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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85、解甲休养 …

赶路途中,有空车上蹲着两个小厮,专门负责熬药。谢太医的灵方不知添加了什么特别药材,气味古怪难闻,惹得侍卫纷纷掩鼻,但南平郡王府出来的随从们都很淡定,嘲笑他们少闻多怪。

夏玉瑾久病卧床,几乎尝尽天下苦药,鼻子早已麻木。他自己难以弥补的先天不足,总觉是个遗憾,梦想要个能提刀跨马的强壮儿子来完成父亲心愿,所以对媳妇的癸水不调既心疼又紧张,捧着秋水送来的热乎乎汤药,亲自跑去叶昭面前,用瓷勺尝尝温度,殷勤递过去,

叶昭正捧着本诗经装模作样地看,吩咐:“放下。”

夏玉瑾:“趁热喝。”

叶昭目不转睛地盯着书:“等下。”

夏玉瑾将药碗放在旁边,绕着叶昭左三圈右三圈地转,狐疑问:“你该不是怕吃药吧?”

叶昭眼珠轻微闪缩了一下,决然否认:“笑话!”

夏玉瑾是个人精,哪看不出端倪,追击:“原来你也有怕的东西?”

叶昭怒:“是讨厌!”

“你也有今天。”夏玉瑾不等她骂完,捧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

叶昭身体甚好,连伤寒都不得,何曾吃过药?从小到大,每次闻到药味她就莫名地犯恶心,如今给夏玉瑾笑得武将脾气发作,硬着头皮,冷着面孔,就是不肯喝。

“来吧,尝一口,也没那么恶心。”夏玉瑾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将瓷勺再次递到她嘴边

叶昭还在犯犟,不理他。

夏玉瑾:“别怕啊,我都不怕吃药。”

叶昭重申:“不是怕,是讨厌!”

“好好,讨厌就讨厌,”夏玉瑾拿出哄小孩的耐心,满脸“慈祥”的贱样,“堂堂大将军,总不能讨厌就不吃了吧?”

黑糊糊的恶心药碗,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映得叶昭脸色很难看。

夏玉瑾再三催促

叶昭迫于无奈,咬咬牙,接过药碗,仰天,一饮而尽。比树皮草根还难吃的味道,呛得她差点干呕起来,发现夏玉瑾还在旁边看笑话,硬生生忍下,神色自若道:“不过如此。”

夏玉瑾憋笑憋得差点内伤。

叶昭低头,尽力忘记嘴里苦涩的味道。

夏玉瑾抓住她肩头道:“张嘴。”

叶昭莫名,却听话地张开嘴。

夏玉瑾顺手丢了个酸梅糖进去,教训:“在自家男人面前,少逞强。”

叶昭差点给呛到,脸面有失,大声反驳:“谁逞强了?我不爱吃糖……”

“别吐,”夏玉瑾制止她的白痴行为,解释:“吃完苦药,就要吃点酸甜的零食,嘴里的味道就没有了。谢老头还说,你要每天用热水洗脚,别吃冷食,别喝冷酒,多喝些红糖枣子等滋补物,你无论锻炼得多强壮,终究是女人的身体,有些东西改变不了,必须做出一定的妥协,不要总是蛮干。”

叶昭沉默。

夏玉瑾拍拍她肩膀,安慰:“谢老头说你吃半年左右的药调养,注意饮食,就会好转,忍忍就过去了。”

叶昭嫌恶地皱眉。

夏玉瑾继续安慰:“最开始都不习惯的,我小时候不肯吃药,都是我娘带人压着灌,后来吃十几年,什么都吃惯了。身体不好是大问题,我还指望小小昭呢。最多我下次给你尝尝,让太医别弄那么苦。”

叶昭愣了愣,飞快抬眼看了他一眼,忽然妥协了。

自此以后,药到碗干,再无半句抱怨。

车队走走停停,上京近在眼前。

叶昭属于家眷随行,并未接过赈灾旨意,夏玉瑾才是正牌的钦差大臣,所以他把媳妇留在府中养病,带着海主事等人,进宫面圣述职。皇上没有多说废话,直接让太监传旨,给海主事等人各升职赏赐不等,唯独留下夏玉瑾,将他单独拎入后宫御书房受审。

夏玉瑾常年出入宫中,和太监宫女们关系甚好。

大家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做了个让他小心的手势。

反正黄鼠狼怕不小心打死他,不敢乱动板子,顶多就是撤职挨骂,被骂狠了就装晕,等皇祖母搭救。

夏玉瑾英勇无畏地去了。

皇上指着案上的大堆奏折,冷“哼”了声:“都是你的。”

夏玉瑾对足足有的半人高的奏折惊叹不已,仰慕道:“这么多字,他们得写多久啊?”

皇上怒而拍案:“还敢说笑?!”

夏玉瑾立即低头,看着地板,满脸委屈,只差两点眼泪助阵。

皇上丢了几份奏折给他:“自己解释!”

夏玉瑾深呼一口气,捡起来,看后更委屈了:“我天生体弱,出门在外哪里能餐风饮露受苦?而且我做郡王和巡城御史,我媳妇做大将军,家里领双份俸禄,比较有钱,难得出门一趟,心里高兴,江东美女又多,花费是大手大脚了点,可都是自个儿掏的腰包,没贪赃枉法,没勒索百姓,没让国库出一个子儿,也没带美女回家,凭什么说我生活糜烂?至于那个章县令……虽然他确实是个混账贪官,也搜出不少银子,可是我杀他不是因为他贪赃枉法,而是他纵容儿子来调戏皇子皇孙……”他说到这里,也觉得太丢脸,改口掩饰道,“不……他是想调戏我媳妇,堂堂南平郡王妃!这是大不敬,绝对的死罪!”

皇上看着他那张气得发红的如花似玉脸蛋,大约也明白了事情真相。区区秀才,胆敢逼奸皇家郡王,何止大不敬?诛他三族都不为过,于是将此事搁下,只训斥:“处置不当。”

夏玉瑾挠挠头:“我又不懂,不知者不罪……”

皇上问:“豪取强夺呢?”

夏玉瑾听见这个话题就兴奋了:“谁豪取强夺了?我不过是抓他们去说了几天道理,他们大彻大悟,自愿捐款,解救灾民,我还给他们送了牌匾,立了碑纪念功德呢,黑纹石的!”

皇上怒:“立什么功德碑!黑纹石多贵啊!真是不懂民间疾苦,尽糟蹋钱的废物!”

夏玉瑾低头:“我认错……”

皇上缓了缓气,继续问:“你媳妇呢?”

夏玉瑾:“我怕血,让她帮我杀人。”

皇上:“窝囊!”

夏玉瑾继续低头。

皇上开始训斥,从他以前醉酒在街头闹事一直训到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足足训了大半个时辰,喝了好几口水,觉得也差不多够了,终于做出最后决断:“罚你三个月俸禄,在家闭门思过一个月。”

夏玉瑾听了半天不对劲,愣愣地问:“撤职呢?”

皇上义正词严道:“谅你有为民之心,办事虽不周到,却也算办完了,功过相抵,暂时记下,不升不罚,继续在巡城御史的位置上呆着吧。”

夏玉瑾愿望落空,郁闷了。

皇上继续道:“太医院传话,郡王妃似乎身体不适?太后对你的子嗣大计很是担忧。”

夏玉瑾愣了愣,知道这些事也瞒不了,急忙道:“不是什么大事,调养几个月就好了,让祖母别急着给我添人。”

“生儿育女乃大事,怎可轻视?”皇上很慈祥,“这样吧,太后那边我去说说。趁现在天下稳定,上京军营里代任的田将军也算妥当人,就让郡王妃解甲回家休养段时间,不要再为国事烦心,别耽误了身体,早点让我抱侄孙。”

若叶昭回去调养身体,身体好了生孩子,生了孩子带孩子……

等所有事情了结后,军营的人事也全部变更了。

这是留面子的变相劝退,就如年老解甲回乡养老的老将军,再也不用回来了。

夏玉瑾愣住了。

就算他做了混账事,为什么被撤职的是他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办个图书卡……尝试去图书馆码字……

看看书香的地方能激发我的灵感不= =

附:

妖物第四集

妖物第四集~四格插图~作者:米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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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86、冲冠一怒 …

事情发生得太出乎意料,反而让人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夏玉瑾往日对媳妇权势压过自己多有怨念,可是当叶昭被强制解甲后,他就好像在一声比一声猛烈的鼓点穿行的士兵,正在激昂时,鼓皮却被敲破,石破天惊的乐曲,在空荡的广场上轻轻地飘荡出不甘的尾声,渐渐消失,再也没有了。

没有想象中欢乐,没有解脱,没有庆幸,没有伤心。

就好像海外传来的古怪味道调味瓶打翻,说不出的滋味,无法描述。

“叶昭再强也是个女孩子,不要为了国家耽误青春,打仗的时候让女儿家披甲上阵,已是不应,如今战事平稳,还让她去卖命,更是不该。朕也是为了你们小两口好,早点生个强壮聪明的孩子,继承母业也是不错的,生个漂亮可爱的小郡主也不错,前阵子西番送来漂亮的水晶镜,送郡王妃两面,重理花黄……”

夏玉瑾忘了黄鼠狼后面说了什么。

不管是挑拨还是离间,在战事平稳,政局动荡的今天,比起硬着头皮,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澄清越演越烈的谣言,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呼声,实在不是划算之举,倒不如暂时将她拿下。

自古名臣良将,功高盖主,才高遭嫉。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皇帝是大秦的皇帝,江山是夏家的江山。

作为夏家的子孙,大秦的郡王,他有维护江山的义务。

他不能辩驳,也无法辩驳。

算能为她顶下一时,也顶不下一世。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方得长久。

而且,私心里……

他不在乎媳妇是不是大将军,他只想和那个叫叶昭的混蛋女人平安到老。

可是,她呢?

翱翔九天的鹰,甘愿为平原上的绵羊收起刚强的翅膀吗?

夏玉瑾忽然感到阵阵悲凉。

皇上对叶昭临危挺身,救下大秦皇朝,而且从未居功自傲,拉帮结派,惹事生非等种种行为,是很满意和感激的。如今卸磨杀驴,他也有些不忍,见夏玉瑾不反对,也松了口气,将预防对方胡搅蛮缠的惩罚方案全部收起,还赏赐叶昭不少名贵的滋阴补血药品和布匹珠宝做安慰,紧接着下旨撤职叶昭的所有实职,由田将军取代,只留下宣武侯的爵位,作为她以前功劳的奖励。

夏玉瑾谢恩退下,先去慈安宫,硬撑笑容,陪太后说了好一会在江北赈灾的种种趣事,逗得老人家阵阵发笑。离开的时候,他的脸就好像失去阳光的天空,倚在回廊的柱子,仿佛这辈子都没那么累过。

骨骰识趣,讨好:“这事又不是郡王爷做的主,何况你也做不了主,将军不会怪你的。”

蟋蟀也凑过来:“将来让小小郡王继承母业,岂不是更美?!”

夏玉瑾有一片没一片地撕着蔷薇花瓣,静静地看太监喂花园里被圈养的狼,不知道在想什么。

蟋蟀:“郡王爷……这是慧妃娘娘最喜欢的花,过两天还要拿去和皇上共赏呢,你别撕了,再撕就秃了。”

骨骰:“爷,赶紧走吧,种花的宫女都快哭了,我好像看见慧妃娘娘快从那头奔过来了。”

夏玉瑾回过神来,丢下满地狼藉,小跑溜了。

夏家造的孽,他有点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叶昭,从市集东边逛到西边,从西边逛到东边,又逛去秦河边,却将歌姬美人的笑闹声统统丢下,把猪朋狗友的招呼声充耳不闻,长吁短叹,抱着壶暖酒,看着河水默默发呆。

夏玉瑾问凑过来蹭酒的狗友:“女人做个将军,有那么难接受吗?”

狗友喝了三大杯,应道:“自然!你成亲的时候,不是为此呼天抢地,吵闹不休吗?”

夏玉瑾讪讪:“她干得也挺好的。”

狗友摇摇手指:“朝廷上下都是男人做官,官儿都分不过来,她还占着个高位,自然心里不服。而且那谣言传得也太厉害了,说叶昭是天煞星下凡,又是纯阴身,引起水患,若是她再不退下去,怕是还有蝗灾大旱呢,百姓们都吓得不行。”

夏玉瑾怒道:“什么狗屁阴阳先生,尽胡扯!”

狗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我说玉瑾兄弟,你有啥不高兴的?你媳妇不做将军,不是正好合你的意吗?正好在外头少惹闲话,免得到处丢你的脸。唉?别走啊!你走了谁结账?!玉瑾兄弟啊——我今天没带银子——”

他走到外面,又听见有人在高谈论阔。

“叶昭那婆娘,又黑又悍,哪有半分女人模样?”

“粗手笨脚,就连我家烧水的丫头都比她强。”

“还道是个英雄,原来是颗灾星。”

“男不男,女不女,果真是妖人现世,天下大乱啊。”

“娶她还不如养个小倌,好歹懂温柔体贴。”

“孟兄高见!”

阵阵哄笑,声声刺耳。

男女有别,各司其职,没女人喜欢像女人的男人,也没男人喜欢像男人的女人。

夏玉瑾不是没听过针对叶昭的冷嘲热讽,最初的时候,还会凑过去搀和几句,控诉自己娶了这个媳妇的种种倒霉,博取共鸣,发泄心中不满。

今天,他却再也无法忍受。

郡王府内,叶昭对外界议论早已习以为常,对朝廷收回兵权也有准备,她对忽然而来的圣旨并未感到意外,从谢恩接旨,到交出兵符,神情都没有变化。送走传旨公公后,她制止忿忿不平的秋华秋水姐妹,解下腰间长剑,寒光四射,锋刃透骨寒,上面沾染过数不清的鲜血,缠绕着算不出的亡魂。

结束了。

母亲的话,父亲的梦。

【阿昭,你才是父亲最自豪的女儿,也是最舍不得的女儿。叶家在战场上死的人够多了,所以父亲希望你不要像哥哥那样用命在战场上搏杀,而是像普通女孩儿那般嫁人,得到简单的幸福。】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愿封起利刃,收起羽翼。

从今以后,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鹰击长空,没有纵马草原,没有生死相搏。只有锦鲤戏水,梧桐深绿,藤花艳紫,蔷薇娇艳。

从今以后,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过所有人希望她过的人生。

可是,握紧宝剑的双手,为何迟迟不愿松开?

“将军!将军!不……夫人!”院外骨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不等通报,闯入院子里,哑着嗓子叫,“夫人,郡王爷和孟太仆家的公子打起来了!打,打得好凶……”

夏玉瑾从小到大只有背后下黑手的份,从未亲自打过架。

秋华伸长脖子,秋水瞪大眼睛,看着骨骰就好像看狐狸变的怪物。

叶昭回过神来,怕他吃亏,问清地址,急忙奔出。

来到秦河岸,却见夏玉瑾双眼通红,手持马鞭,在大街上追赶着,死命地往几个纨绔身上抽,跟着纨绔出门的家丁们,既不敢下手揍南平郡王,又不敢让主子挨打,只好先身士卒做肉盾,挨了好些鞭子,痛得哭爹喊娘,眼泪都快出来了。

两军交战,勇者胜。

纨绔们虽人多势众,却给他不要命的打法打懵了,缩在家丁后面叫嚣。

“夏玉瑾,你该不是喝晕头了吧?”

“老子骂妖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小子以前还不是一样跟我们骂?!”

“你疯了?”

“那悍妇,凶婆子,有什么值得你维护的?”

“干!别以为你是郡王,世上再大大不过一个理字,再打……再打就还手了啊!”

“我回去告诉姑母!”

“滚!干你娘的废物!”夏玉瑾狠狠又一鞭抽下去,他带着几分醉意,追着骂道,“你们骂的悍妇,凶婆子、妖人……是我女人,我的女人!”说到此处,围观群众发出细小笑声,传入他耳中,他站在大街上,左右四顾,忽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叶昭是我夏玉瑾的女人!”

一字一顿,字字如雷贯耳,满街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小夏要发威了~

感动不感动不?

橘子还在努力治疗码字卡文倦怠症ING

87

87、难以言喻 …

“叶昭是我夏玉瑾的女人!”

“叶昭是我夏玉瑾的女人!”

“叶昭是我夏玉瑾的女人!”

将叶昭想上前相助的脚步凝在原地,耳边只有这句做梦都没听过的话语在一遍又一遍响亮回荡。她武艺高强,英勇无畏,她横刀立马,征战沙场,她巾帼不让须眉,受尽天下非议,她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有男人站在她身前,冲冠一怒为红颜。

心里是什么感觉?

是首次被父亲夸奖的激动?

是首次披上战甲出征的紧张?

是万军丛中冲杀的亢奋?

是夺取敌将首级快意?

是攻城夺池成功的满足?

不,这些感觉统统都不是。

叶昭轻轻抚上自己胸口,心脏在加速跳动,无法制止,无法控制,越来越疯狂,鼓点般的节奏传达去手心,就好像刀刃碰撞的火星点着枯萎许久的干枝,燃起熊熊烈火。从指尖开始燎原,沸腾的血脉流淌在身体每个角落,卷走被卸职夺权的失落,宛若凤凰浴火,快要将她烧成灰烬。

由始至终,她都知道这个男人的好。

可是她发现自己知道的还不够多,不够清楚,不够完整。

他的容貌、他的身材,他的动作,他的声音。

眼中满城色彩化作黑白,只有那个柔弱的身影是鲜活。

她直直地走去。

夏玉瑾体力不支,追打半条街,几句咆哮下来,连连气喘,气愤稍平。没过多久,人群中又传来窃笑声,他狠狠瞪向笑声传来的方向,心里却阵阵无力。他不能逆转乾坤,堵不住悠悠众口,他护不住自己的女人,他依旧是个没用的男人。至少他不能任由这些污言秽语在耳边出现。

事发突然,孟太仆家公子被众仆护着,还是挨了几鞭,纵使夏玉瑾的气力有限,鞭子力度有限,依旧身娇肉贵,痛得眼泪汪汪。慌乱过后,终于想起南平郡王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宗室,管大街的小官,就连皇上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若不是背后还有皇太后的宠爱,根本就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自己父兄则是在朝高官,哪里需要那么小心翼翼地敬着?便示意豪奴也给他点颜色看看,推揉几下,好好威吓威吓。

豪奴卷起袖子,正要用蛮劲拉开郡王,夺下鞭子,忽见后面叶昭手按宝剑,黑着脸看自己,杀气四溢,仿佛随时就要拔剑砍人,吓得后退两步。

将军卸甲,余威犹在。

夏玉瑾见敌人连连后退,围观者不敢开口偷笑,以为是他们怕了自己,继续甩着马鞭,耀武扬威:“滚!以后不准在爷面前说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混账话!否则老子整死你们!”

孟太仆带着手下,一溜烟跑了。

夏玉瑾得意洋洋转过身来,却见叶昭正尴尬地看着他。迟疑片刻,想起刚刚说的话,全身热血向上流,脸热得像火烧似的,不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半晌,方问:“来了多久?”

叶昭:“刚到。”

夏玉瑾更语塞了:“我……我……我没什么……”

自古往今,夫妻之道,含蓄为美,相敬为美。

哪有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丢脸醉话?

酒醒了,两两相望,更觉尴尬。

夏玉瑾知道这件事绝对会再次成为天下笑柄,羞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解释无能,最后他干脆不说了,赶紧握住叶昭的手,匆匆忙忙要把她拖回家去,免得等下嘲笑声起,大家一起丢脸。

细嫩的手和粗糙的手,十指相扣,紧紧相连。手心处,滚烫温暖的气息,在彼此间流淌,融为一体,不愿分离。

他用力拖了一下。

拖不动。

他用力再拖了一下。

还是拖不动。

他回过头去,却见叶昭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表情很怪异,淡琉璃色的眸子里没有往日的坚定执著,就如投入石子的池塘,一点点涣散开来,就像清醒着做梦,整个人在梦中游荡。过了一会,她脸上忽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诡异红色,淡淡晕染开去,最终化作火烧似的艳霞,一掠而过,消失不见。

这是夏玉瑾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景色。

害羞?

这是害羞吗?

她也会害羞?

夏玉瑾惊呆了,一时无法确定,脑子反反复复的问题,不敢确定答案。

叶昭迅速清醒,也觉得丢脸大了,赶紧低头,吹声口哨,唤来踏雪,将还在发傻的丈夫丢上去,运起轻功,用最快的撤退速度,消失在人前。

回到府中,两人很有默契地不提在大街上的尴尬事。

夏玉瑾爬下马,讪讪道:“那个,撤职旨意……”

叶昭淡淡道:“嗯,收到了。”

夏玉瑾停下脚步,轻锤石墙,郁闷:“咱们派人去查查那个该死的谣言源头,我就不信那块死了几百年的狗屁阴阳先生石碑是真货。”

“不必了,”叶昭边走边说,回头见他错愕,退回两步,解释,“皇上已为我受了很大非议,上京军营整顿完毕后,撤职是迟早的事,我早有准备,只是石碑把这件事的到来提前了些。”

夏玉瑾怒,小声骂:“都是过河拆桥的混蛋!”

叶昭看看周围,确认没人偷听,给他顺毛:“说话要小心,我最初女扮男装出征沙场是任性,后来担任将军一职也非自愿,是敌强我弱,形势所逼,我才带着必死决心,为统军报仇和收复漠北行事方便挂帅。如今天下暂定,皇上宅心仁厚,不追究欺君大罪,反而替我安排好下半生生活。以后可卸下重担,不用练武练兵忙碌,过些逍遥自在的生活,也不错……”

可惜,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

叶昭的最后一句话里藏着一丝淡淡的惆怅。

夏玉瑾知道她放不下,无法强求,只尽力哄她高兴:“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也该调养身体,过好日子了。晚点我给你弄几把海外夷人的古怪兵器来玩,等过两年,你身子骨好了,偷溜出去玩,天大地大,任君逍遥,咱们惩恶除奸,做戏中的侠侣。”

叶昭笑问:“你的巡城御史呢?”

夏玉瑾嗤道:“见过不准做官的,没见过不准辞官的,我才不稀罕,倒不如跟你去玩。看见哪家恶霸不顺眼,就蒙上盖头狠揍一顿,看见哪家大姑娘小媳妇长得俊,就调戏几句,看见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就去哪里鬼混。谁管他天下江山,百姓死活?”

“好啊,”叶昭拉过他,笑嘻嘻地说,“我带你去漠北,那里孤烟直上,长河落日圆,还有连绵山脉,里面有熊瞎子,黑豹子,吊睛白虎。往西边是看不到边际的,骑马跑三天三夜才能看到人家,夜里还有狼群出没,长着绿眼睛,围过来咬人,你敢去吗?”

夏玉瑾叉腰,昂首:“这点破事,有什么好怕的!”

叶昭哈哈大笑:“好胆识。”

夏玉瑾弱弱问:“有毒蛇吗?”

叶昭:“有。”

夏玉瑾的脸白了白。

叶昭没留意,大大咧咧道:“那玩意弄掉毒囊,烧熟后很好吃,到时候我烤给你吃。”

夏玉瑾今天不想揍她,便咬咬牙:“好。”

妾室们听说将军被解职,又喜又悲,喜的是叶昭有时间陪她们玩了,悲的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杨氏最为伤感,哭得很给力。待发现叶昭在家就是舞枪弄棒玩,除了像以前那样每个月核对一次总账目,压根儿没打算接过管家事宜后,就不哭了,继续埋头干活。

夏玉瑾觉得在人前丢了大脸,躲着不想出门,美其名曰:跟媳妇锻炼身体。

倒是安太妃听说叶昭身体,急了,气势汹汹杀上门来,要给香火讨公道。

眉娘很有危机感,揉揉叶昭,小声道:“子嗣大事,太妃不会善罢甘休,这可如何是好?”

叶昭将虎头刀丢给秋水,任萱儿给她拭去额上汗珠,揉揉肩膀,对大家的担忧表示莫名其妙:“正室无后,顶多纳妾生子,还能把我休了不成?”

所有人终于想起这位正室奶奶胸怀非一般宽广,脑子里不存在女人间的争风吃醋,对妾室、庶子什么的统统无所谓,婆婆送几个美人入门欣赏,莺啼燕语,左拥右抱,说不准还合她心意。

怎么办?

谁在意谁去办。

众人齐刷刷将同情的目光转向郡王爷。

夏玉瑾立即起身,苦逼地迎接母亲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娘要去西安旅行……

橘子被抛弃了……中午还得自己弄饭吃。

泪流。

88

88、一击必杀 …

大秦极重孝道,轻易不能违抗父母之命。

夏玉瑾幼时多灾多难,全凭母亲疼爱,百般照料,才活到今天,对母亲更是敬重。

叶昭失去双亲后,懂得亲情可贵,她爱屋及乌,也对安太妃很孝顺,经常上门探望参拜,纵使被对方厌恶,也从不出言顶撞。

安太妃不算蛮不讲理的老人家,奈何这个媳妇太与众不同,太不守规矩。每次家中聚会,她在跟前服侍,言行举止,总能闹出点笑话和乱子,那份“孝顺”实在让循规蹈矩过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家难以消受。

强悍的媳妇,软弱的儿子。

让人都很难不对这样的家庭关系心存偏见。

安太妃派人密切注意南平郡王府的一举一动,传回的消息也多半是“郡王爷给夫人逼着去蹲火盆了”“郡王爷又给气跑了”“郡王爷跑去玩夫人的马,差点被马踹了”“郡王爷给夫人试药”“郡王爷好久没去妾室房间了”诸如此类的话题。再加上前阵子的儿子要“纳”柳姑娘,却被叶昭“棒打鸳鸯”惨淡收场事件,简直……

可怜天下父母心。

安太妃越发觉得宝贝儿子过得凄凉无比,日日心酸,想起都要掉两滴眼泪,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就要想方设法去撑腰找场子。

来到儿子府上,她越发觉得不像话。

堂堂郡王府,门口居然还有乞丐在徘徊?

当那个又脏又臭,满脸伤疤的瘦弱男人撞到马车前,啊啊乱叫的时候,她吓得差点尖叫。还是车夫眼明手快,两鞭子狠狠抽过去,将那穷疯了的烂货赶走。

安太妃失魂落魄,入府后捧了半天心肝,念了几百声佛,方平息下来,然后派人发作门房:“哪有让乞丐野狗在王府外头乱转的道理?玉瑾身子柔弱,被冲撞了怎么办?”

门房委屈:“是个不知哪里流落来的哑巴乞丐,天天在门外转悠,我们喝骂过,杨姨娘说哑巴可怜见的,也赏过他二两银子,让去自谋生路,可惜那人不要脸,也说不通道理,去了又来,跑得又快,我们念着郡王爷心善,也不好下狠手……”

“窝囊废!”安太妃大怒,亲自派出几个精干侍卫,去处理此事,务必打得那混蛋无法再登门为止。

夏玉瑾在花厅外,见母亲发脾气,便缩了许久,待她怒气稍平,才堆着满脸笑意,欢欢喜喜地走了进去,先半眯着眼睛打量半晌,再行大礼,“抱怨”道:“母亲配上这簪子,年轻得差点让儿子认不出了。”

“混账货,尽乱说话,”安太妃锤了他两拳,“这梅花喜鹊连环簪子不就是你前两天送来的吗?”

夏玉瑾边躲边笑:“聚宝阁老板果然没坑我,这玩意就是流行好看。若娘喜欢,我下次找他买个几十支,让娘天天换着带。”

安太妃给他这番胡言乱语,折腾得脾气都没了,狠狠“呸”了他好几口,心里想到儿子孝顺,还是有些欢喜的。

夏玉瑾又问:“江北回来,你看我是不是养胖了圈?”

安太妃心疼地摸摸他的脸:“瘦了,下巴都尖了。”

夏玉瑾点头:“还得在家养。”

虽然婆婆有各种收拾媳妇的权力,奈何叶昭气势太强,站在她面前,抬头仰视,让人怯场。安太妃不敢当面为敌,见儿子还摸不清头脑的傻瓜样,婉转建议:“若是在家里不自在,不如回安王府住几天?”

“都分府了,哪好意思老打扰大哥,他看见我,脸黑得和锅底似的,动不动就抓过来训话,什么‘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什么‘玩物丧志’,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听得人耳朵起老茧,还不准我靠近小侄子,说是怕带坏了!娘,你说他混账不混账?!”夏玉瑾每天忙着和媳妇造小小昭,哪有心思去别处?不但婉拒母亲的好意,还摸着自己老被揪的耳朵,顺便给祸害者上点眼药。

安太妃琢磨了半晌,犹豫:“儿啊……你哥好像没说错啊?”

夏玉瑾抱怨:“谁经得起一天三顿训啊?”

安太妃知道大儿子性格耿直,每次见弟弟游手好闲,就忍不住要抓来教训。偏偏小儿子生性跳脱,受不得拘束,两人虽亲,性格却怎么也合不到一块去。大儿媳忙着当家,孙子年幼,实在顾不得这个已成家立业的儿子。

她无法强求,只好再问:“你今年都二十有余了,什么时候才让我抱孙子?”

夏玉瑾心知不妙,脸上依旧平静:“急啥?”

安太妃见他不上道,再问:“我听说叶昭的肚子,似乎有些问题?”

夏玉瑾装傻:“哪有问题?”

安太妃急得跺脚:“太医都说了,还瞒我?”

夏玉瑾无奈:“不过是小问题,调养调养就好了。”

安太妃焦急:“可太医也说她行军打仗那么多年,冰天雪地的,弄坏了身子。女人这事说不准,谁也没把握彻底治好,万一她就是生不出怎么办?”

夏玉瑾劝道:“这才调养了两个月呢,哪知道结果?”

安太妃试探:“若是你担心媳妇那边的脾气……就由我出面,给你塞两个长得普通点的老实丫头,暗度陈仓,等生了孩子再过继到她名下,把丫头卖了完事。”

夏玉瑾差点喷了:“犯得着那么麻烦吗?”

安太妃扭手帕:“我也是担心啊,那叶昭性格那么野蛮,你娶了她,连个妾都不敢碰,到现在都没儿子……咱们家是吃亏吃大了。”

夏玉瑾扭捏:“那个,相处久了,阿昭还不错,日子过得也可以,两口子哪来的什么亏不亏,我父亲不是也没庶子吗?”

“你不知道,那是……”安太妃想起自己以前的万般手段,阵阵唏嘘,待晃过神来,发现儿子脑子给媳妇哄迷糊了,赶紧强硬道,“反正叶昭不行,她哪有媳妇的样子啊?”

夏玉瑾:“真不行?”

安太妃:“子嗣大事,要谨慎。”

夏玉瑾知道母亲死脑筋,认准的人就不轻易改变观点,他换了个方向进攻:“娘,你想想,我和大哥身体都不好……”

两个儿子,一个残疾,一个先天体弱,安太妃想起这事就难受:“所以我希望你们快点添孙,让家族繁荣,让你父亲在天之灵也有个安慰。”

夏玉瑾祭出杀手锏:“娘,你再想想,叶昭那身子骨多壮啊?若是她给你生个孙子,肯定熊腰虎背,力举千钧,壮得和头牛似的!还用得着日日提心吊胆吗?”

一击必杀,正中红心。

安太妃站在原地痴痴想象许久……

尘埃落定。

安王府内,各色各样的补品,源源不绝送来,还夹杂着安太妃亲自求的送子观音图,安王妃亲手做的百子百孙被等等,还慈眉善目地派人叮嘱:“千万要放宽心,养好身子,郡王这脉就靠贤媳传宗接代了,若妾室和丫头敢闹事,就狠狠收拾,别让她们翻天了。”

叶昭受宠若惊,坐立不安:“娘怎么忽然?”

“日久见人心,总会想通的嘛。”夏玉瑾一边喝十全大补汤一边满不在乎地吩咐,“再来一碗!”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去玩啊啊啊啊,去哪里玩啊啊啊啊啊啊!

89

89、卞和有玉 …

老隆今年五十二岁,他自十四岁开始在安王府门房当差,又调来南平郡王府一年多。他觉得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事情,比自己半辈子加起来都多。先是郡王爷娶了个大将军,妾室们统统围着主母转,接着是如花似玉的表妹上门闹,然后将军卸甲,郡王府个个都不简单,件件事都精彩,就连门外的乞丐都特别不要脸。

南平郡王府位于西街,是上京达官贵人聚集处,寻常百姓都不会轻易走过来。

那乞丐是哑巴,两个月前不知从何处来,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脸上还有几道骇人的伤疤,身上的臭气在初冬也熏得人不敢靠近。他最初在郡王府门口不停徘徊,张着漏风的嘴,蹦蹦跳跳,表情抽搐,像个疯子似地,从喉咙里憋出“啊啊啊啊啊”的声音,就像乌鸦在鬼叫。

让这样恶心的疯子冲撞郡王爷,闹个什么万一,不是小事。

门房见多了这样的乞丐,捏着鼻子,上前呵斥,让他离开。

哑巴摇头晃脑,就是不走。

门房便抄棍子,稍作教训,吓得他抱头鼠窜。

没想到第二天,他又鬼鬼祟祟地回来,躲在郡王府附近,眼巴巴地看着大门。

门房原本以为他来郡王府投亲,便和下人们打听番,皆说没有这样的亲戚。便去驱赶,他就到处乱藏,敌进我退,敌退我来,打不怕,骂不怕,让人伤透了脑筋。

管家的杨氏听说此事,怕丢了郡王府面子,便赏了他银子和两件旧衣服,说是好好劝着走。

没想到那家伙油盐不进,银子和衣服照收,人依旧赖着,仿佛吃定了这家有好处,死活不走。

郡王爷和将军都不准家里仆人任意妄为,门房不敢下狠手,拿他没办法,便叮嘱让他呆得远远的,不要在贵人出行时明目张胆出来惹事。

哑巴点头应了。

未料,在安太妃的马车停在门口时,他不知从哪个角落扑出来,狠狠冲向马车,双眼血红,喉咙里嘶喊着什么,差点惊了马匹。

安太妃得知详情,勃然大怒,勒令驱逐,如狼似虎的侍卫们得令,下了狠手。打得那哑巴头破血流,满地打滚,磕头求饶,然后丢去上京城郊,威逼不准再回来。

门口终于平静了两天。

没想到,哑巴带着浑身的血迹,慢悠悠地哭着回来了,依旧蹲在附近,蜷缩成一团,手里捏着块脏兮兮破布,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郡王府的大门,让人感觉诡异。

哪家宗室贵族能忍这样的家伙在自家门口晃荡?

老隆认定,这家伙绝对是疯子!脑子不正常!

他这次能冲撞安太妃,下次抄棍子追着郡王爷打怎么办?

老隆越想越担忧,他琢磨着大家耐心将尽,便塞给他几个馒头,下达最后通牒:“吃完快走吧,这里不是讨饭的地方,给郡王爷看到不好。秦河边那么多酒楼饭肆,南山上有寺庙施粥,哪里去不得?再呆在这里,咱们就真不客气了。”

哑巴吃了馒头,对他的劝告充耳不闻,依旧不走,在门口游荡,时不时向天胡乱比划几下,形态疯癫至极。

老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回去和侍卫长说了声,让他派人驱逐。

侍卫们被三番四次派出来赶乞丐,烦得要命,全部都发了狠:“走不走?”

哑巴愣愣地看着他们,继续拿着破布比手画脚。

侍卫都是打仗出身,脾气本来就不好,折腾许久,耐心终于耗尽,忍无可忍,狠狠一脚踹去他腿骨处,应声而断。

哑巴痛入骨髓,发出声撕心裂肺的低鸣,抽着冷气,满地翻滚。

侍卫们拖着他,压上牛车,载出城外,冷道:“滚!若是再回来,就打断你第二条腿!”

哑巴的低沉诡异哭声,飘荡在寂静的荒野里,绝望得让人压抑。

夏玉瑾正在花园里蹲马步,听见那声惨叫,揉揉耳朵,问秋水:“什么声音?”

