身死于亲近之人。
几个仙君把矛头指向了玄青辞,后者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在冥石前意图打破第二道结界的阎酆琅,暗道来的正好,便拎起长戟冲了上去。
天帝见那四个仙君将玄青辞围住,用神识下了一道死令:“格杀。”
仙君一愣,但很快便动手了。
数千年来,天帝从未下过任何死令。
阎酆琅没有意识到天帝的命令,一心都在冥石的结界上,掌心凝结一道术法,嘴里念叨“勾魂诀?勾魂令”。
天帝使出云手,带着五雷盖向阎酆琅,却被苍云柏一手挡住。
帝喾终于有些恼了,若非看在苍云柏乃是八千年柏树仙的份上,他早就对其下达死令,可偏生他不能随意下令,只好着力盖着苍云柏往下压。
阎酆琅感知身后危险将至,但这危险并非来自帝喾,而是来自于天方那个血盆大口。
他心里越发着急,为何自己怎样提取魂力,就是无法破除冥石的第二道结界,明明使出了阵法,只要对其注入魂力,逆转冥石的阵法,就可以破除,为什么自己的魂力怎么都注不满,反而大有流失的趋势?
玄青辞也注意到了天方的蠢蠢欲动,奈何自己根本无法抽身相助阎酆琅,只好一边对决四大仙君,一边努力地向阎酆琅方向靠近,意图将四大仙君之力引到冥石上,借力打力。
就在此时,天方一道金光袭来,直逼阎酆琅的后背,势要将其贯穿于冥石上。
阎酆琅正处于注入魂力的紧要关头,眼角瞥见金光袭来,不得不抽手撑起结界,然而就在他抽出手的瞬间,冥石第二道结界开始闭合,注入的魂力逐渐外泄。
可是即便如此,阎酆琅也没能及时撑开结界。
与此同时,那些本该被他封印在虚空里的鬼厉们,此时此刻突然出现,用他们自己的魂魄筑起高墙,生生替他挡下了这道金光,金光在碰触到魂灵的一刹那,以包容的形态收走了所有鬼厉。
阎酆琅眼睁睁地看着鬼厉们的魂魄被夺取,最后消失在那血盆大口中。
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贪欲来自鬼门,生死轮回,无穷无尽……我看,这些恶念……原就来自于你——!”
阎酆琅猛地在冥石中的另一只手上凝聚一道术法,竭力吸取冥石中的力量,汇聚到被他抽出的手上,发出一道“束魂令”,竟想要吞噬天方刚刚冒出头又想降下来的金光。
帝喾一看,暗道不妙,阎酆琅此时此刻的魂力远无法收纳天方的力量,再如此下去,只会被天方吞噬。
四大仙君似是明白了帝喾的意思,齐齐在已经难以维持人身的玄青辞周围布下阵法,意图将其格杀。
阎酆琅的眼角瞥见他们的动作,猛地将术法转移方向,自己却被金光钉在冥石上,体内一阵翻江倒海。
那道术法打散了仙君的阵法,着实令帝喾惊叹不已,他没想到魂力只有五成的阎酆琅,竟然能接下天方的一击,还能救下玄青辞。
玄青辞趁机飞向阎酆琅,却被帝喾的一把飞箭不偏不倚地穿透他拿着长戟的肩膀,长戟顿时落下。
阎酆琅恍惚中看见玄青辞中箭,瞬间清醒过来,却在他起身的一刹那,身上原本被冥石夺取的魂力恢复了。
他咬牙冲向正在往下坠落的玄青辞,一把将人搂在怀里,一道“膺万物令”脱口而出,帝喾睁大了眼睛,迅速撑开结界做以抵挡。
刚刚发出术法的阎酆琅愣了半晌,这是他再次拥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使出陌生的术法。
帝喾心想不妙,一旦阎酆琅想起所有术法,冥石破碎,天祭失败,届时便是虚空与苍天的对决,三界只会一片生灵涂炭之景象。可他若想不起来,鬼门亦会是破碎的下场,魂灵消散,轮回陨灭,三界平衡依旧会被打破,且就在天祭之时,上苍会将这次过错尽数怪罪在阎君一人身上。
无论如何,他都有被磨灭的危险。
“你究竟想做什么?”阎酆琅将玄青辞挡在身后,问帝喾。
帝喾冷着脸,回道:“你可知道你身后的人,早就不该活在世上了?”
“那又如何?”阎酆琅反问,“我执掌生死,救一个我想救的人,又有何难?”
帝喾一皱眉,满眼阴鹜:“冥顽不灵。”
话音刚落,天方似是明白帝喾心意一般地再次矛准二人。
阎酆琅有了富余的魂力,便想再次发出术法做以抵挡,然而只有玄青辞知道阎酆琅的身体已经濒临临界,恐怕再抵挡一次便会一倒不起。
这么想着,他将手掌放在阎酆琅的后背,将自己的魂力注入。
玄青辞现在的魂力原本就来自于阎酆琅,他一将魂力注入,阎酆琅就自然而然地发出了术法。
天方也就在此时,降下第二道金光。
但是就在他们对决天方的时候,身后的冥石隐隐有破碎的迹象。天方感知到虚空力量的外泄,陡然间增强了一分。
阎酆琅没料到此举,被金光震出数米,玄青辞慌张之下,把他抱在怀里,自己做了肉垫。
两人撞击在冥石上,阎酆琅感觉自己的后脖子上一阵温热,用手一摸,满手鲜血。
“青辞!”他想转身查看玄青辞的伤势,偏偏身上疼痛得连转身都做不到,只好瘫在原地粗喘着气,“青辞……你怎么样了?”
