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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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那疤似乎还有些长。

第一百章

那疤似乎还有些长。
段宁沉不禁想起了资料上看到的,裴叙幼年遭兄长所害,掉入冰池,险些性命不保。

想裴叙虽身份尊崇,受先帝宠爱,但也因此受了不少苦。身体落下了病根不说,还没法自由自在地活着,身上背负了那么多责任。

怀中的人很瘦,他的身躯都能将他合缝不透地笼罩。

段宁沉见过无数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达官显贵,裴叙的身份比这些人何止高出一倍两倍?

段宁沉忽然感到了无比的惆怅,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裴叙的脸,侧过头,吻了吻他的唇角,说道:“有我在,一定不会再让小叙受伤了!”

在他的按揉下,裴叙觉得经脉都犹如被暖流给包裹,多处关节处都隐隐作痛,如有刀刃在刮动,因此身上冒出了些许的冷汗,四肢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略重了。

起初他反应不太大的时候,段宁沉还以为是他身体本能对他接触的抵抗,以及自己阳刚内力对他的影响,后来直到听到裴叙细微地闷哼了一声,段宁沉才意识到不对劲,忙道:“小叙!没事吧?”

裴叙知这是余毒在被祛除的过程,唇微微动了动,艰难地吐字道:“没事,继续吧。”

段宁沉急忙用袖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担忧地道:“真的没事吗?”

“恩。”

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些许的晕红,唇被轻咬着,似乎也浮现了些许的血色。那羽扇般的浓密眼睫被汗珠染湿,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也沾了水色,眸底的黑似乎显得越发深沉了。

上半身也按得差不多了,段宁沉将他平放在了床上,问道:“小叙,毛巾放在哪里啊?我给你将后背隔一下,免得着凉了。”

裴叙阖了眼,低声道:“衣柜下层。”

段宁沉赶忙拿了条大的毛巾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后背的衣内,又拿被子盖在了他的上身。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侍从的声音,“王爷,丞相府送来了拜帖。丞相大人将在今日未时来访。”

通常拜帖都会提前一日送达。丞相看来应是有什么要事。

裴叙现在也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对段宁沉道:“同他说,我知道了。要他将拜帖放在书房,我待会儿去看。”

段宁沉忙不迭地扬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后又低下头,忧心忡忡地道:“小叙,你现在会客没事吗?”

裴叙道:“无妨,休息一阵就好了。”

瞧他这般,段宁沉也没心情再揩油了,老老实实地给他按完了四肢后,拿手帕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问道:“我让人准备药浴?”

裴叙“恩”了一声,他听见段宁沉起身匆忙出门的声音,忽然叫道:“段宁沉。”

“恩?怎么了?”段宁沉回过了头。

裴叙睁开了眼,看向了他,说道:“多谢。”

“嗐!”段宁沉挠了挠头,“不用这么客气啦!”

裴叙又道:“我王府库房的东西,你尽可随意取用。若有什么需要,也尽可同下人们说。”

段宁沉眨了几下眼睛,撑住了门框,笑嘻嘻地道:“我这算王府女主人的待遇吗?那我出去是不是可以说我是定王妃了?”

裴叙:“……”

段宁沉送了他一个飞吻,故作娇羞地道:“王爷,等臣妾回来伺候您!”说罢,他迈着小碎步出了门——观背影都非常辣眼。

他仿佛有种能化任何气氛为滑稽的特殊能力。

裴叙轻叹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若是能侥幸病愈,不出意外,他未来也不会娶妻,会与段宁沉一直在一起了。

成亲并告天下知是不可能的,但他可以给他承诺,以及作为他伴侣该有的权利。

只是现在身体的恢复结果还未可知,是以“承诺”也只能往后压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后,段宁沉抱裴叙去泡药浴。

段宁沉小心地将他放入了桶中,说道:“那小叙先泡,我在门外,若有事就叫我。”

“恩。”

药水悄无声息地滋润着他的身体,渐渐地,骨头的疼痛有所消退,肌肉也攒起了些许的力气来。

待水凉了下来,裴叙站起了身,出了浴桶。

他脱去了身上湿漉漉的衣物,用毛巾擦净了身上的水渍,正要穿上衣物的时候,目光忽然凝在了腹上的伤疤。

那伤痕约莫有一指长,在他肚脐旁,在无瑕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他敛下了眸,收拢了衣襟,系上了衣带。

出去时,他看见段宁沉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戳地。

段宁沉听到开门的动静,忙回过了头,欣喜地道:“小叙!”

泡完药浴后的裴叙精气神还不错,没有方才刚刚按摩完的虚弱。

段宁沉丢了手上的树枝,欢快地跑到了裴叙跟前,“刚刚厨房的人来问我中午备什么菜,我要他们准备了烧鹅和红烧肉!嘿嘿嘿!还有还有,我刚刚突然想到,我是男子,我不该是王妃,我应该是王夫才对!”

午膳后,还未等到丞相来,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段宁沉?你怎么会在这里?”被侍从带到书房来的徐荐当即就惊了。

段宁沉盘坐在椅子上,装模作样地拿着一本画册看,一边美滋滋地吃着水果。听到徐荐的问,他张开手臂,豪迈地放在了椅背边上,威严地道:“徐荐,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什么‘段宁沉’?你该叫我舅夫!”

徐荐:“?????”

他愕然望向了裴叙,“小舅舅,你和他……你们……?”

段宁沉抢先一步,威风凛凛地道:“如你所见,我们在一起了。我已经是定王夫了!”

徐荐看了眼没说话的裴叙,心中有点麻,对段宁沉道:“你知道你已经被我皇祖母暗地里通缉了吗?”

“哈?”段宁沉横眉竖眼,正要问他皇祖母是谁,忽然想到徐荐的皇祖母可不就是裴叙的母亲,顿时神情缓和了下来,问道,“她为什么要通缉我?”

“因为你奸淫妇女,烧杀抢掠,还花言巧语骗了我小舅。皇祖母说,要非杀你不可。”

第一百零一章

“哈?我?”段宁沉震惊地指着自己,直喊冤,“那些都是诬蔑!栽赃!全都不是我干的!”

徐荐耸了耸肩,“但是据说你从来没澄清过不是吗?”

段宁沉现在很后悔。

对于那些诽谤,从未解释过,是因为他觉得相信的人全都是大蠢货。他堂堂一代轻岳教主,又何必向一群大蠢货解释,掉了自己的身价呢?

不过很快,段宁沉就镇定下来了,义正辞严地道:“魔教教主段宁沉,人人得而诛之!通缉得好!”

“老兄,你脑子没病吧?”徐荐愕然望着他。

就连裴叙也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他。

段宁沉摇头晃脑道:“现在坐在这里的是穿云派的掌门,堂堂正派大侠,宁端。徐世子有什么事吗?”

“……你也有其他身份啊?”

裴叙听到徐荐这话,心中觉得不妙。徐荐说了“也”。

他盯着段宁沉的神态,准备搪塞过去,奈何后者压根就没发觉到徐荐这话的不对劲,还得意洋洋地道:“哼哼,咱们江湖中人没多几个身份,还怎么行走江湖?”

