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秦铮铮趁午休时间回了趟家,把冰箱里的排骨用微波炉解冻好,焯了水,刚放在电压力锅里,还没来得及设置炖煮时间,龚月朝的电话就过来了。秦铮铮用围裙擦了擦手,按了接听键,却听龚月朝告诉他说时沐城有个局,让他晚上就在家休息吧,不要来回跑折腾着送汤了。
第一百章
秦铮铮趁午休时间回了趟家,把冰箱里的排骨用微波炉解冻好,焯了水,刚放在电压力锅里,还没来得及设置炖煮时间,龚月朝的电话就过来了。秦铮铮用围裙擦了擦手,按了接听键,却听龚月朝告诉他说时沐城有个局,让他晚上就在家休息吧,不要来回跑折腾着送汤了。
得知这个消息,秦铮铮难掩失望,好不容易龚月朝对他有了一点小小的要求,还是明明就不会太麻烦的那种,一下子就又收了回去。他也不知道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又或者说龚月朝对他的不主动亲密多久才会能消失。
他小声问道:“那你去不去?”
“我不去。”龚月朝说,“我最近不太方便出去,所以是城哥和顾铭过去。”
秦铮铮松出一口气,说:“这不就得了,我送过去给你喝。晚上咱们两个一起吃饭,正好也把二饼给你送回去,还有你的行李箱。”龚月朝早上直接从他家去上班,总不能还要拎上一堆行李,秦铮铮找了龚月朝难以拒绝的借口,试图让这些隔膜完全消失,他怕时间长了,他们之间距离就会越变越大。因为有些时候,不去沟通彼此的想法对于彼此来十分致命。尤其是像他们两个这种性格不同的,如果一个内敛的话,那另一个就要外放些,这绝对不是退让,而是一种粘合剂,这样才能让感情更持久。秦铮铮并非深谙此道,也是在摸索与龚月朝相处的办法,尤其是龚月朝这种略显敏感的性格,他的主动才能让两个人更贴近些。
电话中传来一声轻笑,龚月朝说:“好,就是怕麻烦你。”
看,还是有些疏离的,秦铮铮这样想。他说:“你多麻烦我,我才开心。”
秦铮铮在单位忙了一下午,终于把手边的工作搞定了,下班赶紧闪人,为的只是给龚月朝煲的那一锅热汤。因为是下班时间,他往沐城集团去的路上有些堵,但总体还算顺利,到的时候,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城市。沐城集团广场四周的路灯刚好将整幢大楼烘托出一种暖意来,大楼里有几间办公室还亮着灯,秦铮铮一眼就能看见属于龚月朝的那个。
他掏出手机,准备给龚月朝打个电话让他下楼,却抬眼看见楼门口站着几个人,他们裹着厚重的棉袄,手里拿着相机,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秦铮铮并没有把号码拨出去,而是拿着手机对着那个方向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龚月朝,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时候,二饼在猫包里喵喵叫着,也有些不安。这让秦铮铮的心更慌了。
片刻的功夫,龚月朝反倒把电话打了过来,对他说:“那些人是记者,在这堵了一下午门了,这么晚了,竟然还没走。”
聪明如秦铮铮,一下子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小心翼翼问他:“是《张州日报》那篇报道的原因对吧?”
“是。”龚月朝说。
“影响很大?”
龚月朝笑笑说:“还在可控范围内,事实上,我接到不少电话问这个事情了,最主要的是问与龚氏的合作影响有多大。城哥虽然没跟我直说,但他今晚就是要去跟龚氏集团那边谈事情,我猜难免会涉及到这问题,这个时候安抚一下对方的情绪还是很有必要的。”
从电话中,秦铮铮丝毫听不出龚月朝情绪的波澜,他的心却没有因为龚月朝的平静而感到一丝的缓和,他下意识的用手指去抠裹着保温壶的布袋子,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心中又被自责的情绪所笼罩。可想想自己还要处在警方的立场,要有大局观,不应该因为感情而影响对于案子的判断,更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明明龚月朝已经说过他了,可他还是要站在龚月朝的角度和立场上,替他觉得难过。
这心情,似乎要比几年前更甚,甚至背负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罪感。在随江时,因为警方三番两次的调查,逼得龚月朝需要在学校那种人际关系相对而言比较单纯的地方承受无止境的流言蜚语;如今换了个城市,好不容易有了改善,可还要面对这么多无事不起早的媒体,背负本不属于他的责难,会不会又让他在这么偌大的一个集团,甚至是行业内,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荡然无存呢?
秦铮铮思考了半晌,都没得出什么结论来,手中攥着的手机开始微微发热,却从电话中传来一阵轻笑。
“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儿。”龚月朝反而还温柔的安抚他了两句,告诉他从右侧的小门进到后院,他会在那边等着。
挂了电话,秦铮铮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疼痛让他变得清醒了些,他开着自己那辆不起眼的日产车,趁没人注意,按照龚月朝的指引拐向了小门。后院的门禁解开,电子门给他留了个一车可过的敞口,他车刚过,电子门又悄无声息的关上了。等他再出来,任谁都没注意,他的车里多了一个扣着棉衣帽子的人,他们的车就这样消失在了夜色中。
几日未回的家里,虽然暖,却始终没什么人气。秦铮铮把他的行李箱和保温桶都放好,龚月朝还不等脱掉棉衣就把二饼从猫包里解放了出来。
二饼缠在龚月朝的腿边喵喵叫表达着亲昵,龚月朝一边脱棉衣一边冲着二饼温柔的笑,这会儿,秦铮铮把排骨汤倒出来一碗放在桌子上,看着这幅画面,心里燃起一股暖意,他爱的人就是这么的温柔而又强大,在面对很多的困境时,依然能坦然微笑,不卑不亢。
秦铮铮咽下心中的酸涩,决定要更要对龚月朝好一些。
“老师,你先喝完汤吧,我去做点吃的。”
二饼追随着龚月朝上了桌,它闻着肉汤在叫,似乎也想尝尝鲜,龚月朝用手指抵着它的脑门儿阻止它碰这热汤,转而对秦铮铮说:“家里也没什么菜,就别忙活了,点个外卖就算了。”
秦铮铮这才想起来,自己忙活了一下午,直接把买菜这事儿给忘在了脑后。他拍拍脑门儿,说:“你看我这记性。”
龚月朝笑着抢白他:“年纪轻轻的,还不如我。”这边又吩咐:“你帮我去给二饼开个罐头,这汤里有盐,它不能吃。”
二饼听见秦铮铮拉扯罐头拉环的声音就下了桌,倒把与这临时铲屎官之间的恩怨忘到了脑后,这个有奶就是娘的家伙,一边吃,还要一边去舔秦铮铮不小心沾了罐头汤汁的手指。
龚月朝一边看他们一人一猫互动,一边喝着鲜美的排骨汤,一丝丝温暖涌入心间。
两个人点了两份腊味煲仔饭,等外卖送来的时候,龚月朝这才跟秦铮铮说了下午的事情。
记者围上来时,点名要见时沐城,但时沐城从来不惯着外人的那些臭脾气,指派了顾铭下去与他们周旋。按着时沐城的意思,顾铭面对记者发表了一篇不痛不痒的声明,完全没有解释记者的所有疑问。他们依然觉得隐藏在幕后的时沐城才是最有权威的,而且龚月朝今早过来上班的消息不胫而走,也想试着蹲守到龚月朝问个清楚和明白。
龚月朝这个沐城集团的新生力量,正以一种蓬勃之姿在这家张州的大型企业中立足并占有一席之地,其中最吸引眼球的***便是他曾经有过的犯罪前科,他的这段蹲过几年大牢的经历,又与一起命案扯上关系,就更显得暧昧和不清白了。——这些都是夺人眼球的新闻点,又能制造话题性,何乐而不为呢。
秦铮铮满腹搜刮安慰龚月朝的话,龚月朝却不觉得有什么。
“老师,别人那么诋毁你,你就不想站出来说点什么吗?”
龚月朝看着他那张有些惆怅的脸,说:“清者自清,如果过去的经历能够让一个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我是不是应该把自己埋起来,别再出来丢人现眼了呢?而且是你们警方现在要求我配合钓鱼执法,我也就只能这么忍着了。”
秦铮铮被这段话呛得哑口无言,可转念一想却也是。
龚月朝又说:“你们早点儿破案才是真的,这样我才能摆脱全部的流言蜚语。”
“嗯。”秦铮铮重重的点了点头。
外卖送到了,秦铮铮却没什么胃口吃,他只盼着早点在大众面前还龚月朝一个清白,正大光明的说他无罪。他就这么告诉龚月朝,龚月朝正把附带的酱汁倒进饭里,认真的用筷子搅匀,他抬起头,看出了恋人的不安,他知道多说安慰的话无用,只是张开双臂,下一秒钟,秦铮铮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龚月朝轻拍着他的后背,说:“别急,我没事。”
“嗯。”
两日后,秦铮铮与李文一起到了随江。
他们抵达时差不多是中午,随江的天色稍微有些阴沉,似是要下雪又不下,太阳被厚重的云彩遮住,阴风一阵阵的。
李文嫌麻烦,甚至连个包都没拿,就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斜叼着根烟,穿着他那件警服棉袄,踩着他那双颇具特色的老北京布棉鞋,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路也是晃晃荡荡的,就好像重心不稳似的。秦铮铮头一次跟这位领导出差,总觉得哪里不对。末了,李文还嫌弃他总端着,让他放轻松。
秦铮铮心道我回我自己老家哪里不轻松了,倒是这个领导能不能别这么轻松啊,这毕竟是办正事而不是旅游。
立夏分局方面早就接到电话,还说要开车过来接站,就这都被李文拒了,说不麻烦基层民警,他们简单的吃了点饭,便打车往立夏分局去了
离开几个月,立夏分局还如以往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李红兵携着几个手下早早就在门口等着,握手和寒暄之后,一起上了楼。
秦铮铮在走廊里碰见好几个熟人,欢喜的与他们打了招呼,这种类似于回归的喜悦,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谁知李文回头看了他一眼,迎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道:“哟呵,人缘不错啊。”并不是嘲讽,也不像玩笑,反正从他那不太正经的嘴里说出来,也听不出是什么意味,秦铮铮就权把他当成一种夸奖吧。
因为这里曾经是秦铮铮的工作单位,又是涉及到一起与过去案子有关的命案,上上下下对此非常重视,提出全力配合他们的调查工作。李红兵说自己专门空出一天来,与他们针对“小瘦子”被害一案进行研究和讨论。
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寒暄,李文直截了当的提出要看过往的案件卷宗,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盘算,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依据自己的推理,找到相应的论据进行支持。李文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是心思却细腻得很,一旦工作起来却极其认真,他不会因为旁人的一些主观臆断而影响自己的判断。事实上,为了万无一失,在来随江之前,已经派人紧盯黄庸了,做到不遗漏一点蛛丝马迹,万无一失。
既然“小瘦子”被杀一案将矛头指向了龚月朝,那么说起龚月朝,就无法回避王雪绛这个人,这中间打击报复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李文才会执意来随江看过去的案卷,他觉得那种电子文档没有实体案卷那么具有手感,说不定有什么新的发现。
虽然龚月朝故意伤人案距今已经时隔多年,可王雪绛犯案却近在咫尺,两个人之间微妙的联系,再加上李红兵都有参与,他是对于其中关系了若指掌的。他一边介绍案情,李文一边翻着案卷,留意到与秦铮铮所提供的思路不一样时,还会问上那么一、两句。
他一边听,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心里甚至有了一些想法需要去认证。
李红兵介绍说:“王雪绛经营一家建筑公司,这家公司全称是随江雪峰建设工程公司,该公司的是从张州沐城集团分化出来的。当年王雪绛作为沐城集团的一个员工,骗取集团老板时沐城的信任,让他来随江投资,并对其进行陷害,时沐城因此蹲了几年大牢,案子是在我们市局。后来王雪绛利用这部分资金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并出任老板,做得是风生水起。”
李文听罢,皱着眉头问:“看了听了这么多下来,我觉得王雪绛需要一个保护伞,你们想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李红兵沉思着,然后略有些犹豫的说道:“我们确实想到过这一点,因为我们随江的地方保护主义特别严重,对外来投资一向很抗拒,所以经济一直裹足不前。而且房地产行业不比其他,对于政府部门的依赖性特别强。如果王雪绛背后没人的话,又或者说没有政府方面的人脉的话,也不能有这样的成绩。王雪绛案发后,我们刑警队中有一个同事被牵连到了,他叫周向万。但是这个人的势力不足以成为保护伞,我们从证言等各方面证据上看,都觉得有欠缺,不能随意妄断。”
李红兵还是说得多少有些隐晦,并不指明是谁,李文点头,表示了解。
“那龚月朝呢?”
“龚月朝和王雪绛就是私人恩怨了,他声称是王雪绛制造了一起伤害他好友陈煜生的车祸,所以想要打击报复,在他伤害王雪绛的过程中被我们抓获的。”
李文摸着稍有些胡茬的下巴,又问:“保护伞,或者说人脉的人选,你们就没有什么思路吗?”
李红兵多少有些不解,问:“你的意识是……”
李文回头给了秦铮铮一个眼色,秦铮铮接收到了,问李红兵:“李队,你还记得当年有一起连环伤害案吗?”
“你是说……”
秦铮铮点头,“当时区政府的一些领导给咱们施压,希望我们去查龚月朝……这个人究竟是谁?”他心中有答案,却只能起到一种引导作用。
李红兵想起过去,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他赶紧起身到档案柜前翻了几年前的工作日志,又连续打了几个电话,其中一个便是打给过去的老搭档张英罗,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交流着四年前的发生的那些过往,渐渐的,笼罩着这个时间段的迷雾似乎就要被阳光照散了。
李文并不打算打扰他,闷头翻案卷,找到觉得有用的地方,就用从李红兵办公桌上征用的笔和白纸记录下来。
李红兵打完了一圈电话,才问他:“所以现在案子的关键是不是查清王雪绛和他背后的那个人?”