秋水想了想:“是乌鸦吧?”

秋华:“郡王爷,你别趁机躲懒。”

夏玉瑾赶紧收回视线。

从江东回来已四个多月,他自丢大脸后,没怎么出门,一边陪媳妇调养身体,一边锻炼身体。

而叶昭卸甲后没兵带,怎么都闲不住,又不好经常出门,天天在家发呆。憋了一个月后,终于忍不住,把郡王府的小厮丫鬟们统统组织起来,闲时教他们武艺,排兵布阵,以解寂寥。除杨氏管家没空外,如今两个月下来,眉娘能似模似样舞起鸳鸯刀,萱儿学会挥长剑,就连烧火的丫头都能使上两招擒拿手。

夏玉瑾怀疑,再过上一年半载,他家丫鬟们派出去打群架都是个中好手了。

远处叶昭懒洋洋坐在水榭里,胡乱套着身长袍,右手托腮,百般无聊地用石片打水漂玩。

紧张刺激惯了的生活,怎能快速松懈?

丛林里的野兽,怎能适应笼子里的生活?

她抬头,看着天空中向南的大雁,一行行,一列列,多么快活?

夏玉瑾从火盆上蹦起,不顾秋华在后面的叫唤,匆匆跑去她面前,靠近坐下,陪她打了两片水漂,碰碰她的手,兴冲冲地问:“咱们出去玩吧?”

叶昭缩回手,迟疑问:“去哪里?”

夏玉瑾笑嘻嘻:“玄妙观今夜有庙会。”

叶昭皱眉:“我不信道。”

“我也不信,”夏玉瑾乐呵呵地揉着她肩膀,尽情描述,“每年玄妙观的庙会都很热闹,去看社戏、套大鹅、猜灯谜、射靶子、吃麦芽糖、喝汤圆、尝美酒,还有木偶戏、猴子和老鼠耍把戏、西蛮的万花筒,很有趣。”

骨骰迟疑道:“郡王爷,安太妃说这是下等人玩的地方,让你别乱去,小心吃坏肚子,或是被不长眼的恶棍欺负了。”

夏玉瑾挂不住面子,讪讪道:“这不是有夫人在吗?小小场面何足惧?就算来十个八个恶棍也是找死的,怕什么?”

骨骰:“可是,太妃说……”

夏玉瑾怒了:“你别告诉她不就得了?!”

骨骰低头垂脑。

叶昭丢出手中最后一片石子,湖心泛起十七八个涟漪,她慢悠悠问:“你想去?”

夏玉瑾轻轻答:“你陪我去就去。”

叶昭看着他,猛地站起,嘴角绽放出淡淡笑意:“走。”

时值中午,两人决定先找借口去秦河岸买东西,然后躲进茶肆,在中途换上普通老百姓的衣服,混入人群,既免得给安太妃唠叨,也可玩得更尽兴。

收拾半晌,马车备好,南平郡王府侧门开。

夏玉瑾携夫人出行,未到门口,听见侍卫的喧哗喝骂声。

“不是丢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这小子还不怕死!疯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该不是要行刺吧?”

“干!郡王爷要出行了!快动手赶!”

几声重重的拳头打肉闷哼声,夏玉瑾犹在迷惘,叶昭已大步走去查看,却见郡王府的侍卫正拖着个满身是血的乞丐往路边走,低声问侍卫长:“怎么回事?”

侍卫长报:“是个疯哑巴,说不清道理,这两个月都蹲门口要好处,属下想尽办法,赶了七八次都不肯走,迫于无奈,出此下策。”

叶昭:“无能!”

夏玉瑾掩鼻,不忍,“算了,残疾也挺可怜的,大概是天冷没地方住,所以猫在这里。”他见情况太惨,训斥,“疯子哪里懂事?全上京是不知我和夫人慈悲为怀?你们做得太混账了。”

侍卫长低头受训。

夏玉瑾看了眼那胡乱挣扎,长相恐怖,貌似疯癫的哑巴,心里也有些毛骨悚然,觉得这家伙搁门口确实很恐怖,退了两步,摇手补充:“给他点汤药费,找个好大夫看看,带我的话,送去济贫院养着。”然后补充,“好好办,别坏了我未来儿子的阴德。”

侍卫们齐声应下。

未料,乞丐看见他们两人,两眼放出异样的光芒,趁其不备,忽然狠狠一口咬去抓自己胳膊的侍卫手上。然后跌落在地,拖着折断的腿,双手撑地,在寒冷青石板路上,一步步向叶昭爬来,嘴里激动地呜呜咆哮。

斑斑点点,血迹一地。

他直直向前爬。

侍卫为他不要命的做法,惊了半刻,回过神来,再次上前拖拉。

乞丐挣扎着,从怀里掏出条沾满血迹的旧布,冲着叶昭,拼命挥舞。

刹那间,叶昭身形猛动,夺过手帕,脸色大变。

熟悉的淡淡血迹,陌生的深深血迹,纵横交错,手帕角落仔细绣着两行诗歌:

【一方锦帕与君知,横也丝来竖也丝。】

诗旁潦草血书一行:

【祈王勾结东夏,反。】

“啊!啊!啊啊啊啊——”哑巴以头抢地,放声痛哭,泄尽心头委屈。痛苦的嚎叫,响亮悠长,久久不散,解脱的眼泪,一滴滴,打在地上的血迹,慢慢化开。从漠北到上京,一路行乞,历尽磨难,提心吊胆,受尽白眼,他终于将秘密送到该送的人手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我都告诉自己,会把稿子写出来的……

结果……

90

90、盘问审讯 …

祈王是什么人

皇上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虽然他长得像头猪,行动像头猪,性格像头猪,对皇上唯唯诺诺,视财如命,看见钱就两眼放光,恨不得统统扒拉回家,钱以外的事情好像都不感兴趣。这样的家伙是很讨厌,但若说他有胆子谋反,也很难让人相信。

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祈王谋反虽诛不了九族,也要赐死,祸及子孙。

如此重要的事情,单凭一封不知是不是柳惜音亲笔写的血书,由不认识的哑巴送来,如何断定真伪?

万一这是敌人插赃嫁祸呢?

夏玉瑾迟疑不定,提出疑问。

叶昭摇头:“这方帕子只有我、表妹、胡青知道。笔迹潦草是危急之刻写下,而且长途奔波,血迹在帕子上被模糊了,我相信这是表妹送来的警告。”

夏玉瑾对她家心思歹毒,不择手段,挑拨离间的表妹极其反感,凡事都先往坏处想,若是这信件是伪造,他贸贸然送上去,察明并无此事,皇上以德治国,最恨不顾手足亲情的家伙,他诬告长辈,肯定要倒大霉……

单凭这样的字迹,不能证明信件是柳惜音写的。

她就可以在阴暗的角落,看着挨打受罚的自己拍手叫好,说不准还恨不得皇上一顿板子把他打得病发身亡,再霸占他媳妇回去!

叶昭坚持:“惜音就算要报复你我,也不会拿这种事做文章,你莫小看了她的气节。而且东夏入侵,首当其冲的是她镇守边关的叔叔,她怎能不急?”

夏玉瑾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只要和柳惜音相关的事情,都要起三分疑心,再问:“祈王叔的封地是江北,柳惜音的家在漠北,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又是柳将军的侄女,你的表妹,如此身份,应该是谋反者重点防范的对象,祈王叔虽然长得像……但他脑子可不像猪,若要谋反,瞒了那么多年,怎会让这样的女人得知阴谋?又怎会做出如此明目张胆的事情来?”

叶昭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满腔怒火略略平息,却始终不放心:“我给表妹写了很多信,都没有回音。”

夏玉瑾用看红杏出墙的眼神看着她。

叶昭补充:“是道歉信。”

夏玉瑾瞬间阴暗了。

他暂掩不满,把账记住,再追问:“若是表妹没回来,你舅父总该和你说一声吧?”

叶昭的眼珠微微闪烁,支支吾吾道:“这种信件,不好让外人得知,我特意叮嘱信使要交到柳姑娘手上,让她亲启……”

两人面面相窥。

夏玉瑾:“你也不敢确定她有没有收到信件?”

叶昭迟疑着点头。

夏玉瑾摇头晃脑:“反正我是祈王,想谋反就绝对不会向柳惜音下手,甚至不会靠近她。这样的行为实在太危险,也太愚蠢了。”

叶昭想了会,假设:“如果他不知道对方是柳惜音呢?”

夏玉瑾答不出了。

事情的真相,都在哑巴的脑子里。

他不识字,不会说话,送个信都千难万难,如何能说清楚?

上次捉拿谋害李大师凶手时,做目击证人的小乞丐因立下功劳,夏玉瑾信守让他吃一辈子饱饭的承诺,取名为阿福,收入府中,在院子里做扫洒粗活。短短半年多,就从瘦竹竿吃成了小胖墩。由于不怕脏臭,有共同语言,被派去照顾哑巴,替他洗刷干净,换了身干净衣服,请太医接骨疗伤,待他缓过气来,在旁边安慰:“郡王爷是做到做到的好人,门房也是尽忠职守,这场误会实在太糟糕了,不过别担心,待查明真相后,郡王爷会给你吃一辈子的饱饭!”

哑巴依依呀呀地指手画脚。

鉴于没有标准的哑巴语言指导,阿福只能在旁边猜,“你要喝水?你要吃东西?你要翻身?你要去茅坑?你要看漂亮姑娘?”直到猜到,“你要见将军?”

哑巴终于松了口气,拼命点头,唯恐他再猜到别处去,然后拍拍胸膛,表示很壮实,没有事。

叶昭也在为如何沟通头疼,一边走一边说:“字迹难辨,先要确认给他帕子的人是不是柳惜音。”

夏玉瑾跟在后面一溜小跑,提议:“他听得懂说话,就问他些柳姑娘的特征,用摇头或点头来作答,辨明真伪。比如问他柳姑娘的眼睛是不是像柳叶?是不是眼含秋水,睫毛浓密?嘴巴是不是樱桃小口等等……”

叶昭:“嗯。”

哑巴见她到来,很是激动,正要趴在床上行礼,被免。

叶昭指着夏玉瑾,单刀直入:“送信的姑娘是不是比他还好看?”

哑巴抬头,望着惊呆的夏玉瑾,思索片刻,死命点头,急如捣蒜。

事情干脆利索地确认了。

夏玉瑾沉默了。

叶昭拍拍他肩膀:“多简单啊。”

夏玉瑾在人生低谷中徘徊沉思着——没休这个媳妇,是不是他这辈子做出的最大失误判断?

接下来的问答也是一片惨淡。

“你是江北人?不是?那是漠北?漠北哪里?祁县?红庄?苏县?”

点头。

“帕子是柳姑娘亲手交给你的吗?”

点头。

“字是柳姑娘亲手写的吗?你摇头是指不是还是不知道?不是摇一下头,不知道摇两下。”

摇头两下。

“她落入祈王手上吗?”

点头。

“柳姑娘目前处于危险中吗?”

点头

“祈王要杀她?”

摇头。

“祈王要……欺负她?娶她做妾室?”

摇头。

“祈王要利用她?”

点头。

“祈王看上她美貌,将她送人了?”

点头。

“送去东夏?”

点头。

“……”

事情发生在水灾后半个月,哑巴不认识路,也不敢随便将秘密交到不信任的人手里。磕磕绊绊地用双腿走,花了四五个月,好不容易来到上京,四处转悠,根据柳姑娘的描述和偷听别人说话确认了南平郡王府的位置,本以为将军每天都要上朝,郡王爷三天两头出去溜达,在门口截住他们送信应该不难。千算万算没想到将军卸职,郡王在大街发酒疯,两人都嫌丢脸,不愿出门,他又没办法将事情告知门房,只好在外头傻等,硬生生拖了两个月才将手帕送到。

如果多打听一下。

如果多留意一下。

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

叶昭以为表妹在使小性子,错过最佳救援良机,虽然不情愿,她也不得不承认柳惜音侥幸逃脱的机会实在渺茫,她悔恨交加,恨不得将那畜生千刀万剐。

但是,领军作战多年,经历太多牺牲,她已不是感情用事的孩子。

不管愿还是不愿,悲剧已造成,在没解决前,任何忏悔痛苦于事无补,只会干扰判断。

先要观望大局,盘算得舍,不管是进攻还是退却,选择最少代价的获得最大的胜利。

叶昭虽对表妹安危心急如焚,习惯使然,脸上没流露出来,她沉住气,不停盘问,冷静地一点点收集有用的情报,倒是夏玉瑾越听越急,他发现自家叔叔有作乱的可能,在旁边抓头挠腮,怎么也坐不住,只恨不得立刻冲入宫里报信。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

闹点坏事大家就亢奋了~

不急不急,橘子不吊大家胃口,下章就揭晓表妹在干什么……

嘿嘿嘿……

你们应该想不到的。

91

91、倾国倾城 …

东夏皇宫,柳惜音瘦了许多,她穿着织锦奢华的宽大异族服饰,更显弱不胜衣,乌黑柔顺的浓密长发被编成许多个小辫子,垂在身后,顶上带着白狐皮镶蓝宝石的暖帽,显得娇嫩肌肤越发白皙,点墨般的双瞳含着万千秋水,就像草原上楚楚可怜的格桑花。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如果没有在回去的路上使小性子,放缓行程。

如果没有临时改变行程,转道江北。

如果没有发脾气闹别扭,让车队在驿站多停留一天。

如果没有……

许多如果,许多错过,造成最恶劣的结果。

一个错误决定,带来连绵不断的噩梦。

那天下午,午睡初起,慵懒梳妆,红莺正在旁边笑着问她是要牡丹花簪还是要在鬓边别朵茉莉花?还打趣着劝她:“姑娘若是出家了,这些漂亮的花儿给谁带呢?”

她心情低落,爱理不理,将所有首饰都拔下,丢回妆盒:“谁还稀罕这些?”

红莺长吁短叹,一边骂叶昭不厚道,一边安慰她,试图打消她的错误决定。

忽然屋外一声雷响。

红莺去开窗,探出头打量,笑道:“要下雨了。”

要来的不是雨水,而是滔滔洪水。

眨眼之间,比千军万马还凶猛的大水,冲垮房屋,卷走牛羊,将从漠北跟来的忠心耿耿侍卫,回漠北述职的李小偏将,老实厚道的仆役下人,还有驿站的官员,冲得无影无踪。惊慌失措中,红莺死死拉着她的手,在洪水中漂浮,抱着横梁哭叫:“姑娘,不怕!咱们会没事……”

话音未落,横梁受不住大水的冲击,轰然倒下,屋顶砸在她的头上,哼都哼不出来,已沉沉地一起落入水中。

红莺紧握的手终于松开。

她连尖叫都来不及,被大水卷走。

凭借不熟练的水性和天大的运气,抱着根经过的木桩,几经沉浮,她活了下来。腿伤了,手伤了,脑袋在漂浮中也不知给什么撞到,受了伤,记忆混淆成乱七八糟的糊糊,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像行尸走肉般活着,不知要做什么,不知要去何处。路上灾民动乱,年轻貌美单身女子行走,危险四伏,她也失去了所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沦落成流民,衣衫褴褛,胡乱学着大家吃草皮树根,形似乞丐。所幸有个“好心”的大娘捡了她,洗干净,包扎好伤口,转手拿去贩卖。

祈王府看中这份倾城美貌,低价买下她,请医问药,治疗伤势。

柳惜音在府中,被大夫养好伤势后,混乱的记忆开始复苏。

官府千金被卖为女奴。

简直丢尽祖宗十八代的脸。

柳惜音意识到自己处境后,臊得脸都红了,她唯恐被人知道,不愿说话,装傻扮懵,想私下找机会亮出身份,让祈王派人送她回去。

很快,她敏感地发现自己所处环境有些不妥。

院子里共住着五个小姑娘,都长得很美貌。门窗紧锁,看守森严,只有几个哑奴给她们送饭送水。其中有个哑奴每次都会同情地看上她几眼,似乎想说什么。

她念及哑奴不会将她被卖之事在外面乱说,便趁没人注意,拉着他恳求:“我是嘉兴关柳将军的侄女,途径江北,不慎落入此处,请你替我传书信一封,告知祈王,让他将我送回去。”

哑奴听完后,脸上表情就像看见老天开了眼,莫名其妙地狂喜起来。过了会,又紧张地摇头,依依呀呀比划许久,还怕她不懂,便张开嘴,让她看自己的舌头。

柳惜音略通医术,看出这些哑奴统统都是被人用药毒哑嗓子的正常人,心下大骇。

哑奴继续摇头,手指东面,做痛心疾首状,嘴里不停做出“北”的口型。

柳惜音猜:“北方?”

哑奴不停点头,然后杀鸡抹脖子地比出各种手势,见她不明白,急得半死,东张西望后,在地上画了个扭七扭八的小人,穿着东夏的服饰,旁边画了个大肚子带王冠的大秦人,在一起把酒言欢。

柳惜音猜:“祈王要和东夏做生意?”

哑奴先点头,然后摇头,又在东夏人手中画了把刀,然后在两人身边加上几个倒在地上的大秦人。

柳惜音终于懂了:“祈王勾结东夏造反?”

哑奴不停点头,他原本是漠北的农民,漠北城破后逃往江北,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卖身祈王府,却被毒哑了喉咙,留在内院服侍。由于祈王对他们这群目不识丁又不能说话的哑巴比较放心,有些事情没那么避忌,他却恨极了这些祸国殃民的家伙,想方设法下,得知了不少私隐,只恨身有残缺,有口难言,有怨难申,谁会听哑巴说话?纵使他冒险逃出,无凭无据,谁会相信他的表达?

东夏入侵,先经嘉兴关。

生灵涂炭,烈火屠城,是他今生今世不愿再看到的景色。

全漠北都知道,叶将军是英雄。

柳将军是叶将军的亲舅舅,柳姑娘是柳将军的亲侄女。

哑奴抱着最后的希望,拼死一搏。

柳惜音半信半疑,不敢掉以轻心。

第二天,她不再装傻,拖着伤腿,走出院子,拉下面子,四处打探,却见女孩们正在一遍遍练习礼仪、举止和语言,柳惜音长年住在边境,多有外族出没,听出这是东夏的礼仪和语言。嬷嬷在低声呵斥:“好好练,若得了宠爱,一辈子富贵荣华。若是不听话,直接乱棍打死。”

东夏王好色成性。

这些女孩子是做什么的?

祈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刻骨寒意阵阵袭来,柳惜音转身逃回屋内,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自漠北城破,家园被焚以来,她第一次害怕到如此地步。

“阿昭,我再也不任性,你快来救我。”

“阿昭,我再不胡闹了,你来接我啊!”

“阿昭,我错了,求求你……”

柳惜音哭得泣不成声,孤零零的屋子里,没有回音。

祈王连服侍的人都要毒哑,若得知她是柳将军侄女的敏感身份,会放过吗?若是逃亡,守卫深严的王府,凭借自己的三脚猫功夫能跑多远?

祈王的阴谋到底是什么?

他要怎样撬开嘉兴关的坚固城门?

东夏的战略部署是什么?有什么计划?有没有可以利用的破绽?

哭过后,柳惜音越想越心惊。

她久住边关,很清楚东夏的强悍狡诈,他们个个都是马背上的好战士,小股袭来已让人感到难缠。若和祈王内外勾结,大举进攻,毫无防备的嘉兴关势必会陷入苦战,叔父是守将,会有危险。若嘉兴关失陷,势必危及大秦,战事蔓延,天下兵马大将军能置之不理吗?

叶昭会再次披上战甲出征吗?

阿昭会再次陷入危险吗?

雄鸡初啼,天空翻出鱼肚白,是做决定的时候。

哑奴再次出现的时候,手持绿叶,伏在地上,磕头不止,表明他的心意。

院落大门缓缓打开,祈王与东夏使者在侍卫的聚拥下,缓缓而来。

情急之下,柳惜音找不出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也没有笔纸,只得拿出贴身携带的旧丝帕,迅速写下血书,吩咐:“他们对我监管深严,怕是很难逃。你找机会逃出,将这块帕子送去上京的郡王府,郡王府在西街正中,门口有两个石狮子,母狮子抱着的小狮子是两个,很好认。然后将帕子给叶将军,她看见后必会信你,至于我……我……”

她已有了答案。

哑奴顺势将帕子塞入口中含着,低头退下。

柳惜音重整妆容,艳光四射,缓缓走向祈王,嘴角洋溢着淡淡笑意,脸上是感激崇拜之情,她盈盈下拜,柔声道:“民女遭遇大难,谢祈王救命之恩。”

天下竟有如此佳人。

东夏使者看得眼珠子都定住了,倒吸口凉气,怎信世上有此尤物。

饶是祈王不重女色,亦为她美色所夺,迟疑许久后问:“小娘子名字?家住何方?抬头来看。”

柳惜音大大方方抬起头,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丝决然:“民女姓叶,名柳儿,是个舞姬。”

祈王:“舞来!”

柳惜音轻移莲步,缓水袖,慢起舞。

杨柳细腰,媚视烟行,艳压群芳。

秋波盈盈,水光流转,勾魂夺魄。

东夏盛宴,祈王献美。

舞姬叶氏,姿容绝世,一舞倾城,再舞倾国。

东夏王如获珍宝,宠冠六宫。

最美丽的毒蛇,温柔地游向敌人的脚边。

在黑暗中慢慢等待,等待露出毒牙的好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

下章会很厚很厚很厚很厚。

期待吧~~~

继续写稿ING

92

92、两段往事 …

夏玉瑾凭下九流地方鬼混的交情,找来个唇语高手,总算将事情弄明白。然后携血书入宫,禀明皇上。

皇上大惊,继大怒,拂袖扫落台上纸砚,“孽畜竟敢如此?”,然后对这不靠谱的侄子各种狐疑,“乱编排这种事,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吧?”

夏玉瑾默默往后缩了两步,总算没被砚台砸到脚:“我和祈王叔无冤无仇,还在他那里拐了不少银子,若说让他来编排我倒有可能,我何苦编排他?手紧时还少了条进账的路子。”

皇上再问:“你该不会被蒙骗了吧?”

夏玉瑾道:“哑奴千里送信,在南平郡王府守候两月余,险些被打断两条腿,锲而不舍,这份坚毅,非仇大苦深而难为。经叶昭细细盘问,他对柳将军侄女的形貌形容得也很准确,而且柳姑娘如今被送往东夏,生死不知,怕是凶多吉少。”

皇上陷入沉思,然后摇摇头:“祈王年过半百,膝下唯有二女,并无世子,何须谋反?”除了农民起义外的谋反,都会琢磨着千秋万代传承下去,没有儿子就没有继承人,纵使九死一生打下家业,又能给谁?这是他对祈王一直没有抱太大疑心的关键。

夏玉瑾反问:“若他没有反心,为何到处搂钱?”

二人沉默不语。

皇上自持宽厚,听见自家人谋反的消息,更觉痛心,但危及皇位就是危及性命,不可轻视。便让夏玉瑾切勿轻举妄动,走漏风声,留待查证。待侄子走后,他长短叹息,皇后贤德,送参汤来时猜出一二,婉转道:“听说先帝驾崩时,瑜贵妃自愿殉葬,深情厚谊,过阵子也是她的忌日了吧?”

瑜贵妃是祈王的生母,聪慧温顺,出生卑贱的宫女爬至高位,圣宠不衰。

皇上想起往事,恍然惊醒,连夜去和太后请安,遣开众人,将祈王谋反之疑透露。

皇太后勃然大怒,她咬着牙,气得颤抖不已,长长的指甲抓着紫檀木扶手,痛骂:“那个贱婢,活着的时候就不安分,死后也不得安宁。她下贱,她的儿子也下贱!留在皇家也是沾污了血统,奈何先帝遗旨,让我不好动他,留着留着,竟养虎为患。”

思及不愿触及的往事,她脑袋阵阵发晕。

年轻时,嫁与太子,太子俊美,少年夫妻,哪能不爱?

她喜得向月老拜了又拜,只愿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共度一生。

半年后太子登基,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没想到,夫君却被狐狸精勾了魂。

瑜贵妃原是太子身边自幼服侍的丫鬟,容貌还算秀丽,会几句诗词,弹得几首曲子,巧言令色,竟迷得先帝团团转,先为太子侍妾,登基后册封瑜美人,万般宠爱集一身。太后年少气盛,自持身份,逞强称能,局势稳定后,三番四次想清理后宫,奈何对方乖觉,却未得手,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以狐媚惑主为名,一顿板子将瑜美人痛打立威,却惹先帝动怒,险些废后重立,幸好家族尚有势力,联合大臣拼死上书,又加太皇太后力保,方未遭休弃,先帝却整整三年没入过她的房。

太后日日哭泣,瑜美人在此期间怀孕,一举得男,就是现在的祈王,先帝倍加宠爱,封瑜妃。

她终于明白过来,最是无情帝王家,眼泪必须为利益而流,而不是爱情。于是收起少女旖旎情怀,将心放冷,重振旗鼓,卷土再来。

在一次次的挫折和痛苦中,从天真无邪的女孩学会了伏低做小,学会了玲珑心思,学会了宽容大度,学会了毒蝎心肠和足以担任皇后的各种本领。

她为先帝广纳美人,对瑜妃退隐忍让,不争风吃醋,对庶子关怀备至,她孝顺太皇太后,看风使舵,做尽所有自己不屑或不愿的事情。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

池塘干涸,鲜花枯萎。

世事无常……

她倾尽所有,去爱他的时候,他对她不屑一顾。

她戴上假面,不爱他的时候,他倒对她尊敬起来。

终于绿树成荫。

她肚皮争气,重拾宠爱后,抓住不多的机会,竟三年连生两个儿子。

有了依靠,皇后的位置变得稳若泰山,后宫宠爱不再重要。她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从小便拿着各种书本,亲自带他们背诗,讲故事,教会他们忠孝仁义,长子宽厚,次子聪慧,兄友弟恭,相处和睦,是她最值得骄傲的成绩。

先帝轻信小人,感情用事,越老越昏庸,越老越残暴,无数美人充盈后宫,脂粉香黛,各有千秋,瑜妃貌不惊人,却一枝独秀,地位无人撼动。他只有在瑜妃面前,才会露出一点点丈夫的温柔。

后来瑜妃又生了个公主,封号长乐。

祈王笨拙守成,长乐公主美丽可爱,是先帝最宠爱的孩子,多次在人前夸其“纯孝”“最像自己”,他又嫌今上为朝政大事与他几次进谏相争是为不孝,私下考虑,要改立祈王为太子,奈何大秦自古立嫡不立长,太皇太后拼死反对,今上又没有重大过失,实在难以服众,只好将册为祈王。

后来,先帝未经后宫,亲自挑选太傅之孙,羽林右卫孙将军为长乐公主驸马,夫妻恩爱,举案齐眉。让原本打算由皇后做主,将长清公主嫁与孙将军的惠妃过来狠狠大哭了一场。

皇太后恨瑜妃入骨。

可是她没有办法。

她只能赔着笑忍,死命地忍,不但自己忍,还让儿子忍。人前人后都拉着瑜妃叫好姐妹,夸祈王孝顺嫡母,事事谦虚,事事退让,贤惠风度人人夸,总算放松了先帝的警惕,保下后位和太子位。

这一忍就是二十年,忍到先帝驾崩,他还放不下最心爱的儿女,特意将今上和自己召去,留下遗诏:“太子登基,封瑜妃为皇贵妃,祈王封地江北,准祈王接皇贵妃去封地……”

皇贵妃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

江北远离上京,最是富庶,最是平安。

太后看着病榻上的先帝,恍惚想起,年少时挑起红盖头,龙凤花烛下细细相看的模样。

曾爱慕过的翩翩少年郎已成垂垂老朽,他的眼里心里,至死都没有自己的半分地位。

最后的忍耐,默默吞下。

她温顺地跪下接旨。

先帝驾崩。

子为帝。

委屈爆发的瞬间,即将来临。

多年的愤恨,有了发泄的出口。

她禀明太皇太后,带宫女太监,移驾清华宫,传太皇太后旨意,赐三尺白绫,赐毒酒一杯,赐匕首一把,含笑吩咐:“太后有旨,瑜妃乃皇上心头至爱,瑜妃对皇上情深不渝,理应追随左右。”

瑜妃青春不再,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姿态优雅。她对这个旨意并未有太大的反应,淡淡地接过,淡淡地谢恩,盛装打扮,先碰碰匕首,然后放下,摸摸白绫,思索片刻,还是放下,最后看看毒酒,小心翼翼问:“我想体面地去见他,该选哪样?”

太监搭话:“毒酒为佳。”

太后笑了。

瑜妃举杯,一饮而尽,却不知此毒除“鸠”外,尚有“牵机”。

毒发时痛苦万分,全身筋骨肌肉收缩,慢慢抽搐成一团,死状极惨。瑜妃砸了酒杯,用不敢置信的视线看向她,僵硬的喉咙吐不出半个字,不停地重复:“你……你……”

长久的等待,她带对方没力气蠕动后,俯□,取出铜镜,放在她眼前,让她看见自己难看的面孔,轻轻附耳,用最温柔的语气道:“妹妹真是花容月貌,对先帝情深意切。姐姐会奉命封你做皇贵妃,好好陪着先帝千万年的。”

瑜妃睁着眼去了。

太后暗命,瑜妃随葬先帝,入棺时发遮面,糠塞口,使其无脸见人,有口难言。

宫人虽知,均不敢言。

三十年恩仇落下帷幕。

今上登基,改朝换代。封庄孝安荣贞静皇太后为庄孝安荣贞静太皇太后,封皇后为荣安惠顺端僖皇太后,封太子妃霍氏为皇后。瑜妃李氏自愿殉葬有功,封端和恭顺温僖皇贵妃。

祈王越发安分守己,唯唯诺诺,满脸任凭发落的老实样子,倒让人不好发落。

今上发愤图强,全心扑在国事上,收拾奸臣,整顿朝纲,赈灾放粮,诸事繁多,样样重要,也没空发落这个哥哥。

半年后,前安王积劳成疾,撒手人寰,留下一瘸一病两个孩子。

皇太后痛失爱子,经常午夜梦醒,想起那些年做的各种阴私事和瑜贵妃那双怨毒的眼睛,有些害怕报应,从此皈依佛门,吃斋念经,行善修身,为孙子积德。心胸开阔,对祈王的怨恨也慢慢放下了。

祈王站在花园小山上的望香阁里,推窗远眺,痴痴地看着南方。

望香阁内书桌上,堆满画轴,他缓缓展开,露出里面的宫装美人,容貌秀丽,手持绢扇,立于牡丹花下,语笑嫣然。

这是他永远温柔可亲,循规守据的母亲。

他永远记得五岁时,躲在花园里和太监捉迷藏,偷偷听见母亲和父亲在说话。父亲打趣,提起先帝与母亲相识之事,母亲的脸上忽然露出少女般的绯红,扭着衣角,好看得就好像假山旁的山茶花。

父亲说:“那天微服,准备出门,临行前在库房看见你,你年方十二,穿着身淡绿色的布裙,带着根小银簪,笑嘻嘻的,圆圆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站在翠竹下,仿佛无忧无虑,就好像从画里出来的姑娘。我冲着你笑了笑,你倒大胆,拿眼睛恶狠狠瞪我半天,扭头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脸红了。”

母亲也笑:“你没穿太子服饰,尽把眼睛往人家身上粘,傻傻愣愣的,我还道是哪里来的登徒子。当时转过眼,将你怒看,想训斥走开,没想到你却红了脸,就像只烧熟的大虾。我见你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害羞得如此可爱,心里软了软,没告诉管事,自己跑了,路上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你正一片片地撕着竹叶发呆,忽然觉得,这登徒子的眼睛还挺好看的。”

她不知道他是太子。

他不在乎她是丫鬟。

不需要身份权贵,不需要倾国倾城,只需要适合地点,适合的两个人,当对上眼的那刹那,便知道这是今生今世最适合的那个人。

竹马青梅,情窦初开,她和他,一见钟情。

丫鬟不能识字,但父亲亲自教了母亲识字,母亲聪慧,天赋极高,她为配得上父亲而拼尽全力,刻苦用功,很快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可是没有用,大秦国的女子,出身注定一切。

父亲娶来了太子妃。

太子妃出身高贵,明艳动人。

母亲卑微,退去一边。

最初以为,只要小心殷勤,就能和睦相处。可是她没想到,只要父亲的心一天在自己身上,太子妃就一天不会饶恕她。待父亲登基后,隐忍换来的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痛打和训斥。她终于意识到,如果自己再天真下去,就连性命都会丢掉。

父亲处罚了皇后,向母亲发誓:“阿瑜,别怕,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

母亲笑着应了,却在梦魇里不知哭醒了多少次。

她咬着牙,学会坚强,小心翼翼,一步都不肯踏错。处处提防皇后,小心应对其他嫔妃,终于生下了皇长子。

都说皇室无真情,父亲却是真心爱自己的。

五个皇子,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坐在他膝头,手把手牵着写字的孩子。他是他亲手喂过梨子的孩子,他是他牵着手逛花园的孩子,他是可以抱着他撒娇的孩子。半夜梦醒,怕黑哭啼的时候,他恰好宿在清华宫,闻讯过来,悄悄在床头告诉他:“你是夏家的好孩子,天命庇佑,要有勇气,不要哭。”然后叮嘱奶娘宫女们为他多点一盏明灯。

母亲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父亲,表情是多么的温柔?