“咳咳!”
玄青辞被一口血呛着,咳了几下后方觉得气顺了些,若是阎酆琅此时转过头来,只会看见一个半张脸都被蛇鳞爬满的玄青辞。
帝喾不打算给阎酆琅喘息的机会,一声令下,金色飞箭齐齐指向阎酆琅。
千钧一发之际,鬼门从冥石之下浮了出来。
众仙再次瞪大了双眼,看着这扇突然出现的鬼门,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不必理会。”
箭雨落下。
鬼门骤然打开,铺天盖日的凄厉惨叫冲破云霄,众仙顿时被震撼得集体后退。
他们从不曾见过千军万马般的魂灵从鬼门中冲出来,叫嚣着、惨叫着、嘶吼着……是以无穷无尽的怨念与愤怒向着天方倾泻。
“天帝!”
不少众仙开始向帝喾求助,他们渴求着他下令弑杀这些魂灵,渴求着让这些魂灵消散于世,渴求着在天方和虚空之间存活,渴求着……对阎君的死令。
“阎君,鬼门毁了。”
帝喾的声音无不彰显阎酆琅的失败,却又说:“你明明知道还有一种方法补救,为什么还不动手?”
阎酆琅猛地一怔,看着鬼门在自己面前变成一堆废木头,一言不发。
天祭还没有结束,似乎也在等待阎酆琅的答案,他脚下的星盘却越发变得复杂,两颗无比耀眼的星一直都在提醒着阎酆琅。
成与败,二选其一。
三两个小仙等不及阎酆琅的答案,着急地冲上去要将阎酆琅拿下,岂料被阎酆琅用术法钉死在不远处的柏树上。
他缓缓起身,两眼猩红。
“我不需要补救,天祭……从今往后,再无天祭。”
言罢,他一把推开玄青辞,凝聚周身全部魂力,意图要毁了天方那个丑陋的嘴脸。
“阎酆琅!你要做什么!”
意识到不对劲的帝喾,骤然下令:“后退,众仙听令,全部后退——!”
玄青辞一看,浑身冰冷,阎酆琅的神识与自己融合,几乎一半的魂力都在自己身上,可他如今仅凭一己之力想毁了天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身后还有一个偌大的虚空等着他。
如果……如果我把神识还给他……
阎酆琅聚集所有魂力的同时,那些被他封印在虚空里的魂灵一道道从地下冲出,像是在为阎酆琅做最后的守护……
“轰——”
金光刺眼至极,只有帝喾一人紧紧盯着。
玄青辞在阎酆琅发出术法的同时,用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以生命的速度挡在了阎酆琅前面。
金光与勾魂令同时穿透玄青辞的身体,阎酆琅顿觉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玄青辞毫无声息地坠落在地,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青辞……唔……”
突然,他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嘴里吐出一口血来,却满心都是玄青辞,四肢并用地爬到玄青辞身边,看见他胸前巨大的血窟,两只手颤抖得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只好小心地扶起他的肩膀,讨好似地捏了捏他还温热的脸。
“青辞……醒醒,你怎么样了啊……”阎酆琅轻柔地托着玄青辞,努力扯着嘴角笑道,“你要是死了,我就真的不要你了……你听见没……”
玄青辞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
一道白光和一抹红色的印记从玄青辞的体内飘出来,阎酆琅盯着这道白光,见它缓缓没入自己的身体,终于意识到玄青辞已经身死的事实。
“不……我不信。”
“缚魂诀?束魂令。”
阎酆琅知道玄青辞的三魂七魄维持不了多久,便将其困在术法中,凶狠地盯着隐隐又要降下金光的天方,以及……在一旁什么都不做的天帝。
帝喾从阎酆琅的眼神中看到了恨,那种绝望的恨。
阎酆琅转过身去,瞥了一眼脚下开始暗淡的贪狼星,将手掌附着在冥石上。
“静息诀?膺万物令。”
一刹那,冥石从底端开始破裂,裂缝就像是被斧头从底端往上劈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整座青潭宗都开始动摇。在裂缝越来越大的时候,一股股黑气从地底里冒出来,最后喷涌而出,将阎酆琅整个人包裹在内,最后被阎酆琅凝聚在手掌心。
不少众仙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天方似乎极端不满阎酆琅的作为,血盆大口陡然遮盖了整片天空。
帝喾深知这是和虚空的对决,但他不能拿天界与苍天作对,只好领着众仙退入云层。
冥石下的虚空还在继续外泄,天方感知到虚空就要全身而出,便开始凝聚三界魂灵。
阎酆琅眼看着魂灵一个个被吸往天方,不禁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势要将虚空彻底从冥石下唤出。
“砰!”
一个清脆的破碎声,猛地吸引了阎酆琅的注意,他看见玄青辞的魂魄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散,一个接着一个……
“不要……青辞,青辞!”
阎酆琅一声怒吼,徒手就要去抓玄青辞正在消散的魂魄,然而他的手却生生穿过了魂魄,打散了它。
“不、不要……”
三魂七魄,只余下最后一个正飘向天方。
阎酆琅像发了疯似地汲取虚空之力,来不及将虚空之力化为己有,就抽身冲向那仅剩的魂魄。
然则天方突然发出了金光。
“不可以——!”