李文笑着点头。
“他叫张明峰,过去曾经是立夏区政府区长的秘书,王雪绛出事后不久,调离了随江。”
李文这时候也看好了案卷,把纸折好,放进自己的警服棉衣的口袋里,说:“除了秦铮铮提出来的那几起连环伤害案,我还想去市局看看时沐城的案子的案卷,以及龚月朝案子庭审的卷。”
“可以。”李红兵兴奋的满口答应,差人把当年未破案子的案卷抱了过来。警方手里的这样的案子压了太多,如果没大事,都不打算把它们抱出来旧事重提。时间久了,这种小案子虽然没破,也没过追诉期,但已经因为被害人不追究了,甚至就没人会去在意了,慢慢的,它们就在当年参与过案子的人的心里变得无足轻重,上级说要清理积案,那就把它们列上去,可还是破不了,那也就这样算了,反正时间长了就会不了了之。
如今,案子似乎有了一些眉目,这几起小案子反倒成了破案关键,李红兵在看李文极其专注研究案子的时候,不免会被他的思路和推理能力所折服,大改初见时的印象。
但是秦铮铮却随着进展皱起了眉头,不禁担忧起龚月朝的安危来。
第一百零一章
正当李文面对众多纷繁的案件线索一筹莫展,并且苦于没有证据去验证自己想法的时候,立夏区分局接到一起群众报案。
据报案人描述,今天下午,一个拾荒的老爷子在位于柳园小区附近菜市场的一个垃圾点翻垃圾的过程中,翻到一大包用黑色塑料袋装着的冻品,他用手指按上去还带着冷气,是冻肉的手感,便以为是菜市场的肉贩子将没用骨头肉和杂碎给扔掉了,因为以前经常会有这种,他也没想那么多,便直接打开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捡回去的,就算他自己不吃,还能喂一下流浪猫狗。可他刚把塑料袋的死结打开,便被吓住了,只见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粗壮的人的大腿,大腿被冻得结结实实,甚至上面还有凝结有一层冰霜。当即,老爷子便晕厥了过去,而几个附近的年轻摊贩都认识他,见情况不对便也上前查看,在惊吓过后,赶紧报警。
电话来时,李文正好把那几起发生在几年前的伤害案的案卷发现的问题串在了一起,重新理了一遍,他并不去问当初案件的参与者秦铮铮和李红兵,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记得那些密密麻麻文字的那张A4纸。牙齿咬着嘴唇应该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动作,夹着的烟都不去吸一口,他皱着眉头在思考着,甚至没空去留意一下坐在他旁边有些紧张的秦铮铮。因为周围有了躁动,职业的敏感使然,他终于从自己的思路中抽出来,随口便问:“怎么了?”
李红兵在迅速地往身上穿衣服,随后解释并吩咐道:“是这样,距离柳园小区不远的那个菜市场发现了碎尸,我们要去出个现场。铮铮,你陪你们队长在办公室等我回来,要不,你们就先回宾馆,等我电话。”他说着,就火急火燎的要往外冲。
柳园小区外面的门市是随江本地很负盛名的美食街,立夏区政府为了方便附近群众日常生活以及商户的采购,就近建成了一个非露天的大型菜市场,这个菜市场一共有两层,一层经营海鲜,二层经营蔬菜和肉蛋。这里菜价十分便宜,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人都会跨区来这边买菜,菜市场人流量极大,发现碎尸这个事情很快便不胫而走,一时间流言蜚语满天飞,社会影响极其不好,李红兵感到了时间的紧迫性。
李文一听是碎尸案,身体里立刻涌起了一种冲动,这让他觉得格外的兴奋。他上前一步抓住了李红兵,说:“等等,李队长,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说完,目光炯炯的看着李红兵,这位比他年纪大了不少的刑警队长,此时鬓角已经斑白,眉间重重的川字纹,总是一脸的苦大仇深。干他们这个警种的,基本都是这样的形象,常年被重案要案压着,身体和心理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反倒是李文这种吊儿郎当、看起来什么事不放在心上的,真是少之又少。
“这……”李红兵稍微犹豫了一下,可转念想,自己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二十多年,大大小小的案子见过不少,碎尸案却还是少见的。李文那一脸兴奋,他想到的或许是这个省城市局的同行能给他提供些思路和帮助,就点头答应了。
李文把那些记录了东西的纸揣好,扯着满腹心事的秦铮铮就跟李红兵他们一起去了现场。
秦铮铮哪想到离开立夏分局几个月之后还能再跟过去的同事一起出警,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和亲切感,让他觉得这中间缺失的几个月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车是栗英在开,李红兵坐在副驾驶上,秦铮铮和李文都坐在后面。秦铮铮回到自己的前单位,都还没来得及跟过去的老同事寒暄就一直跟着李文忙案子的事儿,这会儿终于得了空,就听栗英问东问西的,那种关心之情,好不亲切。
他们浩浩荡荡的车队抵达案发地点时,附近的派出所的同事已经把现场封锁了。为了不破坏现场,碎尸依然装在黑色塑料袋在垃圾桶里面堆着,几个心有余悸的围观群众被派出所的同事叫到一旁做笔录,最先发现尸体的拾荒者则被120救护车送进了附近的医院。
痕检和法医与他们一起进入到现场分头工作,秦铮铮和李文都是外单位的,不好参与太多,于是他们两个就站在警戒线外面看着。
四周的围观群众都在议论着什么,乱乱哄哄的,李文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紧紧地盯着从那袋子被挪出来的尸块,丝毫没理会环境的吵嚷,嘴里问出了一个与此无关的话:“铮铮呀,你和那个龚月朝……”他顿了顿,才说:“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铮铮一时间有些错愕,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向李文,李文也看他,又把问题问了一遍,秦铮铮才知道自己听的没错,他稳定了心神,告诉自己别慌,尬笑着顺势反问自己的领导:“什么什么关系?”
“哈……”李文也笑了,那抹笑是心照不宣的嘲讽,“我有时候就在琢磨,这是什么自由心证的关系才能让你奋不顾身的啊,小告密者。”他轻蔑地瞥了秦铮铮一眼,又把视线放回到尸块上,他对那具冰冷的尸体并没有什么畏惧,脸上是悠然自得的神色,心里似乎跟有了答案一般,自说自话道:“据我了解,龚月朝在进去之前,原本是随江市第五高中的语文老师,你呢,就是在那个学校毕业的。在立夏分局的时候,参与进了与龚月朝相关的案子的调查,龚月朝出狱后没多久离开随江来了张州,你呢,就也通过遴选考试,将关系调转到张州市局。之后,就有人通过副局长帮你说话,拜托我照顾你,这个关系呢,正好又是龚月朝所在的公司沐城集团的老板时沐城。随后,在‘小瘦子’被杀案中,你还对他泄露了我们要去机场请他回来调查的秘密……啧啧啧,铮铮啊,你说这一个圈套一个圈的,你是要主动交代呢,还是要我戳穿你呢?”李文玩味的看向秦铮铮。
秦铮铮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他就在这寒风中站着,看着那血腥的画面,周围一切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了一般,唯独李文那些话字字确凿的砸在他耳膜上,将他的伪装一点点的撕开。他哪想到自己这位心思极其之重的领导还把自己查了个底掉,难道是他真的怀疑那几起连环伤害案是龚月朝做得了吗?可随着一阵北风吹过,秦铮铮突然又冷静了,明明那几起伤害案,目前只有陈煜生和他知道是谁才是始作俑者,虽然在案子调查过程中,张明峰多次在暗中施加压力,可警方始终都没有证据证明是龚月朝做得,现在还依然是件悬案,那么也就是说他和陈煜生不说,李文就没办法知道。
想及此,秦铮铮已经平静了下来,对李文说:“李队,我和他就是很单纯的朋友关系,您想多了。”说完,便摆出一脸无可奉告了。
李文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似乎已经猜到了秦铮铮心思似的,也不再说话,继续看着随江警方在现场忙忙碌碌的调查取证了。
他们收队回单位的时候,阴沉了大半天的随江开始飘起了雪。
坐在车上,李文开始与坐在副驾驶的李红兵讨论起案情来。
据李红兵介绍说,被害人是男性,全身被分成了几块,因为是被冻住的状态,现场没办法进行解剖,所以没办法判断具体死因。尸块外面实际上套了四层袋子,他们在最里层的袋子的外侧发现不少凝结住的红色油污,同时也沾染到了二三层的塑料袋上,因为这样,排除了垃圾点的交叉污染,便准备带回去进行化验。而周围的摊贩说每天来那个垃圾点堆垃圾的人很多,垃圾清运车一天要清运早中晚三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只在早上来了一次。警方再问有没有发现那个黑色的垃圾袋是谁扔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回忆说好像是一台小箱货,不过因为来这个菜市场上货的人很多,甚至不少都是开这种车,所以很难分辨这垃圾袋到底是谁扔的。
李文听罢,也不发表什么意见,只对李红兵说:“那李队你们先忙,我明天想去随江市局和立夏区法院看看案卷,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
李红兵点头,顺手就打了电话,立夏区法院说现在就可以去,而且正好就在回分局的路上,李文、秦铮铮两个人下车后,他们乘坐的那一辆警车便疾驰而去。
李文双手插在口袋里晃进了法院大门,秦铮铮在后面跟着负责亮证件和介绍信,等看门的法警慢悠悠的查完给他放进去时,李文早已经晃进了法院大楼。
秦铮铮敏感的察觉到原本还对于到法院调庭审卷这件事没什么兴趣的李文突然间又要过来看卷是个什么操作。不过,他后来大概懂了,他想腾时间,想等尸检和痕检报告出来再说。秦铮铮说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件事是不是有什么必要联系,又或者说李文究竟想得到什么答案,可他的这位不按理出牌的领导却是一脸运筹帷幄的样子。
从法院出来时,天色更暗了,这场雪不小,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这里距离立夏分局并不远,在李文的要求下,秦铮铮随他一起走着回了立夏分局。
在路上,李文没来由的对秦铮铮说:“有些很完美的案子,也就看着很完美罢了,找到突破口的话,都不会成为悬案。”这话别有所指,却让秦铮铮几乎停住了脚步。
是的,他指的就是作案动机,秦铮铮当初也意识到了这点,更何况像李文这种精明的人又怎么能想不到?怎么可能不会发现那几起案子的玄机以及相似之处呢。他想说什么为龚月朝辩解,却深知言多必失这个道理,此时,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问不理,权当李文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回到立夏分局,秦铮铮借口上厕所,钻进洗手间就给龚月朝发了个微信,他说:“我觉得李文可能猜出连环伤人案是你做的了。”
过了好一会儿,龚月朝才回他几个字,说:“你不用担心,如果有证据的话,就让他们来抓我,我也不怕再蹲几年。”
秦铮铮竟没想到龚月朝是这个态度,他想说可是什么的,可这可是又是什么呢?时隔多年的旧案被重提,有些原本有的证据甚至已经灭失,只是凭借一些推论,就认定一个人犯罪,这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过了一会儿,龚月朝又对他说:“你安心出差,回家的话帮我跟你妈妈问声好,不用记挂我,我很好。记得删掉聊天记录,别给自己惹麻烦,保护好自己。”
秦铮铮退出聊天窗口,按下删除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不忍,于是又返回去看了几眼,这才狠狠心删掉了一切,可他知道,自己的冲动和踟蹰真的会给他和龚月朝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从洗手间出来,迎面便看见笑意盈盈的李红兵,他往洗手间里钻,顺势还拍着秦铮铮的肩膀,极其兴奋的告诉他说:“碎尸案有了线索。”
秦铮铮心道这么快,赶紧问是什么。
李红兵站在小便池前,一边解裤子,一边说:“那个装尸块的袋子底下的红油,其实是牛油火锅底料,而用这种食材的,一般会是四川火锅店,虽然尸检报告还得晚点出,为了争取时间,我们已经派了一堆人去菜市场附近的餐饮店搜查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
李红兵话音刚落,秦铮铮的太阳穴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他的脑子里迅速出现了一个画面——那年冬日,他好不容易请到了龚月朝一起去吃饭,龚月朝下车之后,就在他去停车的功夫,看见龚月朝站在那条街上,远远望着一家火锅店。他虽说不出那所眼神所蕴含意味,但他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还提议一起去吃,龚月朝却斩钉截铁的对他说:“不去。”——是的,他与龚月朝相处的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一幅又一幅的画刻在了心口,怎么都忘不掉。
秦铮铮下意识的对李红兵说:“柳园小区的那家老四川九宫格火锅,应该就是那家。”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斥在这个略显空荡的卫生间中,偶尔会从水管中发出一些水声,但这并不影响什么。
此时,李红兵解完手,听见秦铮铮这句没来由的话,就连拉裤链的动作停滞了。他看着自己这个曾经的兢兢业业的年轻下属,怔怔问道:“你怎么知道?”
秦铮铮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好,极其生硬的回避了自己心中的答案,说:“以前,我总去那边吃饭,那附近没几家四川火锅的。”这或许是个很好的答案,他这样告诉自己。
李红兵没空去管那么多了,他三下五除二的收拾好自己,举着手机往办公室跑,走廊里还能听见他的喊声:“快!去柳园小区的老四川九宫格火锅!”
第一百零二章
时间快到春节,随江火车站正迎来一年一度最为繁忙的春运,这里到处是人,售票点、候车厅、甚至是站前广场……人们不畏严寒,拖着沉重的行李,或行色匆匆,或从容淡定。这宛若一场盛大的候鸟迁徙一般,南南北北的异乡人,都赶在这一时间段返回自己的家乡,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回家的喜悦。
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挤在这样一群人中,多少显得有些突兀,因为与众人不同的是,他的脸上露出焦急而又不耐烦的神情,目光不停的在看自己的手机和候车厅的大屏幕上来回的切换,他旁边站着一个与他不算般配的瘦高个子的女人,她皮肤白皙,眉清目秀,与那面色略显狰狞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只听她操着一口带着北方口音的四川话抱怨着:“我说吴一,咱们都说好过年不回家的,眼见着下了这么大的雪,你又要回家,我说你的脑壳是不是有问题?”
吴一抬眼瞥了女人一眼,恶狠狠地呛声道:“你给我闭嘴行不行?”