烛光错影,这份静谧的幸福仿佛能持续到永远。

先帝听信谗言,任用小人,处事昏庸,忽视朝政,脾气暴躁,冲动易怒,不是个好皇帝。

可是,对母亲,他是个好男人,对祈王和长乐,他是个好父亲。

他用尽一切手段,为他们母子的平安护航。

唯恐专宠瑜妃招惹嫉妒,他便广纳美人,宠爱吕妃,任凭其跋扈弄权,转移恨意。

他唯恐皇后秋后算账,几度想废立太子。

满朝文武反对,太皇太后极力制止。兼太子忠厚,待百姓温和,待兄弟亲和,没有豺狼心肠,也没有过错,实在找不出废弃的理由。

父亲一意孤行。

母亲听闻此事,跪地劝阻,劝父亲:“大秦是夏家的大秦,妾身微不足道。应以大局为重,勿忘了祖宗章法。”

父亲素听母亲的劝,他长长叹了口气,此事终于作罢。

皇后仿佛不知道这件事,越发慈祥亲切。看着他的眼睛里都是带着笑的,若是他想吃什么喝什么,就连是太子的东西都送给他,弟弟对他尊敬备至。让愚蠢的他有了错觉,嫡母是天底下最好心的女人,太子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弟弟。他回到宫中,甚至向母亲夸奖皇后贤惠,太子厚道……

母亲只是笑着听,听完后,轻轻地说了句:“没有翅膀的鸟儿,飞得多高,就摔得多惨。”

他不太明白。

母亲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傻孩子……”

她看着花园里怒放的牡丹,年轻的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所有的怨,所有的忧,待父亲走来,又换做明媚的笑容。

卑贱出身,无依无靠,爱上了云端中的高贵太阳。

没有翅膀的鸟儿,为了等待她的太阳,愿意高飞,直到被狠狠摔下的那瞬。

她无悔。

从云端摔落的瞬间比想象中更早。

父亲被掏空的身体是忽然垮的,快让人措手不及,快得让他来不及安排身后事。

母亲出身低微,为了爱,她也不愿弄权,不愿做任何有损先帝利益的事情,所以没有娘家支撑,他虽得父亲宠爱,却因出身被文武百官所轻视,能得到的力量太低,剩下也是为博先帝宠爱而依附的小人,大树倒塌猢狲散。

母亲将他找去,告诫,“如果将来我出什么万一,你只要护好

92、两段往事 …

自己,护好妹妹。”他忽然察觉不妙,开始布置,心里还抱着一点点期望,就算削职为民也无所谓,只求保下母亲和妹妹的性命。

皇后哪能让太子留下不容庶兄的恶名,皮笑肉不笑地拒绝了。

所幸父亲临死前将他的封地安排去江北,远离上京纷争,另外召来他和长乐公主,特意吩咐他尽快接母亲去江北安享晚年。然后强撑着最后的气,拉着他的手,弱不可闻的声音道:“愿吾不生于帝皇家,愿吾儿不生于帝王家,愿吾女不生于帝王家……”

天子不重情,重情不天子。

一生悲剧。

随后不到半天,先帝宾天,在一群努力用带蒜味帕子挤眼泪,哀号不绝的宗室百官中,他是哭得最伤心的人,他哭的不是皇帝,是爱他的父亲。

他赶去接母亲,偏偏晚了一步。

万万料不到,那狠毒女人下手是那么快,看见母亲死后扭曲的身躯,痛苦的面孔,睁开的双眼,将他打入绝望深渊,所有人还假惺惺地对他说:“瑜贵妃对先帝情深意重,不愿与你去江东,殉葬去了。”

今上登基,以孝道治天下,吕太妃被软禁。

真可笑,他温柔和善的母亲用最痛苦的方式死了,嚣张跋扈的吕妃活得好好的,那个恶毒心肠的皇太后活得好好的,尊享无上荣光。

他冷冷地看着。

紧接着今上整顿朝纲,杀盘横朝野多年的孙太傅立威,抄家诛三族,孙小将军被处死。

冰天雪地,长乐公主身怀六甲,救夫心焚,冒雪跪在启德宫外,为夫婿求情。

今上扶起她假惺惺:“国法不正,如何治天下?皇妹可与孙将军和离,暂居公主府,待晚点替你重挑才貌双全的驸马。”

苦求无用,孙小将军被赐死。

长乐公主柔弱,闻讯大病一场,不出数日,与未出世的孩子双双奔赴黄泉。

短短一个月,天翻地覆。

世上最有爱他的人都死了,所有他爱的人也死了。

幸福的虚像破碎。

继续了父亲血统和性格的他,看着九五之尊,看着宫墙内侧,爱得炽热,恨得决然。

他越发低调,越发恭敬,做事勤勉,就算被当面打趣嘲笑是贱奴之子,袖中拳头抓得紧紧,掐入肉,痛入骨,面上也赔笑而过。私下不停暴饮暴食,缓解心头的痛苦。直到身躯日渐肥胖,最后容貌也毁了,再敛财无德,喝酒出丑,玩男宠,爱优伶,沦为上京笑柄,终于退去今上猜忌,放回封地。

十年磨一剑。

蛮金进攻的时候,见今上惶恐,太后害怕,满朝文武惊慌失措,他虽在漩涡中心,心里竟有疯狂的快意。未料,叶昭横空出世,阻止了蛮金的进攻,让这群小人苟且偷生,实在可惜。在江北日日笙歌,荒唐度日。

当东夏意图染指中原,找他合作,提议以漠河为界,南北各治时。

胜,报仇雪恨。

败,一颗人头。

年过半百,膝下无子。

这是天意,老天让他了无牵挂地去复仇。

他要将父亲心心念念想交给他的江山取回来。

德宗十一年,祈王,反。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皇后和贵妃,从那边角度看,那边都是主角,那边都是悲剧。

最可恨的还是古代的各种制度……

皇帝先是人,再是皇帝,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担任。

所以有些很不适合当任皇帝职位的人给赶鸭子上架,种种悲剧了。

来来,看猫猫卖萌。

更那么厚,打滚要奖励。

93

93、柳家来人 …

当年,皇太后掌控后宫,为了贤良淑德的面子,对外称瑜贵妃自愿殉死,至于换用“牵机”毒药,就连亲儿子都未告知。皇上处置孙将军也是秉公执法,并未放在心上。长乐公主胡乱在雪天跑出,忧虑过度去世,他虽叹息了两声,却不认为是自己的错。更何况,他和弟弟从小备受父亲冷落,对父亲疼爱的祈王和长乐公主,并没有半点好感,不过是心胸宽广,维持圣君名声,尽量以直报怨罢了。

当前尘往事被扯出,不知道的隐情透露。

他暗觉不妙,立即派遣御史与暗探,往江北彻查此事,传祈王进宫面圣。

天大的坏事都是黄鼠狼的事。

夏玉瑾报完信,将责任统统推卸,不再越俎代庖,他只担心叶昭对柳姑娘情深意重,对北方战线放不下,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便溜回南平郡王府。胸中准备了千百句好话,准备好好安抚她烦躁的情绪。

未料,叶昭正安静地坐在池塘边钓鱼。

落叶轻飘,肥鱼跳跃,鱼钩远远抛出,在水中激起涟漪。

云淡风轻,仿佛什么大事都没发生过。

衬得夏玉瑾的急躁反像淡吃萝卜闲操心的傻瓜。他绕着叶昭转了两圈,见对方不理睬自己,终于大刺刺地坐在旁边,明知故问:“在做什么?”

叶昭答:“静心。”

“哦,”夏玉瑾蹲在旁边拔草叶,见对方又没反应了,主动再问,“你不急?”

叶昭的眼睛像鹰一般盯着湖面:“急也没用了。”

夏玉瑾思来想去,不明白。

叶昭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柔和了许多,解释道:“事发至今拖延过久,最佳救援时机已经错过。根据哑奴送来的情报,表妹落入敌手,敌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如果她想不开……已经想不开了。若她想得开,曲意顺从,凭她的手腕和美貌,断不会轻易出事,如今没有动静,大概是隐藏在东夏王身边,候机而动。”

夏玉瑾若有所思,再问:“你不担心?”

叶昭迟疑片刻,缓缓反问:“担心何用?事到如今,我是冲入东夏王宫救人?还是率军攻打东夏?如今我卸甲削职,不宜离京之事暂且搁下,敌暗我明,情况未明也暂且两说。倘若打草惊蛇,让东夏王察觉柳惜音身份,或劫持为质,或痛下杀手,如何是好?”

夏玉瑾强调:“你真什么都不做?”

叶昭转回头去,看着鱼竿:“我叶昭不打无准备之战。”

夏玉瑾还想追问怎么准备,忽然将话忍在嘴边,憋了回去。

叶昭同样沉默不语。

叶家常年驻守漠北,军心拥戴,叶昭多年征战,追随者众多,就算将绝大部分军权交出,在局势未明前,怎会不留半点私人势力以防不测?如今她偷偷派了心腹探子去东夏暗查,等消息确认,布置妥当后,再出击救人。

这些事情不能在明面上告诉夏玉瑾。

无关信任深浅与否,而是夏玉瑾为夏家的子孙,他有维护大秦江山,效忠皇帝的绝对义务。若知情不报,便是对皇上的不忠,若知情上报,是对媳妇的不义,夹在中间两相为难。

夏玉瑾自己也清楚,有些东西还是装糊涂好。

两夫妻默默地钓鱼,各打算盘。

这一钓,就钓到了傍晚,灿烂的晚霞在空中投下片片光鳞,波光里闪烁着艳丽的错影。鱼线轻动,钓竿轻起,第八条肥鱼上钩了。叶昭对着贪吃笨鱼看了半晌,取下鱼钩,丢回水中,嘀咕:“先养着,慢慢吃。”

夏玉瑾从瞌睡中醒来,揉揉眼,爬起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着肚子道:“饿了。”

饥肠辘辘的丫鬟们如蒙大赦,赶紧围绕过来,争着要去布膳。

忽然,秋华急冲冲地从花园拱门处爬来,嚷嚷道:“将军,不好了!”

叶昭翻身跳起,皱眉:“学了那么久,还学不好规矩,还能有什么更不好的事情值得大惊小怪?”

夏玉瑾附和:“就是就是!”

秋华结结巴巴道:“是……是舅老爷来了……”

“舅老爷?”叶昭错愕,“哪个舅老爷?”

秋华跺脚道:“还能有哪个舅老爷?自然是柳大将军,大舅老爷!”

叶昭窒了一下,脸上难得片刻错乱。

夏玉瑾附耳道:“该不是柳姑娘失踪,来兴师问罪的吧?”

叶昭想起表妹的遭遇和舅舅的暴脾气,心里阵阵发虚,但很快冷静下来,整整衣衫,大步流星向花厅走去。

夏玉瑾蹦跶着跟上,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满怀同情地说:“要给你准备棒疮药吗?”

叶昭瞪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柳将军正坐在花厅,在秋水的陪伴下,兴致勃勃地欣赏墙上名家书画:“这草虫儿画得挺像,那山水却像团墨,什么狗屁大家?!让老子拿个砚台倒两下,也能画出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秋水同仇敌忾:“将军也是这样说的,可是郡王爷不依。”

柳将军摇头晃脑:“什么眼光?这玩意不能吃不能喝,擦屁股都嫌硬。”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夏玉瑾感慨万千。

叶昭重重地咳了声。

柳将军看见叶昭,眉开眼笑,迎上来道:“贤侄——”

夏玉瑾重重地咳了声。

“贤侄女啊,”柳将军硬生生改口,先瞧瞧貌美如花的外侄女婿,再瞧瞧英俊洒脱的外侄女,万般感触在心头,无从宣泄。他比比叶昭和自己差不多的个头,叹息,“当年见你的时候,才八岁,还没我心口高,比野小子还野小子,给叶亲家拿棒子追着满院子跑,哪有半分女人样子?后来听说你有大出息,舅舅心里也是宽慰的,怎想到,唉……怎么就少个把呢?”他痛心疾首,抬眼见夏玉瑾脸色很差,赶紧换了口风,夸道,“这是外侄女婿吧?长得可真俊,细皮嫩肉的,不同寻常,比漠北那些粗爷们强多了,也亏得他能忍你这破脾气,不容易啊。”

夏玉瑾艰难笑道:“是啊,不容易。”

柳将军察觉对方不高兴,继续打哈哈:“我给你们小两口带了些礼物。”随从附上礼单,叶昭接过看了眼,除了把苗西弯刀是给自己的外,尽是嘉兴关附近的哈贴贴大森林里产的上等保暖皮子,还有两棵百年人参,一盒子珍珠,可见舅母是知道她夫君体弱畏寒,尽了心的。

叶昭命人将礼物收起,亲自奉茶。

柳将军喝着茶,越发感慨,努力找着词儿赞美:“真没想到,外侄子……侄女成亲后,越发有了……”他看了半晌,实在找不出词来形容,无奈摇头安慰,“你应该学舅母那样,以后别穿男装,脸黑就多擦点粉,身段差就把衣服做漂亮点,多绣点花,再穿个什么纱裙子,插几根金簪,好歹不要丢你相公面子,寒碜人啊。”他拍拍夏玉瑾肩膀,尽可能做出很有爷们义气的样子,对叶昭痛骂,“那么好的相公,要珍惜。”

夏玉瑾给那蒲扇大的巴掌拍得肩膀一沉,险些跌倒,他看着那张忠厚老实的面孔,再想起那封教唆他媳妇和离还要痛揍自己的私信,脸上皮笑肉不笑,暗自腹诽。

叶昭统统应下,小心问:“舅父可是为九表妹之事来?”

柳将军闻言大喜:“你可是给她找到亲事了?对方是什么门第?什么时候出阁?”

叶昭和夏玉瑾都愣了,两人面面相窥,齐声问:“你为何回京?”

柳将军红光满面,“自然是奉旨回京。”他看了眼叶昭,觉得得意过头,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道,“外侄女啊,你毕竟是个女人家,皇上撤你职也是苦心一片。为此他特意将我调来,接任你上京军营的事务,都是自家人,横竖肥水不外流。你舅母他们在打包行李,变卖田产店铺,晚点也会过来,大家在一起也挺好的。”

叶昭更傻了:“这是什么任命?怎么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现在有免费赠送晋江币的活动,大家快上,不要白不要~

就在作品标题下面,写着紫色的“免费得晋江币”那里。

多弄几个说不定够看橘子一本书了。

94

94、真假圣旨 …

柳将军在嘉兴关镇守多年,喝大漠尘沙,战战栗栗守着大秦与东夏边境,如今年事已高,扛大刀有些腰酸,早就想调回上京多时。更何况天下兵马大将军是武将最高荣耀职位,被自家外侄女占着,虽然可以理解,但同为武将,心里始终有几分说不清的滋味。所以收到宫中派人传来的任命,欢喜得连威严神色都护不住,乐呵呵地和大家喝了送别酒,匆匆忙忙就赴京了。

他自知战功不如叶昭,看见外侄女有些惭愧,便岔开话题道:“九姑娘呢?”

叶昭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自知不能逃脱罪责,偷偷看了眼夏玉瑾,夏玉瑾迅速挪开视线,颇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气势。叶昭无奈,硬着头皮,将柳惜音遭遇和处境都说了,只隐瞒了表妹勾引夏玉瑾想做妾的事情。

柳将军听得目瞪口呆。

叶昭低头,不敢多言。

夏玉瑾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摸摸下巴,试图调解:“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也没……”

话音未落,柳将军重重一拳揍去叶昭脸上,骂道:“该死的小兔崽子!真他妈的!九姑娘就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叶昭偏偏头,硬接了这记拳头,脸上红肿一片。正欲开口求舅舅息怒,却见舅舅早已气急败坏,收拳顺势抽出腰间佩刀,凶神恶煞地砍来,赶紧撒丫子跑路。

“喂——”夏玉瑾站在旁边,险险避过刀风,缩缩脖子,往眉娘身后退了两步,觉得不对,又将瑟瑟发抖的骨骰拉去顶在最前头,然后挺着胸膛,扯着嗓子喊,“有话好好说,媳妇啊,小心花盆里的素冠荷鼎啊,别让你舅砍了,打架去花园啊——”

柳将军气得眼都红了,勇猛无双,手上大刀舞得虎虎生威,开碑裂石之势。叶昭灵巧,运着轻功,像猴子似地上蹿下跳,把他引着往素冠荷鼎相反方向的外花园去了。两个人你追我逐,所过处,残花败柳无数,丫鬟小厮探头张望,有这两个月武功学得不错的,还能点评一番。

夏玉瑾追出回廊张望。

萱儿见危险过去,跟出来弱弱问:“柳将军怕是忘了夫人是女人吧?咋打脸啊?”

眉娘也凑过来,慌乱问:“郡王爷,怎么办?”

“怎么办?”夏玉瑾呆呆地看了半晌舅爷刀光,媳妇乱窜,迟疑道,“吩咐厨房晚些开饭,先给爷搬个春凳,再来两盘点心和瓜子填肚子吧……”

待夏玉瑾和侍妾们消灭完两盘点心后,柳将军毕竟年迈,提着沉甸甸的大刀,舞久了有些疲软,又兼叶昭不敢还手,一直赔礼道歉,也知道惜音出事主要责任不在她,终于气呼呼地停下手,把那头还蹲在树上讨饶的小兔崽子叫下来,问她如何处置。叶昭附耳说了几句,柳将军想了许久,尚不满意,又遣身边亲卫,要传书回嘉兴关关系很好的将领们,寻求帮助。

夏玉瑾开了坛好酒,总算将两人视线转移回自己身上,他见柳将军的大刀已经收起来,便慢悠悠地走过去,拉拉叶昭袖子,讨好地对舅老爷说:“事已至此,急也来不及,大家想救柳姑娘的心是一样的,不如坐下来好好商议,从长计议。”

柳将军对这个遭逢不幸,孤苦伶仃,却才貌双全,深明大义的侄女是从心底当亲闺女疼,想到她生死不知,遭遇难测,心疼得眼都红了,他恨恨地瞪了“移情别恋”的叶昭一眼,再次想起她是女子,愣了愣,满腹愤怒无从发作,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给外侄女婿面子,颓然入席了。

席间,叶昭回味刚刚的对话,觉得不安,小心翼翼地求证:“大舅父,真是皇上召你入京的?”

柳将军喝了好几口闷酒,一边挂念侄女,一边摇手道:“宫里派人来传的旨,还能有假?”

夏玉瑾很茫然:“是不是我们太久没出门,所以没听说?”

叶昭脸色阴沉不定,她想了许久,摇头:“我虽卸下上京军事,可是上京军里不是没有我的兄弟。胡青,秋老虎,黄副将,马参将他们都还在,都是过命交情。圣上曾明言由田将军接替我的职务,那是为征战多年的老将军,又在上京军营呆了五六年,资历足以服众,上任后工作也很出色,从未犯错。若是要由大舅父来接替田将军的职务,实在说不过去。就算真的下了这样旨意,隔了那么多日,军中那群家伙也应来知会我一声……”

柳将军怒了:“什么混账话?天子也是你们可以怀疑的?”

夏玉瑾迟疑片刻,问:“敢问传旨公公什么模样?”

柳将军想了半天,挠着脑袋道:“公公不都是没胡子,白净脸皮,尖嗓子吗?我哪认得?边关重将,只认圣旨,玉轴七色锦绫圣旨,上面斗大的红色御印,哪能有假?他还派了个监军来嘉陵军中,武艺不错,酒量更好,说话讨人欢喜得很。我进宫的时候太晚了,说圣上去服侍太后,无要紧事暂时不见大臣,所以就先来你家了。”

叶昭只问:“可否将圣旨拿来一观?”

柳将军见两人神色谨慎,心里忽然有些忐忑,便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圣旨取出,递给外侄女。

有爵位的人家,哪家哪户没有几张圣旨?

夏玉瑾去将自家以前接过的圣旨取来,与柳将军收到的圣旨细细对比。

大秦圣旨是选用上好蚕丝,用特殊染色,特殊工艺织成的锦绫,颜色越丰富,圣旨等级越高。除祥云瑞鹤外,两端还有翻飞的银色巨龙,隐入锦绫纹饰中,多重防伪,绝不外传,制作精湛无双,每张制作好的圣旨都存档封库,严加看守,所以建国以来,有过假传圣旨的,伪造手谕的,却没有伪造圣旨的。

叶昭手持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看了又看,看得眼都花了,实在看不出破绽,朝夏玉瑾轻轻摇了摇头。

柳将军挺直胸膛道:“我就说不会有假嘛,疑心病重!小心给皇上知道了,怪罪你们。”

夏玉瑾顺手从媳妇手中接过圣旨,在灯下翻来覆去细看。

“尽胡闹。”柳将军继续喝闷酒,想念乖侄女。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就连叶昭都开始放下疑心,觉得是圣上心血来潮,想要暗换势力时。

夏玉瑾忽然脸色变了。

他急忙将柳将军的圣旨放到大家眼前,指着左边银色巨龙的一块鳞片道:“看这里。”

叶昭和柳将军一起凑近看。

夏玉瑾问:“看出了吗?”

叶昭摇摇头,柳将军也摇头。

夏玉瑾赶紧将圣旨掉了个头,再次指着那块细小鳞片道:“看!”

若有若无几条暗线,纵横交错,勾出一个几近看不见的“李”字。

叶昭脸色也变了。

柳将军虽不明白,也察觉不妙:“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夏玉瑾收起嬉皮笑脸:“圣旨有假。”

叶昭不由分说,果断道:“调虎离山,嘉兴关凶多吉少……”

柳将军愣住了:“不会吧,就这么几条织错的线,大概是织工疏忽……”

屋外一片嘈杂,宫里太监急匆匆拦开要传话的众人,小跑步直闯内厅,黑着脸对柳将军道:“圣上传柳将军火速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和某童鞋商量剧情,更新晚了。

其实也挺多人猜出……

圣旨有问题了吧?

来来,看看这只倾国倾城猫美人来调节一下。

我被它彻底迷倒了。

95

95、烽火狼烟 …

嘉兴关,城墙,烽火台,将士早已安歇,只剩巡逻的士兵细微的步伐声和刀具碰撞声和草丛里的蟋蟀叫混合在一起,风沙阵阵,吹得脸上刺痛,冻出道道细小伤痕。

何有利今年四十二,当了十八年的兵,无功无过,是守城小队长,上官说过半年就让他授田还乡,前阵子收到老妻托人寄来的家书,家里多养了两口猪,大儿子貌似也有十八了吧?可怜从小到大没见过几次爹。他吸口初冬带寒气的空气,提起精神,抄起巴掌狠狠抽了下旁边昏昏欲睡的新兵蛋子,骂道:“小鬼头,柳将军说过东夏蠢蠢欲动,把招子放亮,看牢点。”

新兵蛋子马大贵给打得一个踉跄,赶紧站直腰。他刚入伍不到半年,训练完毕,被调来看守城墙,不习惯熬夜,眼皮撑得实在难受。回头看见队长凶巴巴的面孔,不敢辩驳,只倒出腰间竹筒里冰冷的清水,狠狠抹了两把脸,强打精神,嘴里却嘀咕:“将军说东夏蠢蠢欲动,要加强防守都半年多了,连个屁都没有。天寒地冻,傻子才来。”

何有利瞪他一眼,教训:“死小鬼还敢啰嗦?!晃什么神?!叫你守就守,这种荒唐话小心给别人听见,把你抓去打军棍,老子不救你。”

马大贵立刻换上讨好笑容:“队长,我知错了,我在想入伍半年多了,我那娘什么时候会学人捎封信给我,送点好泡菜来?”

“你知道个屁?!就知道吃!”何有利看看这个和自己儿子一样大的毛躁小伙,正想痛骂,忽然想出个主意,神秘兮兮道,“你可知边关有恶狼?”

马大贵拍拍腰刀:“狼肉好吃,来一只吃一只,来两只吃两只。”

何有利诡异地笑道:“不是普通的狼,是鬼狼。”

马大贵惊奇:“鬼狼?”

何有利语重深长:“几百年前,草原上有头狼王,比豹更大,比虎更猛,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神出鬼没,所向披靡。有个王爷垂涎它的皮毛,重金悬赏,猎户设下圈套,将它引入利剑铺成的陷阱,生生剥了它的皮,狼王嚎叫哀鸣,越挣扎血流得越多,最终村民砍下它的头颅,它不甘死去。后来它的魂魄化为鬼,一夜间,村庄夷为平地,老的少的,女的男的,所有的村民都被剥了皮,头颅不知去向,尸体堆成小山,唯一一个逃出来的疯子说,看见全身是血的狼王叼着村长的头颅站在屋檐上咆哮。接下来,周围几个村子都出了事,所有看见这头鬼狼的人都会被砍头剥皮,它还在疯狂寻找自己的皮。”

马大贵摸摸身上的鸡皮疙瘩:“骗人的吧?”

何有利指着远处的小山,斩钉截铁道:“出事的地点就在那里,村庄已经废弃了,下次领你去看看。”

马大贵摇头:“我不信,那明明是被东夏洗劫过的庄子。”

“明面上说是被东夏洗劫的,其实是鬼狼,只是这种事,大家心里知道却不敢说,更别提你这种新兵,”何有利“严肃”地告诉他,“前些年有个巡城士兵擅离职守,走开了,后来找到的时候,早已没了头颅,这件事被将军发令压下,没人敢讨论。我看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才好心提醒你,巡城的时候千万别走神,发现鬼狼快点跑。如果有人拍你肩膀,别说话,也别回头,那是鬼狼在叫你。”说完后,他“慈祥”地拍拍新兵肩膀,吩咐,“别让人知道是我告诉你的”,然后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

漆黑树影摇曳,就好像无数恶鬼在招手,远处狼嚎,叫得人毛骨悚然。

乡野孩子,对怪力乱神的东西都害怕。

他看着废弃村庄方向,打了个冷颤,头皮传来阵阵麻意,整个人都醒了,觉得这荒郊野岭的营地,哪里都可能有怪物出没,不敢走神,急忙跟上何有利的脚步。

走着走着,冷风吹过,手中油灯忽然灭了。

黑暗中,有人拍拍他肩膀。

马大贵用尽全身气力才憋住尖叫的冲动,低下头,寞寞月色下,背后出现一条带皮毛的长长身影,似乎比豹高大,比老虎凶猛,身影手上握着的是弯刀。

禽兽会用刀吗?

来不及细思,恐惧堵塞了咽喉,慌乱中,他回过头。

他看见,弯刀在夜色中划出银色的弧线。

他看见,狼皮帽子下有双比野兽更凶猛的眸子。

残忍无情,透着森森冷意,杀机四伏。

逃?不逃?不能逃!

“鬼狼来了——”

巡逻的新兵尖锐地发出生平第一声警报,也是最后一声警报。

永远收不到的信,吃不到的家乡菜……

十八岁的头颅带着满天血花落入尘埃。

伊诺皇子高大身影立于巍峨城墙上,他漫不经心地甩甩弯刀上血滴,吹响低低口哨,成千上万条鬼狼蜂拥而至,聚集城墙下,杀声四起。

“东夏人入侵了!”

何有利来不及想为什么前哨没有警报,来不及想敌人是如何爬上城墙,他连滚带爬,扑向烽火台,爬上去,要点燃狼烟。

伊诺皇子飞索甩出,绞断他的头颅。

头颅落地,火把依旧紧握手心。

无头身躯仿佛继承了主人的意志,用最后力气向前扑去,向烽火台扑去。

四十二岁的老兵,半辈子无功无过的人生。

他的儿子,他的老妻还在家乡痴痴地等他。

他已用残缺的身躯握着火种落入烽火台中,至死不离。

狼烟四起。

这是大秦国的第一道天险。

没有攻城,没有爬墙,

只有新来的监军缓缓打开牢固的城门。

嘉兴关,破!

五万将士以身殉国。

草原,金顶大帐,东夏王的寝宫。

漠北噩梦再次发生在自己家园,驻守边关的舅舅,善良的舅母,堂兄堂姐堂弟堂妹,还有陪着自己一起嬉戏长大的闺中好友们,化作灰烬。

时日太短,准备不足,她无力回天。

柳惜音紧紧地咬住自己拳头,不敢痛苦哭叫,不敢被人看见眼角悲戚的泪水。忍耐,必须忍耐,就算是把十指段段切下,把胸腔剖开,把心挖出来寸寸绞碎的剧痛。

阿昭说过,别哭。

阿昭说过,你的仇,我替你一块儿报。

不哭,好女孩要坚强。

这次她不在后方等待。

她要为大军的出征扫平一切障碍。

柳惜音站起来,拭去悲伤,抚平泪水,她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华丽的服饰,披上白色狐皮披风,整好仪容,缓步踏出寝宫帐篷,慢步走向东夏皇为讨自己欢喜,抓大秦工匠做的小暖房,里面种着好几棵漂亮的花草。

帐外,第八次远远经过的大皇子再次勒马回首。

柳惜音似乎没看清来人,嫣然一笑,秋波流转。

仿佛春神回到大地,驱走寒冬。宛如冰天雪地上,大片大片格桑花再次怒放,楚楚可怜里带着不屈,柔弱里透着坚强,她的眼睛是暗夜里最美丽的星星,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吸引,那么的独特,引领着所有人视线的去向。

大皇子生平第一次感到心跳的急促,第一次心动的快乐。

他握着腰间不能赠与的弯刀,想说什么,却无法上前说什么。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份不属于他的美丽,默默地等待。

东夏风俗,老皇帝去世后,所有妻妾都归新皇。

父皇年事已高。

他知道,这个日子等不了太久。

未料,柳惜音却嫌弃地错开了他倾慕的视线,看向嘉兴关方向,用细小却能让风听清的声音,对侍女害羞而欢快地说:“伊诺皇子真是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呢!”

大皇子的心猛地往下一坠。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让将军一章出征,一章搞定胜战,一章甜蜜,一章结局,章章都是主角可能会让大家看得更快乐。

但橘子真的很喜欢炮灰和小角色的故事,他们有感情,也应该是自己的主角,丰富整个故事。或许有些读者不太喜欢看主角爱情以外的东西,觉得橘子拖戏,比如前面有些读者觉得表妹这个角色是在拖戏,李大师抓凶的地方是拖戏,比如觉得赈灾是拖戏,但是当将军全文完结后,一气呵成,联系起来看,可能会有小累赘,但整体而言,橘子还是相信自己每个剧情环节方面,是没有要删减,灌水欺骗大家的地方的。

就如橘子曾经说过,此文的主线,是两个不爱的人如何相爱,不适合的夫妻如何适合的故事。

将军感情,郡王的感情,表妹的感情等等,婚姻和爱情都是在磨练和碰撞中慢慢升温,但爱情不是唯一,还有亲情,友情,国家大义。

个人认为,真正的女强,不应该是躲在男人身后求保护,只在乎爱情和小家的娇滴滴女人。为保护丈夫儿子而拼搏的女人是小女强,而出塞的昭君,和亲的文成,从军的木兰,就义的秋瑾,甚至权倾天下吕后、武则天等等,心系天下,放眼天下而不是只顾小家的女人是大女强。

洛儿是小女强,将军是大女强。

橘子有点英雄情结。

希望大家……呃,明白吧。

96、出征送行 …

覆巢之下无完卵。

嘉兴关破后,祈王封地就成了东夏最好的粮库。

曾经历过蛮金动乱的提心吊胆,嘉兴关被破的消息传来,人人自危。

皇上看着那张他自个儿都分不出的假圣旨,黄鼠狼面具差点脱落,脾气爆得快喷火了。包括太子、宰相、将军在内的文武百官,日夜商议如何应对。夏玉瑾也不好闲着,他在宫里做孝孙代表,用各种好听话安慰受惊过度卧病在床的太后,并借着自己在市井里的三道九流的人脉和平易近人的威信,带着达官显贵家的纨绔们亲自巡街,到处玩乐,用无数手段抑制谣言,夸耀大秦国的军队战力,将东夏矮化成不堪一击的小人,粉饰太平,为大家增添信心。

平民百姓对可以带来很多笑料的南平郡王多半是喜欢的。看他身为大秦皇族,国破后第一个被灭九族的对象都不怕,还能吃喝玩乐,谈笑风生,胆子也壮了不少,无数真真假假的传言中夹杂着得边境真实战况情报,就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夏玉瑾天天泡在外面,几乎没空归家。

李大师已死,必须有人为假圣旨的事情负全部责任。擅自入京导致边关失守的柳将军首当其冲,依法被判死罪,关入天牢,受了几天苦楚。但人人都知他是被奸人蒙蔽,其情可悯,再加上他驻守嘉兴关多年,带兵经验丰富,是最熟悉东夏情况的将军,所以被百官联名力保,皇上顺水推舟,封他为征北大将军,率二十万大军出征,将功赎罪。

随军出行的还有上京军营的诸多将军军师和参将等,其中包括以骁勇著称的秋老虎和懂东夏语言风俗的胡青。战况危急,一刻也不能耽误,柳将军点齐部队,筹备军需,立即开拔。临行前,将士们告别亲友,秋老虎和胡青两个单身汉无处可去,就找上了叶昭。

叶昭在家中设宴招呼,对他们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

秋老虎喝了两杯酒后,握着一双女儿的手,不停叹息。

秋华大大咧咧,不予置否:“东夏虽强,还能强过当年的蛮金?蛮金蛮子也是出名的悍勇,爹你武艺高强,哪次大战不砍下十个二十个脑袋?!那时我们才十万人马,就把他们五十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东夏蛮子那么点人,还能一个顶五个蛮金蛮子不成?”

秋水眼眶微红,安慰父亲:“柳将军统帅也是有方的,你别乱喝酒,再误了军情,没人护你。女儿给你准备了全套棉袄,穿在盔甲里面,别凉着。你膝盖受过伤,畏寒,行军的时候要注意。”

“乖女儿,贤惠了,会给爹做东西了,”秋老虎感动地接过,看完细密整齐的针脚和上面绣着的绣房标记,勃然大怒:“不孝的臭丫头,将军说郡王府的妾室个个温柔能干,还道你在将军府里跟着妾室好好学习,总算有了点女人模样,会做衣裤了!结果还是在外头买的!你老子荷包里多得是银子,还用得着你们买吗?白活十六年,沾不得针拿不起线,谁家爷们娶了都要倒霉,怪不得被上京太太们当笑话,官媒见了就掉头跑,丢尽你们老子的脸!”

秋华硬着脖子还嘴:“谁稀罕嫁人了?!看不起我们家的男人要来做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就知道动嘴皮子,造谣生事,咱们将军那么好,什么错都没犯被解甲,都是给这群祸国殃民的下流种子害的!”

秋水扁扁嘴,扭着身子道:“才几天功夫就会做衣服?你当你女儿是神仙啊?你买的衣服是你的,我买的衣服是我的,虽然不是亲手做,也是孝心,爱穿不穿拉倒。”

秋老虎给呛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两个女儿,冲叶昭嚷嚷:“将军,你要做主啊。”

叶昭重重地咳了声,为难道:“老虎,我现在已不是你们将军了,将军这词万万不要乱叫,要是落入有心人耳里不好。”

秋老虎听见这话,顿时红了眼:“那群小兔崽子爱说什么随他,他们的良心给狗吃了,老子的良心还在!陪将军打那么多年战,你可没拿女人身份说过话,我们吃肉你吃肉,我们啃树皮你也啃树皮。打仗带头冲锋在前线,武功是最好的,砍的脑袋是最多的,功劳是最大的,还救过俺老虎的命,在我心里,只有你是大将军,旁人配不上!”

“你喝多了。”胡青拦住他的发言,“既是尊重将军,就别给她添麻烦。”

秋老虎想起往事,提起袖子抹把眼泪:“老子不服!就是不服!”

“你的个性太鲁莽了,出征后,务必事事听从军师言,不要冲动形式,”对着老部下,叶昭虽感动,却重重拍桌,板着脸训斥,“活了三四十岁,女儿那么大,当官的人,还当自己是山里的土匪吗?事情道理狐狸不是都和你说过吗?朝廷有朝廷的考量,许多东西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

秋老虎应下,依旧不服,但不敢惹叶昭的脾气。

胡青逗弄他:“来,叫声郡王妃听听。”

秋老虎抽了他后脑勺一下子:“滚!这丢人显眼的怎么叫得出口!”

丢人现眼的郡王妃坐在旁边,表情木然,过阵子,她从身边取来个精致的小布包,打开,拿出双锦袜,丢给秋老虎:“做事别冲动。”

秋华秋水见状,大惊失色,上前要抢。

可惜老爹的速度更快,力气更大,拿着锦袜就窜去旁边细看。

材料是上乘的,厚度是超群的,一只袜子肥,一只袜子窄。一只袜子针脚宽宽松松,一只袜子针脚挤成一团,一只袜子破了个洞,一只袜子多了个角,款式之惊骇,实在难以言喻。

叶昭安慰老部下:“比我出嫁前绣的玩意要好多了。”

那团丝线绕成一堆,狗屁不如的玩意,纵使是嫂子做足了心理准备,看见后还是差点晕过去,后来放去嫁妆箱底做纪念,还用锦囊缝死,木盒密封,唯恐被发现,贻笑天下。导致夏玉瑾在她嫁妆箱子里看见这盒子,一直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暗器毒药,猜了好久……

秋华脸红:“是妹妹说要做的,我就说做不了别勉强嘛。”

秋水别扭:“谁知道针线那么难啊……”

秋华:“本来想着袜子穿里面,还能凑合。”

秋水:“结果姐姐做的那只太小了,穿不上。”

秋老虎感动得老泪纵横,举着不能穿的锦袜,扑去叶昭面前:“这俩闺女终于有女人样了,将军,待我走后,你千万要帮忙给她们寻婆家啊。”

胡青拉长声音:“郡王妃——”

没人理他。

叶昭为难:“我也是粗人,玉瑾虽有郡王名头,在朝中却是说不上话的人。认识的那群家伙是纨绔。品格好的读书人实在不好找,真不能降低要求在军营里挑挑?”

秋老虎看着俩嫁不出的混蛋女儿,摸摸手里暖和的锦袜,脸上那个沮丧,没法提。

叶昭安慰:“回去我让萱儿好好教她们女红针线,好歹做个样子出来。”

胡青坏笑着问:“可要献计?”