阎酆琅气急攻心,嘴里再次渗出血来,脸上爬满了神识的印记,猩红的藤蔓狰狞又诡异。
“静息诀?静息阵。”
帝喾听到这法令,心里凉得彻底,然而他还听到了另一句法令,身体一颤,险些就要倒下。
“静息诀?死回魂令。”
帝喾看见阎酆琅将一根竹简笔直地插入自己的心口,天方的金光犹如鬼魅般四处逃窜,却始终被阎酆琅的静息阵所困,最后被虚空捕捉、吞噬、消失殆尽。
而那些本被吸入天方那血盆大口的魂灵,也犹如蒲公英一般,星星点点地降落于世间。
还有……玄青辞那仅剩的一道残缺的魂。
阎酆琅慌张地将手上的血抹在身上,然后小心地捧过玄青辞的魂,露出一个惨白的笑。
“青辞……别怕,我接到你了……”
他将魂魄注入在自己的心口,再次看向了开始消散的血盆大口。
冥石在此时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青铜门,上面的刻纹恰是缠绕生长的幽冥草。
大门大开,众魂灵归位,鬼门重出于世。
阎酆琅正对着天帝,声音冰冷不夹杂任何情绪地说:“从今往后,以此为冥界,我与天界再无瓜葛。”
言罢,他收回玄青辞曾用过的长戟,覆手直指地面,星盘被收入长戟之中,那道用虚空之力铸造的青铜门缓缓合上,一个犹如深渊般的结界,出现在阎酆琅的脚下。
他一手抱过玄青辞的身体,消失在冥界。
谢必安与范无救就等在青铜门门口,看见阎酆琅抱着玄青辞,神情毅然地一步一步走进来,身后的大门轰然关上后,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阎君——!”
阎酆琅支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崩塌,抱着玄青辞,神情呆滞,嘴里轻轻地嘀咕:“我以后天天给你捉蛇,一定不会让你吃癞蛤蟆,我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一天到晚吃些人家不要的东西……你不心疼自己,我心疼。所以以后,我不会再阻挠你吃什么了,嗯?好不好?还有……你那根找不到还挺宝贝的簪子,我给你找回来了,我送的你不要,我不要的,你怎么这么喜欢?青辞,我们以后……一起修炼……等你修为再高些……我就……我就……”
后面的话,阎酆琅说不下去了,因为不再会有以后了。
冥界出世后,四界混乱不堪,天、妖、人各自修养,偏偏只有阎酆琅,在冥界又打开了一道门,唤做“阎玄门”。他就在里面,对着永远不会醒来的人,说着永远不会有回应的话。
谢必安与范无救候在门外,等待阎酆琅再次开门的时候。
直到从阎玄门里散发出腐臭味,谢必安才大胆地闯了进去,看见的是一个胡子邋遢,满身恶臭的阎酆琅,和一个已经无法辨认面貌的玄青辞。
“阎君……不,该叫你冥帝了。”
阎酆琅依旧勾着玄青辞的小拇指,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个笑。
“青辞,听见了吗,我是冥帝。”
谢必安从范无救的盘子上拿过一盆水,倒在他脸上。
“你若是这般颓废,纵使你将他护在心口,将来有朝一日,他依旧会魂飞魄散!”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
阎酆琅跌跌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抱起玄青辞,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门。
“冥帝!”谢必安大声叫他。
阎酆琅没理他,抱着玄青辞离开。
他将他葬在曼殊沙华下。
“曼殊……有你伴着他,甚好……”
阎酆琅摸着心口看向冥界,缓步走向在不远处跟来的谢必安。
——十年后
自从阎酆琅将玄青辞埋葬在曼殊后,就隔三差五地坐在曼殊沙华中的一块巨石上发呆,偶尔发着发着呆突然傻笑,笑着笑着又突然哭起来。
谢必安看着不爽快,拉着他认为鬼点子最多的尉迟凌,指着阎酆琅的后背说:“你在皇帝身边待得久,应该知道怎么劝诫。”
尉迟凌两手一摊,回道:“这是心伤,除非……玄青辞活过来。”
刚说完,尉迟凌就接到了新的指派,说是轩辕玄死了。
谢必安嘚瑟地笑他:“哟,凉薄最是帝皇家,齐全了。”
范无救皱眉,说:“凉薄最是帝皇家,冥帝除外。”
大抵是听见了这句话,阎酆琅想起自己曾问过玄青辞,上神是否有心,到如今,他似乎还能看见玄青辞咬着笔杆子,费力地在纸上写下:上神无心,唯阎君有心。
“无救。”
听见阎酆琅突然叫自己的范无救,与谢必安互视一眼,紧张地上前一步,问:“冥帝,臣在。”
“如今冥界初成,百废待兴,我鬼门铁规也是时候换换了,还有那妖道……”阎酆琅停顿了一下,神情落寞。
范无救追问:“曾经鬼门的妖道无法轮回,不知今日能否做到。”
阎酆琅站起身,一字一句道:“能,就算是为了他,我一定能做到。”
此后,冥界不再有鬼门,阎酆琅将其改名为地狱,地下牢狱,铸造十八道地狱之门,道道残酷至极,昔日留下的魂灵被授予或高或低的职位,留在世间替阎酆琅执法。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道多出来的地狱,是阎酆琅用来关自己的。
四界传出流言,说是冥帝炼就十八层地狱用以惩处恶灵,但实际上拢共有十九层,最后一层关着冥帝最要紧的东西,至于是什么,谁人也不知。
——一千年后
四界步入正轨,一切归于平静,那句“双星出世必定带来横祸”的言语,也随着冥界的壮大而消散。
一千年来,阎酆琅做尽了一位帝皇该做的事情,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打理冥界上下,只是自他重新振作起来以后,再也没有出过阎玄门半步,大门紧闭,隔绝了一切,仅凭神识传达命令。
就是因为如此,在谢必安、范无救的眼里,阎酆琅一直都不是冥帝,他还是那个将天下置于次位的阎君。
谢必安望着紧闭的青铜阎玄门,那个一千年以来一直没能问出来的话,终于忍不住问了。
“冥帝,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整整一千年了,你真的打算永远不出来了么?”