说实话,之前的段宁沉压根就没想起这回事。若非夺得大权后,耐着性子,仔细翻阅了轻岳教的账本,并认真谋划了一番轻岳教的未来,他也想不起穿云派这码子事。

此前,他所谓的“一统江湖”纯粹是他自己闹着好玩,无论是贿赂官员,还是抢夺功法。他嘴上说着远大的目标,实际上他心中清楚以自己当前这样做是成不了事的,但是没有压力,他也全当是另辟蹊径,以不那么困难的方式,求那万分之一成功的可能。

段宁沉也知道,自己和大长老夺权,最后他胜了,实际上是大长老有意让着他的。之前他被裴叙骗,大长老对他冷嘲热讽,多少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大长老是老教主的心腹,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虽然从小到大,恪守规矩的大长老从来都是对他严厉的训斥较多,但段宁沉清楚膝下无子的大长老大抵是将他当做亲子来看待的。

之前段宁沉无心管事,大长老独掌教务,实际上也是对他的一份纵容。

奋进的动力是裴叙,但是正当轻岳教的重任压在了他的肩上,他也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不仅仅是与裴叙间的感情,还有全教的繁荣,以及上下数千人的生存。

来京城前,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当前,他们是打算收服京城一地头蛇门派,先在京城打好根基。

此前,轻岳教只在京城有一个情报小据点,肯定是不够用的。

现在以武林盟为首的正道势力全在打击邪道势力,他轻岳教需要低调,但也正是穿云派发展的好土壤。

他段宁沉以及轻岳教的名声不好洗白,他们还不能金蝉脱壳吗?

对太后同理。

反正太后之前没见过他,而他流传在外的画像也多是恶意丑化,太后铁定认不出如此丰神俊朗的英俊男子就是他段宁沉!既然太后要通缉“恶贯满盈”的段宁沉,那“正派”的“宁端”岂不是可以做点什么,博得太后的好感?

段宁沉转瞬间就心生一计,觉得自己真是机智极了。

至于徐荐,听他说“咱们江湖中人”,便不禁想到了邓松灵,心情顿时低落了下来,看着段宁沉欲言又止,“邓……我是说,你有没有见到邓……算了!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来和小舅舅说通缉之事的。我府上还有事,小舅舅,我就先走了。”

他也觉得难为情,面红耳赤,转身欲离去。

段宁沉道:“你是想问邓松灵吧?你放心吧!她离了你,吃嘛嘛香,整天逍遥快活,挺好的,不用担心!”

他这表面是宽慰的话,实际上却令徐荐越发难堪,后者快步离开了。

裴叙看着大敞的门,蹙眉道:“徐荐和那邓姑娘之间……”

段宁沉跑去将门关上了,唉声叹气道:“江湖人四海为家,自由至上。这结果,我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他回到了椅子上坐下,翘着腿,又端起了桌上的水果来吃,一边含糊地道:“我离开蜀州城前,见了邓松灵一面。她看上去还挺轻松的,说是荣华富贵都是屁,她就算是死,也不会甘愿被圈于后院,所以就和徐荐分道扬镳了。”

“她当初还为徐荐拦我,应该是真心喜欢过徐荐的。不过,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裴叙还是第一次听段宁沉老气横秋地说这种话,不由深深地看他一眼。

徐荐与邓松灵,又何尝不是他与段宁沉呢?

身份与为人处世的天壤之别,注定会是横在两人间的天堑。因此,他从来没有对自己与段宁沉间的感情抱以乐观的态度。

只是段宁沉……

段宁沉对上他的眼睛,笑呵呵地说道:“不过,我与小叙是一路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嘿嘿嘿!”

对方的双目明亮得刺眼,裴叙挪开了视线,淡声道:“我母后不知你为我治病之事,对你有诸多误会。我替她对你说一声抱歉。只是,治病一事现在还不能同她说,亦不能让你的行踪被她知晓了。”

“没事,没事!我理解的!”段宁沉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小叙的娘亲做这些,说明是真心疼爱小叙的!误会之后讲通了就是,小叙用不着道歉。况且……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方案!能够让小叙的娘亲对我刮目相看!小叙届时千万不要揭穿我,只要顺着我的话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侍从汇报说丞相到了。

丞相此次来主要是针对今日早朝上谈论的秋闱事宜,他忧心的是此次乃新朝第一次秋闱,可负责的主考官不经事,恐生事端。

谈了约莫半个时辰,最后以裴叙答应亲自去与皇帝谈副考官人选而告终。

丞相临行前,递出了一份请柬,说是他父亲八十岁的寿宴,客客气气地请他务必参加。

丞相是两朝元老,是个清廉正直的官员。裴叙还是皇子时,就与他有几分交情,是以便应了下来。

第一百零二章

按照百药谷主给的章程治疗了数日,裴叙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松了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只过了五天,段宁沉便能够引导输入他体内的真气了——以百药谷主的话来说,就是他适应了段宁沉的真气。

大抵也不止真气,还有触碰。

段宁沉这厮起初给他按摩时,还只偷摸地咬耳朵,现在就逐渐发展成了光明正大地舔喉结,亲锁骨。

若说在刚遇到段宁沉时,他的底线还在地面上,现在可谓是降到万丈以下了,而且还在逐步被挖掘。

——以至于,在段宁沉按着按着,就喘着粗气,倾身吻住了他的嘴唇,身下的东西也抵住了他的腿时,他居然也波澜不惊。

“小叙,小叙。”段宁沉含糊不清地唤道,手指摩挲他的侧脸。

对方的身体覆在他的身上,不过没让他感觉到重量,裴叙能够感觉到他炙热的鼻息喷在了他的肌肤上,也能感觉到他喉咙的振动。

裴叙心叹了一声,仰起了头,稍稍伸了舌头,迎合了他的亲吻。

这令段宁沉越发兴致勃发,吻得越发热烈。

“小叙,之前咱们只做了一半。现在完整做一次嘛!”一吻罢,段宁沉难耐地在他身上蹭动,哀声道。

裴叙微微垂眼,道:“现在还不行,我的病还没好。”

“风寒已经好了。寒症目前也没有什么大碍,小叙现在不是挺康健的吗?”段宁沉撑起了身子道,“若是小叙没力气的话,我来动也行啊!”

段宁沉日日美人在怀,只能闻闻香,委实憋得久了。开荤前,还没觉得什么。开荤后……他老是想起那日疼痛夹杂快感的的感觉,忍不住回味,并想要再来一次。

只是,饶是他怎么挑拨,裴叙都不为所动,那清心寡欲,岿然不动的架势像极了守了童子身一百年的老僧。

这委实令段宁沉束手无策,甚至想要再和教众们商讨一下“心上人没有性欲怎么把他拐上床”。

但他现在也是个需要建立威严的教主了,已经有了架子的他自然不可能像之前那样。

所以,他也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直接说。

“抱歉,现在还不行。”

裴叙一再拒绝,段宁沉瘪了瘪嘴,也只得放弃。

很快,他又期待地问道:“那我可以抱着小叙手淫吗?”

*

翌日,裴叙要进宫与皇帝商议公务,顺便见一见太后。段宁沉嚷嚷着要一起跟去,见未来丈母娘。

裴叙已经差不多猜到他将如何应对太后,任由他充当护卫跟去了。

不久后是秋猎,紧接着就是秋闱。

裴叙不去秋猎,是以皇帝太子他们离京的这段时间,国事将交由他来代理——倘若他不在京城,那么驻守京城,代理国务的人就将是太子了。

裴叙知道,太子对他有莫名的敌意,并且总是疑心他觊觎皇位——或许这疑心也只是幌子,太子只是单纯想要除掉他罢了。

前朝时期,他是唯一的嫡子,最受先帝宠爱的皇子。而当年的太子,虽是皇长孙,但由于他父皇是庶出,是以他也没多受先帝的重视。

太子是个有才华且有野心的人,他费尽心思地制造偶遇,企图讨好裴叙。可裴叙无意与他们结交,几次三番不做理会后,对方也识相地没有再找他了。

先帝封裴叙为并肩王的遗诏,是在当今圣上登基那日才向群臣宣布的。

所以……

先帝死后与登基之间的这段时间,那时尚且年少,心智不太成熟的太子自恃是储君,在他这个“过去讨好”的叔叔面前,颇是有意招摇显摆了一番,还冷嘲热讽挖苦了他几句,大抵是为了报过去忽视之仇。

裴叙仍是不做理会。

并肩王的爵位一封,太子也鲜少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只是太子有个庶弟是当年裴叙被先帝派去赈灾时,与他随行的。与他有点头之交。对方时常会给他送礼,也全是晚辈对长辈间的。