女人又嘟囔了一句什么,吴一满腹心事的,只留意火车的事情,并没有听清女人的念叨。
不出意外的,火车因为这个糟糕的天气,晚点了,晚点时间待定。
秦铮铮不在的晚上,龚月朝的晚饭基本上都是靠糊弄的,今天他选择煮一锅面条。他的手艺非常一般,挑战过很多次也没见有起色,所以,在没外人来的前提下,他一般都选择简单吃些什么,刚来时下厨给自己做顿好吃的那种激情早已不在。
水开了,龚月朝刚把挂面下进水中,这时,手机铃声响了,他一只手搅合锅里的面条,另一只手把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见是秦铮铮打过来的电话,皱了皱眉。
这家伙今天很不安分,来来回回的总在违反纪律的边缘游走,透给他了不少事情,甚至还包括了下午发生的那一起碎尸案。一个多小时之前,秦铮铮发过来的消息是,因为尸源未定,被害人暂且未知,可他却凭借自己的第六感,提供给老领导不少思路。
这会儿打电话过来,怕是把人抓到了,于是他接起来,刚想对秦铮铮说些什么,他却被秦铮铮讲述的内容惊住了,顿时便觉得有一股子热血涌上了头顶,冲散了他的感知,直到面条汤扑了锅,这才缓过神来,赶紧接了一瓢清水浇进了锅里,没一会儿的功夫,锅里咕噜咕噜的翻起小泡,细细的面丝在热水里翻滚着,舞动着,知觉才终于回到了他的身体中。
电话中,秦铮铮极其兴奋地对他说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虽然抓捕过程波折了一些起,又因为他太过兴奋导致语言有些混乱,龚月朝用了好一会儿才理清了头绪。
他没有参与进其中,可他已经能身临其境的去感受到那激动人心的场面了——警方先赶往火锅店,见早已人去楼空,随后将协查通报迅速下发,很快便从火车站传来消息,他们迅速赶往,只是因为火车因为天气原因延误,他们就在那人头攒动的候车大厅抓到了吴一。
一个身材肥硕的男人被警察如饿虎扑食一般地按倒在地,他的女人在一旁尖叫惊呼,似乎根本不知道他的男人做了什么丧良心的事儿,周围的旅客纷纷掏出手机拍下这惊心动魄的画面,在他们小声讨论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男人被警察扣上了手铐,一个警察脱了外套盖在上面,他就这样被押走了……
龚月朝意外于秦铮铮出一趟差就能有如此大的收获,更意外的是,警方抓得是他的老同学吴一。秦铮铮说,碎尸案的尸检报告的出炉,碎尸的尸源也得到了认证,被害者叫骆启明,曾在吴一的火锅店工作,他模仿了龚月朝的作案手法残忍的杀害了小瘦子,后来证实被吴一斩草除根……这一环紧扣一环的罪恶正一点点的浮出水面,他们最初的想法也在逐步被印证。
听罢秦铮铮的描述,龚月朝只觉得血气上涌,手脚冰凉,他甚至在怀疑如果警方不破案的话,随着事件的发展,下一个失去生命的会不会是自己。
“老师,现在李红兵队长和栗英在里面审他了,我刚才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吴一对于杀害了骆启明这件事供认不讳,他们正在往后面问关于张明峰的事情,他没否认,我就出来给你打电话了,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结果了。”秦铮铮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变小了,似是躲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他要是都招了,可能下一步……,如果认证了想法的话,你……你得做好准备,万一……”他不敢在公共场所说透露太多,这种心照不宣的内容,他稍微点点,龚月朝就能参透。
“我知道。”随着震惊的渐渐消散,龚月朝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打断了秦铮铮要说出来的话,眼睛看着锅里翻滚着的面条,用筷子继续搅动着。秦铮铮说的这种思想准备他随时都在做着,当年被捕的时候,看守所候审的时候,法院庭审的时候,在牢里蹲着的时候……甚至他现在重新获得自由了也在等着,这是不用秦铮铮提醒,他都会惦念着的事。现在反倒是秦铮铮更担心一些了,时不时要提起来,或许他这么急迫的把一切都告诉他,就是要让他掌握全局,及时做好应对。其实随着感情的深入,他越来越能明白年轻人的心情,就是一种对未来的担忧,又或者怕得来不易的爱情就此中断,他又轻声安慰了一句:“铮铮,我会没事的,你放心吧。去,安心工作。”
“嗯,好。”电话那头的年轻人应声道,转而又笑了,像是在自我安慰:“我是不是太啰嗦了?重复的事情我总要说,我只是……”
龚月朝也跟着笑了,打断他,“我懂你的心情。”
这时,电话中传来一声大喊:“秦铮铮,你在哪儿?”末了,还伴着走廊里的回声。
秦铮铮说:“我们李队找我了,先不说了。”然后便匆匆挂掉了电话。
这会儿,用清水煮的面条已经彻底熟了,龚月朝从罐子里挖了半勺猪油放在碗里,又淋上了一些酱油,一勺面汤浇上去,顿时便激起了一股子香气,那是油脂混合着酿造好的发酵的豆香,他把面条夹进这汤里,洒了点葱花当作点缀,就这样一碗看起来寡淡,实则味道还算不错的面就做好了。
没有什么青菜,甚至都忘了煮个鸡蛋,他手艺局限于此,这算是最能让他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得到慰藉的食物了。
就这样伴着电视里新闻联播的声音吃完了半碗面,新闻里说了什么他一点都没记住,脑子里想的却是关于现状的无限可能。没有新的消息传回来,他就放不下心来,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因为他宁可舍弃自己,也要把张明峰拉下水的这种坚决,究竟会有什么影响。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恍惚间,瞥见手机来了一条新的信息,是很久未联系的白贺炜,发过来的内容很简单,只是一句话而已:“我的事情已经妥当,那个U盘随你处置。”
龚月朝胸腔里的热血再次翻滚起来,这一个晚上两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让他完全不再平静,他放下筷子,起身来到书房,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那个小小的U盘来,攥在手里。二饼这会儿迈着优雅的步伐跟了进来,一跃就到了椅子上,紧接着又跳到桌子上,冲着他喵喵直叫。
龚月朝看着自己的猫,揉揉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对它说:“我要是有了什么意外,你就跟着秦铮铮吧,他对你还挺好的。”
二饼“喵呜”一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叫声还有些伤感,它用头去蹭他的手,被带着倒刺的舌头舔了几下,刮得他痒痒的,“怎么了?舍不得我吗?”他笑着问。
二饼没再叫了,又跳进他的怀里,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窝着。
“我知道是我多虑了,一切都还未定,我不能有这样的负面情绪。”
“喵……”二饼小声叫着,以示认可。
吴一的确是个心理素质不够好的人,审问刚开始,李红兵随便吓唬了他两句,他就把自己的罪行全部交待了。
他说:“骆启明是我杀的,就是因为他做事不干净,我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得斩草除根。”
“骆启明是干什么的?做事不干净是指什么?是他杀了杜家平吗?”
“对。他曾经是我店里的采买,在我手下干了三、四年了,我们彼此很信任。他有一天要管我借钱,说他爹得了癌症,他想带着去北京看病,可是又没钱。正好这时,张明峰联系到了我,说想让我帮着找个人去办件大事,我信任他,就问他干不干。这人被逼急了的话,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他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按照我们的安排去了张州。”
“你说的这个大事是指杀掉杜家平吗?你说的‘我们’又是谁?”
他先点头称是,随后说:“我们指的是我和张明峰,其实张州那边还有个姓黄的好像,但是他和张明峰单线联系,我并不认识。”
“你们与杜家平,也就是‘小瘦子’有什么仇恨,据我们警方所知,他并没有得罪过你,或者说张明峰,甚至与你们没有任何交集。”
“是张明峰想陷害龚月朝,让他过不了安生日子,实际上,这么多年了,他已经收不住手了。”
“谁得罪了张明峰,你为什么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
吴一叹了口气,说:“是龚月朝得罪他的,事实上,我们几个人都很讨厌他。至于张明峰,我们以前是同学,我之所以为他卖命,哈……”吴一苦笑,道:“是因为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当年我店刚开没多久,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就被人举报食品卫生和地沟油问题,差点儿黄摊子,是他帮我解决的,我的店才能在濒临倒闭的状态下起死回生,这算是知恩图报吧。”
“那你们为什么讨厌龚月朝,据我们所知,他之前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
吴一皱了皱眉,想起了过往的事情,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多谈。
“快说!”李红兵不耐烦地催促道。
“大概是学生时代的恩怨吧,他让人看起来就很烦,那时候我们都很小,有一天张明峰说起了龚月朝的爸爸被摔残疾了的事情……”吴一陷入到回忆中,讲起了过去的人和事情,讲完了,才说:“……后来,我们几个曾经欺负过他的同学聚到一起,正巧那段时间大家都受过伤,也都报了警,但是警方一直破不了案,我们就商量说,不如把脏水泼到他的身上……张明峰还利用关系多次对警方施压,谁知,最后还是被他逃过一劫。”
站在审讯室外面的李文一直盯着监视器,听到这里,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便开始在四下里找秦铮铮,秦铮铮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拉开大门,冲出去,满走廊的喊,不一会儿,年轻的小警察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的,手里攥着手机看着他。
李文一时间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抓着秦铮铮的领子,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秦铮铮被李文吓到了,脸色变得苍白,他哆哆嗦嗦的问道:“什,什么?”
李文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松开了这个新到警队没多久的手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用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对他说:“你跟我过来。”
第一百零三章
李文这个人,不仅逻辑推理能力极强,记忆力也很好。
他来立夏分局这一趟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中间甚至还去过一次法院,他便把刑警队这一层的办公室设置记得清清楚楚了。
他记得走廊的尽头有间会议室,没挂牌子,只是他之前想去厕所,李红兵随口说了一声厕所就在那个房间旁边,他就有了印象。
他带着秦铮铮径直走过去,没有犹豫,拧开了那道门,在墙上摸到开关,“啪”的一声点亮了房间内的所有灯。
一瞬间,刺眼的白光充斥着整个房间,秦铮铮因为在黑暗中呆久了,这光刺得他瞳孔迅速收缩,有一瞬间,眼前好像什么都看不见,过了一会儿才好。
对于这间小会议室,秦铮铮是再熟悉不过的,之前,他们队内经常需要在这里开案情探讨会,那个时候,便一屋子的烟,就连此时,他站在这里,他的鼻尖仿佛都萦绕着那么一股刺鼻的味道。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墙壁上依然挂着一个严肃的国徽,侧面还有很多教育活动的宣传挂画,他走的这几个月,也没见新添置什么装饰,一如往昔。他产生了一种自己还在立夏分局工作的错觉,这几个月的调任,好像从未在自己身上发生一样。
李文丝随手扯出一张椅子先坐下,翘着个二郎腿,先给自己点了根烟,又从不远处捞了一个烟灰缸放在面前,这才敲了敲桌子,示意秦铮铮坐下。
他问秦铮铮:“随江的那几起连环伤人案,是不是龚月朝做的?”说罢,他深吸了一口烟,过了肺,便吐出一口烟雾来,透过轻薄的白烟,那一瞬间,他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秦铮铮那张年轻的脸上变得无比精彩——先是露出惊恐错愕的表情,紧接着又是淡定无畏,李文的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因为看秦铮铮这一切的表现就知道了。
其实秦铮铮呢,只是稍微晃了一下神,殊不知把情绪写在了脸上,随即便想起龚月朝安慰他的话,想起他们之间在一起艰辛的过程,想起他们之间的誓言……然后,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
李文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似乎想从目光交错中给他施与一定的压力,可他却发现秦铮铮就连最初的那一点点的不自然都在此刻都消失殆尽了。他微微皱了皱眉,甚至怀疑自己在秦铮铮脸上看见的那片刻的错愕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用掸烟灰这个动作作为掩饰,还轻轻咳了一声。
他对于那几起案子是起了兴趣,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这跟龚月朝扯上了关系。
那个男人,在机场初见时就被那张淡定自若的脸所吸引住了。
他挺直的腰板,骨子里散发出一种颇为高傲的气质,与他交流时的孤傲与无畏,周身环绕着的强大的气场,直接颠覆了最初看照片时留有的印象,更与他想象中的刑满释放人员大相径庭。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也说不清,正是这种感觉产生的好奇,让他忍不住想要去探寻和了解。尤其是这几天密集的调查中,他更多的了解了不少这个人丰富的人生经历,所以他才会更迫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另外一个原因便是他骨子里的信念在作祟了,自从他当警察的那天开始,就和很多了不起的同行一样,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完美的无瑕疵的犯罪,只要是案子就都会有漏洞,不过有些只是因为缺乏一些证据的支持和线索而成为积案,慢慢的,它们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再加上没有足够的证据予以支持,而变成无、法侦破的死案。
他还记得自己刚接了这个刑警队长,热血上头,在日常繁重的工作之余,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不眠不休的把张州市局的积案累案破了一大半,同时也让领导见证了他的实力和能力。
两个因素相叠加,一下子便让他更沉浸其中。
所以就在他听了吴一的供述之后,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根源……萦绕在他心头的迷雾仿佛一下子散开了。李文知道面前的年轻人与龚月朝那颇为“暧昧”的关系,长达十余年的相识交往,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带过的,所以才来找他求证。
李文又抽了两口烟,这过程中又与他进行了眼神交流,却无法再得到什么答案,他难得一脸正经的说:“秦铮铮,我可告诉你,你这样子很容易犯错误,你知道你的行为是什么吗?你这是包庇犯罪!你想想,你是个警察!”他连威胁带恐吓的吓唬着对方。
秦铮铮却微微笑了一下,说:“李队,正因为我是警察,那就更应该用证据去说话,而不是单凭自己的臆测去冤枉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
“清清白白?”李文抓住了这个字眼之后,大笑起来,他换做嘲讽的语气,说:“你是说,一个因故意伤害罪被法院判了五年的刑满释放人员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这个人可是在捅人的时候没留一点情的,秦铮铮,我看你是被什么迷惑了吧?”说罢,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戏谑。
秦铮铮却说:“我没被什么迷惑,我只是相信我看一个人的眼光。我认识他好多年,深刻的了解过他,所以才会产生这种信任。我是觉得,有些人表面光鲜亮丽,实则无恶不作,只是因为我们的疏忽或者冷漠,就放任他去残害社会,任其成为社会的毒瘤和败类;而有些人,他善良温和,又富有爱心,只因为发生一些事情,咱们口中所谓的正义却无法替他做主,而不得不被逼得以暴制暴。”说罢,他叹出一口气,眼睛里流露出无比的伤感,“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正义,考量一个人的素质不应该只单纯看他的经历,而是应该去更深入的了解他的内心。”秦铮铮说完了,就起了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会议室,留给把自己领导一个不卑不亢的背影。
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是一个非常执着而又有原则的人,对待很多事情都是如此,他坚持喜欢龚月朝那么多年,坚持爱着自己的事业。他喜欢龚月朝,不仅仅单纯凭借有一颗爱他的心,还有更多的信任,以及发自内心的尊敬、崇拜和感恩。他虽然对待工作很有原则,可当他认定了龚月朝之后,却不由得也被影响到了。
秦铮铮对李文说出这样的话,就连自己都是惊讶的。当他站在昏暗的走廊里时,吐出胸口的那口闷气之后,分明听见身后的会议室也传出来一声叹气。
即使这样,他也没回头。
或许在今后工作中可能会遇见李文施与的压力,又或者因为龚月朝的事情受到处分,他都认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错。
天刚翻出鱼肚白的时候,下来半天一宿的雪终于停了,雪很大,有些地方的积雪高达半米,整个随江银装素裹,显得委婉婀娜。
除雪作业车开始紧张的工作,在街道上轰隆隆的作响,勤劳的环卫工人此时也在街边忙碌,清扫作业车留下来的死角,确保在早高峰之前打扫好路面的积雪,以免影响交通出行。
在这雪夜,立夏分局的所有人几乎忙了一个晚上没睡,在对吴一的问讯结束之后,他们便又迅速的开展工作,对张明峰进行调查,最后终于挖出了他的很多违法线索,隐藏在黑暗角落的脏污被一点点的揭露,渐渐浮出水面。
天亮了,他们揉着疲惫的双眼,去食堂简单的吃了些早餐,又开始下一步的工作——那就是联系张明峰现在所在的单位。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从那里传回来的消息却是不容乐观的。
三天前,张明峰去北京开会,而这会议还在进行中,目前他不在当地。于是,他们又联系北京的会议方,对方却说张明峰两天前的确来报道了,但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声称有事离开了。这种会议原本都不会管得太严格,有事离开实属正常,主办方也不会去限制人身自由,所以往往到了最后一天,整个会场也不会剩下几个人。
了解到这个情况,他们又赶紧联系北京警方,没过多久,高速上的巡警就发回了消息,昨天下午四点多,在一辆开往张州的大巴上检查身份证的时候,他们查到过张明峰这个人,并把数据传来给他们核对。最后核对的结果显示,这个张明峰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一个。
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如果说张明峰回了张州,那岂不是就手到擒来。
可秦铮铮听见这个消息,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如果说吴一杀人抛尸之后被警方抓获这个事实被张明峰知道了,那他应该立刻便意识到自己会受到牵连,那他为什么不跑路,而是要从北京回张州,他在张州又没有什么牵绊,那他回张州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了……
为了龚月朝。
想到此,秦铮铮道了声不好,立刻抓起搭在椅子背上的外套就要往外冲,李红兵见了,一把抓住了秦铮铮的胳膊,问道:“铮铮,你要去哪儿?”