沉默,是谢必安每次问执法以外的问题的答案。
这一次,也不例外。
尉迟凌知道谢必安一旦想不通的问题,会一直想,这一点和阎酆琅一模一样。他对着谢必安眨眨眼睛,示意他离开。
谢必安犹豫片刻,这一千年来,尉迟凌同冥帝的交流最多,或许,他会知道些什么,于是跟着尉迟凌,来到开满曼殊沙华的忘川河边。
尉迟凌望着曼殊沙华,问:“冥帝为何不愿意开门见我们?”
“因为他无法面对我们。”谢必安回道。
尉迟凌摇摇头,回道:“他不是无法面对我们,是无法面对自己。”
千年前阎酆琅第一次下界,是为了寻找能够容纳多余魂灵的地方,或者说寻找第二个鬼门之界,故而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下界,是因为只有依靠鬼门自身的气息方能找到替代物。
这也就是为什么阎酆琅放任异魂生长作祟的原因,借异魂之力寻找第二道鬼门,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天帝会利用这一点,将双星同体一事牵出。
他知道天帝会借此打压自己,不惜将自己关于静息诀的神识封印在玄青辞神识中,意图今后找到第二鬼门时再拿回。
这时候的阎酆琅,根本没有料想到日后的玄青辞会是他这辈子的心结。
谢必安疑惑道:“静息诀……是那日将天方毁灭的术法么?”
尉迟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回道:“我曾在古书上看到,阎君有三诀六阵十二令,其中,静息诀乃是最上乘的术法,可毁天灭地,颠覆乾坤。”
而事实上,静息诀绝非如此简单,阎酆琅昔日用静息诀?膺万物令毁了天祭,以静息诀?死回魂令在上苍手下抢回了玄青辞的魂魄,代价……是他用自己的一道魂做交换。
此后便将玄青辞的魂温养在自己的心口,日夜以心口之血守护。
“所以……冥帝的神识与玄青辞的……”谢必安不敢想下去了,神识融合是他亲眼见过云剑书一事后知道的。
尉迟凌继续说道:“我想……冥帝将神识封印在玄青辞神识中,本想尽快拿回,不料回到天界后,却被天帝罚了四十九道天雷,我猜……”
阎酆琅自知鬼门一事恐被帝喾知晓,却不料他却只是以为是他双星共体的缘由,故而冲撞了三界结界,一道密令将他扔回了人界。
他恐帝喾会在他下界的时候偷偷查看神识,所以将自己的神识封印,只是不幸的是,随之被封印的还有对玄青辞的记忆。
“可是……”谢必安喉头有些发紧,继续说,“可是后来的一切都变了。”
尉迟凌瞥了他一眼,说:“是,后来的一切都变了。玄青辞不是承载他神识的器物,而是他不惜用魂魄与天交换的心头血。”
“这一切……直到天祭的那一天,他才想起来……对吗?”谢必安小心地发问,见尉迟凌不说话的样子,更加笃定了这个答案。
准确的来说,是在玄青辞死后,阎酆琅真正拿回自己的神识的那一刻,他才想起来所有,害死玄青辞的人不是上苍,不是天帝帝喾,而是他阎酆琅。
“不对……不对!”谢必安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蒋福成与云剑书神识相融,其中一方能够得知另一个心中所想,那……那玄青辞……青辞他……”
尉迟凌缓缓转过脸,一字一句道:“是,从头到尾,他什么都知道。”
谢必安一眨眼睛,往日嬉笑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
“但是他……选择将神识还给冥帝。”
当时的阎酆琅没有能力将天方毁灭,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是与天方同归于尽,可那是玄青辞不愿看到的结果。
而天帝也是利用了这一点。
谢必安皱眉问:“天帝?你不是说他只是知道冥帝双星共体一事吗?”