后来,对方就与他逐渐疏远了。一次偶然碰面,对方支支吾吾,言语中隐约透露出“太子怀疑他与定王勾结,有意打压他”的意思,所以也只得避嫌。

老实说,太子除了心胸狭隘又多疑以外,也没太大的问题。

裴叙看过他处理的事宜,确是滴水不漏,无愧太子之位。而且,太子玩权术也有一手。若非有他在,性情刚直的皇帝怕也不会将与群臣的关系处理得如鱼得水。

说起来,太子也不是当年那不沉稳的少年了,裴叙也没有将对方年少轻狂干的事放在心上,只是太子似乎是将他视作了敌人,甚至还与柴世鸣勾结对付他。

——好似杀了他,就能将过去“豁下颜面讨好别人却遭忽视”的耻辱全都抹去似的。

他与太子间也不过是私人恩怨,裴叙自不会跑到皇帝面前说太子的不是,亦或者建议废黜太子。

他坐在并肩王的位置,行事自需客观公正,不宜夹杂过多的私人情感。

与皇帝谈完正事后,裴叙前往了太后的慈宁宫,见他的长姊携了幼女也在这里。

他长姊也就是徐荐的母亲缙央长公主,前些日子她出京礼佛去了,最近才回来。

他的年纪与徐荐差不多大,长公主对他这个弟弟,就像对亲子一般。当年还惹得了徐荐的不快,与长公主闹了一场。

“芸儿见过小舅舅。”

那只有十岁出头的女孩颇是拘谨地向裴叙福了福身,也不敢抬头看他的冷面,在得了他的回应后,便像只小兔子似的,躲到了自己母亲身后。

假装正经推轮椅,实际上眼珠到处乱转,看太后寝宫是什么样的段宁沉见状,内心颇是不爽,这是当他家小叙是洪水猛兽吗?

“叙儿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长公主欣慰地道,“看来百药谷的神医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是。”得了百药谷主的准话,太后最近的心情都很好,乐呵呵地说道,“神医说,叙儿寒毒有七成概率能彻底拔除。看来真是天佑叙儿!当年道人为叙儿批的命,果然不错!”

段宁沉倏地抬起了头,心中愕然。什么寒毒?

第一百零三章

现在治疗马上到第二阶段,需要靠段宁沉来排毒,是以寒毒的事瞒不住段宁沉。但裴叙一直没有想好怎么向对方开口。

裴叙端坐在轮椅上,能感觉到太后话音刚落,轮椅就轻微动了一下。

他心叹了一声,不禁想到昨晚的情景。

幼时,被当作易碎瓷娃娃小心看护的他,看着同龄人健康快乐地奔跑,也曾不甘过,愤懑过,但长大后他已渐渐接受了事实,与属于自己的命运,谈及自己命不久矣,他尚且能够从容地去面对,权当是命中注定。

可现在,随着与段宁沉相恋的深入,他心底又重新涌上了对健康身体的渴望,并且这种渴望还在与日俱增。

昨夜,段宁沉提出了那个请求后,大抵是愧疚令他几乎没有犹疑地便答应了。

而段宁沉似乎就是逞嘴上工夫,等实际要做时,他又犯起了怂,身下一直鼓着,还迟疑了许久,才将他给抱起。

把他抱起后,段宁沉还磨蹭了许久,方支支吾吾地问他能不能将眼睛闭上,不看他。

裴叙于是便闭了眼。

他听见段宁沉窸窸窣窣地解开了腰带,原本平缓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

对方的动作没有碰到他,裴叙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微微地动着,侧倚着的胸膛一上一下地剧烈起伏,隔着两道薄薄的布料,对方的体温也在渐渐升高。萦绕在鼻间的阳刚气息也越发浓郁。

他想,自己过去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让另一个人男人抱着,干此等淫秽之事。

对方做到了兴头上,忽然弯下了身,吻住了他的唇,舌头火急火燎地探入了他的口腔内,搂住他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两人距离拉得近了,他隐约可以感觉到有什么顶在了他的腿侧。

他是从来没体验过情欲上头是个什么滋味,上次与段宁沉做爱,他也只记住了那疼痛,还有事后自己大病的那一场。是以,他完全无法理解段宁沉的感受。

但他也在尽量尝试去体谅。

段宁沉于他,是治病的恩人,亦是……他喜欢的人,决定病好后会共度余生的人。

段宁沉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退让迁就了他许多,又是追到京城来,又是忙进忙出,又是顾虑他的身体,频频隐忍。

在没有确定身体彻底无恙前,裴叙不敢认真地回应,也只能那么不越界地对对方好,以及在对方提出不过分需求时,尽量地满足。

昨晚闹到了深夜,然后段宁沉的下属紧急来报,说是京城的两个地头蛇势力发生了械斗。

段宁沉没有当即就走,而是捂在被中抱着他,等他“睡”去后,便匆匆出了门。

刚刚被按完身体,身躯无力的他连起身都难,也只得委派了自己的亲信尾随段宁沉去。

而后,他独自躺在残留余温的被窝之中,怔怔望着床顶的雕花,发了许久的呆,想道,他或许不能像之前那样坦然面对“死亡”的结局了。他必须要活下来,迎光明璀璨的未来。

今日,听到太后与长公主的对话,看到她们愉悦的神情,裴叙才又意识到,原来想着自己时日不多的只有他一人,他的亲人大抵都对他身体的痊愈抱以了极其乐观的态度。

他也开始情不自禁地在想,真的可以放下心来,相信这次真的可以吗?

最近“寒毒可以被祛除”这个消息犹如天上突如其来掉下的馅饼,叫他不知所措,思绪很乱。

正在这时,正聊着两人注意力也不知怎得转移到了段宁沉的身上。

“叙儿是什么时候换的近侍?这孩子看上去不错,挺健壮的。”

裴叙正要回应,便听见身后的段宁沉拍着胸膛,开了口,“谢太后夸奖,小人宁端,是王爷的新近侍。我精通医理和武艺,每日应谷主的要求,给王爷按摩。太后您放心吧!王爷有我在身边,肯定身强体壮,长命百岁!”

太后不知眼前这眉宇间透着凛然正气的英俊青年拱了自家小白菜,还将小白菜牢牢抱在怀里死也不撒手。

她看裴叙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这番话,还颇是欣慰地道:“不错,不错!照顾王爷有功,赏黄金百两!”

不懂皇家规矩的段宁沉推脱道:“太后不必客气了,这些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裴叙看太后皱了下眉,微微侧首,淡声道:“收着吧。”

他这么一说,段宁沉忙改口道:“谢太后赏!”

段宁沉第一次进皇宫,第一次见太后,就得了一百两黄金。这令他沾沾自喜。

回去的马车上,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叙小叙,你娘亲是不是对我印象特别好?她还送了我一百两黄金!”

裴叙素来是实话实说的性子,看段宁沉满脸期待,他也只得无情地道:“我每有新的近侍,母后都会赏赐他东西。”

段宁沉顿时焉了,“好吧……”

裴叙看着他的模样,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过去通常是玉如意之类的物件。直接赏黄金还是第一次。”

段宁沉的双眼“噌”地一下亮了,整个人又燃起了斗志,搓手道:“那是不是说明小叙的娘亲对我还是印象特别好?”

“或许吧。”裴叙顿了一下,听着外面传来的马蹄声以及车轱辘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道:“皇家赏赐的东西不收,可以被认做为是大不敬。轻则打板子,重则斩首。日后需注意。”

他的目光回避,也没有看段宁沉,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段宁沉喜滋滋地道:“小叙这是在关心我?”