“龚老师,龚月朝,他可能会有危险,张明峰为什么要回张州,他回张州要干什么?”他低声嘶吼着,声音里满是绝望。
在场的所有人在听完这话之后,也意识到了什么,那一瞬间几乎全都愣住了,包括昨天晚上还训了秦铮铮一顿的李文。
李红兵反应还是快的,赶紧说:“铮铮,你冷静一点儿,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你能马上赶过去吗?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雪,高速还在封闭,火车也有可能延误。这样,你先负责联系龚月朝,确认他的安全,等高速开了,我派人送你回去。”然后转身又对李文说:“李队长,你要联系一下你在张州的同事,派人保护好龚月朝,与此同时,排查张明峰的下落,先抓到他才是关键。”这种时候,年长的李红兵就显得沉稳很多,大局观也更强。
不管李文对龚月朝做什么想法,保护当事人的安全还是他的责任。尤其是他意识到自己似乎陷入到一种怪圈当中,顾此失彼的忘记了他来随江的主要目的是来查小瘦子被杀案,而不是帮着随江警方去侦破那几起现在看来并不重要的连环伤人案。
想及此,他赶紧起了身,掏出电话,给队里安排了工作,当他再看秦铮铮的时候,发现秦铮铮举着电话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嘴唇变得毫无血色,一直念叨着快接啊快接啊,漫长的等待声音结束自动挂断,他赶紧又拨了出去,电话还是没人接。
随后,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神经质似的翻着电话本,好不容易找到了电话,便赶紧拨了过去。这次电话通了,可对方却说龚月朝没来上班。
事情到此,秦铮铮已经彻底崩溃了,他发现自己所有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似的,要不是身旁就是一道墙撑着他,可能就要瘫软在地上了。这种感觉,简直要比他当初听见龚月朝在牢里被人捅了还难受。因为他知道,那次龚月朝没有生命危险。而这次,这次就说不定了……
秦铮铮已经来不及管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夸张,又或是在外人眼里是个什么样子,他只想跟上天祈求龚月朝的平安。
他这一辈子,未免也太苦了,好不容易有了好日子,为什么还要遭这个罪。
而且……而且他们的感情才刚刚有了光亮。
他和龚月朝的那张合影,还没来得及摆在自家的电视柜上……
想到此,“我要回张州。”秦铮铮说,接着,不管众人的阻拦,继续往外冲。
这时,是李文从前面一堵墙似的堵住了他的去路,对他说:“秦铮铮,你冷静一点儿,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了。”
秦铮铮欲哭不哭的,不管怎么拨弄,这人都不动弹,他就只能祥林嫂似的念叨着:“李队,我求求你,你让我过去,我怎么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张明峰他就是个魔鬼!”他自己都没有这个信心,他只有亲自去,对,亲自去找到才能放心。
那个行走在人间的恶魔,在当他尝到了一次用杀人这个办法就能解决全部事情的甜头之后,可能就再也停不下来毁掉一个人的脚步了。张明峰的手上不仅沾满了那么多人的鲜血,还有从过去二十年前开始到现在他在龚月朝身上所犯下的罪恶。
当年,如果有人肯帮帮龚月朝,惩罚那几个人的恶行,可能龚月朝也不需要面对如今的苦。
第一百零四章
龚月朝从昏迷中醒来,稍微转了转头,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触碰到了伤口,瞬间便感知到从后颈处传来距离的剧痛,顿时激起他一身的冷汗,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便从干涸的喉咙里发出痛呼,随后便感觉天旋地转,太阳穴也仿佛要炸裂了似的,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视线被剥夺了,眼睛周围缠着什么东西。他试图张嘴说话,谁知嘴巴也被胶带绑住了。而身体还被固定在一张椅子上,四肢都被绑着,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他一时无法分辨出自己身处何地,但清楚的意识到情况不妙,记忆停留在他早上刚从电梯走出来,便被人从后面袭击了,然后就失去了意识……直到现在。
他应该是被,绑架了。
这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随有几声刺耳的奸笑,大概是绑架他的人意识到他已经醒了。
“老同学,我们好久不见了。”是粗嘎的说话声,带着一股嘲讽的意味,与之相伴的,还有几声掰手指的脆响。
这人竟然二十几年未变,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觉得讨厌。
他的话音落了,由于四周空洞的原因,反射回来的回声不停的敲击着龚月朝的耳膜,一种危险的感觉越来越近,他下意识的想躲,却因为被绑住的手脚束缚着而无法挣脱。随后,他眼睛上围着的烂布就被扯了下来,一个穿着毛衫西裤的男人出现在他视线里。
他当然记得这张脸,一辈子都没忘过,从小到大,几乎就跟纂刻在了骨头里一样。
他那张看起来很正直的脸孔下面隐藏在无比阴暗的内心,鼻梁上架着的那副斯文的眼镜也无法遮住他骨子里隐藏的罪恶。——衣冠禽兽,大概就是用来形容他的成语。
张明峰,这个曾经带给他了一生的痛苦和仇恨的男人,此刻,正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他。
他支吾着,想说什么全都被堵着,只能接着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过去,换来的却是张明峰嘴角扯出来的嘲讽的笑。
“哈……龚月朝,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你还有机会落在我手里。”他走到龚月朝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然后扬起手拍着他的脸,虽没有施与什么力道,对龚月朝来说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侮辱。
龚月朝以为自己忘了,实际上却完全没有,因为记忆的阀门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关闭了。他想吐而又吐不出来,与此同时,伴随着一个寒颤,周身迅速的起了密密的一层鸡皮疙瘩。
男人却蹲了下来,仰头盯着自己胜利的果实,他的笑很轻蔑,“你转学之后,我们原本还有些失望,毕竟失去了这么多年的玩物,不过想想还是放过你吧,以后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了。然而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却还要先惹我,还袭击了我们几个,你自以为你做得很完美吧,其实随便猜猜就知道是你,警方那些蠢货却找不到证据。”说罢,张明峰起了身,用手指戳了几下龚月朝的脑门,“而你呢?你又自不量力的去伤了王雪绛,那几年在监狱里,日子过得好不好?”
说起王雪绛,张明峰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用心建立的王国的崩塌,他的那张脸,此时又变得十分狰狞可怖,他把一切责任都加诸在了龚月朝身上。“你害得我失去了一切,所以我今天就要给你点教训!”
对于此,龚月朝丝毫不觉得恐惧,他甚至很想笑,因为他觉得这人实在是很可怜,因为他只是在享受一种小人得志的快感,而不是自以为是的胜利。
张明峰的失态,让龚月朝深陷在这个不知所谓的牢笼中,却也不再像当年那般畏畏缩缩,而是将目光勇敢的迎了上去,他无法说话,那就不说,他只是用目光告诉张明峰:老子没在怕的。
但是,张明峰却错愕了,因为在他的记忆中,龚月朝始终停留在学生时代,那个被他们欺负之后,就只知道缩在角落里哭着的胆小鬼。于是,就这样,他被龚月朝投出来的目光逼退了两步,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揉揉眼睛,看向这个人,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
究竟是哪里不对?张明峰问自己。
他忽略了一个敢单枪匹马伤了好几个大男人所需要的胆识和力量,也忽略了正因为他们的常年欺辱而造就出来的一个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强大的男人。他敢以身犯险的捅的王雪绛差点丧了命,他敢在监狱中蹲了好多年,出来后依然不卑不亢顽强的活着,还成为时沐城最信赖的左膀右臂。
因为固有印象太过深刻,而且这些年也没有实际的交往,张明峰根本不懂龚月朝的变化以及内心的强大,所以他面对这样的目光,心理是毫无准备的。
他愣怔了一下,强忍住了自己的慌张,转身往不远处的那张破桌子走去。
龚月朝这才有空看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极其昏暗的不足五十平米的小仓库,四周几乎密不透风,可却阴冷无比,只从一扇挂满了蜘蛛网和污尘的窗户里透进来一点微弱的自然光而已,顶棚挂着一个吊扇,不远处还有一盏发着冷光的小灯……这个地方,安静极了,偶尔能听见几声鸟叫,半天才能听见很远的拖拉机或者电动三轮车的发动机声。他想到,他们或许位于郊区,远离市区,即使能开口呼救,大概也没人会理他。他又向四处张望,试图寻找一个脱身的办法,只是手腕和脚腕都被绑着,他在想,自己究竟该如何才能得救,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或许今天就这样交代在这里了吧。
他一时间也陷入了一种困顿中。
此时,张明峰已经整理好心情了似的,走到一张桌子前,开始低头拆面前的塑料口袋,他把装在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拣出来,一边介绍,一边炫耀的比划着,直到从最里面拎出来几根青绿色的苦瓜,这才露出舒展的笑脸,对他说:“哦,龚月朝同学,你还记得我给你做得特供饮料吗?那味道,应该很难忘吧,喏,我今天就带你回忆一下过去的味道,嗯,我还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个榨汁杯,可花了我两百多块钱。”他动手拆开了一个盒子。
龚月朝的瞳孔迅速放大,反胃感顿时侵袭了他,口中便涌起了一种苦涩,他想逃脱冲动越来越大了,可越是挣扎,捆着他的绳子就越紧。
见他看见这个的时候反应最大,张明峰仿佛又看见了儿时的他,心中涌起一阵快意,嘴角的笑更大了。他又从口袋里拎出一把片肉的小刀,明晃晃的,在这略显闭塞昏暗的仓库中,发出寒冷的光。
“苦瓜汁我们可以等等,首先,我给你讲个故事。”他拿着刀,走到龚月朝面前,说:“我年轻时,听过一起案子。”他把那把刀的刀刃,轻轻贴在龚月朝的脸上,冰冷的金属贴上来的一瞬间,龚月朝从心底泛出一阵寒意,动都不敢动。
他用刀子,沿着龚月朝的脸轻轻的下滑,似乎拿把刀并不算快,又或者说张明峰此刻在享受着威胁猎物的快乐,暂时还没打算伤害他。
他说话的语气格外阴森,就像从地狱中发出的沉吟,“这个案子是这样的,一个南京的环卫工捡到一个提包,拉开一看,包中装有五百多片煮熟的肉片,她还以为是哪家饭店丢弃的,就去清洗这些肉片。这时候!”张明峰的语气变得古怪起来,他提高了声音,似乎想增加一些恐怖效果,“她发现里面竟然有三根手指,于是就报警了。后来,另外部分尸体也被发现了,原来,那个杀人犯把尸体熟之后,总共切成了两千多片,刀工那叫一个精细。”他说完,他用刀横着划开了裹在龚月朝嘴上的胶带,紧接着用手大力的撕了开来,带给龚月朝一阵剧痛。
“我虽然做不到那个杀人犯的手法,但是这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觉得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那个杀人犯,一定很享受切肉片的过程。那么不如,我们今天就试试,看我能把你切成多少片,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说着,他扬起头哈哈大笑,笑罢,他拎着那把刀,又回到了他的桌子前,继续摆弄他带过来的东西。
“你这个变态。”龚月朝终于可以说话了,他先啐了一口吐沫,接着便恶狠狠的咒骂着。
龚月朝的话似乎刺激到了张明峰,他开始放肆大笑,并且在这笑声中切好了那几根苦瓜,一股脑的放在搅拌机里,灌好了水,又洒了些白色的粉末进去,随后,机械的轰鸣声响起,那些绿色的块状物被打碎。
“继续骂,我特别喜欢听你骂人,以前你不可敢,现在都释放出来啊。”说着他把那杯浓稠的绿色液体倒在一个杯子里,举到龚月朝的面前,“小时候呢,我就喜欢看你痛苦的样子,特别有意思,我还能搞点苦胆什么的加进去,今天这条件十分简陋,你就凑合凑合吧。哦,对了,我还往里加了一点麻醉类的药物,你还记得我们的赵渊赵医生吧,他给我的。他被你搞断了手指头,也没法拿手术刀了,后来下海做药代,我帮了他不少忙,听说我要收拾你,知恩图报给了我不少帮助。等会儿切你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疼了,你得谢谢他。”他用右手捏着龚月朝的嘴巴,在他舌头的抵触中,将那杯液体强行粗暴的灌了进去。
龚月朝这辈子一点儿带苦味的东西都碰不得,味蕾对这种味道格外敏感,甚至是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排斥,在液体进入他口中的一瞬间,便觉得苦涩已经渗进了四肢百骸,一种极强的反胃感和抵触感甚至打败了这周遭环境的恶心,他眼睛憋得通红,身体剧烈的颤抖和晃动着,却始终无法抵御那些恶心的东西进入到口中,直到张明峰心满意足的把那个空杯子移开,他的脑门已经渗出了不少汗水。
记忆,那些更深刻的只属于过去的记忆,终于冲破了很多年的心理治疗建立起来的防线,一股脑的侵袭了他。几乎是那种从心里产生的抗拒,促使他马上就把那些东西吐了出来,落在他身上的黑色羽绒服上,形成一道道刺目的瘢痕。
张明峰见他抵抗得太过厉害,发了疯,扬起手扇了他好几个嘴巴,恶言恶语的咒骂着他:“龚月朝,你这个**养的东西,谁他妈让你吐的?你就和你爸一样的贱!**!我让你吐!”