秋老虎赶紧凑过去。

胡青说:“郡王在皇上面前虽说不上话,可在太后面前说得上啊。只要挑中的人家门第不太高,让郡王妃去求郡王,让郡王去求太后,下道懿旨指婚,挑两个女婿有什么难?郡王妃不就是这样进门的吗?婚后如果相公不服,慢慢收拾服帖就好。”

叶昭捧着酒,差点喷了。

“高!军师果然高!”秋老虎大喜过望,对胡青赞不绝口。

秋华秋水脸都青了。

作者有话要说:橘子总算把杂志稿给写完了……

泪流,差点要死了。

不过小说绘的插图真是各种萌啊~~超级萌~~

夜瞳猫猫真是超级超级别扭的孩子啊,全世界能忍她的各种无理取闹也只有天然受威廉狗狗一只了吧。

97

97、七战七胜 …

嘉兴关军队损耗大半,二十万大军多数还是由边境驻军调拨,上京军营也调出了一万人,押着粮草,在夹道送别的呼儿唤爹哭声中,浩浩荡荡开往北面,和大军汇合。叶昭携夏玉瑾站在小山坡上眺望远行的军队,眉色里忧心忡忡。

夏玉瑾拍拍她肩膀:“区区东夏,何足挂齿。”

叶昭忧心不减:“领军的是伊诺。”

夏玉瑾想起那头大狗熊,不屑道:“我媳妇的手下败将,何足挂齿。”

叶昭苦笑:“领军作战,不是靠将领武功高强定输赢的,过去东夏人打战只凭勇字当头,甚少玩弄阴谋圈套。可伊诺皇子却擅长行军布阵,指挥冲锋,是难得的将领,而且他胆量过人,隐忍善谋,绝非池中物。当年蛮金和东夏结盟,东夏并不想蛮金攻下大秦,出兵不出力,隔岸观火,只希望双方耗损实力,想坐收渔翁之利。如今蛮金被破,大秦元气大伤,东夏等待已久的局势也到了……”

夏玉瑾忐忑不安:“柳将军此去能赢吗?”

叶昭抿唇,久久不语。

东夏军帐,军纪森严,正中的虎皮毡子上,伊诺皇子穿着兽面狼纹金甲,披着黑貂皮大氅,正认真阅读看前方探子送来的密信。在他的正前方,坐着七八个将领和参将,正屏声静气,静静等待着,寒冷的空气中只有重重呼吸声。

“哈哈哈——”伊诺皇子忽然爆发出雷霆般的笑声。

他的叔叔察尔托次将军急忙上前,担心地问:“大秦派出的是叶家的娘们还是柳家那老不死?”

伊诺皇子弹弹手中密信,不屑道:“大秦的皇帝刚罢免叶昭,哪里有脸启用她?如今嘉兴关大部分将领都战死,熟悉边关战事的只剩柳天拓一人,不派他还能派谁?”

察尔托次摇头:“柳天拓老当益壮,也是有两下子的。”

他身边德木图部族年轻小将图巴,和他部族在争草场时有些旧怨,挤挤眼,耻笑道:“听说察尔托次将军前几年和柳天拓交手,肩膀上被射了一箭,至今看了人家还要跑呢。”

“混账!”察尔托次大怒,拔刀而起,“老子领军作战的时候你这小羊羔还在吃奶呢!”

“狼再小也是狼,羊再老也是羊,什么时候老羊羔子敢和小狼叫嚣?”图巴毫不在乎,手按腰刀,笑嘻嘻地看着他。

“住嘴!少为陈谷子旧芝麻的破事再闹,等打下大秦,要多少地喂羊都有,何苦斤斤计较,要比高低就用杀敌比!”伊诺皇子制止了这两个互相不对盘的部下,“朝廷派出柳天拓领兵,对我们是大大的好事。”

察尔托次重重横了图巴一眼,将刀收鞘,冲伊诺问:“柳天拓不是脓包,何来好处?”

伊诺皇子道:“柳天拓强在防守,以前镇守边关,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处事冷静,分析周全。如今我们用假圣旨狠狠摆了他一道,嘉兴关破,他是罪魁祸首。为了向皇上交代,向天下人交代,这场战,他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漂亮亮,要泼天的功劳。输不起的人,其心必乱。跟随他的马将军和胡将军资质平庸,惟命是从,不足为惧。倒是副将秋老虎比较难缠,他武艺高强,勇猛过人,所幸土匪出身,性格急躁……”

出使大秦,席间拉着大秦的官员将领们喝酒聊天,时不时提起陈年旧事,忍受他们的嘲笑,也非没有收获,至少留守在上京的主要将领们的性格都给他摸清,人无弱点,对症下药便是。

他就像捕狐的猎人,花费许多精力,设下圈套。

静静等,不能急,敌人会按着计划踏入陷阱。

天佑东夏。

柳将军与东夏交战西川,七天七战七胜,退敌三百里,缴获战利品无数。

捷报传回,上京上下欢呼一片。

皇上祭天祭得更勤快了,太后木鱼都多敲了几百下。

酒楼茶肆,说书先生将柳将军的事迹编成戏文故事,说得口沫横飞,估计再说上半个月,就能将东夏那群蛮子送回老家。读书人三三两两,个个喜上眉梢,喝着茶,听着故事,议论纷纷。

“东夏蛮子窝囊,连柳将军的小指头都比不过。”

“还用说?!柳大将军老当益壮,老将出马,一个顶三!”

“听说他可以开强弓,一箭射双雕。”

“秋将军也不错啊,上次我半夜在街上见到他,那脸凶相,长得和钟馗没两样,差点把我的魂儿给活活吓出来。”

“长得像钟馗才好,上阵收东夏恶鬼!听说他以前是土匪头子,一天不杀人一天吃不下饭,打起仗来一个顶三,了不起的大英雄。”

“听说郡王爷入宫求太后旨意,要在明年春闱结束后,给秋将军的两个闺女指婚?秋将军的闺女长啥样?”

“秋将军的闺女啊,听说长得像爹。”

“活生生的钟馗嫁女?不知哪个倒霉蛋会被看上。”

“兄台,你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应该向郡王爷学习。”

“贤弟,你潘安再世,宋玉转生,更应该向郡王爷学习啊。”

“兄台,你先请。”

“贤弟,万万别谦让,还是你先吧……”

包厢上,跳下两个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少女,一个穿青一个穿绿,一个带金一个带玉,梳着整齐的双髻,穿大家闺秀最流行的百褶裙,左手持绣花针,右手持五色丝线,红着眼眶,很有默契地同时出手,七八根丝线在半空中穿梭,缠着住两个乱说话的秀才脖子,狠狠一勒,痛得他们想叫娘,一人一脚踢去一个屁股上,凌空踹出酒楼,还扬扬绣花针,高声威胁:“再乱说话就缝了你们的嘴。”

包厢内,传来阵阵鼓掌声和威严喝声:“回来!”

两姐妹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继续端正坐好,拿着绣棚,摆出贤良淑德的模样来。

“太后怎么说的?你们爹走前怎么说的?萱儿姐姐怎么教的?”叶昭狠狠瞪了夏玉瑾一眼,拍拍桌子,“你也是!别忘了前几天的警告,再胡闹小心被皇上禁足!”

夏玉瑾赶紧将拍掌叫好的手收回,喝茶听戏,嘀咕道:“为何当年皇祖母没逼你学会礼仪,绣出个合格品才赐婚,苦得孙子……”

秋华嘀咕:“柿子要挑软的捏。”

秋水也幽怨:“认了吧,谁让我们没将军功劳高。”

“错,”夏玉瑾否决了她们的话,仇大苦深地交代,“是你们小姑娘家脸皮薄,做事没有她心狠手辣,各种流氓无耻,不择手段,不要脸!”

叶昭想了想:“嗯。”

秋华秋水呆呆地看向她。

叶昭继续敲桌子,喝道:“你们学不来的,坐端正点,手别停,继续绣!”

作者有话要说:囧,更了居然不显示,才发现。

如果大家给力的话,明天考虑再更……

98、怨声载道 …

捷报声下。

西川战场,中军大帐。

胡青听完追击计划后,曾劝:“东夏蛮子好战,岂会轻易言败?如今七战七胜,东夏一碰即走,出工不出力,擒杀的敌人数目却不多,恐防有诈。”

秋老虎还记得出发前叶昭的吩咐,在旁边点头:“有理,有理。”

狄副将却不服:“东夏军队是由部族联合而成,其中里察尔托次将军与图巴将军素有旧怨,双方部落的将领三番四次争吵闹架,几乎在军中动起手来,如今我们正面的敌军是察尔托次的部族,图巴的部队抱了看笑话的心,不想救援,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岂能白白错过?”

秋老虎眼巴巴地看着旁边严肃的胡青,点头点得更厉害了:“有理,有理。”

胡青坚持:“伊诺皇子素有智谋,怕是有陷阱在等着。”

狄副将也坚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最终,柳将军决定分兵一股,由秋将军与狄副将率领,试探追击。

东夏军内讧似乎很厉害,军队尚未进去,自家已经闹起架来,简直是溃散,不但拼命逃窜,连粮食都不要了,大秦军再次大胜。秋将军一鼓作气,率军再追,追至落凤山脚,发现东夏军正在装备绊马陷阱,见大军突袭而至,赶紧逃跑。

秋老虎拿着个绊马索,兴冲冲地回报主帅:“陷阱破了!死东夏蛮子,就这点小伎俩,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胡青劝阻:“说不定只是个幌子。”

“呸!文人就是怕死!上次你是这样说的,我们可中了埋伏?!没用的家伙!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狄副将杀得兴起,不屑地扫了眼弱质彬彬的胡青,向主帅请战,“落凤山一条直路进,数条小路出,只要我们集兵一路,敌军不可能在每条小路分兵来拦住我们,只要打过落凤山,就收复西川,回到江北了,咱们擒了那叛乱犯上的祈王,押解回京,是大功一件!”

柳将军多年英名,被假圣旨毁于一旦。听见擒抓祈王的功劳,心头有些意动,他站起身,左右走了两步,冒险的心理战胜了理智,他不顾胡青的反对,传令:“全军追击!”

胡青无奈接命。

就连秋老虎也拍着他肩膀,坏笑道:“兄弟,咱知你多疑,可这回多疑过头了吧?那戏文上会傻乎乎被空城骗了的将军就是你这种人。”

胡青摇头:“胜得太轻松了,我总觉得他们是将我们往这个方向引。”

秋老虎满不在乎:“放宽点心,等打退东夏,咱们统统回去升官发财,说不准皇上见你一表人才,还给你尚个公主呢。”

大秦单身的公主有三个,一个三岁,一个七岁,还有个是把驸马活活气死的三十八岁寡妇,不但貌丑凶悍,还以风流著称。

“说点人话!”胡青气得一拳揍去他肩膀上。

秋老虎通身横练功夫,不痛不痒。

胡青就好像打去石头上,震得虎口发麻,他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家伙一眼,走了。

秋老虎有些发寒。

主帅的命令无法违抗。

大军开入落凤山,山道猛地一把火起,点燃隐蔽在山中用油撒过的干枯树木,趁着风势,瞬间燎原,席卷整座山坡。察尔托次将军领东夏大军立于落凤山顶,弯弓搭箭,用成千上万的燃火箭头,疯狂地射来,往落地处再添火苗。

“撤!立即撤退!”熊熊烈火扑面而来,柳将军惊觉不妙,狂吼着发出命令。

由南向北,落凤山进山是一条大道,出山可分为数条小道。小将图巴领东夏精锐部队,一马当前,从隐蔽处横杀出来,生生把大军队伍拦腰斩成两截,阻断传令。听着前方大秦士兵的哀嚎,看着数不清的东夏将士,得不到主将命令,大秦军心乱了。

落凤山内,火光冲天,落凤山外,杀声震天,几乎三分之二的队伍失陷。

伊诺皇子披着金甲,骑黑色骏马,率大部队从唯一一条没有着火的小道杀来。

十面楚歌。

后悔莫及。

大秦军精布阵,东夏人精弓箭,两军不对接,只有不停的箭在空中飞射,命中率极高。一片片尸骸倒下,再铺上一层尸骸,被火焚烧后发出难闻的焦臭,枯毁的树木受不住火烤,纷纷砸下,落在尚在挣扎的人身体上,前锋部队渐渐死绝。

退却,推进。

伊诺皇子那双如鬼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中军阵营,主帅旗帜,然后伸手指了指。

万箭落下。

“悔不当初!”柳将军握着长剑,老泪纵横。

秋老虎守在他身边,抽出板斧,瞪着杀红的双眼:“将军!快退!我守着!”

三番四次犯错,罪责难逃,柳将军抽出长刀,吩咐跟在身边的秋老虎,“东夏蛮子的主要目标是我,你带兵退,尽可能保全大军实力,能撤出几个是几个。”随后他看一眼熊熊火海与箭雨,咬牙道,“告诉胡军师,我对不起他。告诉阿昭,让她帮我照顾家人。”

秋老虎含泪领命,带精锐部队突围,跑了两步,又回过头去,傻愣愣地问:“往……往哪跑?”

胡青抬头,看了看天,摇了摇头。

四面八方都是火海箭雨,剩下的两条生路尽数被阻断。

被围堵的十万大军阵亡,大半葬身火海,尸体难辨。

黄将军阵亡,秋将军阵亡,狄副将阵亡,曹参将阵亡,胡参将阵亡……

柳将军拼杀掩护到最后,身中八箭,屹立不倒。

他站着去的。

用鲜血维护了最后的清誉。

押送粮草的麦副将临危组织出色,领剩下的大秦军溃退五百里,受困居平关。

被胜利冲晕的头脑猛然冷静下来,真正见识到东夏蛮子的狡猾残忍,无边无际的沮丧取代了求胜心,军队纪律虽在,已制止不了大家的悲观。想家,想父母,想孩子,想……

“叶将军在的时候,我们从未输过。”

“叶将军在的时候,她肯定能发现圈套。”

“叶将军在的时候,东夏蛮子不是对手!”

“叶将军在的时候……”

不知道是谁发起的第一声牢骚,慢慢席卷全军。

作者有话要说:橘子感冒了,还被猫咬了,于是去告状……

橘娘先骂猫,骂完后问橘子:“怎么咬的?”

橘子仇大苦深:“它打哈欠的时候,我把手伸它嘴里玩,这混蛋闭嘴时就咬着了!”

沉默……

短暂沉默……

橘娘痛骂橘子。

橘子各种委屈翻滚ING。

求安慰。

99

99、再披战袍 …

大秦皇帝端坐朝堂,两鬓苍苍,国事操劳,让四十余岁的他看起来像五六十岁,治国以来,大大小小的琐事消耗了他所有的体力,憔悴不堪,可是不能放下肩上的担子。两天一夜没睡,精神没有倦怠,只闭目养神,听底下百官争得面红脖子粗。

“柳天拓昏庸糊涂,理当加罪。”

“敌强我弱,理应和谈。”

“收复江北,刻不容缓。”

“由谁出战?”

“可请黄伟杰老将军出山!当年他威震江北,如今武艺依旧没有丢下,举得起石鼓,耍得动大刀。”

“黄老将军今年已经七十二,老眼昏花,每到冬天两只腿就犯风邪,现在江北是什么气温?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将军如何领兵?依臣看,应由郑子龙将军率军出征,他虽是小将,但前些年对战南蛮人和海寇,都战功累累,威名赫赫。”

“郑将军擅长的是水战,南方气候人文与北面大不相同,由他率征东军,岂不是让水鸭子上陆地上来打?而且他实在太年轻,不妥,不妥,还是黄老将军好,老当益壮,经验丰富,对北方战况熟悉,主将又不一定要上前,中阵指挥也一样。”

“荒唐,哪有主将不冲杀的?!郑将军机智善变,胆识过人!南方北方不过一个干点,一个湿点,有多大区别?你怎知善水战的将军就不擅陆战了?总要给年轻人出头机会啊。”

“若是小战事,有主将带着,让小将上去练练手也好,现今东夏大举侵犯,事关国运,万一出什么岔子,谁能担当得起?”

“胡相爷,你又能以项上人头担保黄老将军必胜吗?他在江东打仗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如今东夏已非吴下阿蒙。”

“刘太傅!莫欺人太甚!”

“请皇上圣夺。”

皇上半睁开眼,失望地看了眼众人,若有若无地轻摇头:“不妥,再荐。”

“川西军孟或达将军!勇猛能战!”

“上京军田芳将军,稳重谨慎。”

“南威军向猛龙将军,经验丰富!”

“……”

所有人都知道还有一个更适合北方战场的前将军。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她的名字。

千百年,古老的土地上产生许多传统,纵使风吹雨打,战火摧残,改朝换代,依旧牢牢地传承下来,刻入每个人的骨髓里,组成牢不可破的铁笼。比如男人是钢,女人是水,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养家,女人持家,男人应该保护女人,男人必须比女人强,男人才是做大事的人……

若是将这些规矩反过来,不止是刺痛每个男人的心,就连很多女人都无法接受。

突破铁笼的人已沦为滑稽丑角,受天下人嘲笑。

剩下的人,为了脸面,为了风骨,哪怕用血去拼,用头颅去换,他们维护着古老的规矩,坚守着尊严的底线。

“南平郡王觐见。”

一声呼传,丑角登场。

从不上朝的夏玉瑾穿着紫红郡王袍,在鄙夷、嘲弄、不屑、轻视或是扼腕叹息的视线中,施施然而来。仿佛被风吹吹就倒的瘦弱身子,漂亮到有些靠不住的脸蛋,明亮的双眸中布满血丝,表情是难得的肃穆认真,让人恍惚见到了前安王,鞠躬尽瘁,为国奔波的影子。

他无视众人,直径上前,高举牙笏,跪向九龙金阶,呼:“臣夏玉瑾,请前将军叶昭重披战袍,统虎狼大军,收复江东,还大秦山河。”

皇帝猛地睁开眼,精光四射,扫向群臣。

最难说出口的名字终于被揭了出来。

胡相爷支支吾吾地说:“朝令夕改,举荐自己人,不好不好……”

刘太傅结结巴巴道:“这个,牝鸡司晨,天下大乱,不好不好……

“郡王爷,你堂堂爷们,不保家卫国罢了,哪有推自家媳妇上战场的?”

“妇人不干政,祖宗规矩不能改。”

“圣旨都能造假,那块江东发现的破石碑如何断定真伪?但知东夏妇女骑烈马,挽强弓,披甲上阵,为何不见老天降罪?前朝秦玉女将军,替丈夫镇守川西,声名赫赫,有何不妥?叶将军生于北方,长于北方,熟知北方战局,得北方将士心,勇猛无双,善用奇兵,精通布阵,曾与伊诺交过手,还有比她更适合的征东人选吗?”夏玉瑾深呼吸一口气,“没错,我是老婆奴,是懦夫,是窝囊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可是没关系!天下人爱笑就尽情地笑去吧!我只知道,北街牛角胡同里,有位七十岁的老母亲,她的四个儿子都葬身在江东战场,她已哭瞎了眼睛,金钱巷里钱富贵去了,他的新婚三日的媳妇成了寡妇……”他的脸涨得通红,“我夏玉瑾没读过几本书,不懂规矩,不懂政事。你们却是从秀才一路苦读上来,才高八斗的能人,睁开双眼,看看失去儿子的父母,失去丈夫的妻子和失去父亲的孩子。然后抛开可笑的规矩,摸着良心,回答我,叶昭是不是最适合的征东将领?!”

朝野沉默,几位自家子弟在江东苦战的官员,悄悄扭头,拭去眼角泪痕。

皇上缓缓开口,“封叶昭为征东大将军,郑子龙为副将,调漠北军,征讨东夏,收复山河。”他见百官里有人还想开口,长年累月的憋屈涌上心头,怒砸龙胆,拂袖痛斥,“非牝鸡司晨,是尔等满朝男儿不如一妇人!祖宗圣明,若天欲因女子出征降罪大秦,就放马来吧!朕一人承担!”

天子动怒,百官噤声,皆呼万岁。

夏玉瑾直直俯□,磕头谢恩。

退朝,走出宫门。

夏玉瑾方松开握紧的拳头,几道指甲痕深深勒入肉,几乎勒出血痕来。

不能不为,不得不为。

他成功地完成了应尽的任务。

残忍地将他最心爱的女人推上万劫不复的战场。

接下来,还能做什么?

被娇惯长大的幼苗,拉不动弓,扛不动刀,他是个废物!他是全天下最废的废物!

阿昭说:【他现在是只没褪去绒毛的雏鹰,可是雏鹰终归会张开翅膀,像所有雄鹰般冲上蓝天。】

阿昭,你错了。

夏玉瑾扶着宫墙,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的无力。

我们真的可以并肩齐飞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再更~

听见这消息你们欢乐么?开心么?痛快么?爽么?

不爽就算了~

100

100、踏上征途 …

叶昭静静坐在花厅内,身着镶银兽面锁子甲,羽饰九曲银盔整整齐齐放在案上,她正一遍又一遍擦拭锐利的宝剑,动作缓慢稳重,仿佛在保养最精细的古董。

秋华秋水姐妹,带着包裹,穿着战甲,一前一后闯进来,红肿着双眼,坚毅道:“将军,这次出征,带上我们!”

叶昭轻轻地摇摇头。

秋华叫道:“父仇不共盖天!”

秋水低声:“将军你是过来人,明白的。”

叶昭沙哑着开口:“你们父亲委托我,为你们找到幸福。这是他请求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必须执行。”

两姐妹一左一右拉着她的袖子放声大哭:“求求你,让我们去吧。父亲惨死,还留在后方乖乖嫁人,我们做不到。就算你不让我们去,我们也会跟着去!哪怕被将军打瘸腿,打断手,爬也要爬去江东!”

叶昭看看她们脸上不容置疑的决心,叹了口气:“只准去一个,另一个留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听郡王的话,留在上京,安分嫁人,为你爹完成心愿。”

秋华秋水擦干眼泪,互相对瞪片刻,吵嚷起来。

秋华:“我是姐姐,你该让我!”

秋水:“呸!姐姐做事不稳重,还是留在后方,别给将军添麻烦好。”

秋华:“长幼尊卑的道理,你没听狐狸说过啊?!”

秋水:“他说的话算个屁!你也不过比我大一刻钟,咱们长得一样,说不准娘亲记错了呢!”

秋华:“我武功比你强!”

秋水:“我脑子比你好!”

“抽签!”

“抓阄!”

……

眉娘红着眼收拾好行囊,萱儿往里面装了好几件厚厚棉衣鞋垫,杨氏含泪将大把大把银票往里面塞,骨骰愁眉来报:“将军踏雪已经备鞍,随时都可以出发。”

今日快马直赴江东,何年归?

叶昭走出大门,倚着门栏,远远眺望。

她还要等待一个人。

夏玉瑾的身影出现在花厅门外,步伐迟缓,脑袋低垂,他不安地看了眼叶昭,千言万语汇于喉间,却不知该挑那句说出口,最后憋出的竟是:“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马上,”叶昭紧紧抓住他肩膀,叮嘱,“我家太爷爷脑子不好使,嫂子守寡,侄儿年幼,我要出征,无法照料,只能交付与你。东夏入侵的时候,大舅母正好带着族人在赴京路上,侥幸逃过一劫,皇上仁厚,大舅舅已经战死,料想不会罪及他的家属,但他们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请你多多费心。”

“放心,”夏玉瑾脸色难看,“两口子,分什么你的我的。”反正,媳妇杀上前线,他也只能像个娘们在后方呆着,做娘们的事,像窝囊废般等她回来,这种感觉就憋屈得让人痛不欲生。

叶昭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轻轻道,“因为你是男人,我才能将这些事情放心交给你,比起在后院不能随意行动的女人们,有你看顾着我娘家亲眷们的生活会更妥当,而且……我侄儿们都很喜欢你。”而且她相信这个男人善良正直,有些事,他会做得比自己更好。

夏玉瑾重重点点头,鼻子里给什么塞住,难受得要命,他咬牙道:“别胡说八道惹我担心。东夏蛮子的本事比蛮金蛮子差远了,伊诺狗熊不过是你的手下败将,你会很快回来的。”

叶昭苦笑道:“当年漠北被破,我凭着满腔恨意,带三千将士出征,生生死死,了无牵挂。如今江东之战,损耗极大,将士士气低落,皇上孤注一掷,力排众议,将所有希望寄托,我只能胜,不能退。”

背水一战,退即是死。

大秦国运,皇恩厚望,几十万将士性命,她肩上压力,非漠北之战可比拟。

叶昭扶着他的肩,细细看着他那张白皙秀气而没有血色的脸,忍不住踮起脚尖,在他额上烙上一吻,抱着他的颈窝,沙哑道:“此去一别,遥遥无期,只盼嫁给你,还没有耗尽我一生好运。”

夏玉瑾感到她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反手握过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然后重重吻上她的双唇,缠绕许久,忽然停下,在她耳边肯定地说:“虽然我从小到大的运气不太靠得住,但也可以分给你,你会平平安安回来的,我还要等你生健健康康的小叶昭,小玉瑾。”

“不,”叶昭狠下心肠,告诉他在心头反复斟酌许久的决定,“你与我,和离另娶吧。”

夏玉瑾呆滞许久,问:“为何?”

叶昭似乎难以启齿,她伸手整好他鬓边吹乱的青丝,看着那双暗如深潭水的眸子,美丽得仿佛呼吸都要停顿,深吸一口气,认真自然地说:“战场上,将军不能怕死,可是有你在,我会分心,会怕死。”

蛮金凶猛,漠北打了八年战,东夏彪悍,江东又要打多少年?

少年夫妻两地分离,膝下无一儿半女,寂寞长夜,何堪相思?

文死谏,武死战。

她不能在战场上因思念他的容颜,回首南方,不自觉放慢了马儿的速度,她不能举刀砍人的时候,因为后方的牵挂放慢了速度,她更不能因为想平安回家而不敢冒险,不敢冲锋,不敢拼命,耽误了众多大秦大好儿郎性命。

女人重情。

比所有男人都强悍的她,心里有块最柔软的地方还是女人。

“玉瑾,给我一个无牵挂。”她说,“让我别想你。”

“好,”夏玉瑾想了又想,重重点头,嘴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意,仿佛没心没肺地说,“如果你三年两载回不来,我就把你以前写过的和离书拿出来再娶,保证娶房温柔贤惠的新媳妇进门,再纳七八个漂亮的妾室,生上一窝小兔崽子,个个活泼健康,然后把你忘光光。”

叶昭拍掌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她转身,带上银盔,配上重剑,骑上马,奔赴军营,再不回头。

他留在原地,呆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最后从怀里将像护身符般藏着的和离书拿出来,三下两下,狠狠撕成碎片,重重往后一抛,纷纷扬扬,随风飘去……

她做她应做的事,他做他想做的事。

今生今世,夏玉瑾的妻子,唯一人耳。

作者有话要说:橘子脆弱的支气管又发炎了,挂点滴吃药中……

脑袋昏昏的

下次更新是后天噢。

101

101、东夏秘史 …

东夏是游牧民族,他们的王城没有固定宫墙,只有连绵不绝牛羊和帐篷组成的宫殿。

东夏王好色,共娶过四任正妃。第一位正妃赛罕是他青梅竹马的玩伴,感情最深厚,婚后育大皇子哈尔墩,大皇女敏敏,因病逝世。第二位正妃莎琳娜是乌兰部落的女儿,婚后育二皇子乌恩和三皇子伊诺,因侧妃英拉古陷害身亡,英拉古凭借娘家贺茨部落的势力,一举成为正妃,育六皇子巴音,四皇女图雅和六皇女苏格,对乌恩与伊诺皇子多方排挤。

乌恩与伊诺暗中收集母亲冤死的线索,并联系生母部落的势力,隐忍多年,趁英拉古王妃回部落归省之际,带兵进攻,灭贺茨全族,杀王妃英拉古,杀六皇子巴音。

东夏王闻讯大惊,但正妃侧妃加起来,他有十七八个女人,八个儿子。如今贺茨部落覆灭,乌兰部落势大。区区一个阴毒女人和一个没成年的小儿子,算得上什么?

于是,他拍案赞赏,不但向天下宣布英拉古王妃欺君罪状,还夸乌恩与伊诺为母复仇,刚决果断,有勇有谋,具其父之风。紧接着娶回来的四王妃是小部落绍鲁的美人儿,她生十皇子吉达和七皇女诺诺后明哲保身,无论是后宫内务还是朝廷外务,统统不管不问,每日只修佛念经,与世无争。

叶柳儿是大秦女子,出身低微,没有任何娘家势力,不过是个以色事人的宠物,就算生下儿子,也低人一等。所以大家都认为,她受宠东夏王,对东夏后宫而言,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石头投掷入一滩死水中,起不了任何波澜。地位不太牢固的四王妃甚至愿意让这样的女人受宠,以免好色的东夏王对其他强大部落的女子生出别样心思。

谁也想不到,暗夜,东夏皇室的草场,隐蔽丛林的静谧湖泊里,竟悄悄起了点小波澜。

两道赤条条的身影纠缠在一起,疯狂的撞击、冲刺、揉碎、融合。

男人的喘息,女人的低吟,带着湖水的拍击声,压抑地在空中飘散,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你父皇很快就要回来了,我要走了。”

偷欢过后,柳惜音坐在岸边,她的胴体洁白得像刚出生的羔羊,乌木般漆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就好像神话里的仙女,纯洁的眼睛里带着魔性的妖艳,用最天真的笑容,考验着每个修行者的意志。

水珠顺着她的发尖轻轻往下移动,滴过胸前娇嫩的花朵、滑过平坦的腰腹,渐渐往下,再往下……勾起无法浇灭的欲望,却迅速被一袭长袍遮掩。她看向金顶大帐的方向,眉眼里却露出抹掩不去的忧伤与不舍。

费尽心思讨好,才得到美人的芳心。大皇子听见自己的喉咙重重地响了声,他攥紧拳头,几乎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的欲望,拉住她的手,挤出个难看的微笑,安慰:“将来,我们会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牵手。”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柳惜音轻轻地问。

大皇子急道,“父亲纵欲,身体早已不好,怕是熬不了几年的。我们东夏的风俗,你将会嫁与我,到时候我们可以……”他吻了吻她美丽的眼睛,拭去上面的泪珠,“虽然你不是东夏人,但我会好好待你和你的孩子。”

柳惜音问:“如果他知道了我们的事?”

大皇子摇头:“老朽的狮子早已没有相争的资格。”

东夏风气开放,兄弟共妻,姐妹共夫,不以为忤,只要不将事情摆在明面上,他也不会为了个没名分的宠姬和被众多部落支持的儿子擅动干戈。更何况他是赛罕王妃的儿子,东夏王唯一深爱的女人的孩子,是东夏第一勇士,是内定的继承人。

“是啊,东夏王很快就会让位了。”柳惜音忽然拉住他的衣袖,眼角泛出泪花,“我只害怕,你希望得越大,失望得越大。”

大皇子皱眉:“何出此言?”

柳惜音低头,欲言欲止。

大皇子再三催促。

柳惜音终于支支吾吾道:“这些天来,我服侍在东夏王身边,前线捷报传来,大家都不停夸赞伊诺皇子有勇有谋,还大摆筵席庆祝……”

大皇子笑道:“怕什么,虽然弟弟能干。但父亲明确说过,皇位是要交给我的。”

柳惜音扭着帕子,带着恨意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看书,不喜欢听大秦的历史。你知我的祖上是大秦的罪官,可是你知道为何获罪?是德宗帝那奸贼不满弟弟登基,起兵反叛,杀入上京,弑弟称帝,我祖父为守城官,被诛九族,女眷统统投入贱籍为奴,我才……”

大皇子摇头:“不会的,伊诺为人厚道,对我也很恭敬,他不会做这种事。”

“我是个后院里的女人,什么都不知道,”柳惜音偎依入他怀里,低语呢喃,“我在大秦吃尽了苦头,终于遇到了你,才明白什么是真爱。我爱你,只想生生世世与你守在一起快活,”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胸腔,决绝道,“为了能抱着你,我连死也不怕了,名分地位什么的,更不在乎!我只希望能在阳光下和你在一起,一起去看你说过的草原上花朵,去看天边白云,去看莫名湖的银鱼。哈尔墩,希望越大,我就越害怕,除了你,我不想和任何男人睡在一起……”

随着战事推进,连连大胜,伊诺皇子的威望水涨船高,东夏王年迈昏庸,不理朝政。

虽然大皇子拥有旧部的拥戴,但无数的新势力却纷纷投靠与他,想从战事中分一杯羹。如果大秦真的被打下,功高盖世,伊诺皇子有二皇子相助,他的势力将会膨胀到什么地步?到时候纵使有东夏王的支持,又能奈军权在握的他怎么办?若是两边交锋,又有多少的势力会支持他登基?

大皇子忽然想起初见柳惜音时,她说的话。

【伊诺皇子真是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

伊诺皇子年轻,勇敢,英俊,是草原上女孩子都向往的英雄。

他的威望能让刚入宫的小女孩产生憧憬,其他人又该怎么想?

万一……

伊诺皇子真有反心,待父皇死后,他的下场将会如何?

心爱的女人,肥沃的土地,数不清的牛羊和至高无上的权力,所有追随他,爱慕他的视线将转移方向。他将会被可耻地驱逐,被贬去贫乏的封地,甚至……

“不,”大皇子笑得极难看,他自言自语,不知是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他是我的好弟弟,素来恭顺,人又老实厚道,而且我们兄弟手足情深,父亲是因为他对大秦最了解,才派他去攻打大秦的,他不是那种混蛋……”

柳惜音轻轻地说:“六皇子……也是他弟弟。”

大皇子神色一凛。

他怎能忘记当年英拉古王妃与巴音皇子的死?

那头最隐忍的恶狼,擅长养精畜锐,装出老实厚道的模样,然后在你最松懈的时候,给你咽喉致命一击。

柳惜音说:“哈尔墩,我怕……”

伊诺的野心有多大?以前的恭顺是真心还是假意?每次在斗兽场和赛马会上的落败是故意还是暗藏实力?面对自己挑衅时的退让,是隐忍还是老实?草原的雄鹰会甘心将垂手可得的权势拱手让人吗?待羽翼丰满后,他会让自己顺顺当当登基吗?

小小的火花点燃最深的猜疑,前尘旧事,慢慢涌上心头。

大皇子紧紧抱着怀里的女人,他不能冒险去赌。

作者有话要说:橘子的EQ测试居然有94分……

我还以为以我的交友能力来看,应该是低EQ的人……

明天继续去医院蹲噢。

大家要乖乖的做该做的事情。

比如#¥%#¥%比如#¥%#……%¥

各种和谐ING

102

102、铁壁突围 …

上京至江东,需要半个月的路程,叶昭用十天便赶到了。

居平关地处大秦咽喉,贯通南北交通,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连绵数十里的城墙,已被东夏三十万大军围困,阻断援军。仅余西边一条水道,因东夏军队不善水战,暂时无法占领,还能勉强运送粮食资源,让满城军民苦苦支撑着,不至于陷入绝境。而东夏并没有持久战的资源储备,可是祈王谋逆,凭借江东富饶,处处敛财囤粮,为敌方提供供给,将战局陷入僵着。

叶昭的到来,给困境带来一丝信心。

她纵马从船上跳下,直奔军营。

没有当值的将士们探头探脑,好奇地看向这位传奇的女将军。

银色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黑色皮毛披风风中翻滚,高挑的身材,每个动作都充满力量。黝黑的皮肤纵使经过几个月足不出户,再加上夏玉瑾到处找皇宫养颜秘方哄着乱来的调理,依旧不够娇嫩,呈健康的小麦色。冰冷的琉璃色眸子,挺直的鼻梁,单薄的双唇,浓浓的剑眉,处处都带着尸骨堆里滚出来的凶光,身经百战磨砺出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要是我家婆娘长这样,我就去上吊。”

“嘲笑小三子没长眼珠子,分不清男女,是我不好,我眼睛好像也不太好……”

“将军不是丑,是这个……太恐怖了,给她盯着,哪吃得下饭?”