“他的确只知道我双星共体一事,但他却利用玄青辞来损毁我贪狼一星,直到鬼门出现,当着我的面陨落,他才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的。”
阎酆琅的突然出现让谢必安和尉迟凌猛地觉得无比陌生,千年不曾见面,一朝相见,仿佛隔了生死。
“冥石一事,是上古炎帝留下的,我自出身便带着虚空,却因魂力过弱,掌控不了强大的虚空之力,故而炎帝将虚空封印在地下,本想待我成人将其交付于我,岂料出了众神争夺封地一事。那妖帝本就是知情人,利用帝喾对我的猜忌,以及那个星君对我的排挤,索性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篡改了上神的帛书,还对我隐瞒了真相。”
尉迟凌听后,说:“所以……封印虚空并非是万年前那场上古之战的,而是在大战以前的。”
“不错,只是……”阎酆琅的神情哀伤,怎样都说不下去接下来的话。
“只是冥帝不曾想过天帝竟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损毁冥帝的贪狼。”尉迟凌将事实残忍地揭开,听得谢必安转过了脸。
阎酆琅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说道:“无妨,只要他还在我这里,什么都值得。”
话音刚落,阎酆琅往忘川的方向而去。
谢必安一愣,求解地看向尉迟凌。
“花开冰封一世恩,幽冥地下一人等。”
“什么意思。”
“冥帝怕是……走不出来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全文完结啦!!!
非常感谢能够看到终章的读者们,最后一章是篇幅最长的章节,也是故事的大结局。
其实我一直有很多话想跟大家说,但是总觉得在“作者有话说”里留言,似乎会影响到大家看文,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没有留言。
我看到有读者留言说“主线不明确”,其实一开始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的大纲主线的确不够明确,一直都是“阎王爷在不是阎王爷的时候,地狱是什么样子呢”和“地狱来源”作为全文主线,也就是创造一个地狱。
甚至阎君最后所谓的“一手策划”也是我临时改变大纲而来的,这给了我一个提醒,下笔前,一定一定要重新审视自己的故事,问自己究竟是要写什么故事,而不是单纯地有了大概框架就开始动笔。
当然啦,也就是因为地狱没那么好创造,所以铺垫了极其长的小故事,每一个故事对应的刑罚,都是新鬼门(冥界)的地狱,我不知道大家在看文的时候是如何看待鬼门的,但我想应该和大家平常想象中的地狱不太一样,甚至这个阎君也不太一样。
我还看到读者说因为小蛇,阎君的原则变了,其实我一直以来就不想写一个为了苍生而伤害爱人的攻方,因为有太多电视剧有这样的男主了,我想要的攻,像《天乩》里的紫宣一样,为了爱人可以怼天怼地,不惜用命去守护的攻,是一个真正能把爱人爱到骨子里的攻,所以阎君在最后的结局中,得知一切后,甚至用自己的魂魄与天交换,只求能保全小蛇最后一点点的魂魄。
也就是说,阎君的原则不是什么鬼门铁规,他的底线就是玄青辞。
【结局】关于结局,我看到很多读者都希望是he,但是这个结局就是我写这个故事的灵感,我不会改变我最初的想法,有所成,必有所代价。阎君种下的因,终究要他自己承担。
还有要说的,就是关于我描写描述上的问题,相信大家也看见了,全文包括阎君,一共十个故事,用了三种回忆方式,但是从语言上,我的确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重复的语言太多,也有繁琐的地方,尽管我做了删除后依旧还会看得疲惫。这一点我只能把它交给我日后多加练习和多多阅读了,我也期待着我能有所进步。
最后,真的最后一点了(原谅我废话比较多)终章为什么极其长,其实……是我想挡掉一些假读者,我不知道从头到尾跟我跟到现在的读者都是谁,但是我相信能看到这里的一定是真的读者,再次感谢,能包容我到现在的,我真的很感谢大家。
好啦,我们江湖再见。
(有番外掉落,小声逼逼……】
第一百零七章 番外之来日方长
玄青辞近期睡眠极差,睡到半夜总要被一个梦惊醒,每次都是同一个梦,他还记不得梦的内容,可他就是知道那是同一个。
“叩叩叩”
“进来。”
助理张萌就住在他隔壁,每次到了快上工的时候,她就会过来叫醒他,替他准备好一切后一起出发。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
“又做那个梦了?”
这件事情只有张萌知道,他害怕被公司知道后会停了他的工。
演员不比平常工作,一旦在公众的视线中消失一段时间后再出现,无论是知名度还是竞争力,都远不及以前了,在这个圈子,所有的一切都瞬息万变。
张萌抽了一张纸巾给玄青辞,一边给他倒水,一边说:“你这次看清楚是谁了吗?”
玄青辞喝了一口水,摇摇头,回道:“你说……我是不是被鬼缠上了?”
张萌“噗嗤”一声笑了,从包里拿出给玄青辞准备好的服装,说:“如果真是鬼,我倒是可以帮你找人做场法,问题是……这种东西,你真的信吗?现在可不是封建时代,你要是真这么做,第二天的微博上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妖魔鬼怪的言论。”
玄青辞洗漱后给自己洗了一把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充满血丝的眼下一片乌黑,这是长期睡眠不足的后果。
“嘴巴长在他们脸上,难不成我还要管他们的嘴?”玄青辞冷哼一声,坐在房间的梳妆台前,敲着二郎腿一副大爷的模样。
张萌拿着一条破洞白色牛仔裤站在玄青辞旁边,踹了他一脚,说:“你能不能先换衣服再化妆?”