龚月朝的头随着张明峰的力道左右摇摆,却倔强的要在每一次羞辱之后就摆正,他浑身无力,可目光始终坚定,他就用那种仿佛能刺穿一个人的眼神盯着张明峰,心里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当年直接结果了他,如今反而还要接受这样的凌辱。
此时这个男人已经与过去那个孩子重合了。
魔鬼,长大了。
“我跟你说龚月朝,老子今天就豁出去了,有的是花样陪你玩。”说着,他怒气冲冲地冲回去拿了那把小刀,又走了回来。
“小时候我不敢做的,今天全让你见识见识。”他边说着,边往龚月朝的小腿肚扎去,伴随着龚月朝啊的一声尖叫,血液迅速渗了出来,将龚月朝的裤子上浸湿了一大片。
“让我们来猜猜你的血多久能流完呢?”他笑着,把龚月朝的椅子搬到那个吊扇下面,走到门口将那吊扇拧开,扇叶转了起来,卷起一阵烟尘,张明峰嫌弃的用胳膊挥了挥,然后拎起桌旁的那一大桶纯净水,一股脑的全都泼在了龚月朝的身上,将他淋了个通透。
张明峰拿出手机,调出了天气预报,在他模糊的视线前晃了晃:“今天零下二十八度,室内温度零下十度,肉冻了更好切。”他晃动着那把银色的小刀,奸笑着。
第一百零五章
赵渊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拎着大包小包的下了车,他是根据导航过来的,看见面前一片苍凉,便皱着眉小声抱怨道:“张明峰找的这是什么鬼地方。”心里还打起了退堂鼓,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穿了院子,走到那间不大不小的废旧仓库门口,因为双手被占着,他也懒得倒腾,便抬脚踹向了那扇破破烂烂的铁门,顺势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这里距离张州市区差不多能有五十多公里,原本是一所乡村中学的校办工厂的仓库。
近些年,由于外出务工的农民越来越多,生育率也在逐年下降,很多乡村学校不得不面临生源越来越少的问题。为了避免不浪费教育资源,教育部门将很多乡村学校进行整合,于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就被统一归到镇里的九年一贯制学校了,这所学校的校舍就这么空了下来。
仅留下的建筑就此成为村上的集体财产,有人曾经打过主意想买下这里当做办公场所或者开个厂房,可是距离市区太远,再加上手续上存在瑕疵,多种因素作用下,就这么被卡了下来,最后无人问津,于是便一直被闲置着。
张明峰之所以能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还多亏了黄庸的帮忙,却把赵渊难受个够呛。他的手伤在这种天气总是会折磨他,不能开太久的车,再加上这次张明峰把事情搞得太大,搞不好就要挨枪子儿,他现在日子过得不错,还不想泥足深陷。
可他还欠着张明峰的人情,总被拿来当作要挟,毕竟是张明峰当年帮他打开了药品销售的市场,又给了他很多人脉,出了不少主意,让他在无法当医生的前提下,依然赚得盆满钵满,甚至更胜于前。除此之前,还有些把柄落在张明峰的手里,不然谁会愿意做这个人的走狗啊!赵渊赌气想到。
“咣咣”几声之后,从里面传来“谁啊”的声音,赵渊喊道:“是我”,随后,这扇门就开了。
“你喊什么喊?”张明峰语气凶狠,身遭飘着一股血腥气,伸手把他拉进了屋子,又往外望了望,看没什么人跟过来,这才又关上了大门。
赵渊把买好的东西放到墙角,嘴里还在嘟囔“你怎么找了这么个破地方”,抬起头来却被眼前的情况吓呆了。
就见龚月朝双手双脚都被麻绳捆着,头垂在一侧,嘴唇被冻得青紫,他整个人看起来奄奄一息,还不停的打着哆嗦,从头到脚都被水淋了个透,身上的棉衣紧紧的裹着他的身体,头顶上的吊扇“吱吱呀呀”的快速旋转着,搅起一阵阵的冷风,地上的积留下来的水更是结了一层薄冰,他在这冰上还看见了一大滩的红色液体混在里面,顺势往上看,一道血迹顺着龚月朝的腿流了下来。
赵渊顿时慌了,他是个医生,再大、再血腥的的场面也都见过,可那都是他站在救死扶伤的角度上,而非去伤害一条人命。
他压低声音,指着龚月朝,质问张明峰:“张明峰,我说你是疯了吗?你这可是要他的命,咱们两个被抓到的话,谁都活不了!”说着,便伸出胳膊想要关掉墙壁上控制风扇的开关。
张明峰并不阻止他,而是冷笑一声,抓住他那只被龚月朝毁掉的拿手术刀的手,说:“我可真没想到,你还能替他说话,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是他毁掉了你的职业生涯,而我才是给你新的生机的恩人,我这是在帮你惩罚他,帮你做了你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儿。”他觉得自己就是救世主,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赵渊自知没什么立场,他伸出去的胳膊颓然放下,可他内心却在挣扎,努力辩解道:“但是我没想过要他的命,而且……咱们以前也毁过他……”想起年少时犯过的糊涂,他无法彻底为自己洗白,尤其是当他知道了这些年王雪绛和张明峰做过了那么多亏心事之后,他甚至还曾深刻的反省过自己,在思考,究竟是谁毁了自己。
如果当年,他能阻止一下张明峰,这人也不会变的如此丧心病狂;又或者说,自己不去参与针对龚月朝的校园霸凌,他如今或许还是一个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生……而不是现在成天混迹于酒场、歌厅、洗浴中心,对着一群酒囊饭袋做很多违背自己良心和初衷的事儿,他觉得,或许不应该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在龚月朝身上。
“我觉得这样就够了。”赵渊远远的看着龚月朝,小声的说。
“呵……”张明峰嘲讽道:“你确定你还能回头?从你决定接受我恩惠的那天之后,咱们就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说完,他把自己手里的刀递给赵渊,说:“南大碎尸案听过吗?据说那个凶手很有可能是个大夫,跟你一样。”
赵渊错愕的看向张明峰,一脸不解,“你,你是什么意思?”他明显不敢相信张明峰的狠毒,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
“你现在做不了过于精密的手术,可我觉得你片肉的功夫还是在的,去报仇啊,让他见识一下,我们的赵医生的手法。”
说完,张明峰从他身后推了一把,赵渊一个趔趄之后,离龚月朝更近一步了。
龚月朝将他们的对话每一句都听得真切,身体和心里的寒意一起包裹着他,他终于抬起头,绝望的叹出一口气,从嗓子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你不如直接杀了我,这样咱们都痛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多好。”
倒是张明峰上前两步,揪起他湿漉漉冷冰冰的衣服领子,说:“你想得美。”回头看向赵渊,低声吼道:“你愣着干什么?快动手!”
这时却听“当啷一声”,刀子掉在了地上,赵渊蹲了下来,抱着头,说:“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孬种!”张明峰咒骂道,捡起那把刀子,帮着赵渊握在手里,由他反向钳制住,说:“你下不了贼船了,警方抓到我,你还能跑?不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吧,动手吧,你报仇的机会到了……”
赵渊被丧心病狂失去理智的张明峰彻底吓到了,费力挣脱了他,离得远远的,指着龚月朝对他说:“张明峰,我没想到,你记一个仇能记得这么久。是,当初,他刚来咱们班,所有的老师都喜欢他,没人喜欢自以为是的你,你就是嫉妒他。”
张明峰像被什么点了穴,竟也怔住了,他的记忆随着赵渊的指摘,一下子回到了年少时期。
是啊,他几乎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他的父亲是个当官的,家里条件优越,老师都会捧着他哄着他,同学呢,都羡慕他嫉妒他,他呢就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一切来源于老师的追捧和同学的崇拜就好了。
可是有一天,他却发现自己的美梦碎了,因为被捧得太高,跌得也特别的狠。
班里新来了一个看起来就很老实的转学生,他家境好,学习成绩也好,据说父亲还是什么国企的厂长。
老师原本施与的喜欢会分给这个转学生一份,同学们似乎也更愿意与他交朋友。只是这个男孩子略显高傲了,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宁愿自己呆着,也不太爱跟别人交流。不过他成绩好,看起来也很乖巧,从来不会调皮捣蛋,家长会上总是会被老师夸奖的那种。
回到家,母亲前所未有的总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他说:“你跟你们班那个龚月朝学学,老师都说他特别乖,从来不捣乱,学习成绩也好。再看看你,成天就知道玩儿,一点记性都不长。”而这种抱怨,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循环往复。
张明峰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在龚月朝来之前,母亲总会夸他的。就这样,龚月朝成了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把在别的家长口中原本属于他的称号夺走了,这让他的心理很不平衡。
于是,嫉妒的火苗就开始在那个不满十岁的男孩子心里熊熊燃烧,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觉得难以接受。那时,他可能还不懂什么,真的只是很讨厌他的这个同学而已。
直到有一天,他从父亲的口中听说了龚月朝家里的遭遇,他竟然觉得特别的开心,第二天,他和与他玩的好的那几位同学,开始以欺负龚月朝为乐趣。他看见这个讨人厌的男孩子哭就觉得无比开心,那种喜悦和满足感自从被人剥夺了之后,终于又回来了。
当然,也因为他的任性,被请过家长或者怎样,只是因为学校老师甚至是警方都碍于他父亲的权利,无动于衷罢了。龚月朝也曾经反抗,但那如丧家犬一样的家庭,已经没人会站在他的角度和立场帮他了。于是张明峰的施暴手段层出不穷,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演愈烈,最终成为他排解各方面压力的方法。
没人管,没人问,他就这么被放纵着,反而更助长了他的戾气,把他纵容成了一个心理阴暗的恶魔。
“你别说了!”张明峰怎么可能会觉得这是自己的错,递给赵渊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他说:“什么嫉妒不嫉妒的!我看着他就觉得讨厌而已!”
赵渊看出他的想法,先一步捡起了落在地上那把带着血迹的刀,背到身后,“张明峰,咱们去自首吧,这样或许还有得救。”
“赵渊,你别放屁了!别忘了,当初在吴一的火锅店,你对他表达出来的恨意,是他毁了你!”
“不是,我现在后悔了。”赵渊见识了走向了死胡同的张明峰有多执着,他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这样了。
龚月朝看着两个争执不断的男人,嘴角撇出一抹笑来。
狗咬狗的戏码,也真是令人恶心,谁想看他们在这里互相救赎。
无法联系上龚月朝的秦铮铮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他慌慌张张的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情绪即将崩溃的边缘时,他突然想到一个人,那个人就在随江,或许能帮他。
他掏出手机,抖着手找到了陈煜生的名字,电话刚拨出去,李文却阻止了他,对他说:“你想干什么?”
李文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一个警察需要求助于他人。
秦铮铮梗着脖子与他对峙:“咱们回不去,就不许我找别的资源帮忙找龚月朝吗?你把他当做罪犯,我却把他当成我的亲人。”他夺回手机,电话在此刻被接通。
陈煜生听完秦铮铮的陈述,只撂下“你不早说。”几个字,就先一步挂了电话。
大概也就十分钟的功夫,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冲进了他们的办公室。
陈煜生上前一把抓住了秦铮铮的衣服领子,在一群人的拦阻中质问道:“你在张州是怎么保护小朝的?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早说!”
秦铮铮低着头,完全不敢看这个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男人。他在想,如果陈煜生一杵子打死他,他都是认的,他宁可用自己换回龚月朝的安全。
李红兵在一旁劝道:“陈律师,你先冷静一下,事实上,张州警方已经展开调查了,现在还没什么消息传回来,要不是天气不好,我们早就回张州了,你现在单纯针对铮铮也没有什么帮助啊,他给你打电话,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找到龚月朝。”
陈煜生这才松了手,双手掐着腰喘着气,又瞪了秦铮铮几眼。却在这时,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便赶紧掏出手机,把他昨晚和龚月朝的对话打开,一段视频出现在众人面前,视频画面污秽不堪,紧接着还有几段语音:
“煜生,你说白主任给我这些东西,我应该怎么做才能使我们利益最大化?”
“其实我一直在思考,黄庸和张明峰两个人相互勾结的问题,但是没有掌握确实证据之前,我们不能强行推论对不对?”
“嗯,跟你说一下,我心里更有数了,等明天一早,我再去跟城哥和顾铭商量一下吧,实在不行,就交给纪检委,拉他下水。”
“是,他并不知道有这些东西。”
对话结束,陈煜生对他们说了黄庸对龚月朝的企图,或者为了达成某种目的,他和张明峰勾结的肯能性很大。至于视频的来源,陈煜生则选择隐瞒。
李文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陈煜生点点头说:“我觉得,不如从黄庸那里下手更快些,视频我也只有这一、两段,或许对你们有用。”
李文点点头,举起手机刚想跟张州警方取得联系,人群中却传来一声惊呼:“高速开了!”
秦铮铮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扯着陈煜生的胳膊说:“求求你,咱们快回张州!我不想失去他。”年轻人几乎是失态的,他不知道自己磨蹭的一秒两秒钟,会对龚月朝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陈煜生重重的点点头,说:“走。”
第一百零六章
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此时窗外的夕阳已经快落下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带着一脸的倦色。
等在外面的秦铮铮先陈煜生一步冲了上去,抓住对方的胳膊,问:“医生,他……他怎么样了?”他希望听到的是好消息,却又担心医生露出失望的神色朝他摇头,于是他就这么忐忑的等对方的回答。
那个中年男医生见惯了这类病人家属,对此见怪不怪的,用一种相对平静的语气说:“病人现在没什么大事儿,伤口我们都已经处理好了。除此之外,就是失血过多,还有体温过低的现象,等会儿直接送去病房就行了。哦对了,你们晚上要留人,他很有可能会发烧,到时候需要及时处置,你们先去把住院手续办一办。”他又看了眼站在身后的陈煜生。
秦铮铮松出一口气来,松开了医生,陈煜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小朝会没事儿的。”说罢,低下头,盯着他手上的伤说:“你去找医生处理一下伤口吧,这里有我在,一会儿时沐城和顾铭都会过来。”
这所医院,是隶属于张州的一个县城的,只因为离事发地较近,他们径直把龚月朝送了过来,这里距离市区还有三十多公里,那二位赶过来也需要时间。
秦铮铮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陈煜生,“我想等他出来。”
陈煜生见劝不住,便闭了嘴,
他非常能够理解秦铮铮,因为就在半小时之前,他也算见识到了年轻人对好友的那股子热血忠诚,以及不管不顾为其拼命的劲头。就是他心中再有不甘,也因为这次烟消云散了。
回想刚才,过程实在是有够惊心动魄。
他们刚从随江出发,李文便联系到了在张州的手下,根据陈煜生提供的线索,吩咐他们兵分二路,一部分去找黄庸问话,另一部分负责调取监控,继续在全城搜寻龚月朝的下落。
负责去调查黄庸的那组人发回的反馈说,这个在机关混迹多年的老油条嘴巴跟抹了浆糊似的闭得死紧。事情迫在眉睫,李文给他们支了个招,说就赖在他办公室不走,把来办事的人都给撵了出去,后来政务服务中心的领导不得不下来过问情况,几个警察掏了证件说过来办案,黄处长不配合什么的,反把黄庸告了一状。
黄庸深知这样下去影响不好,内心开始松动,后来他们直接关上门,亮出了那段模模糊糊的视频。就见他脸色大变,整个人瘫坐在真皮的大转椅上,失去了力气。最后,把什么都招了。直到此时,黄庸的心理防线才算彻底打破。
围观了经过的陈煜生也算涨了见识,这要是换做以前,陈煜生大概会觉得他们实在是无耻,披着人民警察的衣服,做得却是无赖的勾当。可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的好友身上,一分一秒都是要人命的,他不由得对坐在旁边的李文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这人实在是出乎意料的机智。
在知道龚月朝的下落后,陈煜生把车开得飞快,李文还动用了关系,对他们的车在高速上施与了一定的便利。尤其是过了随江的界就已经没什么雪了,用了比平时缩短了一半的时间他们的车子就下了高速。
非常幸运的是,龚月朝就被张明峰关在了高速出口附近某个村子的校办工厂的仓库里,他们距离很近。
陈煜生暗骂一声垃圾,秦铮铮也反应了过来,张明峰这个变态,就单为了纯恶心人,为了让龚月朝的精神崩溃,特地选了这么个地方吗?