群众推己及人,忽然觉得每顿能吃下三碗饭的南平郡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很值得尊敬的。

叶昭把缰绳丢给随从,解下披风。

她对着低声议论的将士们,忽然笑了:“没错,我是个女人。”

将士们见她毫不在乎性别,反觉尴尬,赶紧打着哈哈,缩回头去,神色中依然有质疑。

叶昭猛地神色一凛,马鞭狠狠甩在空上,打出连续三个响鞭,她斩钉截铁道:“可是,我叶昭,从未败过!”她指着自己的胸膛,大声道:“过去,我没有败,现在,我没有败,未来,我也不会败!”

大家愣愣地看着这位骄傲的主帅。

带着无坚不摧的刚强,用激昂顿挫的声音响彻天空,用她无与伦比的自信燃烧起每个人内心深处对胜利的渴望。

是啊……

将军性别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朝廷斗争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只要能带大家打胜仗,让他们保住性命,加官进爵,平安回家,什么都没有关系!

叶昭在漠北战场有着最完美的战绩,伊诺皇子曾是她的手下败将,统统是不容置否的事实。

主帅用最强大的自信,驱散了愁云密布的天空,坚定了所有人的信心。虽然现在的处境很糟糕,可是不会比漠北刚刚被灭的时候更糟,如今他们有不败的主帅带领着,必将通往胜利之路。

夕阳徐徐落下。

今天已经结束,明天重新开始。

叶昭未及休息,安抚军心后,召集驻守将领开作战会议。

“耗吧,看看谁耗得过谁。”汇报完战况,守城的孙副将表示很无奈,在他的主持下,全城军民动员,给城墙浇上油,日夜巡逻,严防死守,“东夏不是还没进攻吗?他们打不下这座城的。”

“不能耗。”廖参将坚决反对,“天气越来越冷,再过一个月,河道就会冰封,厚厚的冰块在河上,再铺上稻草,别说过人,跑马拉货都行。到时候东夏蛮子可以骑马穿过河道,将水战变成陆战,若水道失守,居平关就会被彻底围困,陷入断粮境地。”

吴将军也赞同:“东夏蛮子常年居住在苦寒之地,穿的是厚厚皮毛,喝的是烈酒,对雪天打战很适应,而我们的将士却略逊一筹,应尽早突围……”

孙副将建议:“东夏围困之势,以东方兵力最弱,可从此处着手,突围后,可取昌华城,夺回蜀中运输要道,解开居平关的包围圈。”

廖参将:“突围西边更好,可贯通川西,与常将军的救援队伍联合,对敌寇成反包围之势。”

孙副将:“不!东边!”

吴将军:“西边!”

两方争执不下,纷纷请主将定夺。

叶昭沉默许久,指着地图,不容置疑道:“打北面!”

北面是东夏驻军的重中之重,将领们用看疯子的目光看向主帅。

吴将军第一个回过神来,喃喃道:“避轻就重,这……这简直……”

孙副将愤怒:“莫当我们没读过军书!”

“我读过军书,你们读过,伊诺也读过,”叶昭死死盯着地图,分析道,“我们会想到突围兵力最弱的东边,他同样会想到, 东边兵力过弱,但地势复杂,很可能是个陷阱。西边就算我们打过去,想打回来收复失地,依旧艰难,最终我们还是会被牵制,要面对东夏的主力军队。只要能打破北面防线,直取江东,捣毁祈王老巢,断绝东夏的主要粮食供给地,他们就会陷入被动。而且……东夏虽善战,却无治国之士,所过处无法治理统率,只能靠烧杀掳掠,抢夺一空,使百姓人心惶惶。祈王靠谣言作乱,师出无名,跟随他的都是想趁机发财的混混地痞之流,不能服众。只要我们尽早拿下江东,可得人心。”

众将面面相窥。

“将军所说有理,”孙副将小心道,“可是,还是稳打稳扎比较好吧?万一输了……”

“漠北本来就是个穷地方,当时国库尚充盈,接着几年都没有天灾,可是八年战下来,也打得精穷了。这两年都四处受灾,江东江北两块最富饶的地方失守,国库实在耗不起了,”叶昭苦笑着摇头,“东夏主力部队是迟早都要啃的硬骨头,早啃比晚啃好,趁着新主帅上阵,士气高涨之刻,把最硬的战拿下来。”

没有军书会教人进攻敌军最强处。

也没有人会想到才吃过败仗的大秦军,会发疯去硬碰硬,打东夏最强的部队。

大秦的将领想不到,东夏的将领同样想不到。

他们会在薄弱的西面和东面严密防守,甚至布下陷阱,而看似严密的北面的戒备反而会是最松懈的。

机会,只有一瞬。

如何捕捉?

孙副将问:“何时出征?”

叶昭:“丢掉装备,减轻行装,所有将士只带武器上阵,东夏军营、江东江北,有得是粮食好酒等着我们去取。今夜黎明,就给他来个意想不到的突袭。”

胜就活,败即死。

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时候了。

众将领命而去。

叶昭看着地图,握紧腰间佩剑。

低头时,忽觉腹中阵阵恶心,她赶紧喝了好几口酒,将想吐的感觉忍下。

随军而来的秋水察觉她面色难看:“将军?不舒服?”

叶昭对这忽而起来的难受也很莫名,她认真想了想理由,想出个靠谱的结论:“大约是坐不惯船吧。”

秋水心有戚戚然地赞同:“是啊,咱们是马背上的战士,哪受得了小船颠簸?我昨天也吐了,要不要叫军医来给你扎两针?喝点药?”

叶昭听见“药”字就想溜,赶紧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出战前夕,不要费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拼命翻书恶补了好几天军事常识的小白伤不起……

一边打吊针一边恶补军事常识一边码字的小白更加伤不起啊……

突围选择最强处的战法是军事史上真实用过的战例……不是橘子乱编的噢。

103

103、奇兵突围 …

伊诺皇子满肚子都是火气。

东夏的领土大部分是草原和荒漠,游牧为生,划分为许多部落,以莫尔罕皇室为尊,分散居住,不能像大秦那样中央集权管理。

艰辛的生活条件下,每个东夏人都以英雄为荣,打懂事后,就能拉得动强弓,骑得了快马。但每个东夏人都以读书为耻,从首领到奴仆,识字的没几个。他们大部分时间都为生存奔波,崇拜个人英雄,对战术比较轻蔑,纪律也比较散漫。将领们多数是部落领袖,在部落里有很高的威望,在自家带来的部队里,有绝对的号召力。以前打仗的时候,还有过几起将领们起争执,道不同立即扬镳,或私下开战事件。

皇室曾下令狠罚,也没有多大成效。

这次征讨大秦,为的是东夏千秋霸业,众部落首领难得齐心,一致赞同出兵。

伊诺皇子亲自领兵,他凭借威望和能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让首领们服帖后,总算调教出支听从号令的狼虎之师,

如今,大皇子统御下的哈默茨部落却起了不大不小的乱子。这只原本负责后勤需要的部队吵嚷闹着要去前线,要争战功,首领哈哈达特言辞里还带了几分不满,认为伊诺故意让和自己亲近的部落抢功争风头,打压其他部落,不让别人出头。他们越闹越大,最后闹得补给没跟上,运来的箭支少了好几万,伊诺皇子大怒,用鞭子将哈哈达特当众抽了一顿。哈哈达特却破口大骂:“你这狼子野心,不敬兄长的家伙!好处自己占,坏处别人背,若夺了大秦,瓜分天下,还有我们的位置吗?”

伊诺皇子差点要杀了这口出狂言的家伙。

察尔托次将他拦下,暗中商议:“他做的事,说不准是大皇子的指示,怕你功高盖主,起不该起的野心……”

伊诺皇子恨得差点捏碎了鞭柄:“天下未定,野他奶奶的心!”

察尔托次叹息:“大汗对你近年来的表现颇为赞许,将士中声望过高,大皇子忌讳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与兄长多年交好,素来恭敬,从未起不敬的野心,他怎能如此疑我?” 伊诺皇子丢下马鞭,愤愤道,“叔父应知,祈王心思难料,军需粮草补给是重中之重,哈哈达特勇猛有余却没有脑袋,如今年纪大了,越发糊涂,腿脚也不太好使,我暗放他在粮草位置,一是不容易出乱子,二是为牵制祈王,三是不想大皇子的亲舅舅出事,如今他却……真真恨死我也!”

察尔托次皱眉:“要不……下次攻城,让哈哈达特去前线?”

伊诺皇子摇头:“因为他闹事,就变动军事部署?当军纪为儿戏,如何服众?”

面对半点道理都不懂的混人,按军纪早该杀了。偏偏对方是大皇子的亲舅舅,在哈默茨部落威望极高,要是真动手杀了,必定和大皇子撕破脸,要是闹起争储内斗,征讨大秦的好机会就要付之流水。

面对大皇子的疑心,他心里也有些发虚。

天底下有谁不想做皇帝?

上京街道的热闹,人民的富足历历在目。

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乐土,也是他希望看见的东夏未来模样。

若是将大秦打下后,任凭那群吵闹着要把大秦打下来,把农民赶走,用良田来种草牧牛的家伙胡闹,过不愿读书,不思变法,不想治理的生活,过不了多少年的好日子,就会将大秦的富饶耗费干净,再次陷入战乱连连。

他尊敬大皇子,也感激大皇子在当年在他为母复仇中的暗地相助,不愿意伤害他。

可是他必须坐上更高的位置,才能得到更多的力量来实现心中抱负。

父皇还在位,虽然纵情酒色,身体比较发虚,也不会在几年内驾崩。

大秦战事艰辛,不宜内斗,继位的问题本不应那么快考虑。

伊诺皇子不清楚为何直肠直肚的大皇兄会不顾局面,忽然发难。但眼前的战事和远期的发展,让伊诺皇子陷入了左右为难。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必须抉择。

为了大局,他只能退让。

在不满和质疑声中,东夏的军队开始小范围调动。

凌晨,好梦正香,探子来报,居平关西边门开,尘土飞扬,有部队突围而出。

没有落入东边的陷阱,突围西方,要和川西兵联合吗?

伊诺皇子披上战甲,暗中排兵布阵,要给西边来个大包抄,却发现尘土飞扬不过是群驴子或老弱牛羊身上挂着扫把。

在所有人心思都放去西边时,忽而,居平关北门大开,数十头牛,头绑尖刃,身上要害处绑着金属盾牌和盔甲改做的简单护具,披着虎皮,全身描红画彩,眼前用竹竿挂着块红布,远远看去,仿佛上古怪兽。似乎被喂了药,头头口吐白沫,状若疯狂,拖着带火的尾巴,狂冲而来。

“怪兽!怪兽……不,突,是突袭!”放哨的士兵愣了半晌,方回过神来,跳上马放声高叫,张弓搭箭,往牛群射去,可是□马儿闻到虎味,看见冒火的怪物,吓得魂胆俱裂,原地乱窜,夹着尾巴就想往后逃,任凭士兵死劲蹬马刺,抽鞭子,就是不肯听话。其余人闻讯而出,一边安抚马儿,一边张弓搭箭,疯狂朝牛群射去,奈何盔甲坚固,要害护得扎实,暴躁的牛根本不畏死,速度又快,受伤后更加疯狂,拼命向敌人顶去,有两头冲到近处,将东夏兵顶死了好几个。勇士们围上,刀砍斧剁,才算解决了这畜生。

趁着乱箭大半都射向牛群。

此时,战鼓鸣响,所有居平关的大秦民众,包括老弱妇孺,统统挤上城墙,鸣鼓敲盆助威呐喊,远远听着,似有百万雄师。

接着,大秦骑兵们分散队形,扇形冲来,在近处合拢一股,直直捅入敌人心脏,短兵相接。随后的数百骑兵,穿的竟是东夏服饰,做东夏打扮,右臂绑着红绸带,也不管砍杀,由前头部队掩护着,直接深入,然后用娴熟的东夏话到处哭叫。

“中圈套了!救命啊!”

“撤退!快撤!”

“主帅说,快点撤啊!”

“再不跑就要死了!”

后面跟着的大秦士兵也用出发前主帅教过的东夏话齐吼两个最简单的字。

“撤退!”

“撤退!”

“撤退!”

声声如雷贯耳,叫得直催心肝,后面东夏将士看不见局面,以为前方战败,心思大乱。恰逢哈默茨部落刚上前线,尚未了解形势,有不少胆小的或没心眼的,真当是前方主帅下了撤退命令,立即调马,往后逃去,后面的人看见前面的撤退,也跟着撤,结果乱上加乱。

叶昭随后,亲率主力部队,直冲过来。

八十八斤大刀所过处,银甲染血,白马踏尸,在启明星的照耀下,恍若修罗。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橘子很内疚,于是决定明天继续更新补偿。

大家开心么?高兴么?乐意么?

不开心不高兴不乐意就算了噢~~~

104

104、忍痛撤退 …

“敌军主帅可能是叶昭。”当前锋探子报上西方突围部队只是群老弱病残的骡子和数百士兵后,正在赶往包抄途中的伊诺皇子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

察尔托次并不相信:“怎可能是她?”

击败大秦军至今不过二十余天,依上京那群官员的作风,从商讨接任将领到召集将领出征,算上路途,至少需要一个多月。何况叶昭刚刚被百官集体上书,皇帝亲自罢职,他们怎会自打耳光,那么快将她召回来,丢回战场?

“是她。”强烈的直觉让伊诺皇子做出判断,额上沁出大滴冷汗,“形势不妙,立即回北城门外!”没跑多远,后方将士来报,“叶昭率军攻破北军,阵势大乱。”

察尔托次目瞪口呆,反反复复只有两个字:“怎会,怎会……”

“他娘的!”伊诺皇子气急,破口大骂。

叶昭善用突袭,叶昭善用奇兵,叶昭善用速攻。

这是他记在皮革上背了无数遍,提防了无数次的要诀。

大秦皇帝在收到战败情报的一天内,竟排除众议,毫不犹豫地启用争议极大的叶昭,让她十天内奔赴战场,当夜开始进攻。大秦的官职就像个废物,用完就丢,丢了再捡回来用,朝令夕改,言而无信,视朝廷颜面于无物。

他实在太小看大秦皇帝的脸皮厚度了!真他妈的还是个男人吗?!

伊诺皇子给黄鼠狼的厚颜无耻给气疯了。他愤愤地蹬了下马刺,冲回去阵地,准备救援。却见自家将士在很努力地往后跑,他拔刀,拦下两个,指着脖子逼问:“为何撤退?”

那个被拦下的倒霉小兵硬着脖子反问:“不是前面将军叫撤退的吗?”

伊诺皇子喝道:“谁叫撤退了?!”

小兵讪讪道:“大家都在叫撤退啊……”

伊诺皇子怒极:“胡说八道!都是敌人的阴谋!给我回去!”

小兵年轻,给主将的怒容吓得慌神,没听命令,依旧往后退了两步。

伊诺皇子愤而拔刀,砍下他的头颅,以儆效尤。

逃到附近的骑兵们总算给吓唬住,停在原地,心虚地直打转。

伊诺皇子策马,冲向前方,看见边砍杀边也用东夏话“撤退”口号来助威的大秦士兵,和混在自家队伍中,巧言令色,怂恿大家撤退的陌生骑兵,心下了然,可是已经晚了,

东夏以轻骑兵为主的部队,习惯了抢劫时打一枪就跑,如今看见队友在往后撤,心里就乱了。见大家都在跑,都觉得法不责众,伊诺皇子再狠也没种杀死所有人,东夏部落那么多,凭啥不让别的部落先去送死?而让自己去?

场面陷入混乱,破坏了原有的阵型,大秦军的大部队已经冲杀进来,而且士气如虹,个个杀得双目赤红,短兵交接和小股集中冲杀截流下,阵型被破坏,他们的骑兵和人数不再具有太大的优势,战意全无,陷入被动。

严令禁止无用,你跑我也跑,我跑他也跑,越跑越多。

伊诺皇子连杀了好几个逃兵,都拦不住混乱的大趋势,反而越演越烈,上万马匹的乱窜,踏死踏伤一片。

“和她拼了!”察尔托次气得脸都红了,拍马向对方主将冲去。

伊诺皇子抬头,看见敌群中闪过银色身影,耀眼的铠甲被鲜血浸透,盔顶红缨红得刺眼,几缕卷曲的长发散下,混合着汗水,手中一把厚重长刀,乘着骏马的步伐舞动,轮成半圆,厉风刮过,周围尸骸一地,方圆数丈,无人敢近半步。

察尔托次手持双斧,朝她直奔而去。

伊诺皇子急忙喝止:“回来!”急功冒进,不是她的对手。

叶昭抬头,见敌军大将奔来,催马迎上,喝一声,“来得好!”

察尔托次斧如电,叶昭刀如神。马匹错身而过,刀刃交锋,电光火石间,快得眼睛都看不清,只觉黑影闪过,胜负已分。察尔托次的左肩喷出鲜血,摔落马下,继而被大秦将士围上,四五杆长枪乱刺,捅了个透心凉。

随行将士拔刀,叫嚣着要上前复仇。伊诺皇子损失大将,心痛如刀割。但他纵观大局,清楚败局难收,硬拼下去,会损失太多东夏勇士,权衡再三,他忍痛放弃,冷静下令,安抚众部,命其分头统帅,让全军有组织暂退至江东的通阳城。

图巴不服:“老子要去和她比试比试!”

伊诺皇子命:“年纪轻轻,称个屁的老子?!莫图一时之利,通阳城易守难攻,暂退无妨,待重整旗鼓,再与她决一死战。”

图巴处于亢奋中,根本不听:“堂堂男子汉,还怕个女人不成!”

伊诺皇子摇头:“她不是普通女人!”

图巴:“你在女人面前,丢得起脸,我丢不起这个脸!”

伊诺皇子咬牙切齿:“现在丢脸,是为了将来丢她的命!撤!立即撤!”

组织逃跑比组织进攻容易。

叶昭斩杀完察尔托次,正欲趁胜追击,却见东夏将士的逃跑渐渐变得井井有序,远远看见伊诺皇子的身影,知道是他在组织撤退,取舍果断地用小败,舍弃部分资源来尽可能保留实力,换取东山再起,是个很明智的选择。

孙副将在身边问:“追击吗?”

“擒贼先擒王。”叶昭冷笑一声,抽出强弓,从箭囊中拔出三根羽箭,一边策马疾奔,一边弯弓搭箭,抬手射出三支漂亮的连珠箭,继而抽箭,再射出三箭,连绵不绝,箭箭强劲,尾追尾,划破空气,朝伊诺皇子带着浓烈杀意而去。

伊诺皇子挥刀抽身,挡下前三支。锋利的箭头在坚硬刀身上留下三个浅浅的口子,接着迎上前去,挥开后三支。敌我主将,四目相对,这头战场上勇猛无双的母狼,那对琉璃色的眼珠子就好像有魔力般,勾着人的魂魄往里面摔进去,让伊诺皇子冷静下来的的心再次沸腾,就好像看见朝思暮想的猎物般狂跳不停。

叶昭抬手,又是连珠三箭,第一箭迷惑完对手后,她将第二箭的速度放慢了些,让第三箭后发先至。伊诺皇子受惊,险险拦下,叶昭快速的第四箭从最刁钻的角度射出,用最无法逃避的角度,指向他的心脏,指向胜利之路。

箭支即将离弦的瞬间。

叶昭的腹部传来剧痛,勾动五腹六脏,她的脑子里忽然有了种从未有过奇妙感觉,让素不畏死畏痛的她弓了弓腰,下意识地想护住小腹,于是,箭支的准头略微偏了半分,慢了半分,竟未命中她想要的位置,而是从伊诺皇子的肩头险险划过,射入伊诺皇子的盔甲中。

伊诺皇子忍痛,拔出箭,深深地了看她,准确而沉着地率部撤退。

胜局已定,吴将军率队追杀,多杀几个是几个。

孙副将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跟在后面大喊:“切勿贪功冒进!”

叶昭愣愣地坐着马上,看看手上的弓,摸摸阵阵作痛的小腹,迟钝如她,也发现有些不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死我了。

橘子明天继续去医院找医生,找完医生去温泉放松一下!

大家也要放松噢!!!

105

105、报喜报忧 …

伊诺皇子毕竟是东夏难得的军事高手,他用最短的时间分析清利弊,做准确决断。虽然东夏军队折兵损将,损失惨重,幸未动到根骨,在吴将军的追击下,又丢下两千多具尸体,含恨退至通阳城,闭门守城不出。叶昭逆转了攻守局势,大获全胜,却悄悄地捂了捂小腹,她咬紧牙关,白着脸,拳头紧了又紧,忍痛命孙副将带斥候队及前锋骑兵先行,自己带大军稍事整顿,驻扎青阳镇外。

所幸她肤色较黑,兼众人被胜利的喜悦冲晕头,敲锣打鼓地搬敌军丢下的军粮,救治伤员,并未注意主帅神情的不对劲。

叶昭井井有条地安排完所有事项,走入帐篷,斜斜坐下,发现亵裤染上血水,不太像往日癸水来时的情景,心下存疑,本想忍忍再看,忽想起临行前玉瑾千叮万嘱,说她体寒,为了早日康复怀上孩子,不准睡雪地,不准喝凉水,对这种事更要谨慎对待。她犹豫片刻,终于唤来秋水,吩咐:“叫军医来。”

秋水也是个傻的,愣愣地上下打量:“将军,你受伤了?伤在哪?”

叶昭想了很久,想不出理由,板着脸说:“少废话,让你叫就叫,随便抓个就好,别惊动大家。”

秋水给她瞪得一激灵,急忙溜去军医蹲的帐篷。

每逢战事结束后,都有大批大批的伤员,肠穿肚烂的,断手断脚的,多严重的都有。全部军医都忙得慌,他们说话是嚷的,走路都是带风的,眼神是不看人的,秋水谨记将军的吩咐,不敢高声叫喊,让别人知道主帅受伤,便在旁边左看看右看看,好不容易看见个略闲下来的年轻军医,便冲过去,捂住他的嘴,直接拖去旁边,严肃道:“收拾好东西,跟我去见主帅。”

所有将士都在讨论叶将军武功盖世,打仗虎虎生威,别说受伤,半点油皮都没刮破,真乃天人。可怜的军医想了想召见理由,哭了:“姑奶奶饶命啊!上次偷偷赌钱是李家老四带的头……”

“谁和你说这个!”秋水一巴掌打去他脑袋上,神秘莫测道,“将军受伤了。”

“啊?”军医张大嘴,“没听说啊。”全军队都知道,叶将军打仗从不看军医,小毛病自己胡乱上点药调理,唯一一次伤到背部严重了,也是军师加两个亲兵处理的。如今找上门来,说明……

秋水更神秘地说,“暗伤!”然后又自作聪明分析道,“肯定问题大了!我看见将军换下来的裤子上都是血呢!咱们偷偷来,偷偷治,千万别给人知道,免得影响军心。”

“好!好!好!”能给叶将军看病,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荣耀,将来好说嘴!年轻军医亢奋得浑身颤抖。他磨掌擦拳,抱起药箱,一马当先冲出门外,边跑边拍胸脯对小姑娘炫耀,“别看我年轻,我父亲可是大名鼎鼎的王一手,我八岁就跟他学医,在军营长大,最擅长皮肉伤诊治,砍腿断手,无所不能!军里大夫的医术,他认了老大,我就是老二!”

秋水听见他的乌鸦嘴,只恨不得再揍两巴掌。

两人冲进主帅帐,却见地上丢着个开封的小锦囊袋,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瑾”字。叶昭左手拿着个毯子,右拿着张写满字的小布条,一边看一边嘀咕:“先要保暖,再喝鸡蛋当归姜汤,喝红糖水,真麻烦……”

小王军医放下药想,匆忙问:“将军伤哪了?”

秋水收起染血的亵裤,竖起耳朵在旁边听。

叶昭伸出手腕,木然道:“大约是内伤,诊脉。”

小王军医看了她半晌,方伸过手去,放在脉上,左看看右看看,脸色变了又变,忽然跳起身,支支吾吾道:“这脉古古怪怪的,似乎大有问题,看不准,还是叫我爹来吧,他经验丰富些。”

“我呸!”秋水鄙夷道,“还老二呢!”

小王军医想反驳又找不出理由,额上直冒冷汗,硬着头皮道:“我在军中多年,从没看过这样的脉象,太奇怪了,准是疑难杂症!”

将军死与战场上也罢了,要是死与肚子痛就丢人丢大了。

遇到大夫都判断不了的疾病,叶昭紧张起来。她终于放下面子,不再死撑,让秋水去将老王军医暗地请来。

老王军医气喘呼呼跑来,骂了两句自家的小兔崽子,然后伸手探脉。探了一会,他不敢置信地看看将军的脸,视线滑落,看看她的胸,再慢慢往下滑,死死盯着肚子,又按着脉重新探了一番,然后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神情诡异得就好像见鬼了。

两个大夫都是这种古怪表情,莫非真是要死了?

秋水给吓得失神。

叶昭满脸茫然。

老王军医问:“将军最近癸水可准?”

叶昭,“没来。”过了一会,她又补充,“以前打仗的时候也时不时会停一两个月不来。”

老王军医:“将军最近胃口是否有变化?”

叶昭:“给杨氏她们惯出来的。”

老王军医再问:“将军最近是否时时作呕?”

叶昭:“晕船。”

老王军医:“将军最近是否胸口胀痛……”

叶昭:“衣服做小了。”

老王军医:“将军最近是否……”

叶昭不耐烦打断他的话:“有话只管说,少婆婆妈妈!还像个当兵的吗?!不管是什么问题,老子受得住,只要能再让身体撑几个月,把仗打完,什么都好。”

“不,将军是有……”大战在即,主帅有孕,老王军医哭丧着脸,实在不知该报喜还是报忧,“有,有了。”

叶昭还在茫然:“有了什么?”

老王军医还在支吾:“有,有……”

“原来是有喜了!”在旁侍候的小王军医醒悟过来,一蹦三尺高,他欢天喜地对秋水炫耀,“我就说那古怪脉象怎么从未见过!原来是应在这上面了!大妹子,这可不是我学艺不精,而是军中都是老爷们,什么时候有过孕妇啊?!嘿!多亏将军是女人,给咱们见到开天辟地头一遭……”

“有喜!”秋水尖叫一声,迅速捂住嘴,不敢吱声。

叶昭愣愣地看着兴奋的两人,又愣愣地将视线转回老王军医身上,不说话。

老王军医肯定地点头,长长叹了口气:“将军这胎有两个多月了,没注意保养,差点滑了,所幸老天庇佑,还没出大问题,我给你开两个方子调理一下,还救得回来。但胎盘已经不稳,再剧烈运动就神仙老子都保不住了。”

叶昭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摸摸小腹。

她曾无数次和夏玉瑾私下商量过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要怎么教养孩子,也预想怀孕生子会是什么情景,可真到了得到的那一天,她还是觉得整个人就好像在云中漫步,飘飘然的,周围所有东西都如梦般虚幻,不太真实。

比起这梦幻的一刻,乱军围攻,在箭雨中穿梭,敌阵里强攻,和高手过招,刀斧加身算得了什么?无论任何绝境都能冷静的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她真的有孩子了?

夏玉瑾和她的孩子。

小小的生命在腹中孕育,用强烈的呕吐感向母亲证明自己的存在。

残酷的战场上,他摇摇欲坠,仿佛转瞬即逝……

自古以来,隐藏在每个女人骨子里的天性在慢慢苏醒,取而代之的深切期望。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不想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她渴望看见像夏玉瑾聪明美貌的孩子,想看见继承自己身强体壮孩子,看着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缓缓学跑,跟父亲学识字,跟母亲学习武,一天天健康长大。她渴望能重组像自己儿时的家庭,父母双全,儿女健在,家人团聚,每天回家,可以抱着宝宝,重享天伦之乐。

这一切,会比做梦还要幸福。

她想不顾一切,抓住这份幸福。

可是,幸福来的时机不对。

怎么办?怎么办?

天不怕地不怕的叶昭,生平首次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大胜之后,陷入绝望困境。

满城骁勇,她却孤独无助。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这几天抽得要命……

趁现在看起来好点,试试更新。

老实说……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看留言,抽得没留言看,真的让作者很没更新积极性……

106、东夏内讧 …

大战时,无论主帅是有伤还是有孕,都不宜让众将士知晓,以免影响士气。

趁着大秦军大胜,士气如虹,万众齐心之际,叶昭咬紧牙关,狠下心肠,暗暗护着肚子,提着刀,跨上马,冒险出征了两次,以指挥为主,没太敢冲锋,小心翼翼地射过几支强箭,箭箭命中,奈何江东山多地广,易守难攻,久征不下。东夏军见到将军提着那把重刀,所过之处,闻风丧胆。回来后她的种种胎儿不稳症状,却让老王军医心惊胆跳。

“别要了吧?”小王军医心直口快,“现在的局势怕是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五六个月后,肚子也瞒不下。最初你将话夸得那么满,胜战打得那么好,现在大秦的军心全挂在你身上,若是你倒了,军心也垮了。更别提东夏军知道你怀孕不宜动弹的消息后会趁机进攻,就算侥幸击退敌军,你也不能再大着肚子冲前线,阵前产子吧?女人嘛,娃儿以后还会有。”

秋水急道:“你说得轻巧,感情不是你的娃!将军本来就宫寒,不宜受孕,若是这胎流了……万一以后……以后……再打个八年战,都三十好几了,你要她老蚌生珠啊?!”

小王军医差点喷了:“你这是什么话啊?”

秋水自觉失言,脸一红,扭着衣襟不说话。

老王军医轻咳一声,慢慢道:“打胎要狼虎药,将军这体质,确实不宜拿掉胎儿,若是硬是拿掉,再加上没条件调养,有可能以后都怀不上了,而且,小产也要卧床的啊……”

叶昭任凭众人争论,一言不发,只温柔地抚着小腹,以前只会夺去生命的她,第一次感到生命降临的感觉真的很温暖,很奇妙。在郡王府的时候,御医也对她怀孕方面的缺陷做过详细讲解,她很清楚,失去了这次做母亲的机会,就可能会永远失去。所以,过了很久,她还是迟疑道:“现在战况未烈,冲杀时机未至,让我再想想吧。”

母爱天性与家国大义,只能向一边倾斜。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

轻飘飘的两个字,重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东夏,捷报频传,东夏王兴高采烈,早已搬动行宫,率大军,将金顶大帐驻扎在大秦与东夏的边域,随时支援伊诺皇子的攻势,好入主上京皇宫,过那梦寐以求的奢华生活。王妃拉拉图尔生性淳朴,不善妒,当得起天下主母的称号。侧妃赫尔拉娘家势大,封个皇贵妃不为过,其余侧妃统统封妃,至于叶柳儿小美人,国色天香,能歌善舞,又是解语花,喜欢归喜欢,可惜出身低微,可以封个嫔,再征几个大秦的宗室贵族美女入宫,好好宠爱,也算安抚大秦民心。

可惜,前线一封战报打碎了他的盘算。

东夏王恨得推开旁边剥葡萄服侍的柳惜音,站起身,转了好几圈,怒道,“逆子!逆子!”柳惜音慢悠悠从虎皮毡子上起来,揉揉摔着的手腕,乖顺退去旁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随后,东夏王召来大皇子,将战报摔去他脸上,喝道,“自己看!”文件都是用繁复的东夏文字写的,除东夏贵族与文官外并不通流,所以他并不忌讳让别人看见。

大皇子武艺很高强,读书很马虎,学问比伊诺皇子少了不是一星半点,他翻来覆去,看了几次,总算看明白是弟弟在背后告了黑状,将战败的原因统统推在哈默茨部落上,也是自家舅族,并提出用和谈来拖延时间的战术。

东夏王脾气暴躁,既心疼儿子鲁莽,又恨铁不成钢,当下破口大骂:“指挥权在你弟弟手上,你争什么争?!空有牛力气,满肚子都是草包!做事不思量,真他妈可恨!”

大皇子脾气也暴躁,对舅族损失心疼不已,听见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就狗血淋头地骂过来,勃然大怒:“哈默茨部族是精兵强将,伊诺那混蛋存了私心,不但勾结德图木、霍霍哈坦、格虎等新兴部落,壮大他们声势,还架空了我的势力,虎狼之心,路人皆知!如今战败,你不谴责他调度无方,统帅无力,倒来骂我?!若是他早让哈默茨部族或扈特部族上阵!哪来那么多鸟事?!”

东夏王气急败坏,狠狠抽了他几鞭:“老子还没死!狼崽子们争什么争?!还怕将来皇位不交到你手上吗?”

大皇子喊道,“伊诺有二皇弟相助,自是不同!我刁然一身,除父皇外谁会帮我?母妃啊,母妃!你怎么去得那么早!”他痛心疾首,扼腕嚎哭不已。

东夏王听见赛罕的名字,那个在最美年华逝去的女人和青梅竹马最甜蜜的情分……心里就软了大半,再看着这个手把手带大,最心爱的孩子,从他与自己相似的脸上,就好像看见了自己年少轻狂时的影子,那些可望而不可求的青春岁月,心里就全软了。隐约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若是给伊诺过于坐大,又有乌恩相助,在自己百年过后,未尝不会出乱子,到时候哈尔墩的地位岌岌可危。

伊诺能狠下心肠,为复仇杀死英拉古和六皇子,也能狠下心肠,为皇位杀死他的哈尔墩。

纵使用兵打战高人一等,但心肠歹毒,心思深沉,不可不防。

东夏王低头寻思许久,问:“和谈如何?”

敌人赞成的一定要反对,大皇子硬着脖子:“谈什么!东夏勇士还能被个娘们打怕了吗!继续战!他不敢打,我去打!”

东夏王踌躇,挥手,让他退下。

大皇子还想争,却见柳惜音站在墙角,不由朝她看了一眼。

柳惜音虽不明白前线发生了什么事,却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推测了大半,顺势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悄悄做了个“点到即止,勿争”的手势,示意他暂时按捺脾气,留待以后再说。

大皇子想想也是,便顺服地退下了。

东夏王在儿子走后,越想越怒,倒在毡子上发愣。柳惜音便乖巧地过去,替他揉肩捏腿,温柔道:“大汗别恼,嘴唇还会碰着牙齿呢,偶尔想不开也是常有的,劝劝就好了。大皇子最有孝心,最听你话,你躺着的白虎皮,还是他猎到,听说是吉兆,立刻送来给你呢。前些日子,你们一块儿去猎鹰,不是热闹得紧吗?”

东夏王“哼哼”了两声,祈王送他的美女,他都派暗探调查过。有两个是从小培养在祈王府的,他担心是暗探,玩过后赏了其他部落首领,但叶柳儿的来历却比较清白,私下拷问过捡到她的老妇,确认不是祈王府有意培养的姑娘,记忆也不太清楚,本想卖去青楼,路上被路上被祈王府管事发现有国色,强买下来。虽然气质不比寻常,又是处子,但是跳舞跳得那么好,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闺秀,八成是青楼培养起来的未来花魁或是供达官贵人的瘦马。后说恢复了部分记忆,查问后,是罪奴之后,也应了猜测。无依无靠的身世,会拍马屁,有点小贪心,喜欢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奇花异草,挑吃捡喝,这样的女人到处都得是,不难把握。

他瞧见美人在殷勤服侍,心情略好了些,随口问:“柳儿啊,你在大秦住过那么久,知道那边的风土人情,觉得和谈到底好吗?”

柳惜音媚笑:“这等事情,哪是妇道人家可以插手的。”

“我们东夏没那么多规矩,但说无妨。”东夏王对她也没抱什么指望,纯粹心情郁闷,想逗美人玩。

柳惜音偎依过去,打着小算盘,故作天真地问:“说得好,有赏吗?”

东夏王看出她在打算盘,也不计较摸着她柔软的小手笑道:“赏。”

柳惜音便坐直身子,板着手指算:“可以和谈。”

“哦?”东夏王好奇问,“为何?”