裴叙沉默了许久后道:“你权当是吧。”

段宁沉欣喜若狂,不过还没等他抱过裴叙亲一口,便叫他想起了一桩事来。他不禁皱起了眉道:“刚刚小叙的娘亲说什么……寒毒?小叙的病难道不是普通寒症吗?寒毒又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零四章

裴叙静默,一时间没有回答他。

段宁沉有些急了,握住了他的手,“小叙?”

掌心的炙热令裴叙微微垂首,许久后他道:“你听说过玄阴之毒吗?”

“玄阴之毒?”段宁沉回忆了一阵,陡然一惊,“这不是位列天下奇毒榜的毒吗?小叙中了这毒?”说罢,他急忙地拿起了裴叙的手臂,为他把脉。

裴叙任由他把,视线落在了对方由于坐立不安而一直乱动的衣摆上。

“玄阴之毒,玄阴之毒……”段宁沉心乱如麻,绞尽脑汁地回忆与之有关的信息,使劲抓头,“听说这是个慢性毒,三个月到半年之内毒性会悄无声息渗透骨头与血液内,会因受寒而呈冻死之态。小叙,小叙……我认识小叙都快一年了,明明小叙好好的……”

裴叙淡道:“我中这毒已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段宁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那,小叙中毒的时候不才几岁?”

他忽然想起资料上写的裴叙八岁那年遭兄长所害,冬天落入了冰湖,险死还生。后来出京休养身体。

“所以,小叙是八岁那年……”

裴叙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那他们……”段宁沉气得发抖,“不仅给小叙下毒,还,还想淹死小叙!这……岂有此理!”

先帝是个自信到有些自负的人,他有能力与手腕,治理好天下,理所当然的,他也觉得后宫的争端都是小打小闹,不足挂齿。

是以,他不介意将自己对幼子的宠爱与偏袒给所有人看到。

然而仍有阴损的路子透过他密不透风的保护墙,对裴叙下了手。

那毒一般人刚刚中时不会有什么异样,但裴叙年纪尚幼,又体弱多病,刚一中毒,就大病了一场。

好在发现得及时,御医也有法子给他治,只是顾忌他孱弱的身子,只能慢慢用药祛毒。

先帝震怒,查出下毒之人是裴叙的一贴身宫女,深入一查,对方是受一无子的嫔的指使。

这无疑有内幕,而那嫔又与一封号为温的宠妃私下有联系,那温妃有一子,为五皇子雍王,是热门的皇位候选人。

只是那嫔一口咬定此事是她一人所为,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就是温妃让她这么做的。

先帝借了其他由头,给温妃与雍王来了个下马威,同时派了自己的亲卫亲自看护裴叙。

尽管是刚入体的毒,于幼年的裴叙而言,也是颇为致命。祛毒的前三天,他就多次险死还生,在鬼门关走了好几圈。

后来病情稳定,到了春节宫宴,裴叙又意外落了冰湖——除去宫侍外,在场的也唯有比裴叙大三岁的十三皇子。

本就未完全祛除的寒毒这下急速恶化,一发不可收拾,更别论裴叙还受了寒,呛了水。

不得已之下,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御医用了猛药,却未曾想恰好猛药中有一药材与寒毒产生了反应,发生了异变,寒毒暂且稳定下来了一些,为裴叙得到了两三天缓冲的时间,等到了玄机道人来,夺回了裴叙的一条命。

不想这寒毒产生了异变,已无法用常规方式去祛除。玄机道人提出与裴叙有缘,要收他为徒,带他回长临山。

彼时,裴叙中毒以及落水的真凶已经找到了。

无论是那生母早逝且在场的十三皇子,还是那温妃与雍王,他们全都是用来背锅的无辜挡箭牌。

真正下手的是贵妃与二皇子。

——柴世鸣的父亲也是贵妃的亲子,只是由于性格懦弱,才华不出众,所以不受关注,被排除在了他们的谋划之外。最后还受了牵连。

这一出令先帝也颇是心灰意冷,怕此类事件再来一次,于是便答应了玄机道人。

百药谷主曾经尝试为裴叙治疗,最后只得遗憾表示毒是祛不了了,只能强行用药压下,但是练内力或许可以延缓寒毒发作的时间。

段宁沉气完,又急声问:“那,那小叙的母亲说,毒能祛除,是真的吗?”

“恩。”裴叙的目光凝在了他的身上,低声道,“抱歉,现在才同你坦白。你是我祛毒的关键。”

“那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这毒可是会要人命的!

段宁沉不管为什么原本半年就会发作的毒,一直延缓到了现在。他只忧心裴叙现在的身体状况。

“听谷主的安排。”

他话音刚落,段宁沉便将裴叙给抱在了自己腿上,双臂插过了他的腋下,搂住了他的肩背,脑袋埋在了他的肩上,声音沉闷地说道:“我还当小叙染的是普通的寒症。却未曾想……是那等害人的毒药。”

裴叙微微偏头,脸颊就碰到了他乌黑的发丝,略微有点痒。他盯着段宁沉微颤的宽阔背脊看了一阵,指尖稍微动了一下,手臂刚一抬起,就又重新落到了腿上。

“不必担忧。”裴叙垂眼道,“谷主医术高明,祛毒不在话下。”

“但是……”段宁沉与他十指相扣,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只要一想起小叙这些年受的苦。我就……心如刀绞。小叙这么好……这么好的小叙……”

他深吸了一口气,都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似的。他郑重地承诺道:“有我在,一定不会让小叙有事的!小叙一定能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裴叙本不想和段宁沉说寒毒的事,怕祛毒一事会给他过大的压力。但是百药谷主向他透露了后续的治疗步骤。寒毒的事,是没法瞒得住作为主要参与者的段宁沉了。

无论是谁都对这次的治疗抱以极其积极的心态,或许也是被感染,裴叙阖了眼,令自己在段宁沉怀抱中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他说道:“段宁沉,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将不负你。”

第一百零五章

“小叙!”段宁沉倏地抬起了头,看向了他,手臂微微颤抖着,“你……”

正在这时,裴叙直起了身来,神情清清冷冷,离了他的身,坐到了旁边的榻上。

观他若无其事的模样,段宁沉乍一下还以为自己刚刚是出现了幻听。不过也就“乍一下”的工夫,段宁沉秒瞬反应过来,抓住了他的手,急声道:“小叙,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裴叙微微抿唇,眼睛看向了摇晃着的车帘,仿佛是在透过偶尔抬起的缝隙,在看外面的景物,对身旁的声音充耳不闻。

段宁沉却留意到了他发间微红的耳尖,脸上瞬间绽开了笑,暧昧地离他近了一些,凑了过去,冲他耳朵吹气,一面说道:“小叙?叙儿?”

裴叙本能地想要离他远些,下意识地偏过了头,哪知这厮竟还凑得更近了些,几乎嘴唇碰到了他的脸,而且还笑嘻嘻地说道:“原来小叙的娘亲和姐姐都是叫小叙‘叙儿’啊!叙儿,叙儿,叙儿!”

这马车主要以轻便为主,空间狭小,榻上坐两人已经是极限,裴叙稍微偏身,就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了车壁上,而段宁沉也差不多贴在了他的身上。

裴叙敛眸,没什么力度地叱喝道:“别闹。”

“小的就闹!王爷要怎么罚小的?”段宁沉搂住了他的腰,舔了舔他的耳朵。

他的动作轻极了,裴叙只觉有丝丝缕缕的电流迅速流过了全身,他捏住了手指,“段宁沉。”

“都说不负我了,怎么还叫我的全名?多生疏啊!搞得像咱们是陌生人,而不是准恋人似的!”段宁沉嗔道,“小叙叫我一声段哥哥给听听?”

段宁沉馋“段哥哥”的称呼已久,只可惜美人羞涩,难以启齿,甚至脸都染上了红霞,于是段宁沉也不馋称呼了,馋起了美人动人的模样,有意用低沉的声音道:“叙哥哥?裴哥哥?鸿仪哥哥?”