学校的旧仓库,这大概是龚月朝永久的噩梦。
秦铮铮的怒火顿时堆积了起来,他把拳头攥的死紧,眼睛里迸发出仇恨的光,恨不得一时就杀了对方。
他们的车几乎与张州警方同时到达,几辆车下来的人,将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里面的人却毫不知情。
秦铮铮不顾阻拦,甚至在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危险的情况下,先一步踹开了那扇铁门,后来陈煜生才注意到,这年轻人使得力气是有多大,那扇门大概因为年头长了,折叶处早已锈迹斑斑,是门的连接处那里断了,而且门板还被他踹出个坑来。
秦铮铮大跨步的迈进去,里面的两个似乎在起争执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的用错愕的目光看向他这个天降奇兵。
他不等里面的人做什么反应,上前两步就给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一拳,直接把他的眼睛打掉了地上,人也就势跌倒,还不等他爬起来,就被随后冲进来的警察按住了。站在一旁的另一个男人早就被他这火急火燎的架势吓傻了,举着双手大喊:“别打我,我投降。”
秦铮铮大概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手上竟也多了几条伤口。可他哪里顾得上,下一秒钟,就冲到奄奄一息的龚月朝身前。
龚月朝早已被冻僵,打着哆嗦,他三下五除二的脱了自己的棉袄裹住了他,并把人抱在怀里,想把全身的温度都过度给他,陈煜生上前给龚月朝松了绑,龚月朝哪里还有力气,双臂垂着,秦铮铮在碎碎的念叨着“对不起”、“我来晚了”之类的话。
龚月朝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对他说:“铮铮,我没事儿,我都跟你说过了。”他的声音很虚弱。
秦铮铮听见这话,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一滴眼泪就挂在眼角,要落不落的。随后他把人背起来,放在车上,准备先一步将人带走。他们知道,与其等着救护车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不如赶紧找个最近的医院。
秦铮铮在离开之前,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张明峰,只见他手被手铐束缚在后面。他人虽然被控制住了,可他们能够看出,他依然满腔的不服气,梗着脖子,在跟警方对峙。
证据确凿,他已经没办法再洗白自己了,他身上背负的人命已经太多了。
张明峰越是这样,越能激怒秦铮铮,他拨开围在张明峰身边的警察,上去就又是一拳,径直打在了他的脸上,恶狠狠地对他说:“这一拳,是替老师给的。”
秦铮铮年轻气盛的,李文生怕他惹事儿,于是赶紧给他拉开了,正要说上他两句,却从张明峰的嘴里吐出一口血和一粒牙齿,接着便“嘿嘿”的冷笑起来,似乎还挺自豪,并且没有认罪悔罪的自觉,“你们再不把人送医院,他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说完,便望向陈煜生的那辆车。
秦铮铮愣了愣,这才甩开了李文的钳制,迅速回到车上。
好在送到医院,经过抢救,医生说龚月朝现在没什么事儿了。
龚月朝随后便被推了出来,人昏睡着,头发蓬乱乱的,嘴唇都是苍白的,没有一点的血色。
秦铮铮在前头拉着病床,伸手碰了碰龚月朝的脸,眼眶又红了,接着,他就不敢看了,沉默着,把人推回了病房。
龚月朝在病情稳定之后,中间转了一次院。算下来,从他被送进来到今天,已经整整住满了十天院,这才拿到医生给开得出院通知单。如果不是明天就要过年了,他可能还得继续在医院呆着。
这天晴空万里的,没一点儿风,路边的积雪化出来的水,反倒让空气中多了些湿润的气息,鼻腔都很舒服。
终于不用呼吸医院里的消毒水的味道,就是外面凛冽的空气,都让他觉得自由。
正好这会儿,医院的院子里落了几只麻雀,人一经过,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出院了,可真好。他感慨着。
其实他腿上的伤明明好了,可不知道秦铮铮从哪里搞来了一个轮椅,给他裹上了厚厚的大衣,还把他当重症病人对待,其实他觉得完全没必要,可又没法说什么,这会儿秦铮铮见不得他反抗,不然就会立刻变得“狂躁”,他索性也就闭嘴了。
从始至终,这孩子大包大揽的把问题归结到自己身上,深陷在一个死胡同里出不来,又不肯接受任何开导,龚月朝就只好暂时让他自己慢慢的消化,等以后有了机会,再好好劝劝。
室外停车场距离住院部还有一段距离,走过去,一眼便看见他们的商务车前站着的两个人,龚月朝忍不住笑了,伸手跟他们挥了挥。回忆瞬间回到去年他刚出狱的那个夏天,炎炎的太阳照射着大地,时沐城和顾铭几乎用同样的姿势在迎接他获得自由。
此时与那时是何等的相似,让他觉得心里渗进一股暖流。他原本以为今天就只有秦铮铮来了,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惊喜。
时沐城上前扶他站了起来,明明在他住院期间经常都会来看他,可是这样依然让他觉得挺感动的。
“胖了点儿了。”时沐城说。
顾铭则负责打开车门认可道:“气色也好多了。”
龚月朝回头看了一眼在后备箱那里收轮椅的秦铮铮说:“他把他妈从随江叫过来照顾我了,能不好吗?给我弄得怪不好意思的。”
时沐城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孩子对你可真上心。”
这会儿,秦铮铮已经掀开了后备箱的盖子,把他整个人都挡住了。龚月朝朝着那个方向点点头,说:“的确如此,很多事情,我都没想到。”
坐到车上,秦铮铮就在旁边,一路上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他有好几次想问问案子的事儿,可在医院的时候,除了做过几次笔录之外,这家伙一点风声都不肯透,怎么又会在人多的时候说,于是他还是忍住了。
一路上风景疾驰而过,他望着窗外出了神。
此时,心里涌起的更多的还是对于生命的感怀。上次帮时沐城挡了一次袭击,他都没有这么深刻的认识。
其实,在获救前,他与死亡只差一步的距离而已。
在那间小仓库,他明明都已经放弃了,那两个人却在如何处置他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这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一定的拖延时间的作用。就在他觉得自己真的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一阵轰隆声过后,突然闪进来一道光,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笔挺的年轻人。他不由分说的先上前揍了张明峰一拳,那时候,他觉得这孩子还是有点帅的,像个……小英雄。或许,就是秦铮铮一直想成为的那种,随之而来的,他好像也产生了一种替对方欣慰的快意。紧接着,秦铮铮脱了自己的衣服,抱着他,给了他好多的温暖,碎碎的念叨着对不起,那一刻他才觉得,活着真好,有秦铮铮在身边也真好。
他的心,动了。
或许以前是一种被动的情感,这次却是他主动的觉得,这是喜欢,是爱。
车子最终停在了龚月朝家的楼下,秦铮铮说:“坐轮椅的话,还是电梯方便些,我家楼太旧了,不然就接你去那边过年了。”
龚月朝被他搀了下来,随后又被按到轮椅上,只说一句,“我可以走,骨头又没坏。” 就换来了一道埋怨的视线,他举手认怂,选择闭嘴。
进了家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穿着围裙冲出来表示欢迎的秦铮铮的妈妈,后面还跟着帮厨的陈煜生,以及已经放假了的陈苗。
他以前还觉得这房子太空,这会儿满满的都是人,他的心口涌入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暖流。
二饼才是最灵活的,见到他,先喵喵叫了两声,紧接着就扯着他的裤子爬到了腿上,它用“咕噜咕噜”的声音表达着对龚月朝的思念。
龚月朝感觉自己能有一个世纪没有揉到二饼了,摸上去的那一瞬间,却觉得这猫好像瘦了。
秦铮铮说:“它好像很担心你,你出事的那几天不吃不喝的,后来我跟它说你都好了,才肯吃饭。”
龚月朝抓起二饼和它眼对眼的互相看,二饼张牙舞爪的要扑它,他把脸埋在猫肚子里亲够了本,才心满意足的放开它。
陈苗如今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亲热的喊了他一声干爸,便搀着他坐到沙发上,龚月朝一眼就见到了摆在五斗橱上的那张合影,起身让陈苗搀着他走近了去看,陈苗则按他坐下,“蹬蹬蹬”跑过去把照片拿了回来,递给他。
照片上的他和秦铮铮亲昵的靠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不习惯自拍的他,表情还显得有些僵硬,他看着此时已经去厨房帮他母亲忙活的秦铮铮,手指触碰封在相框里的脸,嘴角弯出一个弧度来。
时沐城这个臭捣乱的,一把将照片抽出来,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小声对顾铭说:“你别说,还挺般配。”
“你这不是废话吗?”顾铭揶揄道。
时沐城大笑,把照片还给龚月朝,举着手机,用胳膊肘碰了碰顾铭,半真半假的建议道:“要不咱俩也拍一个。”
“你起开。”顾铭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整天跟你混都够操心了,还拍照,想太多。”
时沐城老脸够厚,丝毫没觉得自己被撅了,反而还说:“你别害羞啊。”说着就把相框对准了他俩。
“谁他妈害羞了。”顾铭骂着,却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咔嚓”一声,也被拍了一张。
这会儿,秦母从厨房端了菜出来,喊道:“吃饭了。”
秦铮铮便第一时间扶着龚月朝去洗手。
卫生间里,他们两个肩并肩站在一起,洗手池前的镜子映出他俩的样子,龚月朝的手被秦铮铮细致的揉搓着,龚月朝小声对他说:“铮铮,这段时间,谢谢你。”
秦铮铮的动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了,接着,打开水,冲掉了他们指间的泡沫。
当龚月朝的手被一条毛巾包裹住时,他的心中产生了某种悸动,他轻轻在秦铮铮的头上吻了吻,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谢谢你。”
第一百零七章
秦铮铮似乎被龚月朝的举到吓到了,他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动作都停了下来,内心被喜悦充盈着,就这样用赤裸裸的目光看着站在面前的人,一脸难以置信。
他看得几乎忘记时间和地点,就连周遭的事物也都模糊了,视线范围内就只有龚月朝那张帅气好看、只是略显消瘦的脸。
“我……”他想说什么,所有话却都卡在嗓子里,因为那一刻,他好像懂了龚月朝话中隐藏的深意,那就是他付出的真心被认可了,而且龚月朝自始至终都没怪过他。
倒是龚月朝却在这个时候抽回了毛巾,随手挂在架子上,然后将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轻声的说:“咱们出去吧,该吃饭了。”
“哦哦,好。”秦铮铮慌张的搀扶着龚月朝出去了。
大家似乎并没有在意为什么两个人在卫生间呆了那么久,他们默认龚月朝是个行动不便的人,谁都没去催促,只等他们出来之后,才陆续又去洗了手。
晚餐很丰盛,秦母和陈煜生两人双剑合璧,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桌子人对这菜的味道赞不绝口。
龚月朝的胃口却比较一般,兴致也提不起来,倒不是他矫情,只是这次的事情发生了这么久,龚月朝始终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悸,出院后更是如此,看着大家说说笑笑,看着他们的热闹,他仿佛是个与世隔绝的局外人。
如果不是秦铮铮时不时的给他夹菜,偶尔还在餐桌下捏捏他的手让他的元神回归,可能他就会一直这么恍惚的结束这一顿饭。
晚餐进行到一半,龚月朝的手机骤然响起,秦铮铮跑去把他的手机拿了过来,递给他说:“是你妈妈。”
“哦。”龚月朝有些意外,他出狱之后,就已经跟那边说自己可能以后也不打算回去了,除了过节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当做礼数,真的没踏进那个门一步。其实别的倒还好,主要是他的妹妹谢涓心里一直有道坎,干脆把看他不顺眼这件事是摆在了明面上,或许真如妹妹说的那样,自己蹲的这几年监狱,真的给他们一家带来很大困扰,所以他又何苦回去自讨没趣,惹得他们一家人不开心?
他这次出事,甚至都没有与他们说过一句。
他把电话接了起来,对着话筒喊了声妈,电话那头声音却是个男声,对他态度温和的说:“月朝啊,明天就过年了,想着你平时忙就没问你,这也该忙过了,有空回来过个年吗?”