“别忘了,大秦刚刚受过天灾,粮食短缺得很,”柳惜音琢磨一会,继续道,“东夏要联合祈王起兵是预谋了好些年的,粮食充足,这场战耗下去,大秦绝对耗不起,他们派来那么多大军,个个都要吃饭穿衣,在边境一天,就要开一天的军饷粮食,还要提心吊胆的防御,干不了别的活。江东江北两个富饶之地又在咱们手上,收不到粮食和税钱。大秦国库那么穷,用不了两年就会民不聊生,内战连连,所以大秦皇帝比咱们更想和谈,换时间来休养生息。”

东夏王皱眉问:“既然他们想和谈,为何我们要和他们谈?”

柳惜音坏笑道:“反正现在是进退两难的局面,东夏重新整军也要时间。和谈这玩意,谈一天也是谈,谈两年也是谈,就看你们怎么谈……咱们高高地开价,拖着他们,给他们希望,等整好军队,找到时机,再打就是。”

东夏王重新捡回战报,赞许:“美人聪慧,伊诺皇儿也是这个意思。”

柳惜音脸微红,低下头,扭捏道:“既已想点子,还笑话人家做什么?”

东夏王沉思:“用大秦耗着,就算真打不下,东夏据守江东,时不时小股骚扰,也能让大秦割地赔款,狠狠吃个大亏。”

柳惜音赞道:“正是。”

东夏王抱过她,问:“美人想要什么赏?”

柳惜音眼里闪过一丝野心光芒,委屈道:“大汗将来登上九五之尊,封我为嫔,我又不是东夏人,除依附大汗宠爱外,什么都没有,若是被其他妃子看不起……”

她越有在后宫相争的野心,东夏王就越安心,听见她话中暗捧,心里大喜,当下就拥着她道,“好好,若是登基,到时候你就是我的爱妃。”

云雨过后,柳惜音走出帐外,悄悄去她种花的花房,却见大皇子心腹在外面把风,大皇子守在暗处,笑了一下,悄悄过去,传递口讯,“大汗已决定和谈,我试其口风,劝说已经无用了,倒不如你抢先一步,用其他法子,别让这个功劳落在伊诺皇子头上。这些天,我会尽量守在他身边,继续为你探听消息的……”

大皇子握住她的手,感动:“好柳儿,待皇位尘埃落地,我定不负你。”

柳惜音含情脉脉道:“我爱你,自会为你做,粉身碎骨也不怕,还要什么东西?”

大皇子对天发誓:“以后东夏后宫,我让你不是皇后,贵似皇后。”

柳惜音低下头,看着袖角,娇羞不已。

大皇子问:“如今伊诺皇子在前线,和谈怕是会由他去?”

柳惜音笑:“他再尊贵,能尊贵得过大汗?你今天在大汗面前提起赛罕的名字,他心念已动,也起了猜忌之心。你再变本加厉下点眼药,我帮你吹吹枕头风,不怕他不帮你。你可以劝大汗出面去和谈,然后在旁边相助,既显得东夏和谈请求似乎很有诚意,又借你父亲的名义来压制伊诺皇子势力,让那头脑发热的家伙看清楚谁是皇兄,看清楚形式,岂不更好?”

大皇子觉得也是道理,匆匆告别,回去与幕僚们商议。

柳惜音留在原地,温柔而专注地打理着一株株盛极待谢的火红花朵,期待道:“宝贝儿,快快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得销魂吐血……留言都要靠作者去后台一条条通过,希望新章能顺利显示吧……

幸好大家给力安慰啊。

这章肥的是做补偿的。

预告,下章小郡王终于出场了~

107 排兵布阵

大秦军将扭转战局的军报和东夏和谈的请求送到上京,皇帝含着口燕窝汤,边看边笑眯眯点头,随后看见信末一行小字,受不住刺激,又将最宠爱的黄贵人喷了一身,随即拍案而起:“去……咳咳,去将南平郡王那个混球……咳咳,抓过来!”

黄贵人不顾擦去脸上燕窝汁,忙着给他拍背,柔声:“圣上悠着点。”

自叶昭出征后,夏玉瑾心惊胆跳了许多天,正在巡街,莫名其妙地给七八个侍卫带到宫中,看着皇伯父拿着军报,脸色黑如锅底,不由忐忑猜测:该不是他媳妇重伤或阵亡了吧?

想通其间关节后,他如丧考妣,差点落下泪来。

皇帝久久不说话,只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只恨不能在上面瞪出一点,把郡王瞪成郡主去,把郡王妃的孩子瞪到郡王肚子里去。可惜不管他瞪多久,郡王还是那个有把的郡王,最终长叹口气,颓然坐下:“天不佑大秦。”

夏玉瑾坚强地抽抽鼻子,红着眼睛,忍泪道:“皇伯父,是不是我媳妇出事了?你有话就直说吧。”

皇帝沮丧道:“朕的天下兵马大将军,居然阵前有孕了……”

夏玉瑾伤感道:“生死无常,有孕也是……”

周围一片沉默。

“等等,有孕?我媳妇?”过了半晌,夏玉瑾终于醒悟,激动万分,若不是脑子里还有半分清明,记得君臣有别,他定扑过去揪着皇帝的衣领咆哮了。如今他站在原地,两个脚仿佛被锁住的猴子,不顾形象地抓头挠耳,扭来扭去,嘴角的傻笑几乎咧到耳根子,唯独那双漂亮的眼睛炯炯有神,正死盯着对方手上的军报,不敢置信地问,“我真有儿子了?”

皇帝看见他这幅蠢相,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火气再次冒起,几可燎原,他随手抄起方砚台砸去,墨汁乱溅,太监宫女们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动,同情地听皇上对郡王破口痛骂:“混蛋!早不怀孕,晚不怀孕,现在才来怀孕,你这家伙干的是什么破事?!尽会给朝廷添乱子!来人!给我板子侍候!”

大军胜利在望,主帅怀孕。

就好像准备去狩猎的猎人,气候宜人,野兽肥美,收购皮毛的商人捧着大笔大笔的银子准备塞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却在临出门前那一刻弄伤了手指!拉不动弓,生生破坏了整个行动。

叶昭不在眼前。

皇上满肚子的怒火,总要有个人来承担的。

孩子是这混小子搞出来的。

不揍他揍谁!

侍卫迟疑着上前拖着还在傻笑的夏玉瑾,慢慢往下走,一步一回头。负责监刑的太监委屈问:“用什么罪名打?”

吕公公心里贼亮,凑上前,低声给皇帝出主意:“该打!太该打!南平郡王居然让郡王妃怀孕!简直罪无可赦!怎么也得负责吧?!”

这话说得,不但众人差点破功,连皇帝都要喷了。

夏玉瑾被拖路上,犹在兴奋瞎喊:“我负责!我保证负责!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没错!”

因为男人让自己妻子怀孕而打人,实在太昏君了!

皇帝发现自己不厚道,赶紧按捺怨气,叫停侍卫,挖空心思找别的理由。

奈何夏玉瑾最近很懂事,没有调戏良家妇女,没有喝花酒,没有胡作非为,没有进赌场青楼,没有旷工偷懒,每天都规规矩矩地去城察院报道,跟着老杨头去巡街,打击纨绔恶霸,三天两头去安王府请个安,偶尔进宫陪太后讲笑话,回家闭门不出,连戏都不听……

他想了整整三刻钟,实在想不出揍人理由,无奈把他抓回来,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个温柔笑容,叮嘱:“兵荒马乱的,你媳妇为国上阵,你要有心理准备。她这胎怕是不好保,若有什么万一,也是为国家牺牲了,你要乖乖呆着,不要喝酒闹事,待班师回朝,我会重重赏你们的。孩子……将来总会有的。”

叶昭的体寒问题,从不对外,只有大夫,夏玉瑾和她自己知道。

而皇帝的女人太多,孩子也太多,对生育这些事,他既不懂,也没空去懂。比起儿女私情,他更在乎国家兴亡,推己及人,想当然认为大部分人也应该这样想。他也很有信心,叶昭会审时度势,迫不得已下,会为战争的胜利,履行将军职责,放弃孩子。

可惜,他猜对了叶昭,没猜对自家侄子。

夏玉瑾还想反驳。

皇上冷冷道:“你是夏家的子孙,我的弟弟,你的父亲前安王为大秦牺牲了;我的姐姐,你的姑姑青华公主远嫁番邦;自开国以来,忍辱负重,为国捐躯的宗室皇亲有多少?你当初在金殿上,当着满朝文武,为百姓叫屈,请叶昭出战,如今就要接受任何可能出现的后果。”

夏玉瑾迅速冷静下来,沉思了半晌,认真点头:“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能保住,最好还是能保住。”

皇上试探:“若是保不住?”

夏玉瑾摊摊手:“战事优先,我不会做出有辱夏家的名声的行为。”

“回去吧。”皇上满意了,解决掉这个大麻烦,他还要解决去东夏和谈的官员人选。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很不愿意再劳民伤财的打下去,如今趁叶昭战神名声威震东夏之际,谈判会有利些。

“等等,”夏玉瑾赖着不走,“不管是养胎还是小产,都是大伤身,我给媳妇送点补身的东西总可以吧?”

皇上看着侄子祈求的可怜眼神,犹豫片刻,最终有些内疚,默许:“低调行事,以免消息外泄,动摇军心,给东夏趁火打劫的机会。”

夏玉瑾得寸进尺:“皇伯父,城察院的工作太累人了,又受了这般刺激,旧病好像有复发迹象,为免太后和母亲忧心,还是静养好啊。”

皇上给这趁火打劫的混账气得胡子都翘了,正欲开骂。

夏玉瑾忧心忡忡:“我担心媳妇,脑子乱七八糟,万一在太后面前说漏嘴……”

皇上怒道:“官印交回来!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滚!再胡闹就揍死你!”

“晓得。”夏玉瑾一溜烟跑了。

马车上,他找出笔墨纸砚,胡乱涂写。

回到家后,他让人把官印交会,然后叫来妾室,直接将写好的清单塞入杨氏怀里,吩咐,“三个时辰内,把上面的东西收拾齐整装车,用七品官的旧车,外表不要太惹眼,也不要让人知道。”

杨氏看着清单,迟疑地问:“都是出行用品?还有养胎药?爷,你要做什么?”

夏玉瑾故作轻松道:“爷要去江东,今夜就走。”

杨氏大惊失色,试图从郡王爷的脸上看出开玩笑的神情。却见夏玉瑾找来账房,将大部分银票提出,堆在桌上。他端坐在花厅,叫来心腹,神情严肃,仿佛排兵布阵,精挑细选出同赴江东的随行人员,再道,“你们去花帽子胡同里请三个最有经验的稳婆,再叫上李家庄的李大力,刘家铁铺的刘三郎,住北街巷口的茅二混子,经常在南街酒馆打混莫小子、李狗儿、苗仙儿、霍玉郎……”他一口气点出十来个人名,斩钉截铁道,“无论是用钱砸,用威逼利诱,还是用捆的,必须将他们弄过来!跟爷去江东!”

骨骰听得目瞪口呆:“那……李大力是个跑镖的也算了,打铁的也算了,可是……唱戏的,做惯偷的,打混的,这些人带去江东,将军会生气的吧?”

夏玉瑾沉着道:“市井混混有混混的好处,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蟋蟀半点也不想去战场,哀求道:“郡王,你这身子骨,还是别勉强去战场了,要是安太妃知道,会念你不孝的。”

夏玉瑾问:“她有制止吗?”

蟋蟀摇头。

夏玉瑾又问:“她有说不准吗?”

蟋蟀哑言。

夏玉瑾击掌道:“那就是默许了,谈何不孝?”

蟋蟀,“可……可是……”太无赖了。

夏玉瑾拍拍他肩膀,淡定道:“做人要会变通啊。”

蟋蟀无奈,不敢反抗主子,只好领命而去。

众人散尽。

夏玉瑾苦笑着低头,从未上过战场,满心不安,静下来才发现没有半点茧子的白嫩双手在微微颤抖。他深呼吸一口气,忽然狠狠握紧双拳,带着所有的决心,重重锤在桌面上,让强烈的疼痛清醒了头脑,然后看着北方,用坚定的口气来说服自己:“我是男人,我是爷们……”

男人可以废物,可以窝囊,可以胆小,可以怕死,可以没用。

可是有些事情,绝不能退缩半步。

就算力不能及,也要倾尽全力,勇敢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不小心更晚了……

天气真好……

呃……橘子很好,猫也很好。

108 万人唾骂

夏玉瑾是个倒霉蛋。

上次赈灾出行,他是御史,前呼后拥上百人,身边还有悍妻美妾服侍,路上地方官员统统笑脸相迎,争相讨好,除了马车颠得屁股痛外,没吃半点苦。

这次去偷偷溜去江东,披星戴月,还要收起奢华做派,低调行事,不敢有半点张扬,衣食住行降了不止一两个层次。

所幸他前些日子每天都有锻炼身体,身子骨和胆量都好了不少。为了媳妇和儿子,也颇有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特意骑上马赶路,结果骑不惯马的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马儿跑了没两天,遇上只狐狸窜过,受惊失蹄,他抓不稳缰绳,一个跟斗摔去烂泥地里,滚得和泥猴似地,青紫擦伤无数,幸好没动筋骨,趴着半天没动静。

骨骰都快哭了:“郡王爷,你还活着吗?”

夏玉瑾慢悠悠从脏臭泥坑里爬起,晕头转向半会,醒过神来,发现罪魁祸狐溜之大吉,马儿在乖乖吃草,想不到该抱怨谁,忍着伤痛,自觉往回走。

他迈开腿走了两步,踩到衣角,再次扑倒,磕向旁边的石头,扭伤了……

有个没长眼的看主子神色要变差,赶紧奉承:“郡王吉人天相,幸好落马时没摔到石头上。”

夏玉瑾痛得直抽凉气,指着那不会说话的家伙骂道:“来人,上板子!”

蟋蟀愁眉苦脸道:“没带板子。”

夏玉瑾:“……”

蟋蟀期待地问:“要不,小的回去拿?”

众人七手八脚围上来,把不安分的伤员架上车,继续赶路。

可惜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夏玉瑾能吃苦,他娇贵的胃不肯吃苦,随着大家一起吃了几天干粮,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立刻闹腾起来,不但上吐下泻,还发热。随行的吴大夫是上京鼎鼎有名的妇科圣手,帮他诊脉后,开了两个方子,要求原地休息,等退热。

夏玉瑾念着北方,闹着要走。

奈何随行人员害怕南平郡王脆弱的身子骨出个三长两短,自己九族都脱不了干系,纷纷哄着骗着,任凭他急得跳脚,使尽威逼利诱手段,个个铁骨铮铮,宁死不依。誓要将他治好,再祸水东引,丢给将军担责任。

几番折腾,行程被耽搁。

那厢,大秦皇帝和众臣上商议后,也觉得东夏和谈未必很有诚意,没派重臣,而是从翰林院里挑出个熟悉东夏文化的侍读,破格封了个太常寺少卿,带着四五个随行官员,比夏玉瑾后发先至,到了江东,先去军营见叶将军,了解清楚形式后,派使者送信去东夏军营。

送信使节姓白,礼部给事中,江北人,年纪轻轻,个头矮小,却胆量过人。

他独身持信送至东夏军营,两边刀枪林立,寒光闪闪,东夏大将云集,杀气震天,有须发皆白的王者斜卧白虎皮软榻上,身边有美人手持葡萄,细心服侍。美人抬头,淡淡朝他看了眼,秋波流转间,摄人心魄。

白使节定下心神,忽视美貌,细细看去,却见美人肤色白皙细腻,身形小巧,不似东夏女子高大粗壮,黝黑粗糙的模样,倒像是大秦人。她身穿珍贵的白狐裘,带着五色宝石头面,两颗硕大的夜明珠垂在耳边,熠熠生辉。脸上没半点被掳的愁苦之色,只有服侍东夏蛮子的欢喜,时不时软语讨好,比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还下贱……

白使节鄙夷地扭过头,不去看这自甘下贱的美丽女子,对东夏王行个大秦礼节,然后傲然送上和谈文书,站直身形,等待对方商议答复。

两军交战,不杀来使。

东夏王略皱眉,不予计较。

未料,那下贱的女子低头对东夏王附耳几句,东夏王含笑点点头。下贱女子便走下软榻,忽然开口,故作疑惑道:“这位腰杆站得比枪直的公子,我好像见过呢。”

东夏王好奇:“柳儿,你在哪儿见过?”

柳惜音漫不经心地道:“好像是伴香楼的豪客,不知今个儿怎如此正经?看着挺人模人样的。”

东夏众将哄堂大笑。

白使节自幼读圣贤书,品格清高,何曾去过花街柳巷?他气得脸都青了,指着柳惜音骂:“你莫血口喷人!”

“咦?”柳惜音歪歪头,在走近两步,细细打量了一番,“莫非认错人了?你不是白大爷吗?”她耸耸肩,不等对方否认,神情满是嘲弄,“大秦是没人了吗?这般道貌岸然之徒也派来和谈?”

白使节忍气吞声:“姑娘也是大秦人。”

“那又如何?”柳惜音媚眼横扫全场,笑吟吟道,“大秦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软蛋,瞧瞧你那风吹就倒的小身板,个头还没我高,哪比得上东夏男儿英勇?大秦皇帝该不是找不到人,把孩子派来了吧?真是可怜见的。”

大秦官员嫌东夏人野蛮不知礼。

东夏将领嫌大秦人文弱装清高。

谁都看不起谁。

白使节来到东夏阵营,他们特意安排了下马威,给对方颜色看。可是对方没有想象中的卑躬屈膝,讨好求饶,让他们很厌恶。柳惜音故意挑衅,给对方泼污水,毁掉他的尊严,倒是对了大家胃口,便在旁边跟着起哄,各种污言秽语蜂拥而至。

白使节空有满腹学问,奈何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无论说什么书上大道理出来,除伊诺皇子还明白几分外,其他野蛮人统统听不懂,柳惜音牙尖嘴利,在旁边引经据典,字字诛心,句句毒蛇,不但帮腔嘲笑,还将他说的辩解用东夏话曲解给大家听,惹大家笑得更疯狂。

他单嘴难敌众口,又不擅长骂粗话,很快落于下风。

白使节羞得满面通红,急怒攻心,终于顾不得书生风度,竟不管不顾地朝柳惜音脸上唾了一口:“你这无耻贱妇!长的是如花面孔,行的是毒蝎心肠,是大秦之辱!祖宗之辱!”

柳惜音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吵杂的场面瞬间寂静。

“一个小小破使者,让你三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敢在东夏地盘放肆?”东夏王正欲怒斥,旁边大皇子见心上人受辱,勃然大怒,拔刀而起,也不管什么使者不使者,他要砍了这不知好歹的家伙。可是柳惜音动作更快,她退开两步,顺手取下帐帘上挂着的马鞭,劈头盖脸就往白使者身上抽去。

她气力不小,抽个文弱书生不在话下,鞭鞭入肉,鞭鞭见血。

白使者自知失言,痛得咬牙切齿,悔恨不已,不敢还手,也不敢逃避,只能死死撑着。

东夏王沉着脸看他,没有出言相阻拦。

大皇子缓缓放回,带头鼓掌叫好。

众将看得兴致勃勃,笑声一片。

唯伊诺皇子皱眉摇头。

白使节遍体鳞伤,终于忍不住倒下,低声呻吟。

柳惜音一把抓住他衣襟,从地上拖起,劈头盖脸又给了几巴掌,狠狠将口水吐回去,怒道:“姑奶奶最恨你这种道貌岸然的小人!“

白使节拼命忍着,不愿应声。

东夏王看够热闹,开口喝退爱妾,然后将和谈文书砸去他脸上,怒道:“这种破条件,当东夏是傻子吗?叶昭一介女流,不过侥幸胜两场战,还当东夏怕了她不成?让你家皇帝好好想,认真想,重新开条件来。”

白使节拾起文书,忍痛含恨退去。

路上,他困惑地揉揉身上皮肉伤,然后摸摸怀里,掏出刚刚下贱女子抓住他吐口水的时候,飞快塞入里面的小小的布条查看,布条上有红色凤仙花汁马虎写成,带着花草清香的潦草字迹。

他看完后,神色大变,不敢耽搁,带着满身伤势,飞奔军营,秘呈叶将军。

昭:

东夏暗调五十万大军将至,戒急用忍,切勿轻举妄动。派探子留意敌情,等待我发出信号,大举进攻。

——惜音绝笔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去温泉,出门前一刻,同伴弄伤了腰……于是没去成。

今天一定要去成功!!!

109、取舍之间

江东山多地广,通阳城易守难攻,几次出击,无法重创敌人,陷入僵持。叶将军最近深居简出,甚少在人前露面,老王军医和小王一天三顿饭朝她住的屋子跑,有时路过,还能闻到药香,难免让人胡思乱想,想过后忧心忡忡。

“叶将军病了吧?”

“不知呢,秋水姑娘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老王军医什么也不肯说也罢了,小王军医故意做个高深莫测的神棍模样,让人看了就想揍。”

“好,晚上就去揍。”

偷偷聊天的巡逻兵看见远处行来几辆马车,立即停下说话,站直身形,走上前喝道:“哪里人?做什么去?”

马车带队的是个圆脸小伙,长相敦厚,看了就讨喜,他笑眯眯地说,“是南平郡王府送些吃食和衣服给叶将军。”巡逻兵检查货物,却见都是些寻常药物,还有厚实皮毛大衣,依旧心存疑惑,不肯放行,盘问不已。

车帘忽然掀开,厚厚的狐皮裘里伸出两根白玉般的指头,夹着块黄金雕成的令牌和淡青色花笺,黄金令牌熠熠生辉,花笺散发着淡淡清香,圆脸小伙急忙接过东西,塞给巡逻兵道:“这是南平郡王府的令牌和信件,你也知道南平郡王和你家将军是什么关系吧?快快放行!”

巡逻兵半信半疑接下,确认无误,正欲放行,看见一辆车被护得特别严实,又问:“车中何人?要检查。”

圆脸小伙迟疑:“这个,是郡王派来的……”

话音未落,巡逻兵已掀起车帘,往里面看了眼。

惊鸿一现,车中是被白狐裘包裹着的瘦削美人,长长的睫毛,忧郁的眼神,在母猪都是奇缺货的军营,更是美得人神共愤。

巡逻兵整个人都酥了半边,放行后,正值换班,赶紧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讨论。

“郡王爷派了个天仙美人给将军。”

“是服侍将军的丫鬟吧?毕竟将军是女人,只有秋水一个亲兵不够用啊。”

“那娇滴滴的脸蛋,比馒头还白,捏一把都能滴出水来。”

“谁去将军那里当值?艳福不浅啊!”

“多转几趟,说不准美人见我勇猛看上我了……”

“我呸!”

“看不上,说说话也是好的!”

叶昭正在密见白使节,看他带回来的布条,心下震惊,问:“送信的姑娘,长得什么模样。”

白使节谨慎道,“国色天香,一见难忘。”他想了想,又将出使东夏的经过,事无巨细,统统描述一番,总结,“那位姑娘大概是想托我送信,却找不到机会,只好兵行险招,故意激怒我,然后动手打人,肢体接触间,将布条塞入怀中,众目睽睽之下,倒不易引起注意,真是智勇双全的奇女子。可是信号到底是什么?”

“信号?什么信号?”叶昭起身踱步,皱眉苦思。

她早已知道柳惜音身陷东夏王族,成为东夏王的妃子,故一直联络旧部,想趁战乱动荡之际,找机会将她救出。可是暗探传来的消息却是柳惜音紧紧贴着东夏王,寸步不离,百般讨好,根本找不到机会靠近,更有不堪的谣言说她与东夏大皇子私通……

暗探的言辞里满是失望和不屑。

叶昭也难以置信。

她比谁都清楚,柳惜音看似柔弱,骨子里最是顽强,她长得美貌,聪明伶俐,舅舅手握兵权,表姐夫地位高贵,表姐权倾天下,只要她愿意放□段,勾心斗角去争斗,珠宝首饰,权势地位,统统唾手可得。

这样的女子,怎可能为了地位去做一个快进棺材的老头的妾室?

叶昭有时会一遍遍地回忆起,杨柳树下,那个旋转跳舞的小姑娘,她柔软的身躯里有比蒲草更坚韧的意志,包裹在温婉的外貌下,她骨子里是不逊色与自己的自尊、叛逆和刚烈,她将美丽化作出鞘的宝剑,双刃开锋,没有妥协,没有回旋,受伤后便疯狂捅向敌人,捅伤自己。

柳惜音已舍弃了自尊,接下来的是玉石俱焚的报复。

叶昭将所有情报翻来覆去琢磨了几次,脑中灵光一现,再问:“东夏王和大皇子已率部来到通阳城与伊诺皇子会合?”

白使节点头:“正是。”

“莫非,莫非……”叶昭为柳惜音的胆大妄为暗暗心惊,额上沁出两滴冷汗,她坐在软榻上,推算几番,脸色阴晴难辨,忽然苦笑起来,“兵行险招,是我小瞧了她的刚决果断,若是能成,东夏大乱,战事很快就能结束。”

白使节问:“柳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叶昭沉默良久,痛彻心扉,一声叹息:“莫非大秦的江山,真要用弱女子的牺牲来换吗?”

白使节哑言。

叶昭下定决心,肃穆道:“柳姑娘之事关系军情机密,泄露半点便按通敌叛国治罪,你可明白?”

白使节低声道:“柳姑娘将它密呈给将军,上面写的东西,下官不知道。”

叶昭满意:“你先去找小王大夫疗伤,顺便唤老王大夫来。”

待众人退去,心下阵阵凄然。曾侥幸想过,大秦与东夏可能会陷入持久战,她还有一线希望可以瞒天过海,撑过七个月,将孩子生下。可是她也知道,战事拖长,会给百姓带来沉重负担,造成更多牺牲,大秦国库撑不起那么久的消耗战。

柳惜音算到了这点,她拼上性命,求的是速战速决。

她为她扫平通往胜利的障碍,她在东夏看似坚固的地基上撬出一道小小的裂缝,只等最后一声雷动,天崩地裂的洪水卷来,冲垮堤坝。

表妹是英雄。

叶昭是个混账,在胜利唾手可得的局面下,她竟因无法忍耐腹中剧痛,射偏了箭支。

叶昭是个懦夫,数次攻城,她没有向以前那样先身士卒,想的居然是如何保住孩子。

她简直太可耻了。

明明知道,主帅不能上战场,对士气影响是致命的。

明明知道,主帅肩上挑着几十万将士的性命。

明明知道,很多很多的不应该……

她犹豫,她迟疑,她畏惧,她退缩。

太多的牵挂,太多的不舍,让她失去了勇敢。

就连老天都觉得这样的家伙不配得到幸福吧?

是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她依依不舍地抚过略略隆起的小腹,里面生命的跳动强烈存在着,像不可思议的乐曲。她曾无数次想过孩子的模样,想亲手摸摸他的小脸,拉着他学走路,这份强烈的渴望让她失去判断的能力,险些做出错误的决策。柳惜音的绝命信唤醒了她骨子里的根深蒂固的血脉,不管是柳家还是叶家,还有许许多多的将士们,他们驻守边关,不畏牺牲,用鲜血筑成城墙,守护着一方净土。

父亲能牺牲,母亲能牺牲,兄弟能牺牲,表妹能牺牲,成千上万的将士能牺牲,她能牺牲,她的孩子也能牺牲。为守护家园,死在沙场上,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对不起,对不起,这不是你做的决定,也不是我想做的决定……”一滴从未落过的泪,轻飘飘划过眼角,那不是将军,而是伤心的母亲为从未出生便天人永隔的孩子流下的泪,叶昭低声呢喃,“至少请明白,你短暂的生命里,不会没有一个人为你心痛。恨也好,怨也罢,夺走你生命,所有罪孽在我……”

当老王军医小跑步出现在门口时,叶昭的泪痕已随着这些天来所有的软弱消失不见,她站起身,再次恢复了初见面时的杀伐果断,说出的每个字都坚定不移:“给我堕胎药。”

老王军医迟疑片刻,最终没有开口,叹息而去。

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气息。

这是她一生中,闻过最恶心的味道。

正欲入口,门外喧哗阵阵,有条毛茸茸的人影冲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连滚带爬扑到她面前,挂着幸福的傻笑,一双眼睛亮得好像天上星辰,快乐地问:“阿昭!我的儿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吊吊大家胃口

想想还是算了,不吊了。

橘子真是体贴入微啊。

110 夏大忽悠

叶昭看着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相公,受惊过度,整个人混混沌沌地飘忽了半刻。

老王军医与小王军医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站在旁边,看着那个毛茸茸狐裘里的美人,当着严肃彪悍的将军面前,毫无顾忌地伸出爪子,摸上她肚皮,还轻轻拍了两下,然后蹦上将军的软榻,凑过去,搓着手,悄声问:“还差几个月?”

叶昭反应过来,她毫不怜香惜玉,一把揪过毛领子,硬拖到面前,用快吃人的表情,咬牙切齿问:“你过来做什么?”

围观群众都生生打了个冷颤。

“冷静冷静,”夏玉瑾对她的脸色熟视无睹,他熟练地拍开抓着领子的手,露出灿烂微笑,“皇伯父说你怀孕了,让我给你送点衣服补品来好好。”

叶昭愣住了。

她上报朝廷只是因为这孩子算皇家血脉,流掉的话,多多少少通报一声,将来被太后或安太妃追究起谋害皇家子孙之罪,也好说道。却从未想过皇帝会要她留孩子,还派自己夫君来送医送药。那老猾巨奸的家伙,有那么好心肠?

叶昭狐疑地看向夏玉瑾:“你该不是未奉召偷跑来的吧?上京城察不用管了吗?”

“哪有的事?你想多了,”夏玉瑾信誉旦旦,“是皇伯父亲口答应让我给你送医药用品的,还特意罢免了我的职务,让我专心做事。我思子心切,谢恩后就召集人马赶来了。”他说道此处,略停片刻,愤慨抱怨,“混账家伙,你肚子里孩子的亲爹可是我!你怀孕这天大的喜事居然先告诉皇伯父不告诉我!这算什么?!”

叶昭非常尴尬:“这……”

“你病了?什么药?”夏玉瑾顺手拿起旁边的药碗闻闻,久病成医的他,从里面嗅出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他不敢置信,立即尝了口,勃然大怒,将药碗狠狠砸落地上,痛骂道,“是哪个庸医开的虎狼药?麝香?红花?是稳胎的玩意吗?是何居心?来人,把这谋害宗孙的庸医拖过来打死!”

这世上,所有家族皆以夫为尊,妻子哪有擅自打落肚中孩子的权利?

不管将军权势再大,还是南平郡王妃,她肚中的是货真价实的皇家宗室血脉,是南平郡王的孩子,要落要留,在皇帝没有明令的前提下,必须由丈夫说了算。原本郡王爷远在天边,将军擅自将孩子打了,没有随便说句胎儿不稳,也就算了。但郡王千里迢迢奔赴江东,站在将军面前,拿着虎狼药证物,如果追究起谋害皇家血脉的罪名,自家脑袋落地不算,说不准还要连累三族。

老王军医后知后觉清醒过来,吓得双腿发抖,跌落地上,哭丧着向将军求救。

独行独断惯的叶昭约莫想了半刻钟,终于想起出嫁前,嫂子用眼泪逼着不耐烦的她背了百千次的“出嫁从夫”“开枝散叶”八字真言。如今虽说是为了战局,要先斩后奏,既然没斩成功,被夫君知道了,就是……

面对暴怒的白貂,孩子他爹。

叶昭原本就虚的心更虚了,她一反沉默寡言的常态,滔滔不绝地从国家大义角度出发,给夏玉瑾灌输战术思想和爱国精神,试图淡化怒火,转移注意力。

夏玉瑾八风吹不倒,坐得稳若泰山,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

叶昭说完比战术分析更长更详细的论点后,吸了口气,再问:“听明白了吗?不能让将士知道我有孕在身,而且过几个月就有恶战,主帅要冲锋陷阵。”

夏玉瑾愕然抬头:“你刚说了什么?”

说者有心,听者走神。

叶昭气得眼角直抽,恶笑道:“身为家眷,擅闯军营,应打军棍。”

夏玉瑾毫不在乎,“呸!军法不准带家眷,指的是妻子儿女,我是男人,不在此例!”他虽有怨气,也有主意,却知自家媳妇的脾气比牛更倔,决定的事情难以更改。他琢磨片刻,心生一计,抬头后已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抚慰道,“你保的是夏家的江山,大道理我怎会不懂?若是迫不得已,我也同意你放弃孩子的决定。可是军队里哪有专给妇人看孕事的大夫?就凭那庸医的下三滥手段,没事都变有事了。我特意从上京带来了妇科圣手吕华言,路上相谈,他说女子怀胎若好好调理,四五个月后就会平稳。踏雪和你多年默契,跑得甚稳,你冲锋时衣服穿厚点,护好腹部,用轻些的武器,注意动作,别大弯腰,别从马上摔下去就好了。”

东夏采取拖延之计,战事至少是一两个月后才会爆发。

只要有一线希望,没有母亲愿意牺牲自己的孩子。

叶昭算算怀孕日期,怦然心动,急宣吕大夫。

夏玉瑾一溜烟跑去门口,把呆呆站在外面的吕华言叫进来,悄悄威胁:“知道该怎么做吗?”

吕华言很想哭,左边是活阎王,右边是混世太保,一个是皇帝倚重的大将军,一个太后宠爱的郡王爷,都是一个指头能捏死人的角色,他小小平民百姓,那边都惹不起,权势欺人,怎么办?

走入将军营内,对上两夫妻焦急而期待的目光,和他每天把脉看病的平凡夫妻也没什么两样,伸指把脉时,觉得此胎颇不稳,心里没十分把握,不敢告知。

夏玉瑾敲敲桌子,暗示:“别忘了,你只是个大夫,少折腾,快点。”

吕华言顿悟,身为大夫,他只有救死扶伤的职责,没有肩负天下兴亡,军国的职责。

他要保住叶将军的孩子,至于保住这个孩子后战事出现问题,是郡王和将军要承担的责任,与他无关。如果为战事放弃保胎,南平郡王找庸医算账,可是天经地义的理由。

而且……

叶将军看上去对怀孕一窍不通,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好。郡王在后宅长大,了解的事情不少。而且他在路上问七问八,打听怀孕的各种事宜,怕是早有准备,很难骗过去。

吕华言深深地看了眼郡王爷。

夏玉瑾回他个“不听话就灭全家”的眼神。

吕华言立即做出决定,含笑对叶昭道:“将军别担心,胎儿现在是有些不稳,并非无药可救。待会我给你开个方子,针灸几针,好好保养些日子,足四月后,就会渐渐稳下来。只要注意别落马,别受伤,保护好腹部,上阵冲锋不成问题。”

叶昭大喜:“如此甚好,甚好,可是万一……”

吕华言想了想:“前阵子宫里华贵人不慎落了胎,保养两天也能勉强出来请安,将军身体好,强撑也不是不行,就是怕落下病根。”

叶昭不怕痛,也不在乎病根,她估算了一下形势,以柳惜音的意思,战事应在两三个月内。普通战役,她可在中军指挥,不必冲锋在前,决战时,主帅冲锋主要是为了鼓舞士气,只要她能带头冲在前面就够了。交战之时,不单打独斗,挑选武艺高强的亲兵在侧相助,未必拿不下战局。实在不行,放开手脚拼,落了胎儿,隔两天再打就是。

夏玉瑾趁热打铁,花言巧语,连哄带骗。

她思前想后,推算许久,尚有忧虑:“连日休养,军中已猜疑我可能有孕,若让东夏知晓,必趁机进攻,攻我弱项。”

夏玉瑾胸有成足道:“区区小事,交给你男人吧!”