这些称呼成功让裴叙鸡皮疙瘩冒一身。

他欲推开段宁沉,但后者反倒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带到了怀中,脑袋在他身上蹭,乐呵呵地“叙哥哥”喊个不停。

无法挣开那双铁臂的裴叙:“……” 他发现他的一大灾难就是段宁沉会说话。

后来,段宁沉就想起来话题不知不觉偏到没边了。

“叙哥哥刚刚说什么……‘不负’?我没听清楚!叙哥哥再说一遍!”

裴叙面无表情道:“没有。”

“噗,叙哥哥这是想要抵赖,不承认自己刚刚说的话吗?”段宁沉义愤填膺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反悔也没用!哼!我都可记着呢!”

他顿了一下,又道:“小叙刚刚的话,后半句没问题,前半句很有问题!什么叫‘无论结果如何’嘛!有我在,结果肯定是好的啦!”

说着,他使劲地亲了裴叙一口,耍赖道:“你不把刚刚的话重说一遍,我就一直亲你!不放你下马车!”

裴叙:“……”这人实在……

他沉默几息的工夫,段宁沉果真应了他的话,又接连在他脸上“啵啵啵”亲了数下。

他高高地撅着嘴,动作也大,裴叙措不及防下被他糊了不少口水。眼看着他又要亲来,裴叙立马避开,只得妥协地道:“行了……结果一定是好。”

段宁沉点头如捣蒜,喜滋滋地道:“嗯嗯嗯!还有呢?”

在他灼热的目光之下,裴叙掏出了手帕,沉默地擦了擦脸。

“还有呢?还有呢?”段宁沉着急地问道。

裴叙看了他一眼,捏了捏拳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而后又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将不负你。”

下一刻,护送马车的侍卫听到了车厢内振奋的一声欢呼,“小叙我爱死你了!啵!我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也都不会负你!”

不过,纵然得了裴叙的承诺,但知晓了裴叙真实情况,段宁沉面上笑嘻嘻,心口却是压了一块大石。

他将裴叙送回王府后,就借口分堂有事,离了王府,实则直奔百药谷主所居住的地方,问他裴叙寒毒的具体情况。

百药谷主看他急切得眼眶都泛红的样子,却是先问起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段宁沉急吼吼地道:“你管我们什么关系!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此事,事关皇家密辛。我需根据你们关系,斟酌告诉你到什么程度。”

“他是我未来媳妇成了吧?别斟酌了,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

百药谷主一时间被“未来媳妇”四个字给震住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还是斟酌酝酿了言辞,粗略地同他讲述了事情的大概。

半个时辰后,段宁沉魂不守舍地回了定王府,临到主院门口,被守卫要求出示令牌,段宁沉才恍然醒过神来。

他望了望面前几个肃穆的脸,从腰间掏出了令牌,大步迈入主院后,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使劲地搓了搓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一蹦一跳地跑去了书房。

刚到院内,还没上台阶,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了,一个陌生的老妇人端着一个空碗走了出来。

她体型富态,圆润的脸庞上满是皱纹,宛如发胀的树皮,双眼却如鹰隼般锐利,看上去甚是凶悍的样子。

老妇人一见他,眉毛一横,就责骂开了,“你就是王爷的新近侍?这么久了,都跑哪里去了?就是这么侍奉王爷的?像你这样玩忽职守的奴才,真该进御庭司挨挨鞭子,涨涨记性!省得欺王爷心善,奴高压主了!”

若不是他们离得远,段宁沉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喷一脸的唾沫星子。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骂成这样狗血淋头的他迷惑了。他来王府也有一段时日了,可也从来没见过这人!

他段宁沉从来都没有受过这委屈,再说他现在本来就心情糟糕得很。他毫不客气地说道:“喂,大妈,你谁啊?不由分说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你知道真相吗?就我‘玩忽职守’,‘奴高……’”

说到这里,段宁沉转念一想,貌似他昨晚还真将裴叙压到床上了的。于是话锋一转,怒喷道:“你这简直是胡言乱语!血口喷人!我宁端这辈子坦坦荡荡,你就这样凭空捏造,诬蔑我的清白!倒是你,在王爷门口对他忠心耿耿的近侍,大放厥词,到底是谁在欺王爷啊?”

第一百零六章

那老妇人气极反笑,“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像你这般粗鄙,又是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书房门便被打开了,元兆走了出来。他冲着老妇人恭敬地抱拳行了一礼,“曲嬷嬷请息怒。宁端方才奉王爷之命出去办要事了,现在王爷要见他。”

老妇人凶狠地瞪了段宁沉一眼,警告道:“小子,别让我看到你对王爷像这样不敬。”

说罢,她冷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下了台阶,与段宁沉擦肩而过。

段宁沉瞥见她拿着的碗的底部只残留着一些细碎的药渣,一滴剩余的药液都没有——段宁沉留心过裴叙喝药的习惯,素来是残留底部薄薄一层最苦的药液。

他心疼裴叙日日喝药,所以监督起来,也没有严苛到一滴不剩这么夸张。

这到底是什么人?

段宁沉连忙跑进了书房,先是确定老妇人已经走远,他才急吼吼地问道:“小叙,那人是谁?”

裴叙正在喝温水,缓解嘴内的苦涩,闻言他抬起了头,放下了茶杯,说道:“是我母后身边的嬷嬷,被我母后派来照顾我。”

段宁沉愕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你离开王府不久。”裴叙停顿了一下,又道,“大抵是母后怀疑了你的身份,曲嬷嬷方才才会出言试探你。”

段宁沉睁大了眼睛,道:“啊?”

“不是什么大问题。”裴叙道,“我为你做了假身份,母后查不到你的真实身份。你这段时间言行注意些,之后我会想办法让曲嬷嬷回宫。”

“假身份?”段宁沉来了兴趣,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什么假身份?小叙,我要看!我要看!”

裴叙:“……”

他还是依了他,循着记忆,起身走到了存放相关资料的屉子前,很快就翻找出了一份资料,转身递给了段宁沉。

段宁沉的思维却是再次跳转。他望了望那足有几十个屉子的柜架,道:“哇,这么多东西,小叙都知道哪个放在哪里吗?对了,之前小叙听了我的功法一遍,就全记得了,小叙是过耳不忘啊!好厉害!我念书的时候,看到字就犯困,就算是杀了我,我也背不下来那些书。”

他这么一说,裴叙就想起了他那狗爬般的字,实在无言以对。

事实上,对于他,一遍记下所有内容也是件极其消耗心力的事,他鲜少会这么做。很多时候他仍需多阅读几遍,才能背下。

他重新在桌前落了座,段宁沉看起了手上的资料,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的生平,很真实,但也无法为他在太后那里增加好感。

段宁沉挠起了头,“既然那什么嬷嬷是小叙娘亲派来的……我刚刚还顶撞过她,她会不会在小叙娘亲面前说我坏话?”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而且太后最是讨厌无礼的人。

裴叙看了看段宁沉紧张的样子,淡声说道:“不必在意。母后还干涉不了我府上的事。”

“这不仅是府上的事啊!”段宁沉振振有词道,“还有咱们的未来!小叙的娘亲那么疼爱小叙,我想让她也祝福我们!”

裴叙轻叹了一声,“待寒毒事毕,我会亲自与她谈。你无需忧虑,做自己便好。”

“但爱情是咱俩的事。我就无知无觉地让小叙娘亲对我印象越来越糟糕,等着小叙收拾烂摊子,像什么样子?我肯定要让小叙娘亲对我的印象特别好,小叙和她谈的时候,才会没有阻碍,顺顺利利呀!”

段宁沉说着,眼睛骨碌一转,撑住了桌面,身子前倾,神秘兮兮地道:“我已经想好计划了!只需要小叙帮忙把我假身份改上一改……”

谈完后,段宁沉已经坐到了书桌上,双脚离地,在半空中摇晃。

他讲得口渴了,余光看裴叙手边放着半杯水,目光本是无意间掠过,却又想起什么,又凝了上去,奇怪道:“诶?小叙平时不都喝茶吗?怎么今天喝的是水?”