龚月朝举着手机,心里在想自己的确是疏忽了,多少有些歉意,于是找了个借口,说:“谢叔叔,我之前真打算回去看看你和妈妈的,但是我前段时间把脚扭了,现在还没完全好,可能没法回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久到龚月朝以为对方把电话直接挂断了,又说了声“喂”,方才听见那头传来失望的“嗯”声。
龚月朝听见后于心不忍,又说:“我前段时间还说给您和我妈打点钱过去,后来这一扭了脚,就把事情忘了,是我疏忽了,等一会儿我吃了饭,就办。”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方赶紧解释说,生怕龚月朝误会了似的,“我和你妈还挺想你的,我们呢也知道,你从小都是怕打扰了我们的,就离得很远,哎,谁知现在离得更远了,我们还是希望你多回来看看的。”
龚月朝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酸涩,他最怕这样的话,因为他听见就会心软,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也会跟着减轻,可由于孩童时的经历牵连着现在的事情一桩桩的发生着,他也很是矛盾,认为只有远离才能解脱。
“今年过年就还是没办法了,得等我腿脚好些的。”他咬咬牙,说出这些听着便很残忍的话,正纠结的时候,电话那头却传来有些刺耳的女声。
“爸,你何苦低三下四的求他,爱回不回,以为现在有了钱就了不起吗?把自己当什么了?蹲了几年大牢害得我们被人瞧不起,当初还不是你拿了十万块钱给他买房,不然他哪有住的地方,他可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谢涓!你怎么说话呢?”男人生气的吼过去,转头又转变了和蔼的态度让他不要介意。
龚月朝只是笑笑,嘴上说着没事儿,心里难免苦涩,“谢叔叔,我这吃饭呢,我朋友都在等我,就先不说了。”
男人“嗯”了一声,电话就此挂断,连句再见都没说。
一桌人干瞪眼看着他,似乎每个人都想安慰他两句,龚月朝只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举着手机无辜的看着他们,“吃啊,菜凉了该不好吃了。”
众人低头吃饭,但就好像气氛一下子被破坏了似的,之前的热闹一下子都消失了。
龚月朝想说什么来改变一下,可他又把话咽了下去。他那还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晃着马尾巴拉着他进屋,跟他撒娇想看二饼照片的姑娘了,现在的她,竟然变得这么尖酸刻薄而又冷漠,跟完全跟换了个人一样,想必是他这个大哥在她心中的形象崩塌得太过彻底了。
其实能怪谁呢?龚月朝也没有答案。
他也晃了神,倒是秦铮铮从桌子下面又捏了捏他的手,与他交换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又给他夹了块炸藕合,说:“老师,你的多吃点儿。”
“嗯。”龚月朝应了一句,用筷子把那又香又酥的炸藕合送进了嘴里。
吃罢了饭,大家就要离开了,时沐城早就给陈煜生父女两个安排好了住处,秦母见顺路,便央着陈煜生也把她送回家,龚月朝还留她住在这边,免得跑来跑去的麻烦,她却看了眼正在厨房忙活的儿子说:“你们两个好好聊聊,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了。”作为母亲,她当然看得出儿子心理上产生的变化,还特地嘱咐龚月朝说:“铮铮最近情绪不好,工作又忙,你这出院了,好好劝劝,他挺轴的,自己走不出来。”
龚月朝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她说:“您放心,明天我让煜生再把您接来。”
“行。”
原本热热闹闹的房子,转眼就只剩下二人一猫,一时间变得极其安静,他甚至还恍惚刚才的热闹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秦铮铮还在洗碗,从厨房传来水声,龚月朝倒在沙发上揉了会儿猫,想起刚才的那个电话,心中百转千回的始终绕不过弯儿,后来还是拿着手机给母亲的银行卡账户上打了些钱。就算他人不打算回去,礼节总该到,承诺的话也要说到做到,毕竟不能再有什么把柄被人叨念了。
见秦铮铮忙完,便喊他帮忙倒杯水,不一会儿,秦铮铮把水端到了他面前递给他,自己则坐在茶几上,他的对面,盯着他一口口的喝完。
他捧着杯子,问秦铮铮:“你干吗总看我?”
秦铮铮并不回答他的话,拿过空杯子放在茶几上,站起来,上前一步,径直把他揽进了怀里。
龚月朝稍微愣了下,顺手揽过了秦铮铮的腰。他的头埋在年轻人的胸口,呼吸着干净清爽的味道,听着强有力的心跳,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很安心。
秦铮铮一声不吭的抱了他好一会儿才肯松开。
龚月朝说:“帮我洗个澡吧,住院这么久,都快臭了。”他用自嘲的口吻说着,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明天就是除夕了,过年了。”
“好。”秦铮铮点点头,掩盖住了刚才的不自在,然后扶着龚月朝起来。
浴室里充斥着湿润的雾气,龚月朝的腿上忧伤的地方贴着防水贴,他人坐在塑料椅子上,温热的水顺着他的头发浇了下来,那一瞬间,他舒服的呼出一口气来。
秦铮铮就像守护一件宝贝似的,极其温柔的搓着他已经长的很长了的头发,再细致给他搓背,帮他打了浴液,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周遭的一切,包括他们的情绪。
年轻人做完这一切,便半跪在他的身前,用一种极低的姿态,小心翼翼的碰触他的嘴唇,龚月朝回应着,后来这个吻,就变得越来越热切了。
秦铮铮捧着他的脸,两个人离得及近,大概是因为热气的熏蒸,他的眼睛看起来红红的。龚月朝顺手把他脸上的水滴抹了去,对他笑了笑。
“这不是梦吧?”秦铮铮问出一个很傻的问题。
龚月朝摇了摇头,回答说:“不是。”
秦铮铮憨笑着,又去亲龚月朝,两个人再一次胶着在了一起,是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温暖。
洗完澡,龚月朝就被秦铮铮送回了房间,他熟练地帮着他换好了药,又切换好了柔和的灯光,龚月朝原本想等等秦铮铮收拾好浴室,跟他谈谈心再睡的,毕竟这是他母亲临走前特地交待的,可睡神不请自来,很快他就昏睡了过去。
收拾好一切的秦铮铮从外面走进来,看着龚月朝娴静的睡脸,凑过去亲了亲,然后钻进了被子,转身关了夜灯,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往他身边靠了靠。
龚月朝睡得很甜很香,他自觉自己的动作很轻,应该不会惊醒对方。
这个温暖的后背,在此时,给了他一丝丝的安全感。
在龚月朝住院的这十来天,他每天医院和单位的来回跑,就像个机器人。
因为张明峰的审讯进行的不太顺利,李文像个炸药桶,一点就着,逮着人不顺心就崩上一顿。到了医院,又要面对龚月朝的康复情况,以及自己内心的煎熬。
好在张明峰把一切都交待了,龚月朝也出院了,很多事情看起来慢慢变得顺利,可他心理始终有个疙瘩。
这段时间,他从来没有这么踏实的抱过自己喜欢的人,今天终于有了空间,他却徒增了不真实感,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龚月朝的身体很暖,就是略过于消瘦了,所谓养回来一点肉,那也只是相对而言的。一次又一次的惊险与打击,让他格外珍视自己得来不易的爱人,今天的一句“谢谢你”,仿佛告诉他,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那似乎就是再告诉他:龚月朝也是爱他的。
他想了很多,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这段时间纠缠他的噩梦却又一次的侵袭了他,他又梦见了自己破门而入的场景,梦见一身是血狼狈的龚月朝,不禁惊出一身的冷汗,他就这样被惊醒了,睁开眼睛喘了好几口粗气,这才去拉了拉龚月朝的手,还好,他就在身边安静的睡着。
就这时,龚月朝翻了个身,径直把他揽在了怀里,那只温热的手在他背后拍了拍,带着一股睡意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做噩梦了?”
“……嗯。”秦铮铮承认了,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了这个让他觉得踏实的怀里,心率恢复了正常。
龚月朝那只手从上到下安抚着他,慵懒的声音性感极了,“快睡吧,我还在。”
秦铮铮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顿时鼻子又酸了。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自己的心思,他完全都知道。
“你完全不用自责,是我疏忽了,没有保护好自己。如果没有你救我,我可能就……”
“老师,你别说了。”他哽咽着打断了龚月朝的声音。
“铮铮。”龚月朝揉着秦铮铮的后脑勺,毛茸茸的头发在他指尖顺过。“我以前还觉得感情是一种负累,我的心总是被仇恨占得满满的,我只想让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付出相应的代价,以至于忽略了很多的东西,包括你对我的喜欢,煜生对我的友情……我被张明峰绑着关在那间小仓库里的时候就在想,就让一切都随着这段仇恨消亡吧,这时候你却出现了。”龚月朝轻声念叨着,“带着希望的光。”
秦铮铮听他自我剖析,不知道戳中了哪里,竟然直接哭出了声,肩膀**着。
“所以我想谢谢你,照亮了我的人生。也谢谢你,一直这么爱我,照顾我。我以前不会表达什么,但我都记着呢。”
“铮铮,我也爱你。”
第一百零八章
把秦铮铮的母亲送回了家,陈煜生正准备和陈苗回酒店,手机响了起来,突兀的铃声在这个安静的夜里很刺耳,坐在副驾驶上玩游戏的陈苗被吓了一跳,手一抖,被对方给灭掉了,脾气很好的她气愤的看了他爸一眼,抱怨道:“老爸,你手机铃声太大了,快点接。”
陈煜生连声道歉,见屏幕上显示韦江远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才接了起来。
自从上次龚月朝在上海见了韦江远之后,他们两个人又恢复了联系,关系虽然从冰点升了点儿温度,可还是忽近忽远的,原因主要在于陈煜生,他抗拒韦江远的亲近。
他是同情韦江远的,可同情却换不回来那段已经失去了的感情的。陈煜生听完那一切,便对韦江远十分失望,因为他觉得自己既然可以陪着龚月朝渡过那些人生中很艰难的每个阶段,就也同样可以陪着韦江远。然而韦江远却选择把任何事情和责任都自己抗在肩上,把他屏蔽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因为父亲生病的为由擅自结束这段感情,那陈煜生也就没必要再等对方回头了。
“喂。”韦江远见电话接通了,先说了话。
“啊,有事吗?”陈煜生开车转了个弯,声音如同例行公事一样的冰冷。
韦江远似乎习惯了他这样子,并没有介意,只说:“我刚从张州下飞机,正准备去火车站换车,我要去随江找你。”
“……”陈煜生惊了,下意识的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想见见你。”他说,语气中带着一股热切。
陈煜生更纳闷了,“你爸那边不需要你了?”
“我们见到再说好吗?我上出租车了,你在家等我。”韦江远道。
陈煜生叹出一口气来,他觉得既然韦江远人都已经来了,他也没必要再赶他走,还不如索性把话说清楚,“你别去火车站了,我人就在张州。”
“啊?”对方疑惑的应答一声。
陈煜生不打算解释自己为什么在张州,只说:“我等下到了酒店给你发定位,你让司机往南滨江大桥这边开。”
“哦好。”韦江远跃跃欲试,说话的声音都不是最开始的试探性的了,而是一种极其欢快的语气。
陈煜生载着陈苗到了酒店,他把两张房卡分了一张出来递给女儿,说:“爸爸在楼下见个人,你先上楼。”
陈苗问:“爸,是江远哥哥吗?”
“是啊。”陈煜生点点头,没有否认。
他和韦江远的关系如何,走到了哪一步,他从来没有对女儿有半分的隐瞒。
陈煜生认为,他和陈苗这种非亲生的父女关系原本就是不稳固的,如果掖着藏着,反而更容易造成隔阂,真的有一天吵架了、爆发了,就会用“我也不是你亲生的”这种语气来互相伤害,这样关系会很难修复。与其这样,堵不如疏,透明化,让她去了解,去接受。正因为这种教育理念,他同样也能清楚的知道并了解女儿在所有阶段的心理变化,尤其是叛逆的青春期,这样,他就能及时的给予反馈。
可以说,他让陈苗在一个很健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她的性格和三观甚至比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都要好,这也是他引以为傲的部分。
陈苗了然,没多问,“那你们好好聊,我先上去了,你也别太晚。江远哥哥没地方住的话,就让他在咱们这边住,房间大得很。”
时沐城给他们父女俩安排的是有两个房间的套房,每个卧室都是双人大床,住的地方不缺。
“好。”陈煜生揉了揉陈苗的头发,笑着说:“你就别操心了,爸爸是大人,问题我都会处理好的。”
陈苗也笑了,指了指电梯的方向,“我走了哦。”
“嗯。”陈煜生点点头,挥挥手,“去吧。”
见女儿走了,他才把定位发给韦江远,之后,他去了酒店里的水吧,大概又过了半小时,果汁都喝完了两杯,只背了一个简单双肩包的韦江远这才风风火火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水吧的灯光有些昏暗,还是能看出他疲惫和憔悴。
陈煜生指着对面的位置,让他坐下。
韦江远把包摘了下来,放在一边,有些拘谨的坐在了他对面的纯皮沙发上。
“吃晚饭了吗?”陈煜生看着韦江远,他扬手叫了服务生,准备随便点些吃的。
韦江远受宠若惊,赶紧说:“不用了,我在飞机上吃过了。”
陈煜生还是把服务生招了过来,又把餐单推给了他,“不饿的话,就点些喝的东西。”
韦江远要了杯橙汁,等送上来的过程,他很忐忑。
因为真的见了陈煜生本人,他就又踟蹰了。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勇气,卸了一大半。
他们两个人在这几年中,也算一起经历过生死,享受过感情的滋润,直到父亲生病,为了不拖累陈煜生,他单方面选择斩断感情,谁知陈煜生比他还果断,分就分了,也很干脆。
那一刻,他就觉得,他们之间可能就这样算了,但是,思念和懊恼一直与父亲的疾病纠缠还是在一起折磨着他。
这时候因为龚月朝的劝导,他才越发觉得自己当初就做了一件大大的错事,可后悔却早就晚了,怎么再挽回?他也没有答案,毕竟陈煜生对他已经疏远了。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陈煜生把自己陷在沙发里,显得十分慵懒。
“我……”韦江远刚想说话,这时候,服务生端着橙汁走了过来,他又闭了嘴,直等人走了,反而还把满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他用手指抠着冰凉的玻璃杯子,眼睛盯着这杯橙黄色的液体,就好像来时的勇气全都被这个送果汁的给冲散了。而早年那股子抛弃一切来随江找陈煜生的勇气更是被时间磨得消失殆尽。
陈煜生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多少也能体会,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对于脾气性格什么的都摸得很透彻,他叹出口气,说:“你喝点东西再说。”
韦江远听话的捧着杯子,往嘴里灌了一口橙汁,酸涩的滋味顿时在口中荡漾,正如同他此刻矛盾而又纠结的心情。
却也因为这个味道,他心中某个开关突然被打开了,放下杯子,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来找你,是想跟你重新开始。”他似乎怕陈煜生拒绝,赶紧又补充道,“我知道,当初那么做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也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他顺手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被龚月朝亲手送回了的那枚戒指,打开绒布盒子,推到陈煜生面前,“可我还想试试。”
陈煜生看了看那枚躺在盒子里的指环,被顶棚的灯光耀得闪闪发光,他甚至想起了那会儿被韦江远套上戒指时冰凉的触感,放在桌下交握的双手不自觉动了动,却没有去碰触。
其实,他很想对韦江远说,分手是你说要分的,现在转过头后悔了又来挽回,原先的问题摆到现在来讲,就不是问题了吗?这世界上哪有这种道理。但他也知道这样说很突兀,很伤人,尤其是对方确实有难言之隐,他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他看陈煜生没任何反应,便知道了答案,脸上稍微流露出一些失望的神色,伸手又把戒指拿了回去,端在手里看着,“我爸生病之前,我很顾虑咱们之间的关系要怎么去跟家人说,所以就这么犹豫了好些年,等我想说的时候,却错过了最好的机会。龚老师见了我,跟我聊了好久,他走之后,我经过认真的思考,还是把咱们的事情跟我妈说了,我妈最开始不肯接受,跟我生了好几天的气,后来可能看我爸那副样子,就也妥协了,问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他声音不大,就像在自言自语,而且越说越没有自信。“她知道我的选择,叹了口气,反而还安慰我。其实……”韦江远用手指抠着戒指盒的绒布面,上面落上了轻微的划痕,“我确实是个懦夫。”
陈煜生见他难过这样,多少有些动容,毕竟他父亲生的这种病,一下子就把这个多年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折磨得不成样子,现在飞了几千公里,低声下四的来求他复合,即使得到了母亲的认可,但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他思前想后的担忧。
他沉默着看了韦江远一会儿,才说:“那你父亲还好吗?”