“先化妆再穿衣服有什么区别吗?”玄青辞瞪了她一眼,闭上眼睛打算眯一会儿。
“先化妆再穿衣服会把衣服弄脏的。”
玄青辞不耐烦地起身,揪着领子当着张萌的面脱下了T恤,拿过她放在一边的衬衫穿上,一边说:“我说……这次拍完,我请一段时间假吧。”
张萌一愣,说:“你得考虑清楚了。演员的时间就是金钱。”
玄青辞扣纽扣的手一顿,半晌后讪笑道:“我就是随便说说,别当真。”
张萌看他穿戴完毕后,这才开始给他化妆。
在这个圈子里,玄青辞的长相并不是顶好的,五官端正,非得说是什么吸引了导演和那些粉丝,大致是他的眉眼。
上一部戏《缚蛇》,他饰演的是一条五百年的蛇妖,青蛇眼睛赤红,他戴着美瞳回眸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尤其是最后一场戏,为了女主被反派用剑刺死的时候,视频上的弹幕清一色的“承包这个哭唧唧的小可怜!!!”、“小青辞吐血太美了吧啊啊啊!!!”
火了一把后给玄青辞带来的效益不错,接到了一个男一,就是命不太好,又一个结局要死的。
他出道至今整整六年,大学还没毕业就被拉去跑男二了,当了整整六年的男二男三,愣是没冲上男一的位置。
公司起先也没太拿他当回事,毕竟他不是科班出身,还是一个没有背景的人,能让他有戏演就不错了。然而让经纪人自己也想不明白的是,他这么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三线小演员,不靠绯闻不靠后台,居然每次在他想不到谁能顶替男二一角的时候,总能想起玄青辞来。
于是……玄青辞就一直有戏演,虽然总不是什么好角色。
哪曾想,他一夜成名,风头一下子盖过了公司头牌,公司这下终于注意起这个一直不温不火,却一直没给公司招黑的三线小演员了。
玄青辞瞥了一眼镜子里化好妆的自己,眼下的乌青已经不见了。
“走吧。”
还有两个月,这部戏才拍完,玄青辞几乎每日都倒算着日子。
机场上是提前两个小时来接机的粉丝,玄青辞看见她们,不免觉得很暖心。他现在的所有是这些粉丝一手捧起来的,但相对的,他的疲惫也是这些粉丝一手造成的。
“不要停留太久了。”张萌在他身边轻声说道。
机场上和粉丝进行交流,是公司的安排,这是玄青辞唯一觉得公司有人情味的地方,毕竟人家凌晨跑来机场,就只是为了见自己短短的几分钟,实在辛苦。
“青辞哥哥什么时候能演一次不死的角色呀?”
玄青辞笑道:“看缘分吧,我也想活到最后哈哈~”
小粉丝看见玄青辞的笑,顿时捂着嘴也笑了,跺着脚小步跟上。
“青辞哥哥是不是很累啊?眼睛里都是血丝。”
玄青辞一愣,眼下的黑眼圈他特地让张萌给遮住了,她们怎么眼睛这么尖,隔着眼镜都能看见他眼睛里的血丝?
“现在才六点钟,我眼睛里当然有血丝啦……”
“青辞小哥哥什么时候开粉丝见面会呀,好久没开了……”
玄青辞刚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被张萌拽着去往大门口,那里正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他一回头,冲着那位粉丝笑道:“见面会没空开,我可以开直播,等我开直播呀!”
话音刚落,他就被张萌塞进了车子,车外还有那几个粉丝尖叫的声音。
张萌叫司机赶紧开车,玄青辞回头看了一眼她们,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只一眼,他顿觉心脏一阵狂跳。
“那个!”
张萌被他吓了一大跳,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玄青辞定睛一看,人群中哪里还有那个身影,他努力地重新寻找,确定没有那个身影后,失望地转回了头。
“你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玄青辞低着头,轻声回道:“没什么,我看错了……”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多点时间好好休息。”
玄青辞不说话了,他还是在想刚刚看见的身影,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带着一个黑色的鸭舌帽,帽沿被压得很低,玄青辞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是他却能准确地感觉到那个人是在笑,他甚至觉得这些日子一直在梦里出现的人,就是刚刚这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青辞,要不……我跟导演请个假?”张萌看他一副萎靡不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说道。
玄青辞摇了摇手,回道:“算了,只要撑过这两个月就行了。”
来到拍戏地点的玄青辞,迅速进入后台进行换装。
导演是个六十岁的老艺术家,第一次拍这种玄幻剧,极为认真。玄幻剧和普通古装剧不同,它多了一种神魔色彩,从服装、妆效要区别于一般古装,什么奇奇怪怪的发饰,眼睛的颜色,脸上的纹路,甚至于举止中的奇异,统统要表现出来,难度最大的就是对画面的诠释,整部剧的基调极为重要。
作为一个艺术家,导演陈先生几乎研究遍了现在网络上的玄幻剧,故而在看见玄青辞上一部戏的时候,那一个回眸的眼神,指名道姓地说“我要他”。
玄青辞换好装,拿着台本看了一遍又一遍,上面是他写了密密麻麻的注解。
“别这么紧张。”张萌看他皱着眉头的样子,说道。
玄青辞抬头回道:“陈先生很认真,我不想辜负他。”
张萌拍了拍他肩膀,笃定地说:“你也很认真。”
开拍了。
这场戏是玄青辞饰演的袁麒麟下山遇上逃难的女主凤仪,结果在帮她的过程中和女主一起跌落山崖的部分。
玄青辞带好威压,就等凤仪从外面跑过来,他踩着马头飞过去救她了。
““各单位注意!开始——!”嶼。汐。團。隊。獨。家。
玄青辞在马背上做着骑马的动作,眼神专注地盯着不远处的松柏,再转一个弯就能看见被怪物追杀的女主,镜头一转,女主从转弯处冲了出来,手里拿着的小刀上尽是血,身上也被血沾染。
“注意——!”