裴叙:“……”

旁边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元兆替自家主上开了口,“曲嬷嬷将主子的茶叶全都收走了。说是喝茶于养病不宜。”

段宁沉难以置信地道:“哈?”他又想起自己留意到的碗底无残留药液,转头问元兆,“她是不是还逼小叙把药喝得一滴都不剩?”

元兆:“呃……是。但说是‘逼’,却不太贴……”

段宁沉拧紧了眉,又问,“她还干涉了小叙其他的事情吗?”

元兆:“……她现在去厨房安排膳食了。”

曲嬷嬷严格地安排了膳食,每道菜的用料都用称量过,保证完美达到最适合裴叙食量的量,全程由她亲自监管。就算对太后,她也没有这般上心过。

晚膳时间,侍从将菜端上了桌,头次无法与裴叙同吃的段宁沉充当近侍,站在裴叙身后,顿时看傻了眼。

每一碟菜的分量都很少,而且基本上全是素菜,只有几道夹杂了些肉沫。

要知道,曲嬷嬷来之前,餐桌上几乎全是大鱼大肉满盘——虽说据他观察,裴叙吃肉很少,基本上也就每盘吃一块的样子。

段宁沉看了眼最后进来的曲嬷嬷,后者面对裴叙,就不似对他时的凶神恶煞,分明是同一张脸,却显得慈眉善目,这也让段宁沉对她跌到谷底的印象稍微上升了那么一丝。

裴叙知道曲嬷嬷对太后的忠心耿耿,以及对他真心实意的关怀,也知对方的举动是为他的身体,因而也生不起反感来。

只是……

他余光瞥了眼身后盯着曲嬷嬷的段宁沉,淡声道:“今日辛苦了。去用膳吧。”

段宁沉闻言一怔,“啊?王爷不需要小的侍奉您吗?”

裴叙拿起了筷子,道:“太后给你的一百金,我已叫人送去你的海宁院了。”

段宁沉来这里这么一段时日,都是与裴叙同住,哪里有什么海宁院。只是,裴叙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段宁沉有些好奇,于是向裴叙行了一礼,“那王爷,小的就先退下了。有什么事,您叫我。”

刚刚出门,他就听到曲嬷嬷道:“小主子,这些膳食,您可都要用完。多吃些,身体才能好,也能让太后娘娘放心……”

段宁沉心底颇是不爽,那么些素菜怎么让自家小叙身体好?!多吃肉才是正道!

只是,曲嬷嬷到底是裴叙母亲的下人。他也没法当着裴叙的面,将她说得太过火。

总之,他经过一番问路后来到了海宁院,这是个相对来说比较偏僻的院落,周围也没什么人,进去后才发现,那里的正屋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珍馐美食——与平日的标准是一样的。

一守在那里的仆从解释道:“这是王爷专程吩咐为您准备的晚膳。”

段宁沉先是一愣,随后便心花怒放。

他家小叙可真是又甜又贴心!

只是,想着还在曲嬷嬷那里“受难”的裴叙,他怎么也没法肆无忌惮地享受美食。

他找仆从要来了几个油纸包,先是包了一只烤鸭,又唰地包了一盘鲍鱼,一盘红烧肉,最后又零零散散地夹了其他的菜,将油纸包全都放在了一托盘上,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去找裴叙了。

第一百零七章

裴叙饭量少,就算是身体尚且康健的现在,每顿也就吃半碗,好在曲嬷嬷建议再加一碗,被他拒绝后,没有再继续劝下去。

他吃完后,曲嬷嬷去监督仆从熬药。

裴叙回了房,见段宁沉正坐在桌前等他,桌上摆放着各色食物,屋内弥漫着菜肴的香气。

“小叙,小叙!我帮你带了肉!”门一开,段宁沉就兴奋地嚷嚷道。

裴叙走近,瞥了眼那还是完整的烤鸭,问道:“你吃了吗?”

“还没有呢!我一个人吃多没有意思,应该与小叙一起吃才是!”段宁沉又想起裴叙大抵是已经吃饱了,挠了挠头道,“小叙如果吃不下了的话,那就算了,或者留做宵夜?”

裴叙看了眼桌上整齐摆放好的两副碗筷,又看了眼眸底隐含期待的段宁沉,踱步了过去,在桌前坐了下来,拿起筷子,随手夹了一块肉吃下,随后将筷子搁了下来,淡道:“你吃吧。我已经饱了,也没有用宵夜的习惯。”

那双黑幽幽的眼眸就盯着段宁沉看,段宁沉有些不好意思,“既然小叙不吃了,那就去沐浴吧!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吃就好。等小叙沐浴完,我给你按摩。”

“不是说一个人吃没意思吗?”

这一句话,彻底令段宁沉虎躯一震,惊愕地望着裴叙。

若说之前裴叙向他承诺,还令他有了不真实感,现在裴叙越来越多偏爱他的举动,更让他受宠若惊。

只是想起百药谷主所说的“若无他,裴叙活不过今年冬天”,又使得他心头一梗。

他想他是明白为什么之前裴叙躲避他,明明喜欢他,却不肯接受他了。原本,他以为裴叙在意的是两人的身世,后来妥协也是被他缠得没办法。

现在回想来,怕是……裴叙担心自己时日不多,连累耽误了他。现如今接受他,也是因为病有得治了。

要么,那日他们蜀州城重逢时,不知自己病有得治的裴叙却向他许诺,若轻岳教势力高于武林盟,就答应他,又是在想什么呢——恐怕是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吧。

只是裴叙也没想到,李叶舟同他无意中透露了冬季病情恶化的事,叫他在此时追到了京城来。

段宁沉感到了一阵的后怕。他想不到,如果自己不知冬季恶化的事,傻傻地真等到轻岳教发展到那地步,才来到京城找裴叙,所闻的是裴叙死讯,又该是什么场景。

他从未那么感谢过幼年那从天而降的神仙功法。

他想,自己与裴叙的缘分大抵是天注定,所以才叫他的内力恰好能治裴叙的病,而他也恰好阴差阳错地与裴叙相逢。

现在,裴叙肯无所顾忌地待他好,其实是件好事,这说明裴叙也相信了病能治好。

可偏生,段宁沉的胸口就是堵得慌,眼睛也涩涩的,大抵是因为不自主忆起的百药谷主说的裴叙受的那些苦。

他埋头狂吃,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面含糊不清地道:“小叙王府的厨子手艺真是太好了!其他地方拍马都不能及!”

他化悲伤为食欲,难得吃了个十成饱,桌上被他打包的菜被全都吃光了。裴叙遣人来收拾桌子,特意嘱咐从侧门走,送还碗筷——这个点,怕是可能遇上来送药的曲嬷嬷。

随后,侍从来汇报说,沐浴的热水都备好了——这段时间,热水都是备的两份。两人分别在不同房间洗。

裴叙起身出门,刚走到门前,段宁沉连忙叫住了他。

“小叙,我还是用冷水洗澡吧。用热水洗,我总会……有点冲动。之前按摩时,不知你病情严重……现在不能再那样了。”

裴叙的手指扶在门板上,停顿了一下,随后打开了门,说道:“这种事随你,不必向我报备。”

然而,不管他今晚是否决定要心无旁骛地按摩,他都注定无法做多余的事了,因为裴叙沐浴还没回来,曲嬷嬷就端着药,守在了门前。

裴叙回来后,她也跟着进了门,关切的目光一直放在裴叙身上,就完全没看段宁沉一眼。

裴叙喝完药后,脱去了靴子,在床上躺下,段宁沉走到了床前。曲嬷嬷好像才发现屋内有段宁沉这么一号人。

“宁端是专门负责为小主子按摩的吗?”