行军打仗他不行,可是他有一群从上京带来的忽悠骗人大行家。

谁入地狱

江北,寒山古庙,清晨老僧走上钟楼,合掌,敲响一百零八声铜钟,数百和尚随着钟声而起,涌入正殿,在香烛缭绕,宝相庄严中,手持木鱼,开始一天的早课,

主持屋内的蒲团上,端坐着三个人,为首是寒山古庙的主持慧觉大师,年逾花甲,须发皆白,他在晨钟声中,口念法号,对面前坐着的两个和尚叹息,轻念:“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炕,愿成佛,度众生。”

年轻些的和尚手持念珠,双眼微闭,如老僧入定,气淡神闲道:“杀一人救百人,为行菩萨道。”

年长些的和尚却是满脸暴戾,在蒲团上扭动着身子,坐立不安,东看看佛像,西看看菩萨,口里嚷嚷道:“老子作恶多端,早在阎罗地狱十八层挂了号,再怎么着也不能把我丢去十九层吧?”

慧觉大师叹息道:“福禄天定,祈王贪心不足,妄改天命,祸害生灵,为大过。你们并非佛门中人,却是国士,如今与佛相交一场,望此去沙场,心念苍生,心存慈悲,莫让黎民百姓流离失所。”

年轻和尚双手合十,再拜:“大师相救之恩,胡青谢过。”

年长的和尚摸摸光头,呆了半刻,立即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老虎也谢过大师了!”

慧觉大师看看天,挥手道:“是时候了,你们去吧。”

江北富饶安定,百姓安居乐业,今上英明贤德,他虽是出世之人,也不愿意看见祈王为私欲谋反,挑起天下战火,当这支被火烧伤的落魄军队来敲寺门,他与为首年轻人详谈后,毅然收留了大秦的将士们,并让全寺僧人冒险打掩护,提供协助。如今,是重新送他们回修罗场的时候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深深看了眼离去的两条背影,缓缓闭上眼,仿佛与世隔绝,“阿弥陀佛。”

出去城里化缘的小和尚跌跌撞撞来报:“胡施主!秋施主!祈王有动静了!他派出一支上百人的部队,往东边去了!”

“东边?是东夏人占领的地盘吧?”秋老虎兴奋起来,“那只老兔崽子总算憋不住了吗?死狐狸!你再不动手,老子可憋不住了!你就行行好,让我去砍人吧!”

他充满热情的眼神把小和尚吓得退了几步,默念好几句佛号压惊。

胡青用小树枝在地上划了几下,默默思考,并不理他。

秋老虎忍无可忍,指着自己脑袋,痛心疾首道:“那东夏狗贼放火,要不是你带着大家淋上水,往火最大的地方冲,老子怕是连命都没了,嗤嗤,倒是没想过冲过火墙没几步,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了,倒是没有火,可惜来不及通知太多兄弟……这笔账,无论如何都要算!如今叶将军出山,打了胜仗,封锁线风声没那么紧,咱们快去和将军汇合!干翻东夏狗贼,我还急着嫁闺女呢。”

“不,我们不急着和将军汇合。”胡青丢下树枝,缓缓站起,“有风声说东夏要和大秦和谈,祈王怕是坐不住,这批使者很可能是去商谈这个问题的。”他环胸而立,嘴角有抹狐狸般的笑容,“大好机会,咱们怎么能不去给他们添点堵呢?”

秋老虎脑子里谨记临行前叶将军的交代“一切行动听军师”,不假思索,点头如捣蒜,问:“老子的命是听你话弄回来的,你说什么是什么,要给谁添堵,咱就给谁添堵。”

胡青问:“秋将军,我们百把人对上他们百把人,你带队,截个道有胜算吗?”

秋老虎得意地拍着胸脯:“老子做将军技术臭些,做土匪是数得上号的!劫道小事,嘿嘿,那是本行!只要军师吩咐,保管一个活口都不留!”

胡青笑眯眯:“如此甚好,甚好。”

秋老虎恨道:“那群杂碎把老子的头发眉毛都烧没了!还赔上把大胡子!深仇大恨!他们非得用脑袋来还!”

胡青继续笑眯眯:“你没胡子斯文些,听说有些寡妇就爱这个调调。”

“滚!”秋老虎给小小堵了下,他冲入寺中,冲那群隐藏混杂在和尚群中,每天吃斋念经闲得蛋痛的百余将士振臂高呼,他们应声而起,换上土匪打扮,磨掌擦拳,随着将军呼拥而去。

那厢,祈王听闻和谈之事,坐立不安,虽说有利益相关,也担心东夏那群狼崽子,为了利益转手出卖自己。他思前想后,决议派出手下幕僚与干将,持手谕和信件,前往江东东夏营地,与东夏王相谈。未料,狭道内,在使者团毫无察觉的时刻,一支穷凶极恶的土匪军队,从天而降,个个秃头,个个彪悍,看见他们简直双眼冒火,带着削发断须的深仇大恨,出手狠辣,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杀得他们哭爹喊娘。

胡青后方运筹帷幕,分兵堵住几条退路,不留任何逃生余地。

恶战屠杀,整整杀了一个多时辰,地上横七竖八,一地尸骨,血流成河,秋老虎一屁股坐在车辕上,一边搜索金银一边朝慢悠悠从隐蔽角落走出来的胡青炫耀:“想当年,老子做土匪的时候,可不是盖的!嘿,这个珊瑚盆栽不错,顺回去给俺女儿做嫁妆吧。”

“东西统统放下,这可是送东夏的大礼,”胡青在尸体中找出为首者,伸手在对方衣衫里细细搜索,翻出封打着火漆的密信,拿出根银针,熟练地不留痕迹挑开,翻看后笑道,“他果然坐立不安,要求东夏不要停战,继续和大秦对着干呢。”

秋老虎抱着大堆金银,懵然:“接着呢?”

胡青托着下巴,“内疚”道:“祈王那么忧心忡忡,我们还杀了他送信的使团,多不好?总得有人帮他把信送去吧?”

秋老虎还是不懂。

对牛弹琴,面对完全不擅长用计谋的单纯家伙,胡青知音难求,唯一声叹息,把暗示换做明示:“让兄弟把尸体上的衣服剥下,身上的腰牌收起,洗洗穿上,再把尸体埋了,我们出使东夏,会会东夏王去。”

秋老虎大喜:“懂了!”

胡青安排几个伶俐的士兵换上百姓衣服,奔赴大秦军营给叶昭送信,自己带着秋老虎与一众将士,换上祈王府的服饰,带上祈王府的腰牌,模仿祈王笔迹,邪恶地给信件添了几个字,重新封号,然后浩浩荡荡,开往东夏军营。

人不畏死

江北有带巾帻的习俗。

冒牌使者队伍走了数日,途径洛商城郊时,胡青派人进去买了些假发和巾帻,再小心改良,细细贴在大家的后脑勺和鬓角,穿戴起来,其余冒充祈王府士兵的武将们则带着头盔,看起来也似模似样。

胡青长相平凡,地位低微,与东夏使团没什么交集,不必担忧。

秋老虎摸着脑袋,很不安:“伊诺狗贼是见过我的。”

“别担心,你蹲后面守卫就好,等我们查探完军情就回去见将军,”胡青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番,拍拍他肩膀,坏笑道:“嘿嘿,就凭你现在这幅尊容,就算伊诺皇子有断袖之癖也不会盯着你的看。何况那脸又黑又粗的大胡子没了,冲天眉毛也没了,身材吃斋饿瘦了一圈,现在看起来敦厚又老实,回家怕是连女儿都认不出了。”

秋老虎想起那把蓄了多年,代表着威严的宝贝胡子,阵阵心碎,唾道,“秃狐狸,自己长不出几根胡子,心生嫉妒,到处挤兑人……”他骂了几句,见胡青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收女婿的野心还没死,万一得逞,哪有岳父骂女婿丑的道理?他思前想后,终于甩开手去,眼睛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次,琢磨着能不能走将军的门道,弄个什么赐婚回来,把两个女儿一块塞过去。

胡青打了几个寒颤,继续做准备功课去了。

于是,东夏阵营,众将看见了一位对蛮夷之地傲慢轻蔑,充满迂腐名士作风的胡先生,虽说礼数齐全,可说话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刺耳,表情恶心得让人恨不得立刻拖出去揍。胡先生却似乎看不见这群蛮子厌恶的目光,大刺刺地将用大秦与东夏文字书写的信件递上。

大秦开出的和谈条件里包括将祈王交出。

祈王得知消息,略有焦虑,字里行间里有些迫切,前面的书信写得还算客气妥帖,信件结尾处,他却叮嘱:“大汗所托军粮由孙小将军押运,因筹备不及,暂付三成。”

江北富饶,东夏军粮食皆由祈王府募集,如今隐隐有挟军粮威迫停止和谈之势。

东夏王大怒,将信件摔落地面,拂袖而起:“什么狗屁东西,祈王癔症吗?粮食不足如何攻入上京?!”

上批军粮送出不久,下批军粮尚须月余才会送到。祈王原本书信根本没提此事,胡青笑眯眯:“虽是同盟,但前阵战事节节败退,东夏主动提出和谈,王爷难免忧心。”

东夏王哑言,又不好当众说出缓兵之计,脸色变了几变,颇为难看。

柳惜音在旁奉酒,急忙靠近东夏王,捏着他肩膀,笑道:“举兵事关身家性命,祈王也是害怕,大汗只要去信,和他说清楚便好。”

胡青早知柳惜音流落东夏人之手,叶昭担忧,此行除挑拨离间和刺探军情外,还想找机会看能不能将她救出。原以为柳惜音是聪明人,会趁机配合他演戏,没想到对方不但没装陌生人,还时不时用熟络的目光笑着看他,引起许多将士的注意。甚至开口为祈王找借口开脱,将东夏王的怒火生生压下来。

祈王与东夏勾结,是害死她舅舅的仇人,她为何不帮自己,而帮祈王?

胡青是极聪明的人,脑子里瞬间转过几百个问题,转向一个最可怕的答案。

门外传来阵阵喧哗声。

胡青皱眉,知是自己的布置开始运转了。

虽然东夏不重礼仪,但在大秦使者来访时喧哗,很削东夏王的面子,他召亲卫吩咐:“去看看发生何事。”

亲卫出去,迅速转了个圈回报:“是祈王派来的使者带的人,与外头的小兵起了口角,那人气力好生了得,发起横来,竟揍了那小兵一巴掌,还骂骂咧咧的,幸好左右把他拦下。”

东夏王怒极,正欲发作。

胡青立即上前,施礼道:“此人是祈王的食客,武勇过人,素有侠义之名,颇受倚重,此行是护卫,只是生性暴躁放荡了些,得罪大汗,望大汗恕罪。”

东夏王重重哼了声:“敢在东夏地盘闹事,就不怕死了吗?”

胡青笑道:“大汗是豪迈之人,应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同盟乎?”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有一定的游戏规矩,其中就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默认规则。除非双方已彻底撕破脸,绝无挽回余地,用斩杀来使来表达对抗决心,否则都不会杀死送信的人。祈王与东夏尚属同盟,东夏王还惦记着对方的粮食,就算要撕破脸,也不会在这时候做出杀鸡取卵的小事。何况被打的是个低贱小兵,不是部族首领,不值得为此闹翻。

胡青再道:“此人举止荒诞,回去后必让祈王重重罚之。”

柳惜音也在旁边帮腔笑道:“原来是个莽夫。”

东夏王犹豫片刻,吩咐:“去抽他十鞭子,让他滚!”

胡青含笑谢过,离帐而出。

秋老虎练得是硬功夫,浑身金刚护体,他挨完鞭子,不痛不痒地拍拍破损的衣服,还用不太熟练的东夏话嘲笑执刑士兵:“还说是东夏勇士,看你们这两下子,不过如此。”

其余祈王府士兵看着他们的目光,充满鄙夷。

东夏士兵气得脸红脖子粗,对祈王使者团的态度,又恶劣了三分。有东夏部族首领知道此事,勃然大怒,纷纷怂恿东夏王,直接去挑了那个不长眼的懦夫,把土地抢到手,不需受制于人。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纷纷附和,大皇子更是叫嚣:“把那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秦猪猡杀了,粮食都是我们的,还用得着看他脸色吗?威胁!我呸!”

伊诺皇子反对:“祈王熟知江北事务,积威厚重,又有江东江北几个世家支持,我们也需要傀儡来暂时控制局面,眼前战局受制,在和谈中轻率将他交出,也换不到什么好处,不是杀他的好时机。”

大皇子耻笑:“弟弟菩萨心肠,任由废物放肆。”

伊诺皇子怒:“怎可轻率行事?!”

东夏王看着两个武勇能干的儿子争执不休,隐忍不发。

入夜,柳惜音步入胡青的帐篷,遣开众人,盯着看了半晌,冷道:“迅速离开,去该去的地方,别胡乱插手我的事。”

胡青狐疑地看着她。

柳惜音脸上没有表情:“机会将至,没时间了。”

胡青轻飘飘地岔开话题:“你身为姬妾,夜半私赴男人,不怕被人看见?”

“看见又何妨?”柳惜音满不在乎,“我身为祈王府出来的女人,来看一眼祈王派来的使者,认识的老熟人,又有何妨?撒撒娇就过去了。”

胡青聪明,猜透她的打算,暗自心惊:“明明还有生机,你何苦要将自己置入万劫不复之地?”

柳惜音笑得阴森,没有月色的夜晚,摇晃的烛光照耀下,他就好像地狱里回来索命的魂魄,她一语双关道:“什么生机?我已在万劫不复之地。”

胡青脸色阴沉,看着南边,暗示:“你表姐会内疚的。”

“她?”柳惜音笑了,强硬的表情柔和下来,眼里流露出三分如水般温柔,她低下头,用最多情的声音道,“让她生生世世忘不了可怜的柳儿,时时刻刻念在心上,岂不更好?”

说完,她决然而去。

胡青留在原地,看着一闪一晃的烛火,摇头叹息。

他知道柳惜音漂亮的皮相下是比火还烈的执拗性子。

只是没想到,此女的图谋,比他想的更狠,更绝,更毒。

人不畏死,天下无敌。

113、李代桃僵

为了柳惜音,胡青改变了自己的策略,带着情报,果断离去,半道奔赴大秦军营。

大秦军营,叶昭身上四个多月的胎儿,肚子还不算很显,孕吐在调理下,也没那么严重了。她在和谈其间,穿着宽松的袍子,强打精神去训话,将事情勉强遮盖下去,只有身边几个亲兵知情。

没有胡青这个腹中蛔虫,其他幕僚叶昭用得都不顺手,文书处理的速度慢了许多。

她喝完苦药和孕妇养身补品,看着久久没有动作的北方,心里莫名烦躁,她处理完公文,扭扭酸痛的脖子,终于想起夏玉瑾,发现不在身边,便移步帐外去找,却见他穿着身朴素的皮裘,和她没当值的亲兵们混成一团,围着火堆,盘坐地上,高声说笑。

夏玉瑾素无架子,在市井混得风生水起,吃喝玩乐,品酒赏美,样样精通,又惯会哄人,和这群当兵的老大粗在一块,隐姓埋名,凭着满口脏话,金钱铺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竟颇投缘。

“安小兄弟,你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为人还颇豪爽啊!”

“来来来,再讲点如何赌钱必胜的招数。”

“安兄弟,你在南平郡王府是做什么的?”

夏玉瑾神秘兮兮地笑两声,用唇抿抿酒,“你们猜?”

将军身边的亲兵多数是漠北或江北人,对上京事情不太了解,对夏玉瑾的荒唐事迹听闻不多,大家一块儿开动脑筋,努力地猜。

“管事的儿子?!不对啊,花钱太大手脚了。”

“长得那么美貌,有那么有钱,该不是……是郡王爷的兔儿爷吧?”

没等夏玉瑾喷出来,有人狠狠敲了那个乱说话的家伙一巴掌,仗义怒道:“安兄弟好色本性乃吾辈翘楚,明摆是喜欢妇人的,什么兔儿爷不兔儿爷的!别胡说八道!”

夏玉瑾略略松了口气,另个士兵偷偷摸摸凑过来,附耳问:“千里迢迢,不怕危险奔来,听说郡王爷是个不成器的,你和叶将军看着挺亲密的,该不会是……是将军的面首吧?!”

叶昭气得眼皮直跳。

夏玉瑾大笑起来,半晌后,严肃道:“嘿嘿,说不准我是个皇亲国戚呢?”

“你就吹吧!”将士们表示深深的不屑,“就凭你这无赖泼皮的德性,还皇亲国戚呢?我都能做玉皇大帝了。”

夏玉瑾摸摸鼻子。

假作真时真亦假,伪装的真谛在气质,他这般无赖模样,大伙宁可相信他是戏子,也不肯相信他是郡王爷,否则太破坏自己在戏文里看见的皇家形象了。

众人三番四次逼供之下。

夏玉瑾“无奈”承认:“我是安王府安大总管的儿子,父亲嫌我不成器,让我出来历练番。”

宰相门前三品官,连贴身侍女都是娇生惯养的主,所有答案得到完美解释。

大家满意了,纷纷拍他脑袋:“臭小子!叫你唬我们!”

夏玉瑾给拍得差点栽地上去了。

叶昭远远看了会,默不作声地回去了。

夏玉瑾没有打过仗,也没读过军书,但他也不会仗着自己身份指手画脚。他能恪守本分,将战事交给媳妇去处理,所有将士们说话无论对错,统统赞同,绝不多说半句。

他只管叶昭和两位大夫的行动,大到探讨治疗方法,掩护叶昭的身体状况,小到每次熬药用火,药渣处理,他统统参与,不肯松懈半分。

闲暇无事,他便和亲兵们套近乎,学学骑马,玩玩刀剑,或者逗逗媳妇开心,免得她原本就不算好的脾气在怀孕后变得更差。

夏玉瑾嬉闹着,脑子却快速思考。

纸怎能包得住火?吕大夫与老王军医频繁出入将军帐营,再加上她托词公文繁多,没有练武的行为,引来无数流言,许多将士纷纷猜测,东夏的探子也在探头探脑,试图打听出叶昭患了什么病,也开始有人猜疑将军是否怀孕。

笑闹声中,营地外传来阵阵喧哗,他跑过去,探头一看,却见一行大光头在阳光下散发这阵阵耀眼光辉,为首光头正是秋老虎,后面跟着胡青等人,与他们相熟的将士纷纷上前,笑中带泪,狠揍对方:“真他娘的居然没死!果然祸害!”

纷乱的脚步声,叶昭已冲到军前,她吃惊片刻,立即上前,左手扶着秋老虎,右手扶着胡青,用力按了两把,辨明真伪,然后大笑道:“好!好!好!”

秋老虎立即回握。

胡青眼泪都要飙了:“兄弟们,轻点!将军,你别按了,知不知道自己手劲大?”

叶昭讪讪收回手:“今夜要设宴为兄弟压惊。”

“爹!”秋水比闪电更快地冲过来,不敢置信看看秋老虎的脑袋,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秋老虎又惊又怒:“死妮子!谁让你上战场的!看老子不抽死你!干!你爹死了,你倒胖了?!淡定!够淡定!不愧是我女儿!”

秋水抱着父亲,嚎啕大哭。

现场欢声笑语,吵闹纷纷。

叶昭亲携两死里逃生的得力干将,步入军营。

夏玉瑾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媳妇高兴得忘了自己,赶紧跟上。

叶昭遣开众人,只留下几名亲信,细问他们逃生的经过。

秋老虎立即天花乱坠,把军师的神机妙算乱夸一通,说得口沫横飞,只差没把胡青说成天神下凡了。没人相信他乱说,叶昭回头看胡青。

胡青笑道:“当年嘉兴关火烧,我与你曾从烈火中突围,也是用井水淋湿全身,然后冲向火墙,拼过那段火墙,无可烧之物,火自然熄灭。伊诺重兵主要守的是无火之处,秋将军神勇过人,带的又是精锐,大家拼上一把,便突围而出了。可惜当时声音吵杂,场面混乱,喊叫声传不出去,大家纷纷撤退,身边没多少人愿意相信我的话,否则活下来的,不止那么少。”

秋老虎心有余悸:“临行前,将军让我事事听军师的话,老子横下心来,果然没错。”

秋水还在呜咽不止。

叶昭安慰:“活着就好,正是用人之时。”

胡青又将在东夏阵营看见柳惜音之事说出:“大皇子与伊诺皇子势成水火,柳姑娘让我趁早撤离,她已胸有成足,只待最佳时机发动最后的挑拨,等东夏军营大乱,我们可趁机攻之。”

叶昭沉道:“知道。”

胡青提醒:“柳姑娘有以身殉国的打算。”

“殉她奶奶的!”叶昭暴起,转了两圈,忽问,“江北运那么多粮食去江东,声势浩荡,全是山路,你可知线路?”

胡青笑眯眯:“知道,我试探东夏王口吻,应该是一个半月后有粮食运去,以柳姑娘聪慧,必会在粮食运到前动手。”

叶昭指着沙盘,问:“先把祈王的运粮队伍打下,截断交通要道,派精兵扮作祈王运粮队伍,混入城中,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可行?”

胡青道:“运粮军队停在东夏营地城外,然后换上东夏的士兵押运,怕是不好混。”

叶昭道:“攻下运粮队伍,往粮食内掺杂大量沙子,东夏检查粮食的官员无法交代,争执之下,必召见运粮官等人回城责问。此时率军攻城,趁大乱之际,打开城门,顺便将柳姑娘劫出来。”

秋老虎叫:“好!多搀点沙子,白赚粮食!”

胡青迟疑道:“观柳姑娘言行,怕是宁死也不会走。”

“她愿不愿意有什么关系。”叶昭根本不考虑这个小问题,摆手道:“只要还有一线希望,用什么手段都可以,就算打断她的腿,也要把她从那个鬼地方拖出来!”

夏玉瑾点头:“好死不如赖活,谁知道她是谁?隐姓埋名,换个身份,换个地方,凭她的家财万贯,美貌过人,又有王府撑腰,挑个合适人家,照样嫁人。”嫁谁都行,只要不嫁给他就好。他直觉以柳惜音的狠辣隐忍招数,自己的无赖流氓套路是拼不过的,娶进门,他可能会倒血霉。所以钦佩之余,很有危机感。

议论中。

门外,吕大夫匆匆跑来,额上挂着大滴汗珠,看看环境,发现几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赶紧将郡王拖出去,附耳道:“有人偷偷动了药箱里藏着的安胎药物,形势不妙,将军有孕的事情很快就要散播出去了,怎么办?”

夏玉瑾笑道,“放心放心,叶将军的责任是保卫家国,我做丈夫的责任是保卫媳妇,这种危机早有预备,马上就能解决。”他冲帐内,朝秋水挥挥手,将她叫出来道,“上次和你说的事,正是万中挑一的好时候。”

他带着秋水回帐,将叶昭怀孕之事说了一番。

胡青挑挑眉,秋老虎吓得虎目圆瞪。

未料,他宝贝女儿跪下,决然道:“我早于郡王议定,若事情有败露迹象,就对外宣称,怀孕的是我。我这阵子吃胖了一圈,并在身上缠了白布,用宽松衣物遮掩,吕大夫也教了我孕中反应,足以冒充过去。”

叶昭皱眉:“女子清誉宝贵,不可!”

夏玉瑾:“别那么固执,事有从权啊,现在宣布此事的形势比我预想中更好。”

“不成不成!”秋老虎低吼着,他揪着夏玉瑾的领子骂道,“去你妈的,胡说八道什么!老子家的黄花大闺女还没嫁呢!无论如何都不行!”

夏玉瑾笑眯眯,拍拍他的手,指指胡青:“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本王是帮你那嫁不出的闺女呢。”

秋水的脸瞬间红了,她结结巴巴道:“这……这和最初说的……”

胡青顿觉不妙,正想开溜。

可惜晚了一步。

天雷勾动地火,十八道雷电劈下,满天神佛庇护,文魁星降临,大智慧菩萨附身,秋老虎这辈子没有一刻像此刻那么聪明,那么清醒,他环视四周,把所有未婚男子一一扫过,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认定的最佳女婿领子,在大门外,当场开骂:“臭小子!居然偷偷搞大我女儿的肚子!快给老子负责!不马上三媒六聘娶回去!老子就打破你的头!”

暴怒的“岳父”吼声,响彻三军,人人震惊。

日日打雁终被雁啄眼。

胡青欲哭无泪。

弄虚作假

秋老虎的官位在平民百姓眼里还不错,在上京这种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要不是背后还有南平郡王府勉强撑腰,没人将他放在眼里。他的土匪出身更遭人诟病,徒有武勇,目不识丁,满身乡土气,当官规矩七窍只通了六窍,处处被人鄙夷,他听不懂人家咬文嚼字的嘲讽,看对方表情和气,真当人家是夸他,闹出更多笑话。

漠北大胜,刚刚回来之际,也有几户官职较低的人家,愿意娶他的女儿。或是借秋华秋水的悍名管教吃喝嫖赌的子弟,或是用不得宠的庶子来攀附颇受皇帝欣赏的新贵。媒婆欺他家没主母,将对方夸得天花乱坠,胡青劝秋老虎:“乡下嫁闺女都要看对方是不是种田好把式,怎能不打听清楚?”秋老虎听话,跑去一查,发现他的好女婿人选里一个好男风的,一个有花柳病的,一个快死的,一个赌尽家产的,一个淫遍全家侍女还打死媳妇的……

宝贝闺女被作践得连地底泥都不如。

秋老虎气得鼻子都歪了,当场把那官媒给提起丢出了将军府,在家整整骂了三天,非要给女儿找个品貌双全,真心待她的好夫君不可。

可是,他的女儿就连最破落最荒唐的人家,都不愿娶了。

秋华秋水自幼跟叶昭从军,没有母亲教导,半点贤良淑德都不懂。她们走遍万水千山,看过浩淼荒漠,孤烟直上,睡过茂密丛林,打过狼群,砍过蛮人,身边都是铁骨铮铮的军汉,养成天地浩荡,心胸开阔的性子,更有叶昭在身边做榜样,哪里看得上悲风伤秋的柔弱公子哥们?

自官媒介绍来那群窝囊废后,她们早已心灰意冷。

当秋老虎的死讯传出后,她们连唯一的娘家都没有,更没有嫁出去的可能了。

所以,夏玉瑾和秋水商量为叶昭的怀孕打掩护,她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最初两人商量把“孩子”算在夏玉瑾头上,待回京后,秋水就嫁入南平郡王府为妾。夏玉瑾感其恩情,负责照顾她一辈子,她也全了跟在将军身边的心愿。

未料,秋老虎和胡青没有死,平安归来。

夏玉瑾瞬间改变了主意。

秋水是好女孩,让她卑微为妾,空守一辈子,哪有嫁个好人家强?更何况,秋老虎想要胡青做女婿的狼子野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于是,事情就有了意想不到的完美结局。

大秦军营内,秋老虎正气势汹汹地拿着狼牙棒,当着无数人面,将胡青“先奸后娶”的丑事骂得口沫横飞。

夏玉瑾口若悬河,将胡青醉酒后玩弄女子感情的事情说得活灵活现,然后抹着眼泪说:“胡参将酒醒后,本来不想声张,偷偷把秋水妹子娶回去,可还没来得及三媒六聘,就上了战场,却传来死讯,还尸骨无全。秋水妹子闻讯,差点哭晕过去。千里迢迢要来江北,为父亲和夫君复仇,没想到却发现有了身孕,真是可怜啊,叶将军给郡王府写信,让人送药物和大夫来,将她带回去,但大夫说她胎不稳,不宜颠簸,两相为难中,幸好老天怜见……”

胡青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几年打仗相处,他知道秋华秋水虽然脾气臭了些,可是心地善良,是对好姑娘,如今看着她为维护叶昭的身体,维护战局稳定,清白尽毁,怎能坐视不理?无奈之下,只能乖乖磕头给暴怒的泰山赔罪,承认莫须有的错误,发誓马上就把他女儿娶进门,给个交代。

秋老虎平白捡了个好女婿,骂着骂着,嘴角又要咧到耳根去了。

夏玉瑾赶紧捅捅他的腰,让他把歪了的嘴角正回去。

叶昭本想骂夏玉瑾的胡闹之举,可是转念一想,胡青重情重义,顾家,有责任心,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子,倒不如将错就错,于是附和众人,黑着脸,把胡青一顿呵斥,然后转头算着他出征的日期,让秋水在腰际多缠几块白布。

秋水缠玩白布,将遮掩的宽大衣袍换下,露出有孕的肚子,缓缓走出来,先看看父亲,又看看胡青,心里百感交集。

她以前和姐姐在军营里,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事,胡青都会帮她们想点子,出主意,每次都会化险为夷。胡青虽是读书人,却不迂腐,身子骨也强,骑得了马,拉得动弓,上沙场也能砍上两个脑袋,在她们眼里,比那窝囊废南平郡王强了至少上百倍。所以叶将军嫁了夏玉瑾,没嫁胡参将,她们两姐妹郁闷了很久。

可是,如今……

那么好的胡青要娶她,娶粗鲁不识字,做不好女红,厨艺治家样样不通,到处丢人现眼的她,实在太委屈了,会被笑话一辈子的。

秋水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

秋老虎骂得兴起,忘了初衷,只当眼前真是采花贼,手里狼牙棒举起,差点落下。

秋水知父亲是个莽的,吓得冲上去,抱着他的腿,哭道:“阿爹,孩子不是胡参将的,你别打他。是女儿不孝,女儿水性杨花,红杏出墙,朝三暮四,乱七八糟,勾搭野男人,养私生子,女儿给阿爹蒙羞了,你不要错怪胡参将了。”

“女儿你别说傻话啊!不是他还能是谁?!”秋老虎急了,过了这村没下店了,按他脑子里的乡下风俗,赖不上这只狐狸,女儿养了私生子,回去不是浸猪笼就是要出家了,“这头死狐狸,就算爹拼上这条命,也要他负责不可。”

“我自是负责的,”胡青看着泪涟涟的秋水,不似往日凶悍,心里软了三分,他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柔声道,“秋水妹子有情有义,我胡青又怎是负心寡义之徒?定娶你过门是福气,定当永生不负。好妹子,你莫跪了,小心肚内我们的孩儿。”就凭她舍得为战事牺牲清白的勇气,就值得任何一个男人娶。

秋水愣愣地看着他。

秋老虎忍着欢乐,板着脸道:“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便宜你个臭小子了。”

他回头又开始唉声叹气,为何秋华那死妮子没跟着来呢?

否则能给胡青塞俩!

当夜,叶昭主婚,摆下简单宴席,让两人拜了天地。吕大夫继续摇着脑袋说秋水的胎不稳,不能车舟劳顿,于是胡青便十二时辰跟在她身边服侍。

夏玉瑾看着他们夫妻恩爱,心里酸溜溜的,他媳妇在身边不能碰不说,就连照顾肚子里货真价实的孩子也要偷偷摸摸。

婚事办完,叶昭问他:“光是此出,还不足以压下全部谣言吧?”

夏玉瑾收回心神,朝来到江东就一直愁眉苦脸的蟋蟀打了个眼色,笑道:“明天开始,你继续拿着大刀去练武。”

叶昭皱眉:“吕大夫说那把刀太重,舞动起来,不太方便,让换轻便点的武器,不如练剑?”

夏玉瑾狡猾道:“轻飘飘的剑,哪有说服力?”

叶昭愕然。

片刻过后,蟋蟀和刘三郎等人一起,气喘呼呼地将那把八十八斤的大刀扛了进来。

夏玉瑾单手接过大刀,抛了一下,在空中耍出两个刀花,笑嘻嘻:“媳妇,这刀我玩得可好?”

叶昭看得眼都直了。

一个多月不见,她那瘦弱无力的男人是吃了菩萨给的灵药,变神仙了吗?

倾家荡产

叶昭对所有武器的分量都熟悉,她伸手去接,没想到看似沉甸甸的刀却是轻飘飘的,她毫无准备,用力过猛,倒是踉跄了一下,“这是?”她将翻来覆去查看,处处都是精铁打造,毫无破绽,便好奇地伸手想去拗一下。

“拗不得!”夏玉瑾吓了一跳,赶紧制止媳妇的鲁莽行为,解释,“这武器是上京刘铁匠的手艺,他手艺极好,还有手镂空技艺,经常给大户人家做机关,暗中也会做些这样的刀具。”

叶昭惊讶:“这样中看不中用的刀,怕是砍不了一个脑袋就要断口,哪能用?”

夏玉瑾道:“上京能有几个让你动刀枪的机会?武将家的纨绔们爱面子,或是想练武时偷懒,或是想在美人面前呈武勇,便偷偷打出这种空心的武器,故意让几个人气喘呼呼地抬着,然后自己轻轻拿起,显得力拔山河气盖世,骗过不少人。”

叶昭再次掂掂大刀,八十八斤的刀具放在手上十来斤,难怪她男人玩得动,不由感慨:“我就说木将军家的二小子,哪有那么大的气力抬得起五十六斤霸王刀,还道是他体虚力不虚……”

打铁的刘三郎赔笑道:“那把霸王刀也是我打的,花了二十多天,用了七八斤好料,将军喜欢,也给你打一把?只要不磕到碰到,是露不出破绽的。”

夏玉瑾挥手:“打!将军手头上那些重武器,挑几样好的,统统打出来!爷重重有赏!”

谁不知南平郡王出手大方?

这一趟的收入能顶自己一辈子吃喝。

刘三郎欢天喜地地去了。

叶昭得此神兵利器,很是欢喜,她腰肢极细,把腰带往上扎些,也不太显,扛着大刀,雄赳赳气昂昂往练武场跑,当着将士面,指点刀招,将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博得众人阵阵喝彩。

将军的刀,军中不少人能抬起,但是能举重若轻的没几个。

看着叶昭拿着大刀和树叶子般抛来抛去,吼起人来惊天动地,天底下哪有那么凶猛的孕妇?

藏在军中,还抱侥幸心理的暗探,看见这般景色,心都凉了。

自此,无人再提叶将军怀孕之事。

另一方,祈王发现自己派出的信使,迟迟未有答复,心里又惊又急,唯恐东夏王见利心起,要牺牲自己,换取利益。叶昭趁机派人混入江北,四处散播东夏与大秦和谈的谣言,引得他越发坐立不安,按下粮食发送,再次派人前往东夏报信,报信人再次被派去山区埋伏,重抄旧业做土匪的秋老虎截下,直接送往大秦军营。

粮道有重兵把守,混几个进去尚可,但派部队强攻,会引起骚动,让敌人警觉。

叶昭得讯,皱上眉头。

夏玉瑾在旁边给媳妇挑鱼刺,听了探子汇报,不解问:“为何非要截对方的粮?咱们直接打几十辆江北的运粮车,弄个假印章和书函,装上粮食,冒充祈王的送过去就好了。”

若换个人来提出那么傻的问题,叶昭非破口大骂不可,但眼前是她心肝上的男人,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好得,就算提出傻问题,也是傻得可爱,于是温柔解释:“祈王给东夏运送的粮食不是很小数目,国库空虚,我们军粮早已不足,若拨出那么多粮食给敌军,自家就没得吃了。”

夏玉瑾愣愣地问:“买粮食不就好了?”

“附近能征的粮食都征差不多了,”叶昭叹息,“我们哪有钱去买粮?”

“可是……”夏玉瑾傻乎乎地举爪子,“我有钱啊。”

叶昭:“这不是小数目,你这是……”

话音未落,夏玉瑾已经开始在衣服里掏,左手抓出一把银票,右手抓出一把银票,张张巨额,约莫几十万两,回头还吩咐蟋蟀回去取了个盒子来,打开里面全是珍珠翡翠宝石,熠熠生辉,照得军营都亮了。他一股脑都推去叶昭面前,邀功道:“我没贪污,这些钱里面有皇上赏的,太后赏的,皇后赏的,贵妃赏的,哥哥给的,母亲给的,还有偷偷摸摸坑人弄回来的,以前吃喝都是公中,没怎么花。父亲和哥哥做皇商多年,积蓄颇丰,分家的时候,母亲怕我没本事养家,在媳妇面前抬不起头,偏心眼地多给了一大笔,家里没养太多妾室儿女,花费比其他王府省很多。来这里之前,我还叮嘱留在上京的管事帮我把古董字画和庄子都卖了,钱过几天就送来,怕皇伯父发不足军饷,你又是与将士同甘共苦的牛脾气,会让我儿子吃不饱饭。”

她男人实在太他奶奶的有先见之明了!