导演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出现,威亚开始用力,玄青辞感知到后迅速从马背上站起来,一脚踩在马头上,往女主飞去。
这戏,极其顺利。
玄青辞下了场回到棚里准备下一场,却被告知女主的演员要撤,因为下午有一场广告要拍,这下好了,耽误了所有人的进度。
玄青辞偷偷看了一眼导演的脸色,嗯……不太妙。
但是不太妙也没办法,女主不仅带资进剧组,而且还是当红小花,加上她的戏份已经演了快一半了。
剧组的戏不是完全按照播放顺序来的,哪里需要提前拍,就把戏拉出来单独拍,然后再顺着剧本一点点往下拍。
玄青辞没有换下装,看了一眼张萌后找到导演,小心地说:“导演……反正大家都在这里,不如把后面的戏份提前拍了,也不算浪费时间了。”
导演瞥了他一眼,本要发作,但是一想到浪费也是浪费,不如把戏提前的好,于是一转眼就冲着大家伙儿说道:“各单位准备!拍第三十二幕!”
张萌替玄青辞捏了一把汗,赶紧凑上去说:“你也真是的,要是把导演惹火了,你完了!”
玄青辞拍拍张萌的手,回道:“我说了,陈先生是很认真的人,不会浪费一点一滴的时间的。”
然而今天就像是这部剧的水逆一般,状况接二连三,原本安排出场的男二突然罢工,说是早上吃坏了肚子,拍不了戏,陈先生一拍桌子让男二的演员立马走人。
男二演员也是个脾气大的,一听陈先生要换人,头也不回地走人了。
这下好了,整个剧组都陷入了低气压。
玄青辞也没了辙。
“导演……要不,你看那个人,行吗?”
执行导演抬了抬下巴,玄青辞也悄悄顺着他的方向望了过去,一瞪眼睛,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
“导演,虽然说杨远走了,但你也不能随便拉一个人过来演戏啊!这个人有没有台词功底,符不符合男二的形象,会不会拖我们进度,能不能长期跟组,还有很多问题我们都没有提前考量,怎么能……导演,您回话啊!”陈先生的助理在一旁叨叨,着急得就差跳起来了。
玄青辞紧紧盯着这个人的身影,看他不紧不慢地搬动道具,举手之间的气质优雅大方,根本没有半点道具组小哥的气质。
张萌见玄青辞紧张兮兮的,问:“你认识他?”
玄青辞回过神,轻声说道:“刚刚飞机场上,我看到过他。”
张萌一愣,回道:“不会吧……从飞机场跟到这里,别是你的私生饭吧?”
“别想太多,看陈先生怎么说吧。”
玄青辞话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总觉得事情不像是这么简单,出道至今,他也遇上过几个私生饭,通常都是蹲在酒店附近,或者剧组附近,看见自己像是着了魔一样地冲上来,能这么冷静从飞机场跟进剧组,还能这么淡定地搬道具的……等等,他是怎么混进剧组的?
陈先生见这人搬道具的样子,来了劲,指着他说:“把他叫来。”
玄青辞看见这人走过来,心里一咯噔。
这人和导演攀谈了几句,不经意地和玄青辞对上了眼,玄青辞顿时就愣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青辞……青辞,你怎么了?”
“啊?哦……我没事,有水吗,我想喝点水。”
“给,别喝太多了。”
陈先生将杨远的本子给了这个人,叫上玄青辞,要他们当场试一次戏。
这人看见玄青辞,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道:“你好,我是阎酆琅。”
玄青辞也不知道脑子抽什么风,理也不理他,径直跟着导演去了现场,把阎酆琅丢在了脑后。
张萌一看,暗道不好,赶紧对阎酆琅说:“你别在意啊,他就是突然换了搭档有点不习惯,过一会儿就好了。”
阎酆琅轻笑,回道:“没关系。”心里却如同一团火在燃烧。
让玄青辞没想到的是,这次的搭档竟然出乎意料的合拍,一条戏下来,导演只喊了一次“卡”,这大概是他六年来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演员被临时调换,还换成了一个搬道具的人,最要命的是,这个搬道具小哥竟然很上镜,还演的不赖。
难不成是哪个戏剧学院来实习的学生?
不过这看着也不像是个学生,年纪和自己不相上下,估摸着得二十五六岁。
阎酆琅知道玄青辞在打量自己,故意转过头去冲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看见玄青辞立马转开了脸,还附送一对白眼。
陈先生得了一个不错的路人演员,正在兴头上,一口气连拍了三场,喜滋滋地放了他们回去。
玄青辞松了一口气,换完装好就乘车回酒店。
“青辞……你觉得那个阎酆琅怎么样?”张萌突然问道。
玄青辞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回道:“还行……就是……”就是看我的眼神不大对劲。
“就是什么?”