裴叙阖了眼,感受到热乎乎的掌心按在了他的胸膛上,力道适中地按揉了起来,淡声回答道:“宁端是谷主推荐的人。他门派所传功法,于我病情最有益。而他是他的门派中习得最好的那一个。”

曲嬷嬷听着若有所思,眼睛斜了段宁沉英气的侧脸一下,眉头一皱,颇有几分嫌弃的意味。

通常,能有资格做裴叙近侍的都是从无数人才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保证都接受过严格的训练,言行举止得体。

而段宁沉早上在宫中的言行,就连曲嬷嬷也看得出来对方是竭力装成稳重的样子,更别提素来对裴叙上心的太后了。

太后还提到宁端看裴叙的眼神不像是下人看主子的,而裴叙同宁端说话时的语气也前所未有的温和——这两点,曲嬷嬷丝毫没看出来,但她不怀疑太后的判断。

听太后的意思,她似乎是怀疑宁端就是那魔教教主段宁沉。

当然,派她来主要还是为照顾裴叙起居,因为不管宁端真实身份是什么,但是有了他这个看上去就不靠谱的近侍,太后重燃了对裴叙日常生活的担忧。

段宁沉有史以来第一次老老实实地按完了摩,结果他刚一收手,就被曲嬷嬷给无情地赶了出去,说是这里不需要他了。

段宁沉本来想说自己要给裴叙暖床,话还没说出,就接收到了裴叙的眼神示意,他悻悻地闭了嘴,忍气吞声地出了门。

然后,曲嬷嬷竟宿在了外室守夜,压根不给他一丝丝接近裴叙的机会。

段宁沉忿忿不平地蹲在门前,望着被月色笼罩的庭院,拿树枝戳地面。这嬷嬷委实烦人至极!

他回头看了眼大门,只觉这门仿佛是天河,隔绝了身为“牛郎”的他以及“织女”裴叙,而曲嬷嬷就是那看守天河的恶兽。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啪”的一声,树枝被戳断,段宁沉突然灵光一现。谁说他不能绕开“天河”与“恶兽”,另辟蹊径,去找他的“织女”小叙!

他赶忙绕过了屋子,直奔内屋的窗。

窗户紧闭,段宁沉独自站在檐廊,四处无人,他想起了自己看的话本的偷情桥段,不由地还有些小紧张。

他咽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当正人君子,先敲窗,结果,他的手指刚一曲起,还没落到窗框上,窗户就被打开了。

裴叙站在屋内,着雪白的单衣,乌黑的发丝散在肩头,微弱的烛火照耀在他苍白的绝美面容上,黑沉的眼眸中也有两小撮火光在跳动着。

“你这段时日就宿在东院吧。我已提前叫人收拾好了。”

段宁沉一见他,就忘了“偷情”的紧张,一听这话,哪还管什么“正人君子”的风度,立马翻身进了屋。

第一百零八章

裴叙退后了几步,看着他的动作,蹙眉道:“你……”

“嘘嘘嘘!”段宁沉倒还做出了嘘声的手势,一面轻轻地把窗户给关上了,转身从裴叙手中拿过了烛台,“小心烫到手了!”

说罢,他跑去将烛台放回了桌子,回过头见裴叙还站在原地,面容笼罩在烛光微弱的黑暗之中,神情也看得不大真切。

“刚刚还出了一身汗,又穿得这么少,小心着凉啦!”段宁沉搂过裴叙的腰,将他往床上带。

裴叙没动,按住了他的手,“段宁沉,今晚先分开睡。”

曲嬷嬷就在相隔一扇门的外室,裴叙没法放纵地与段宁沉在内室亲热。

“小叙。”段宁沉抱住了他,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怕压到他,段宁沉只是虚虚地倚在他身上,口吻委屈地道,“我现在没了你,一个人都睡不着了。”

他身量高,微微弯下了膝盖,比裴叙大了一号的身子圈住了他,阴影也完全罩住了他,本应是具有压迫感,但裴叙却有种被大型宠物给抱住的错觉。

裴叙脱不了身,勉强挣扎了一下,无法动弹,只得道:“曲嬷嬷在外面。”

“隔着一扇门呢,没事的啦!”段宁沉轻舔了下他的耳垂,又小声地说道:“夜间我不在小叙身边,我担心小叙冻着了。”说着,他握住了裴叙的手,又道:“看,小叙现在的手都这么凉,仿佛是凉到我心里去啦!”

此言一出,裴叙便不再尝试挣脱了,他低声道:“有长辈在此,这样不好。”

“我只是给你暖暖被子,咱们又不干什么出格的事,有什么不好的?”段宁沉道,“现在知道了小叙寒毒的事,自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小叙的身体是第一位。”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外间轻微的起身声,显然是曲嬷嬷察觉到了里面的动静。

段宁沉忙松开了裴叙,拉住了他的袖子,目光中带着询问的意味。

裴叙只得妥协地点了下头。

段宁沉于是立马横抱起他,火急火燎地冲上了床,将裴叙放进被子,拉下床帐,自己也躺进去,全动作一气呵成。

他刚全身缩进被窝,扒拉在了裴叙身上,只听门那边传来了细小的“咯吱”一声,被打开了。

曲嬷嬷进了屋来,

裴叙倒没多紧张,毕竟床帐隔绝效果好,曲嬷嬷更不会揭开床帐来。但是他能感觉到,段宁沉像是很紧张似的,一只腿已经缠住了他的小腿,抱在他身上的手臂也紧了不少,被中的呼吸声也明显随着曲嬷嬷的靠近而更加急促了。

他听到曲嬷嬷的脚步声来到了桌前,随后透过帐子的细微烛光灭了,再然后曲嬷嬷转身出去了。

门被关上,段宁沉的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长舒了一口气,抚着胸膛,用气声说道:“虚惊一场,虚惊一场!”说完,他躺在了裴叙的枕上,看着他的侧脸,说道:“小叙,你说咱们像不像在偷情。”

裴叙:“……”不是“像”,是已经在偷情了。

他简短地说道:“睡吧。”于是便阖了眼。

他感觉到段宁沉微微抬起了身,之后他的额上传来了一温热的触感,耳边传来了一个很小的声音,“小叙晚安。”

段宁沉刚重新躺下,就听见裴叙冷冽的声线用轻柔的语气说道:“晚安。”

一夜好眠。

没有了热水澡的影响,段宁沉抱裴叙,嗅他身上的幽香,倒也不像之前那样浑身燥热难忍了。

裴叙清晨醒来时,段宁沉已经醒了。

瞧他睁眼,段宁沉咧嘴一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小叙早啊!昨晚睡得好吗?”

裴叙“恩”了声,轻轻地道:“早。”

段宁沉怕凉到他,出了被子,才撑起了身,用手指扒拉了几下他脸侧的碎发,一手托着下巴,手肘撑着床,颇是陶醉地说道:“我家小叙真是大美人!大大大美人!小叙的娘亲是怎么生的,才把小叙生得这么好看!小叙简直是天下第一美人!史上第一美人!”

裴叙微微挪了挪,将身上的被子的另一部分又重新盖到了他身上,淡道:“小声些。外面有人。”

段宁沉立马趴下了身,捂住了嘴,使劲地点了点头,一面又用气音说道:“今天,我们分堂与那腾蛇帮约了架,我会亲自去坐镇,今天一整个下午应该都不在王府。”

裴叙“恩”了声,问道:“可需要人手帮忙?”

“不必不必!”段宁沉忙道,“那劳什子腾蛇帮,那些个牛鬼蛇神,我们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哪还要小叙帮忙?那不是杀鸡用牛刀了吗?顺便……”

他声音又压低了几分,神神秘秘地道:“等打完腾蛇帮,就差不多可以开始我的计划啦!小叙什么也不用做就行!”