韦江远叹出一口气,说:“还是老样子,这几天快过年了,我妈带他回老家了,说那边环境好,适合休养。因为这样,我才能出来,其实我就想来见见你,还抱着一线希望,不过我明天就得走了。”
“既然这样,你的顾虑都还在,所以凭什么再过来跟我说想和我重新在一起?”
陈煜生的话,也在肚子里憋了很久,直截了当的说出来,戳中了韦江远的痛处,韦江远甚至愣了下,把头垂得更低了,只是摇头。
是啊,他凭什么呢?飞过来要几个小时,然后又得匆匆赶回去,就算是陈煜生肯原谅他,就单凭这样远距离的、没有任何保障的感情,就已经是很大的问题了。他凭借什么得到陈煜生的谅解。
“我知道了。”韦江远慌张的站起身,攥着戒指盒,打算要走,包都忘了拿。
这时陈煜生却叹出一口气来,说:“既然都决定要明天走了,就上楼睡一夜吧,这个时间,也没有合适的飞机了。”他起了身,路过韦江远坐的地方拎起了包甩给他,又超过他,大步流星的走了,他知道,韦江远肯定会跟上来的。
进屋时,陈苗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欢快的喊了一声“爸。”看见韦江远,又笑着与他打了招呼:“江远哥哥,你来了。”
韦江远点点头。
陈苗笑着迎了过来,仰着头端详了他一会儿,打趣道:“江远哥哥,你都瘦了,想我爸想的吧。”
陈煜生听不下去这样的玩笑,拍了拍女儿的头,说:“去,回屋睡觉去。”
陈苗跟他做了个鬼脸,“江远哥哥,我去睡了,晚安。”
“晚安。”
套房有个客厅,摆着一条沙发,陈煜生让韦江远把包放下,说:“一会儿,你去卧室睡,我睡沙发。”
韦江远有些错愕,下意识的拒绝道:“我睡客厅吧。”
“没事儿。”陈煜生叫客房服务送了一套被子,又对他说:“去洗个澡吧。”说罢,就坐在沙发上拿遥控器换了台,不打算理人了。
“好。”韦江远应了声。
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这声音持续的时间无比的长,等韦江远再出来时,人已经是清清爽爽了,只是眼眶有些发红。
他把人带到卧室,对他说:“你别多想了,就顺其自然吧,早点休息,我去洗个澡。”
他刚想带门走人,却被韦江远从身后抱住了。
这种拥抱的姿势,对于他们来说显得过于遥远了。
陈煜生当年因为对于龚月朝的感情,曾多次拒绝韦江远,可这人锲而不舍的,摆出不管怎样也都要占据他全部的架势,关心他,体谅他,死缠烂打的最终打动了他。陈煜生决定放下内心的纠结,全心全意的与韦江远在一起。
如今,他又要被攻破心防了吗?
“江远,你别这样。”陈煜生挣扎着。
不行,韦江远固然可怜,可是这段感情真的就如他担心的那样,看不见未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不能再一次沉沦了。
可对方却并不理他,拥抱越发的紧了,甚至还细细亲吻着他的脖颈耳后那些极其敏感的地方,最后在他放弃挣扎的时候,凑到他的耳边说:“煜生,你就当让我做个梦吧,除了你,我已经没什么追求了。”
第一百零九章
陈煜生听见韦江远这么说,原本模糊的意识却突然清醒了,那一瞬间就仿佛一盆冷水从头到脚的浇了下来,冰冷刺骨。
曾几何时,似乎这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或许是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韦江远见他不情不愿的,便如此表白,“煜生,就这一次,你答应我,我就心满意足了……”陈煜生现在还记得自己是被韦江远的话和表情打动了,那种真诚的、不计回报的爱意笼罩着他,让他在失意的单恋中重新被温暖。
回忆最是伤人,那些话与混着今天的混在一起,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刺穿了他的心脏,生生的疼着。
陈煜生用力掰开了韦江远的钳制,在他愣怔的注视下,转了身,对他说:“江远,咱们现在已经分手了,你之前所顾及的、面对的问题能解决吗?现在它还是存在的啊。就算是梦,也有梦醒的时候。你原本把我摒弃在外了,今天又突然间回来,我还没有做好一起面对的心理准备,我根本没办法给你答案。”
“煜生……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韦江远双手按在了他的胳膊上,还想解释什么,却被陈煜生硬生生搪开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当初你不信任我能陪着你渡过最难的日子,所以现在又信了吗?我或许就是你心中想的那样的人,可以同甘,无法共苦。”他戏谑的笑了笑,转身走了。
他说这些话,也把自己弄得有些窒息,他已经不想看韦江远了,就在他的注视下钻进了卫生间,随手把门反锁了,盯着镜子里那面色冷峻而又稍显陌生的自己。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曾经那个玩世不恭、在龚月朝口中“没个正经”的陈煜生,现在竟然因为一段感情这么优柔寡断,就连眼神都不复以前的野心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段爱情或许真的能把一个人扭转成另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他叹了口气,揉揉自己的脸,脱光了衣服,抬脚迈进了淋浴间。
温热的水,渐渐浇灭了他心中微微燃起的怒火,人也冷静下来。这样也好,至少自己从这个门走出去,还能很好的面对韦江远。
情人之间,最为大度的做法不是一直记恨对方,而是宽容的去跟对方讲道理,尤其是他们这种已经分手了,至少目前没办法回去的。
他们做律师的,最擅长这些了。
陈煜生洗好了澡,擦着头发走出浴室,转头往韦江远的房间看了看,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还以为他在客厅,谁知到了客厅,也没见人,他放在柜子上的包还消失了。这是人没打个招呼就走了?陈煜生纳闷的想着。
低下头,看见茶几上摆着那个眼熟的绒布盒子,盒子下面压了一张纸。
他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将那盒子挪开,拿起那张纸,是韦江远的字,他在纸上写道:“煜生,我先走了。我知道这次来,很冒昧,也很打扰你,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说的都对,是我冲动了,也是我从头到尾考虑的不够周全。是我从来都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你的想法,自私自利的就认为‘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其实是我错了。
两个相爱的人,需要一起面对很多事情,不单单是好的,也还有坏的。
但是我还是很自私的希望你还能给我一个机会,等着我,等我妥善的解决好所有的问题,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再回来,重新追求你。
当然了,在未来的日子里,如果你有了新的恋情,我虽然觉得遗憾,也会祝福的。
永远爱你的韦江远。”
陈煜生看完,苦笑着,把这纸揉成一团连同那盒戒指扔进了垃圾桶。
这人怎么永远这样,自顾自的来,又自顾自的走。
从一开始就是,说喜欢他,毕业之后,大老远的跑到随江追他,追到了,好了没几年就说要分手,分手后悔又回来追他,见他拒绝就又跑了。
到底在韦江远的心里,有没有把他当一回事?
陈煜生关了客厅的灯,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几个转,最终起身,又回到客厅,摸黑从垃圾桶里捡回了那张纸和戒指盒,他把东西一股脑塞进自己的包里,他心里想的,那么贵重的戒指,总不能便宜了整理房间的清洁工,有机会再还给他。
等他再躺回床上,刚有些睡意,门被推开了,陈煜生起身按开了灯,是陈苗。
“苗苗,怎么了?”陈煜生问。
陈苗坐到他身边,张开双臂,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在他耳边说:“爸爸,我一直都在的。”
女儿懂事又窝心,这么多年,自己没有白白付出辛苦。
他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说:“谢谢苗苗,爸爸没事儿。”
陈苗松开他,用手在他嘴角强行勾出一个笑,“这才是我的帅老爸。”
陈煜生这次真的笑了,又抱了抱女儿,然后揉揉她的长头发,说:“去吧,早点睡,明天一早去你干爸那儿。”
“嗯,好。”陈苗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煜生等她出去,又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愣,才转身关了灯。
时间已经很晚了,此时已经没有回上海的航班了,好在还有火车票,韦江远买了一张凌晨开车、用时将近二十个小时可以直接回老家的卧铺车票,坐在灯火通明的候车大厅,等待检票。
所谓的老家,说白了不过是祖籍——那是位于浙江省内的一个山清水秀的乡村,只不过从他太爷爷那辈就离开家乡来了上海,于是就一直在这个大都市里定居了。现在老家那边还有祖屋,也有些走得很近的远房亲戚,但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忙了,偶尔他们一家人才会回去看看。
韦江远在农村生活的记忆很少,仅仅残存的是夏日的知了叫和蛙鸣,到处都有的水塘,以及房子后山的竹林。
这次母亲带父亲回去,就是因为他那个远房的表叔听说父亲得了病,说不如回老家来吧,趁着过年,休养一段时间,家乡山清水秀,或许对病情好些。母亲觉得有道理,这才带了人回去,他才有机会到随江找陈煜生。
他也知道自己的冲动会对对方有所叨扰,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至少见到了人,总是心安些的。
不出意外,那人足够的果断,面对他时,只稍微有些动容,就直接把他推离了,不给他机会。
是的,他很懂陈煜生的心情,毕竟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他临走前,站在浴室门口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敲开那扇门打个招呼,又缩头乌龟似的偷偷逃走了,可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因为原本他眼前一片布满了迷雾的路,突然因为这次见面,仿佛照进了一缕阳光,不再迷惘。
他一定会以一种新的姿态,重新追到陈煜生的。
除非……除非他有了新的恋情。韦江远黯然的想到此,又低下了头。陈煜生是一个特别有人格魅力的人,帅气多金,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年,从来不乏追求者,这让他很有危机感。
韦江远上了车,时间已经步入到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卧铺车厢黑着灯,他摸到了自己的位置,平躺着,看着天花板,听着咣咣铛铛的碰撞声,心里满满都是陈煜生,毫无睡意。
真希望他能等着自己,可这也许只是妄想。
这或许是这些年来,龚月朝过得最充实的一个年了。
家里聚了满满的人,要比昨天都更显得热闹些,因为秦铮铮起了个大早,趁着大家都没来之前,把窗花和春联都贴好了。——这些应该都在过小年做好的事儿,因为龚月朝住院被推迟到了今天。四处有了些喜庆的颜色,就连二饼都被换上了一套红色缎子的小衣服,它好像不太习惯,挣扎了好久,见反对无效,只好放弃了,反正是一脸的不开心。可它越不开心,秦铮铮就越开心,抱着对他一脸恨意的猫,笑了好久。
龚月朝洗漱好,吃过了久违的家里做的有滋有味的早饭,一脸餍足。
不一会儿陈煜生就接了秦铮铮的母亲上了门,快到中午的时候,时沐城和顾铭也来了。
陈煜生张罗着说要打麻将,时沐城积极响应,又把顾铭和龚月朝拽上牌桌,于是就把团队凑了起来。
“哗啦哗啦”麻将牌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陈煜生虽然张罗的欢,可打起牌来却难得的一脸严肃,似乎有什么心事。趁他上厕所方便的功夫,龚月朝把陈苗叫了过来,细问怎么回事儿。
陈苗说:“昨天江远哥哥来了,后来又走了,然后我老爸就那样了。”小姑娘呶呶嘴,皱着眉,有点担心。
“说什么了?”龚月朝又问。
陈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龚月朝看了看卫生间的方向,多少明白了这其中的意味,叹出一口气来。
这会儿陈煜生出来了,见众人都在看他,还问:“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在陈煜生疑惑的目光下,牌桌上的三人不约而同一起摇头。
到了傍晚,年夜饭上了桌,牌局也散了,大家凑在一起吃吃喝喝。
过程中,陈煜生说:“小朝,看你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我和苗苗明天就回随江了。”
“大初一的。”开腔的是秦母,她还不等龚月朝说话,就先留起了人,可见陈煜生的人缘都多好。“再多待一天啊。”
陈煜生摇摇头,说:“我们得回去看看我父母啊,毕竟过年了,我这平时忙的都没空,过年再不回去,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而且我年前这段时间一直在张州,有些衣食父母都被去拜年,不能耽误。”
“那倒也是。”
龚月朝原本还想安慰好友两句,但餐桌上人多,就没说这些,只说:“那你帮忙给叔叔阿姨带个好,礼物还像往年那样吧,我这腿脚不方便,没法回去看他们。”
陈煜生摆摆手,说:“他们不会介意的。”
吃过了饭,陈煜生却好像对打麻将失了兴趣,恹恹的坐在沙发上,就连二饼蹦到他腿上喵喵叫的,都没什么反应。
龚月朝坐到他旁边,问:“煜生,愿意聊聊吗?”
陈煜生看了看他,点点头,先起了话头,“昨天韦江远从上海过来找我了。”
“哦?大老远的,怎么今天没让他过来?”龚月朝装什么都不知道,问道。
“原本是想让他过来的,后来谈崩了,就走了。”
龚月朝拍拍好友的肩膀说:“那次我见了他,他表现的还挺后悔的,也很痛苦,毕竟父亲得了那个病。”
陈煜生却说:“我同情他,但同情不能当做维系感情的途径,我不是不给我们机会,只是觉得,他说的问题一直都会存在,他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家庭,置他父亲于不顾,再像当年似的,冲动的跑来跟我在一起,那对他的家庭也不公平。”
龚月朝叹气认可陈煜生的想法,“是啊,这的确是很重要的问题,不解决没办法。”
陈煜生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不想了。”然后站起了身,又来到麻将桌前,摩拳擦掌的,“小朝,再来再来,刚才赢了我的,你得给我吐出来。”
龚月朝却没动,坐在沙发上看着好友。好友的变化真是让他吃惊,从前的那些状态和特质就像整个从他身上剥离了一般,可是却因为蓄积了一些情感的因素,他却多了一些忧郁的特质,心思也更重了。
陈煜生见他不动,还以为他腿疼,就想上前搀扶他一把,龚月朝却说:“煜生,我还是希望你开心一点,是不是我之前去上海,说了不该说的话,给你造成了烦恼?”
陈煜生愣了愣,久违的不正经模样重新回归,笑着说:“你说什么鬼话?我一点都不在意啊,我还琢磨着年后重新谈个恋爱的,要不你甩了臭小子,咱俩凑合凑合?”
多年之前的陈煜生这会儿又回来了,没个正经,乱七八糟。可龚月朝知道,他那满不在乎的表情下面藏下了很多情绪。
他不想多说,借着好友的力道站了起来,陈煜生单手扶着他,又招呼起另外两个牌友,“来来来,打麻将了,我要赢钱,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时沐城被召唤了过来,搓着手,“我最近手气不错,陈大律师,决战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