“就是欠点火候。”
这话听起来像极了老前辈评价小辈的,张萌一听,装模作样地回道:“我们家青辞也要开始嘚瑟了。”
玄青辞睁开眼瞪了她一样,回忆着说:“他每次看我的时候,我总觉得心里瘆得慌。”
张萌一笑,打趣道:“我在镜头里看了,啧啧啧……我觉得你可以把女主的剧本拿过来。”
玄青辞“哼”了一声,拉开车门径直往酒店里走,张萌一看赶紧跟上,却在下车的时候看见了熟人。
“诶?阎先生?你也住在这里啊?”
话音刚落,玄青辞转过了身,果不其然就看见阎酆琅站在大厅里,孤零零的一个人,和自己对比起来,看着竟有些可怜。
“嗯。”阎酆琅瞥了一眼玄青辞,轻声回应。
张萌继续说:“我以为……你会和剧组的人住在一起。”
这话再明显不过,阎酆琅回道:“我是临时加进去的,所以没能和他们定同一家酒店,我看这里挺好,就住过来了。”
张萌“哦”了一声,又问:“诶,那你住哪间房?我们有空一起去吃个饭?”
玄青辞一听到这句话,就有些抵触,不耐烦地拉过张萌说:“明天还有戏,吃什么吃……”
阎酆琅看着张萌被拉走,也不恼,走到柜台前敲了两下桌面,问:“他住在哪间房?”
柜台小姐微笑道:“不好意思先生,这属于客人隐私,我们不能提供房间号。”
阎酆琅勾起嘴角,往前凑了凑,盯着柜台小姐的眼睛,再次问道:“他……住哪儿?”
那柜台小姐就像是被吸了魂一样,说出了一串数字,还附送了一张副卡。
玄青辞将张萌打发回房间,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脑子里全是刚刚阎酆琅和自己对戏的场面。
“我其实……还挺喜欢你的……”
这句台词,原先被杨远说出口的时候,玄青辞还没觉得什么,今天从阎酆琅的嘴里冒出来,一下子让玄青辞忘了台词,耳朵“噌”地就热了,这也就是今天唯一一次的“卡”。
玄青辞苦恼地把沙发上的枕头扔在地上,然后起身走进浴室。
热水“哗哗”地冲刷他的身体,从头到脚,像是要冲掉今天一天的狼狈,他抹了一把脸,又回忆起梦里的身影,以及在飞机场上看见的人。
应该……就是阎酆琅吧,改天问问他,是不是去过飞机场,什么时候的班机,会不会只是巧合。
玄青辞将水龙头关掉,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带着一股热气,头发也没擦就往床上坐,可屁股还没坐上呢,就吓得弹了起来,指着阳台声音都在发抖:“谁!”
阳台上的人缓步靠近,慢慢露出自己的整张脸。
玄青辞睁大了眼睛,转身就要冲出房间去找张萌,这年头,居然还有入室的私生饭!真是疯了!
阎酆琅三步并做一步,一手勾住玄青辞的脖子,把人扔到床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浴衣上的衣带捆住玄青辞的两只手,将其举过头顶,还用术法封了他的嘴。
“唔唔唔!”
玄青辞顿觉自己的世界观都颠覆了。
哪里来的臭道士?这年头居然还有活的道士!
他一抬腿就要把阎酆琅给踹下去,却被他用膝盖压住了腿。
“唔!”
“嘘——我撤术法,你别叫。”
玄青辞挣脱不了阎酆琅,也不敢惹恼他,只好识趣地眨眨眼睛,表示明白。
阎酆琅见他终于不闹腾了,悄悄撤了术法。
“哈……你……你想要什么?”玄青辞的嘴巴没了束缚,开口就问。
阎酆琅轻笑,盯着他重复道:“我想要什么……”一边用视线从上到下打量玄青辞。
玄青辞被他看得心里发怵,抖抖索索地说:“你要是缺钱,我可以打钱给你……要是、要是想要别的……我、我也可以给你想办法,但是你……不能、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阎酆琅“噗嗤”一声笑了,腾出来的手在玄青辞裸露的腰侧上捏了捏,说:“我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你。”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般,玄青辞咽了一口口水,眼神突然冷厉:“我可以告你,反正你的脸、名字我都知道了。”
阎酆琅的笑容更甚,索性把人翻了过来。玄青辞趁这空档迅速撑起自己就要溜走,被阎酆琅掐着后脖子按在枕头上,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他臀上,还大力地揉了揉。
“那我可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反正也是要被你告的,不如……将罪名坐实。”
玄青辞恼了,两只手虽然被捆住了,两条腿还没有,小腿一弯,用脚后跟狠狠地踹在阎酆琅的后腰上,对方发出一声闷哼,眼神凶狠地盯住玄青辞,后者只觉得身上一凉,以为自己要折在这了,却意外地得到一个快要勒死他的拥抱。
“青辞……我很想你……”
玄青辞不敢乱动,臀上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他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
“我……我以前认识你吗?”
阎酆琅轻轻“嗯”了一声,在他耳边说道:“岂止是认识……你的命……是我给的,也是我送走的。”
玄青辞更加郁闷了,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你起开,重死我了。”
阎酆琅见他似乎没有刚刚那么抵触了,犹豫着松开了他的手,然而他到底是低估了玄青辞。
玄青辞没了束缚,操起床边的灯就往阎酆琅的脑袋上砸,撒丫子就往门口跑,身后传来一个物体破碎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阎酆琅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缓缓勾起嘴角。
小东西,我们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小青辞回来了,不过,我们真的要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