正在这时,段宁沉听到了屋外曲嬷嬷正在指挥侍从的声音,皱眉“啧”了一声。

“她跟了我母后几十年,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她刚来王府,我不宜做什么,驳她的意,否则是不尊重,也是打我母后的脸。之后,我会想办法让她不再干涉这么多,并劝她回宫。”

段宁沉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他看裴叙对于曲嬷嬷的管东管西,都一副不觉得有问题的样子。他还在思考怎么劝他不那么听话乖巧。现在听到这番解释,他算是放了心。

否则他还真怕太后识人不明,那曲嬷嬷其实是什么居心叵测的人,想方设法地害裴叙,而裴叙对其防不胜防,中了招。

不过很快,舒舒服服搂着自家美人的段宁沉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曲嬷嬷指挥人也就是正常音量,屋子很大,更别提还隔着几层墙。他是内力深厚,耳目灵敏异于常人,才听到的隐隐约约的声音,那裴叙……

——他也早忘记正常人是个什么标准的听力水平了。或许曲嬷嬷的音量并没有那么小呢?

很快,他就抛去了心头的那一抹奇怪。

“那我就先翻窗出去了。等会儿近侍宁端就来服侍王爷!”段宁沉在他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然后便下床,跑去翻窗了。

临关窗前,段宁沉还向撩开床帐看来的裴叙抛了个飞吻,方悄声合了窗。

裴叙望着紧闭的窗,轻轻地叹了一声。

他是打算向段宁沉透露他有内力的事,有意露出了不少破绽,可段宁沉……似乎都给忽略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荀葭现在就在京城之中,谋划刺杀定王的事。

不久前,他重病的父亲在缺月楼总部遭到武林正道的联手攻击时,气急攻心,一命呜呼去了。到了缺月楼的山穷水尽之际,他也不得不草草地替父亲办了葬礼。

头七之时,雍王的人又找了来,同他说,缺月楼与天煞宫的事都是段宁沉联合武林盟主与定王搞出来的。

荀葭丝毫不怀疑,因为这本就是他事后想清楚了的。

当时段宁沉找他合作时,他本就怀疑其有鬼,但,是他低估了段宁沉与他背后策划的人,他以为自己是胜券在握的。

雍王的人说,既然他父亲已死,那之前的条件自然就不做数了。就改成,若他能杀了定王,他们就帮缺月楼重整旗鼓。

作为诚意,他们分裂了讨伐缺月楼的正派联盟,又传出“盗王偷走了颂道玄录”的消息,解决了缺月楼的危机。

荀葭理解他们依旧委托缺月楼杀人的举动,毕竟缺月楼好歹也是天下三大邪道势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总比那些小门小派要好。

其他两大势力,天煞宫现在栽得比他缺月楼还厉害,那袁聆歌都被官府判处死刑,秋后处斩了。而轻岳教,是属于定王的势力。

讲道理,遭了如此剧变的荀葭现在谁也不信,但是他想要报仇。

段宁沉向他编的故事里,极力将定王塑造成仇人,撇清两人的关系。如今想来,恐怕定王在段宁沉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雍王的人说,缺月楼沦落到这地步,还有定王的一份。荀葭倒觉得这恐怕是荣王的人为了让他仇恨定王,故意这么说的。他还是决定要杀定王,因为要报复段宁沉。

只是这定王府简直如铁桶,压根没法攻克,就算是定王外出时,定王府的侍卫以及暗卫也将他护得密不透风,有时还会提前清街。

他尝试出手过几次,但他们的人一冒出来,就被消灭干净了。

——杀一个定王,难度简直不亚于去杀武林盟主!

他这下是骑虎难下。

但是好在居然叫他的人发现段宁沉出现在了京城。

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定王,当即提刀去找段宁沉。

彼时正是夜黑风高的时候,荀葭来到段宁沉所在的小酒楼门口,就听到大厅里段宁沉醉醺醺的大嗓门,“……说时迟那时快,爷一个箭步冲过去,唰唰唰,把那群家伙收拾得服服帖帖,都跪下来叫我爷爷!”

“教主威武!”

荀葭准备先打探清楚情况,侧身隐在了门边的暗处。

酒楼内,拿着酒坛与众教众吹牛的段宁沉眼眸游离地瞅了眼门的方向,心道,总算是来了。

为了不那么明显,他又唠叨了一阵,才隐蔽地向其中一教众使了个眼色。

对方会意,装作忧心忡忡地大声问道:“对了,教主,听说那太后……现在正在通缉你,这可怎么办啊?”

“通缉?哼!”段宁沉双腿翘到了桌子上,嚣张跋扈地道,“爷受过的通缉何止成百上千?这又算得了什么?”

“但,她为什么要通缉你呢?你又与她无冤无仇。”

“爷抢了太后的宝贝,所以太后想要杀我。”

教众奇怪地问道:“什么宝贝?”

“举世无双的大宝贝!说了你们也不懂!”段宁沉随意摆了摆手,吊儿郎当地说道,“反正太后的人都跑去隆宁逮我了,她肯定想不到我就在京城!况且,就算我在她面前晃过,她也不知道我是谁。”

恰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

段宁沉余光瞥见是荀葭,他也权当没看见,继续和帮众们唠嗑。而就在荀葭走近他时,冷不丁地拔出了刀,刺向了他。

早就有所防备的段宁沉立马避身闪躲,教众们惊呼连连,皆找掩体躲避。

“荀葭?”段宁沉故作醉眼朦胧地眯起了眼睛,抄起椅子,格挡住了他又劈来的刀,身法如风地往旁边闪躲,一面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真的喝了一坛酒的,所以浑身酒气,做出醉酒的神态,也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不过他的神智很清醒,他对自己千杯不倒的酒量还是很有自信的。

很快,他手中的椅子被劈成了两段,正在这时一旁的教众大呼一声:“教主接剑!”

段宁沉伸手接过了教众抛掷而来的剑,反手就接住了荀葭的攻击,一面装作刚刚想起来的模样,说道:“啊!你是来报缺月楼遇袭之仇的吧?”

他不说话还好,一张嘴就直戳荀葭的痛处。荀葭想到了自己父亲死不瞑目的尸体,顿时怒从心中起,咆哮道:“段宁沉!你给我死!”

他手上的攻击越发猛烈,大厅内很快因为他们的交战而一片狼藉——好在段宁沉提前有准备,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他们轻岳教的人。包括这酒楼也是轻岳教名下的。

荀葭并非心中没数,他知道以自己的武功,胜不过段宁沉。他此次突然袭击段宁沉,是因为对方的话而另有计划。

最初激起的怒火发泄完了以后,荀葭就忆起自己的初衷了。他有意将战斗场地给延伸到了外面。

这里是个偏僻的街道,寂静的夜中只听到兵戈碰撞的声音。

段宁沉装酒醉,有意放水,与荀葭打了个势均力敌,并且随着战斗的持续,他的脚步也越发飘忽跌撞。

荀葭的攻势也越发猛烈。

过了大约一刻钟,只听由远及近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听甲胄的声响,显然是巡逻的士兵。

荀葭见段宁沉似乎是有些慌了,尝试脱身,他心中隐隐感到了快意,大吼了一声:“段宁沉!你拿命来!”

“荀葭你这疯子!给我滚开!”

“什么人?敢在宵禁期间当街械斗!”

荀葭看士兵已经近了,于是故意用内力扩大声音,喊道:“他是段宁沉,轻岳教主是也。”

“操!你有病啊!”段宁沉“又惊又怒”地吼道,一面攒起了力气,一剑将他击退了两步,随后便逃之夭夭了。

“轻岳教主段宁沉?那不是……太后娘娘要杀的通缉犯吗?”

“追!”

“……”

没过半个时辰,消息就传到了皇宫中。

小太监提着灯笼,匆匆忙忙地奔入了慈宁宫中。

“娘娘,那魔教教主段宁沉出现了!他在京城之中,还与人当街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