够豪迈!够爽快!那么多钱不带皱眉就拿出来!

她果然没嫁错人!

叶昭天天愁银子,猛地出现大堆银票,也不管是官家的还是自家的,能救急就好。

夏玉瑾很有觉悟:“这仗是给大秦打,也是给我们夏家江山打,我作为宗室,出点钱是应该的。何况我诳了皇伯父,溜来战场,若是什么贡献都拿不出,回去……”想起回去要挨的板子,他就头皮发麻,屁股发紧,“我倾家荡产捐钱来战场,解了皇伯父燃眉之急,媳妇你可千万给我求求情,让他少打我两下子。”

叶昭抱着银票不放手:“放心,你是为了护太后的曾孙子,她不会坐视不理的,我让大家给你说说情,保证你在军中没乱来,再给你准备最好的金疮药,他应该不至于打掉你半条命。”

夏玉瑾哭丧着脸:“如此甚好,家里就留了给仆妇们开销的一千两,多一个子儿都没了。我不知道打仗要多少钱,能拿的都拿了,唯恐不够花,连你的嫁妆都带来了,这笔钱你能不动还是别动?”

叶昭豪爽:“嫁妆不就是用来花的吗?这点小事算什么?我吃树皮都行。”

夏玉瑾摸摸自己娇嫩的肚子,果断作出决定:“我想念母亲,回去后先往安王府小住,母亲见到我们平安回来,一定很开心。”

叶昭果断同意:“做媳妇也该多去侍候老人家。”

山穷水尽,还有啃老一途。

两个无赖的眼里露出恶狼般的绿光,猥琐地笑着。

远在上京的安王府。

安太妃猛地打了几个喷嚏。

116.前尘往事

钱有了,粮也该有了。

叶昭不敢把采购的事情交给夏玉瑾这挥金如土的家伙,又不能将秘密泄露出去,便把新婚燕尔的胡青抓来,将他赶去干活。胡青初尝洞房滋味,秋水又收敛了往日暴躁脾气,正是你依我浓的好时光,纵使知道顾全大局,但看看严肃训斥他不准沉迷温柔乡的叶大将军,再看看她旁边刚刚还在给叶大将军揉肩膀的夏玉瑾,想起他算计自己,心里有些堵。

不管算计的结果如何,堵就是堵。

狐狸岂能吃亏?

他被添堵,所有人都要跟着添堵。

于是,胡青趁等待出发之际,招手把小白貂叫来,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道:“你可知满城皇亲,将军为何一定要嫁给你?”

夏玉瑾沉思,犹豫,不安:“她好色?”

“非也,非也,”胡青一手搭着他肩膀,一手摇摇食指,用最体贴的语气道,“当年我们提出要解兵权的时候,她可是毫不犹豫就选了你。你想想,将军至少十几年没回过上京,为什么她会知道你好看?莫非你还以为自己美名远飘到漠北来了?”

夏玉瑾想起叶昭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闪闪缩缩,含糊带过,不由道:“说得是啊,这凶婆娘为啥非挑我呢?奇怪,真奇怪,我得问问她去。”

胡青笑眯眯:“你就这样问她,她必然不说的。”

夏玉瑾想起他过往劣行,狐疑地扫了一眼:“莫非你又在给我添堵?”

“非也,非也,”胡青搂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虽然将军让我隐瞒此事,但有些事,我觉得你还是知道比较好,过来,等我细细与你道来……”

叶昭在军营里,拿着文书,与众将商议下次进攻的章程,待会议结束后,忽见她男人旋风似地冲了进来,然后死死地盯着她,眼角泛着泪花,看得她坐立不安时,夏玉瑾扑上来,紧紧握着她的手,深情道:“阿昭,那么大的事你为何要瞒着我?”

“瞒了什么?”叶昭头皮阵阵发麻,处处都是说不出的诡异,她盯着夏玉瑾那双白嫩的爪子,没抽回手,迟迟疑疑问,“我不太明白。”

夏玉瑾忍住发酸的鼻子:“胡青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了。”

叶昭的头皮更麻了:“什……什么事?”

夏玉瑾感动道:“原来你在边关多年,一直都记挂着我的身体,打仗途中,还天南地北的到处帮我寻医问药,去上京治好我的那个游方道士的口音听着是漠北人,胡青说他是你请来的。”

“有……有这事?”叶昭打着哈哈,正色道,“我和你又不熟,怎可能做这种麻烦事?”

夏玉瑾摇头:“胡青与那个道士相熟,是你让胡青请他来的,胡青已把所有事都说了。”

叶昭娴熟推卸:“他又撒谎了。”

夏玉瑾顿了片刻,摇摇头:“那个道士来去无踪,看完病就离开上京了,我们也没到处宣扬他长着老鼠胡子小眼睛。所以胡青不可能把他容貌举止都描述得那么详尽,就连他耳朵旁边有颗大痣都知道。”

叶昭心里咯噔一下,嘴里却硬撑:“编的,狐狸说话你也信?!”

夏玉瑾叹息道:“阿昭,别撑了,你做的那些混账事,我都知道了,也原谅你了。”

事到如今,能把一直悬着的事情解决,很让人心动。

叶昭眼珠子又开始微微闪烁了。

夏玉瑾观颜察色,继续道:“虽然以前很是介意,但如今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我讨厌胡青那小子,但他有句话说的对,俩夫妻,哪能把秘密憋在心里?你虽有错,但也努力改过了。所以我不怪你。”

叶昭迟疑:“那混小子真把我的事都全说了?”

夏玉瑾点头:“说了。”

叶昭不敢置信地确认:“你一点都不怪?”

夏玉瑾继续点头:“一点也不怪”

叶昭见他表情很认真,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解脱道:“那么多年,每次想起往事,心里就发虚,怕你知道真相后,再也不理我了。没想到你是心胸如此宽广的男人,是我小瞧了你。”

夏玉瑾拍着胸脯道:“老子是什么人?心胸比大海还宽广!谁无年少轻狂时?想当年我年幼无知,为和尚书公子斗气,还包了全秦河的红姑娘叫板呢!换现在,我私下整死他就好了,何必那么张扬?惹得皇伯父动怒,打我板子。”

高高挂着的心,轻轻放下。

叶昭放松了许多,感慨:“是啊,我小时候也尽犯错误,为了在哥们面前证明自己是男人,还溜去青楼喝花酒,现在想想真是丢脸。”更悲惨的是,那群美人儿吃豆腐吃得她坐立不安,还要硬撑面子,贴钱请花魁娘子保守过夜的秘密。

夏玉瑾感慨:“是啊,满盘都是错误,为了证明自己是纨绔中的纨绔,偷偷摸进般若庵调戏人家太仆家的俏寡妇,被她砸了一茶杯,又被她丫鬟一脚踹到屁股上,不小心摔下山崖,扭了腰脚,回来还被太后骂了一顿,差点把那头母老虎塞给我了。”更悲惨的是,后来得知那头母老虎眼睛不太好使,晚上没看清,还骂了几声“贱蹄子”,真不知她看成什么了。

叶昭感慨:“是啊,想当年,为了证明自己是男人中的男人,隐姓埋名,跑去黑风寨挑人家寨主,赢了后称兄道弟,寨主儿子还蛮俊的,武功不错,性格也不错,对我百般讨好,我还道桃花动了,反正嫁不出,抓个男人来入赘总比出家好,没想到那家伙竟是断袖,呸呸……”她不敢揭穿女儿身,直接拒绝了对方。那家伙天天死缠,还缠到大门上来了,后来惹她动怒,痛揍了一顿,给父亲知晓,雷霆大怒,要不是丫鬟通风报信,她跑得快,非得给关上门直接砍死不可。

夏玉瑾感慨:“是啊,小时候在皇宫花园乱逛,结果三皇子眼花,追上来问是哪家女眷,要去求亲。我气得找太后告恶状,太后让他闭门读半年书,学习什么是色即是空,呸呸,处罚得那么轻……”那时候才十一岁,身量不足,没有及冠,男人的棱角也没长出来,容貌比现在更如花似玉,但也不至于被看成女人吧?更可恨的是太后处置三皇子的时候,三皇子看着他的表情如丧考妣,全屋子人都一直在狂笑,永安公主还吵着让奶娘给揉肚子。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两夫妻以茶代酒,把手言欢,互诉衷情,越说越投缘。

叶昭心情大好,终于说溜了嘴:“想当年,我在千香园初见你时,刚刚学会点轻功皮毛,胆大包天,自以为了不起。看见那么好看乖巧的孩子,想拐去玩,哪想到……”

夏玉瑾愣住了。

胡青说具体经过他也不清楚,只含含糊糊地说是叶昭小时候以为她是美女,跑上来调戏,让他倒了点小霉?地点怎会是千香园了?那是达官贵人们聚会赏花的地方吧?大家肚子里再多龌龊事,再风流好色,在这种地方也要装装正人君子吧?

不安的思绪电闪雷鸣而过,事情可能和自己想的不同。

夏玉瑾神情未动,握着叶昭的手套话:“是啊,都是缘分,我记得那天花园的花开得很灿烂,我站在花旁边……是什么花?我一时想不起了。”

叶昭顺口道:“是红梅花,你穿着身红衣,正和伙伴捉迷藏,走到假山里迷了路,缕缕阳光透透过积雪的假山缝隙,照射在你身上,比梅花好看多了。”

夏玉瑾也想起了:“你从梅树上跳下来了。”

叶昭幸福地点头。

夏玉瑾灿烂笑道:“继续说。”

真凶揭露

那一年,她六岁,被最宠爱她的祖父带去上京述职交接。

正逢北齐郡王为母亲贺六十大寿,包下千香园设宴赏梅,请来四五个戏班子,歌姬舞伶无数,宾客云集,处处都是富贵热闹景色。

祖父与官员们应酬,她皮猴般的性子,又是新学的轻功,半点也坐不住,见屋爬屋,见树爬树,哪里都想钻,刚进门趁祖母忙着和官员太太们闲磕牙,丫鬟们少看两眼,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千香园春赏牡丹,夏赏荷塘,秋赏金菊,冬赏红梅,占地面积大,布局巧妙,处处影壁假山,一步一景,转得人头晕眼花。她溜了两圈,发现假山砌成的七十二洞天好去处,五亩地的假山依五行八卦阵,布成高低错落的迷宫,通往不同方向,她在迷宫里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个多时辰,来到西边,窜上棵积雪的古梅,吃着从宴中摸来的糕点,半眯着眼晒太阳。

忽而,七十二洞天深处雪地里,悉悉索索,露出团白色毛茸茸的东西,在积雪里挪来挪去,就好像最笨拙的动物。

叶昭吃糕点的手停在半空,她揉揉眼睛,又定睛看了会,总算发现那团毛茸茸里露出张漂亮的小脸,他穿着通身无一根杂色的白狐裘,摔倒在地,狐裘上沾着许多泥土。脸蛋被积雪冻得发红,用小珍珠冠束起的头发也被树枝和假山岩壁勾得乱七八糟,似乎想哭,又在忍哭,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泛着点点水光,长睫毛像蝴蝶般扑来扑去,柔弱可爱得就好像她前些日子第一次捕猎到的小白貂。

叶昭发誓,她家里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全加起来,都没眼前这个小娃娃一半可爱。前阵子她家大哥偷偷调戏的那个漂亮小女孩和他比起来,简直是泥巴和云朵,好看得让人好想拖过来欺负……

小娃娃在用袖口擦眼泪,抽着鼻子,正想开口叫人。

叶昭愣愣地咬了最后一口糕点,然后擦擦嘴角的渣渣,从古梅树上跃下,一手搭上他的肩,另一手捂住他的嘴,拖去旁边的洞窟内,仗着身量比他高大半个头,学着自家大哥的流氓模样,按住岩壁,挑起对方下巴,坏笑问:“喂,你是哪家的娃娃?”

小娃娃大约是娇生惯养,还不太懂事,受惊过度,嘴里呜呜地叫着。

叶昭在家霸王惯了,不懂怜香惜玉,冲他挥起拳头,恶声恶气道:“老实点搭话!敢叫人,就揍死你!”

小娃娃给吓坏了,他瞧瞧眼前的恶人,再琢磨片刻,也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待叶昭放开手后,奶声奶气地乖乖答道:“我是安王家的。”

叶昭握着拳头问:“叫什么名字?”

小娃娃看看她拳头,继续老实:“夏……夏玉瑾。”

叶昭常年住在漠北,又不读书,不学规矩,总觉得天大地大老子最大,来赴宴前祖母千叮万嘱,也防不住她惹事,哪里会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安王放在眼里,继续捏着小美人的白嫩脸蛋,在他耳边吹着气,不停胡说八道:“夏玉瑾啊,名字听着真不错,怪不得那么好摸。”

夏玉瑾才四岁,刚刚能说清楚话的年纪,他咬着唇,又怕又急又不敢惹坏人,连哭都没眼泪。

幸好叶昭也年幼,手段还嫩,她摸够了豆腐,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没想起大哥调戏美人的下个步骤该做什么。于是祖父母的教训总算回到脑中,收回手,装出个正人君子模样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这假山有一百零八个洞,处处都是岔道,进来就出不去了。”见他害怕,心生一计,故意吓唬,绘声绘色道,“以前有个小孩就是跑进来,结果大家都找不着,活活饿死在里面,发现的时候都变骨头了。”

夏玉瑾吓得脸色发白,弱弱道,“我钻进七十二洞天玩,跑得快了些,钻了几个洞,扭头就看不见奶娘了,然后摔了一跤,遇到恶……你。”他眼角泪花越泛越多,越哭越大声,“我不要出不去!我不要死在这里!救命!娘亲!奶娘,秀儿!你们在哪里!呜呜……”

叶昭见好就收,挺直腰板,拍拍胸脯装英雄:“算你好运,有我在呢!不哭,我带你出去就是。”

“骗子!你刚刚说走不出去!”夏玉瑾似乎被欺负得太委屈,哭得更伤心了。

叶昭炫耀:“我没钻洞,是飞进来的!这些假山那么矮,我抱着你翻墙,一下子就飞出去了!”

夏玉瑾摇头:“不信,神仙才会飞!”

叶昭很得意地施展轻功,有点东倒西歪,掉下来几次,动作不太靠谱,还是飞上了最高的岩壁,像猴子般倒挂着,朝他伸手:“飞得可好?!”

夏玉瑾看得目瞪口呆,忘了哭。

叶昭跳回来,揉揉鼻子,得意地问:“信了吧?”

夏玉瑾墨色的眸子里放出光彩,过了好一会,他红着脸,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极轻地拉着她衣袖,细若蚊鸣的声音问:“哥哥,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叶昭越看越喜欢,直想抱回漠北玩,趁机勒索:“你给我做媳妇,我就带你出去。”

夏玉瑾愣了愣,低声道:“我娘说,我是要娶媳妇的。”

叶昭不解:“娶媳妇和做媳妇有区别吗?”

夏玉瑾点点头,然后摇摇头:“不知道。”

一个四岁,一个六岁,两个小鬼在假山里很严肃地思考终生问题。

夏玉瑾强烈反对:“你那么凶,我不做你媳妇!奶娘说,媳妇是要挨打被欺负的!我不要被欺负。”

叶昭觉得自己年纪大些,个头高些,力气强些,应该让步:“我给你做媳妇也成,反正你打不过我。”

夏玉瑾还想反对。

叶昭转身就走:“不出去就算了。”

夏玉瑾死死抓住她,又惊又怕:“好好好,我娶你做媳妇!”

叶大灰狼成功拐到夏小雪貂,满意了。

她把夏玉瑾背起,走出洞窟,东看看西看看,没钻洞,直接在假山外围爬行,夏玉瑾发现前面不远处有堵丈许高的影壁,聪明地分析道:“假山是没有墙的,我们翻过影壁,就不是迷宫了。”

“好!”叶昭没翻过那么高的墙,又不愿在美人面前丢脸,咬咬牙根就往上跳,好不容易跳上去,背后传来一声划破长空的尖叫:“玉瑾少爷啊!你在哪里!”她给吓得一个哆嗦,脚底踩着成冰的积雪,滑了下,连人带小美人一块儿摔下影壁。

悲剧发生了……

幸好,影壁后面是荷塘,结着冰,叶昭再鲁莽也知道四岁孩子是摔不得的,赶紧转了□,抢先落地,结果胳膊肘撞向冰面,冰面裂了,两个人直径落入水中。夏玉瑾连声都没吭一声,就晕了过去,叶昭会水,不急不忙划了两下,发现情况不妙。趁没人发现,赶紧把面色青紫的小美人捞起,抬回岸上,探了探鼻息,发现似乎还活着,然后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喧哗吵闹声,大群丫鬟媳妇们直冲过来,她自知祸闯大了,不死也得脱层皮。于是不敢久留,迅速偷溜。回去后又惊又怕,没敢告诉任何人。

安王次子在千香园遇害,昏迷不醒,满上京闹得沸沸扬扬,皇太后大怒,安王妃哭着几次上书,要求严惩凶手,可是夏玉瑾醒来后,却告诉所有人,是他自己跌下水,与任何人无关,此事不了了之。

“为什么没揭穿我?”封尘许久的回忆被勾起,清晰鲜明,历历在目,叶昭摸着身旁丈夫白嫩的爪子,感叹道,“我当时又吃惊,又感动,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大度,断定你长得漂亮,心地善良,是天下间最好的人,所以每次有人去上京办事,都托他们打听你的消息,结果知道你因落水卧病在床多年,有些担忧。漠北城破后,我终于懂得什么是反省和内疚,战余空闲,回首往事,内疚不已,便四处派人替你打听治疗的法子,有人回京送战报时,也叮嘱他们收集你的消息回来,他们说了许多,我越听越喜欢,后来胡青说皇帝可能会赐婚,我就和他琢磨着,怎么才能嫁给你,毕竟天底下像你这样宽宏大量的好人,不多了……”

她欢喜地抬头,深情凝视夏玉瑾……

夏玉瑾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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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玉瑾在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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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玉瑾还在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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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玉瑾往死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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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他奶奶的!原来那个没留下名字就溜的混账王八蛋野小子就是你啊!”

长长的沉默过后,万均雷霆爆发。

夏玉瑾愤怒得都要泪流了。

四岁的小娃娃,话才刚说清晰,能懂什么?他醒来时想起自己没问对方姓名,叶昭的衣服又没什么明显特征,就和大家说是长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的会飞的神仙哥哥把他弄下水的,大家都不信,说他病糊涂了,他见怎么说都没用,母亲天天发脾气,脸扭曲得很恐怖,只好委屈承认大概是自己失足掉下水,免得再受折磨。长大点后,他偷偷去查当天来过的男孩,查来查去没查出,那小子就好像插翅飞了,结果却是……他颤抖地举起食指,指着那穷凶极恶的坏人鼻子,咬牙切齿道,“原……原来来祸害老子一辈子的凶手就是你!赔我!快赔我!你这个坏人!杀千刀的!”

他气急败坏地抄起铜酒壶就往凶手身上狠狠砸去。

叶昭手忙脚乱接住:“夫君息怒!息怒!”

屋外,一朵白云,两只乌鸦,淡定飘过。

屋内,竹枕、杯子、碗碟、银筷、香囊、荷包满天齐飞。

好一片战乱景色。

118、两两依偎 …

当年,叶昭的贴身大丫鬟知道自家小姐捅了通天大祸,也不敢上报,趁着她心慌害怕之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成功给自家小姐穿上女儿衣服,正大光明在所有人眼皮底下跑了。

夏玉瑾对四岁发生的事情迷迷糊糊,记得不清楚,唯独记得有个坏小子背着他翻影壁落水,卧病十余年而已。待身体略好些,他派人查探,也曾问到叶老将军,叶老将军德高望重,诚实厚道,他信誉旦旦,一口咬定没有带男孩去千香园,此事不了了之。

经过叶昭述说的“美好”回忆,他终于想起那臭小子不但害他落水,还调戏轻薄,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只恨不得把这混蛋拖去跪钉板。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叶昭手里不停接天上乱飞的物件,口里不停道歉。迟钝如她,也知是被胡青诳了,暗暗发誓,等战事完毕,就将他拖去硝皮做袍子。

夏玉瑾丢了半晌,已找不到搬得动的东西,喘着粗气,黑着脸坐在榻旁,想灌两口热茶润润骂累的嗓子,却找不到铜壶。叶昭赶紧从身后将收好的铜壶和木杯取出,给他慢慢斟满,举案齐眉奉上,试图打商量:“现在不是好时机,回去再骂?”

“回去,回……”夏玉瑾看见她的脸就来气,重重拍桌骂道,“回去就休了你这扫把星!”

叶昭低声解释:“我当时真不是故意的。”

夏玉瑾凶蛮回应:“不故意就让我躺了十四年,故意岂不是要我命?”

叶昭看看他的身子,低眉不答。

夏玉瑾回过神来,想想她的武功身手,再想想自己的小身板,忽然发现这个假设能变成现实,心下更怒,抄起铜壶还想丢。

叶昭见势不妙,灵机一动,弯腰抱着肚子:“痛,哎唷,好痛……”

这恶棍竟挟持他的宝贝儿子做人质!

夏玉瑾明知媳妇在装蒜,可拿着铜壶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怎么也丢不出去了。只好恨恨放下,坐着生闷气。

叶昭凑过来,陪着静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待他脸色略微好转后,轻轻说:“每日每夜,我都会不停回忆自己一生中做过的错事,悔恨愧疚,然过错已成,悔不可改,只求有赎罪的机会,所以……”

夏玉瑾怒道:“所以你嫁给我?”

“不,”叶昭低下头,艰难道,“我知自己的性子,并非佳偶,嫁给你也只是害你丢脸。”她也知道,那个在花园里被自己弄下水的孩子,有着一对最纯净的眼睛和最善良的心思,“你虽说恨我,可是你担忧太后和母亲,担心会连累太多人,并没有将这件事闹大。卧床多年,也没有磨灭你的本心,纵使知道不应该,我还是下定决心要和你在一起……”

她吐出的每个字都艰难,每个字都痛苦。

夏玉瑾恍惚想起胡青说过的话:【将军说,若老天让她活着,就是为了赎一辈子的罪。】

十八岁起兵,刀枪箭雨闯过,是为自己在漠北做的错事赎过,二十四岁出嫁,选择他,是为童年造就的罪孽赎过,她亏欠得太多,所以不敢期望得到爱,不敢奢求平凡的幸福。她失去了女孩子的欢颜,取而代之的是用冷硬的外表,掩盖了心里的痛苦。

活阎王人人畏惧。

他却是不怕她的,从来就不怕。

不知从何时开始,直觉就清楚告诉他,若是他想杀人,她会磨刀,若是他要采花,她会把风。无论他想要什么,她都会倾尽全力,不惜代价,为他踏平所有障碍。

他说什么,她都听,他要什么,她都做,他的任何成功,她都支持赞美。她在背后倾尽全力来待他好,是这份无尽的宽容和信任,让他成长,让他反省,让他重生。

他重生了。

可是她的枷锁什么时候能放下?

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一生一世?

叶昭伸出手,想碰碰他的手,可是刚触到指尖,又悄悄缩回,不确定地问:“我害了你十四年,可否用一生来还?”

夏玉瑾沉默。

叶昭低头:“若是你还怨恨,我可以……”

夏玉瑾猛地一把抓住她的衣领,狠狠拖到面前,凶神恶煞道:“不能!”

叶昭愣愣地看着他,琉璃眸子一点点沉下去,仿佛落入见不到底的深渊。

“谁要你还了?!”夏玉瑾用指头用力戳着她的额头,重重吩咐,“王八蛋!你欠了我十四年,要用一辈子来爱!”

短暂的沉默过后。

满天星光仿佛映入她的眼中,流光溢彩,这瞬间,叶昭摸着发红的额头,恍若做梦。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别扭的表情里藏着浓浓的温柔。她唯恐看不真切,将眼睛揉了又揉,低声问:“你说真的?”

夏玉瑾挺胸:“真的!”

叶昭再问:“你原谅?”

夏玉瑾点头:“我原谅。”

没有条件,没有代价,没有后悔。

十四年的痛苦,他原谅。

他愿亲手卸下她肩上的枷锁,只求她不再痛苦。

两双手,悄悄靠近,轻轻碰触,紧紧交握。

叶昭缓缓抬起眸子,眸子里满是琥珀荡漾水中的光芒,她闭上眼 ,迅速拉过他,沉默地伏在他肩上。垂下的青丝几缕,毛茸茸的大裘,他的肩窝里有淡淡的熏香气息,安宁温柔,肩窝里有暖暖的温度,舒适幸福。

夏玉瑾唯恐她不信,反反复复道:“我原谅,我原谅……”

十八年的荒唐,她伤害了许多人,犯下许多无法弥补的错误。

浪子回头,回首往昔,将身心束缚。

她不敢奢求原谅,不敢渴望自由。

静静地等待,默默地努力。

直到有人用“原谅”揭开封印的咒法。

肩上多年枷锁,终得解脱。

这一刻,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滚烫,有些东西争先恐后想落下。

夏玉瑾垂下眼帘,轻轻揽住她的腰,多年疑惑解开,怨恨放下,原谅过后,心里是难以形容的舒畅。

深夜帐中,两两依偎:

“夫为妻纲,以后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嗯,必须的!”

“我说东,你不准往西。”

“嗯,应该的!”

“要乖乖护好身体,生个健康的好儿子!”

“嗯,肯定的!”

“在外面要给我面子。”

“嗯,谁不给你面子就砍死他!”

帐内,两道灯影,喃喃细语。

帐外,苍鹰展翅,飞过高山

119、东夏盛宴

五月初五,朝圣节,远在他乡的东夏将士,纵不能放松戒备与担子,但依旧要畅饮一杯。

“喝好酒,呀哟呀,喝好酒,酒一杯,情千里,来吧来吧,姑娘们,跳起舞来劝酒饮,来吧来吧,兄弟们,举起酒杯来共饮,来吧来吧,羊儿满满似白云,不及情谊长,长悠悠,哎哟呀――”豪迈嘹亮的歌儿在清冷的空气中飘荡,不当值的东夏人聚在火堆旁,牛角杯,大块肉,杯到酒尽,尽情庆祝自己的节日。

金顶大帐内,东夏王设宴招待部族首领们,柳惜音带面纱,着长袖舞衣,露着一截雪白蛮腰,裙摆系着十八个金铃,赤足舞动,铃声清脆,回眸浅笑处,如春花盛开,大地回暖。美得让人窒息,美得让人恨不得将眼睛挖下来留在她的身上。

“人美,舞美,身段美。”东夏王见首领们个个为他的美人丢了魂魄的模样,心里更添三分得意。

柳惜音舞罢一曲,转身端起旁边放着的金壶,长袖搭上壶盖,轻轻摇了摇,然后柳腰轻摆,步步生莲,众目睽睽下,缓步走向王座,来到东夏王面前,敬上满杯,用出谷黄鹂般的声音,娇柔赞道:“满天神佛庇佑,祝最英明的大汗如清晨的朝阳,永远普照在东夏儿女身上,愿最伟大的大汗早日踏破羊圈,带领东夏儿女过上好日子”

“然!”众将击掌大笑,“大汗!喝下美人劝酒,定要把那群绵羊赶走!”

大皇子与伊诺皇子之争越发白热化,两人势成水火,是柳惜音献计,让东夏王将军权统统收归自己手上,以他的号令为尊,终于压下不合的两个人,让局势稳定。他见柳惜音处处为他着想,为东夏着想,对她的宠爱有增无减,如今喝得面红耳赤,听闻美人劝酒,怎能不干?

他不但喝了,还命柳惜音:“给众将献酒!”

柳惜音奉命,捧酒一壶,唱着酒歌,逐桌献上,众将看着美人白皙的双手,心荡神摇,只恨不得多喝两杯,唯伊诺皇子对她明目张胆支持大皇子的行为,心里存疑,不愿喝她的酒,待酒壶送到面前,想了想,终于放下,摇头道:“大秦虎视眈眈,不可醉。”

大皇子耻笑道:“东夏男儿,端起酒杯喝酒,放下酒杯杀人,父皇当年醉酒率军攻入布鲁克部族,杀敌三千,何等英伟?!怎生出你这孬种?!”

伊诺皇子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随后想了想,再次坐下,他隐忍不发,面色如常,唯一双拳头攥得青筋暴起。

柳惜音上前再劝,却被他轻轻一挡。

金壶落地,酒水浸湿羊皮毯子。

她呆呆地站着,双目含泪,喃喃道:“皇子恕罪。”

“何罪之有?!”大皇子见状更怒,“他打胜战不行,欺负女人,倒是好本事。”

伊诺皇子忍无可忍:“我敬你是兄长,一忍再忍,你何曾当我是弟弟?!”

大皇子冷笑:“我怎会不爱护弟弟?我每年还给巴音弟弟上几柱香,祈祷来世幸福。”

“够了!再吵就赏你们一人几鞭子!”东夏王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喝止这对无时无刻都在相争的兄弟,忽觉自己醉得更厉害了,招手唤回柳惜音服侍,扶着额头,倚在榻上,过了一会,柳惜音在他耳边吹着气,轻轻道,“大汗,不如回房休息吧。”

美人吐气如兰,每个字都带着诱惑,那双白玉般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走。小狐狸般漂亮的眼睛,凝视着他的双眼,似乎在传递着无边情意。

夜已深,歌已毕,酒已尽,东夏王觉得小腹阵阵发烫,是该回房安歇的时候了。

众首领见两位皇子闹不愉快,东夏王心情转坏,也不想久留,纷纷很有眼色地站起来告退,回营再喝,柳惜音扶着大汗,回去内帐,放下帷幕,宽衣解带,遣开侍女。

帐内春光旖旎,不敢外泄。

梨花海棠,娇吟阵阵,香汗淋漓。

“柳儿啊,”快活不知时日过,缠绵半宵,东夏王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他的眼皮很沉很沉,神智恍惚,仿佛整个人飘上云霄,看见星星在身边盘旋,处处都是说不出的快活,可是却连动动手指都嫌累,“我好舒服,就像在做醒不来的梦。”

柳惜音轻轻抚上他□的胸腔,附耳问:“是不是轻飘飘的,从头到脚,就连指尖都是舒畅的。”

东夏王的双眼涣散,无意识地答:“是啊,柳儿,你怎么知道?”

柳惜音温柔摸着他花白的头发,含笑道:“传说有草名醉仙,闻之忘忧,开花结果,果如酒香,喝下如登极乐,十日方醒,大汗,你是醉了。”

东夏王忽然有点不妙的感觉,他迟疑看向旁边的美人。

烛光下,那是一双如毒蛇的眼睛,似乎在吐着红色的信子。

不加遮掩的杀意,铺天而至。

为何祈王的人要杀自己?

东夏王一时想不通其间关节,他想唤人,可是喉咙发出的声音就像醉酒后的呻吟,他只能挣扎着看着柳惜音站起身,取下他随身携带的弯刀。

弯刀从堆满宝石的刀鞘里徐徐滑出,银色刃身,映在少女美丽的胴体上,散发着最华丽的光晕。

“为……为什么?杀了我,你也……”东夏王不明白,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要做那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大汗啊,你忘了吗?”柳惜音露出最妩媚的笑容,举起弯刀,放在他颈旁,用最谦卑的语气询问,“你有两个好儿子,一个忠勇厚道,旧部支持,一个天资聪敏,新部拥戴,他们都是你的心头肉,可是你要死了,遗诏未立,究竟该将宝座传给谁呢?哎哟哟,真是愁死了我们的好大汗。”

东夏王死,新君是谁?

是哈尔墩?是伊诺?

旗鼓相当的两个儿子,互相憎恨的两个儿子,撕破脸皮的两个儿子。

他们之间的裂缝,已大到容不下彼此的存在。

原本还有时间去慢慢磨合,慢慢开解。

可随着东夏王的去世,争储将在最不堪的时段提前降临。

东夏将亡。

比死更恐怖的危机闪过,东夏王眼中透出阵阵绝望。

悔之已晚。

刀刃划过,割破咽喉,鲜血喷涌而出。

柳惜音手持利刃,在帐幔中快乐地笑着,笑声得意而绝望。

“阿昭,进攻的时候到了。”

谁披战甲

“五月初五,是进攻的时候了,收复山河,在此一战。”叶昭披着战甲,看看尚未大亮的天色,走出军营,站在全军面前,对着所有将领发出号令,然后转身带着几个亲信,回帐做最后准备,帐内等着的是她的替身——胡青。

夏玉瑾出发前,就将可能出现的险恶情况统统考虑周到,带来的人都是能为叶昭打掩护用的。

上京斗彩楼的苗仙儿,年近三十,才从红花魁位置上退下来,除丹青绝技外,凭的是手点石成金的化妆好功夫,画猫画虎画男画女画美人,只要两人轮廓相差不远,她就有本事装扮出个**成。战场风险,弱质女子,本是不愿,奈何夏玉瑾重金相邀,承诺为她去除贱籍,勉强成行。如今她亲眼见东夏虎狼,众志成城,亦起了爱国之心,使尽全身本事,将胡青打扮成叶将军的模样。

同样被请来的还有上京百戏楼的霍玉郎,貌妩媚,善口技,能变百声,曾被强权威迫之际,受南平郡王解救,蒙恩图报,随行江北,冒险跟在伪冒叶将军的身边,负责替“她”开口说话。

五月初五,是东夏王死期,东夏内乱,次日进攻为最佳时机。

叶昭相信柳惜音的手段,却也相信变数。

为了她的计划,这消息不到事成,决不能透露分毫。

“东夏王已死,哈尔墩有勇无谋,伊诺两次被我所败,执念极深,混乱之际,难能下准确判断。由胡参将领十万大军,借我的身姿,叫战西门,可吸引东夏大军主力的注意。”叶昭再次重复今天的计划,“祈王按捺不住,派兵试探,已被秋老虎截下,昨日是东夏的朝圣节,他们粮食即将耗尽,吴将军以送粮之名,已带七八个高手混入城内,与安插的暗探汇合,趁乱向东门去。今夜,我带三千精兵,守在东门外,待城内信号响起,强攻东门。”

夏玉瑾问:“吴将军的能力还不足以打开大门吧?”

叶昭指着地图道道:“他只要引起混乱,吸引这段城墙的守城官兵的注意力就够了,这段城墙下面是大片芦苇荷塘,如今冰面融化,攀登不易,故守备略松懈,只要他们注意力转移半刻,我的轻功可攀上城墙,垂下吊索,让其余高手乘小舟来,登壁后,随我一起攻向大门,其余士兵在外强攻,待东门开后,我确认形式后,会发出信号,十万大军立即进攻,内外相逼,打得他措手不及。”

胡青问:“如果柳姑娘没成功呢?”

叶昭道:“三个时辰收不到信号,不必等我回来,立即改大军围城,进入持久战。”

若柳惜音失败,东夏设下埋伏陷阱,她冒险攻入,九死一生。

夏玉瑾讪讪问:“柳姑娘还活着吗?”

叶昭:“难说,如果她没自尽……”

胡青补充:“如果她没自尽,东夏就会拷问她的幕后主使人,未必会让她那么轻松死。”

弑君之罪,千刀万剐,拷问会比死更痛苦。

叶昭武功最高,凶名赫赫,几场大战下来,东夏大军闻风丧胆。由她来声东击西,能让敌人措手不及,是强攻城墙的最适合人选。另一方面,夏玉瑾也相信,她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想尝试趁乱将柳惜音救出。

柳惜音为家国大义牺牲,可敬可叹,为奇女子。

夏玉瑾想着一无是处的自己,自相形秽,心头阵阵发堵,不敢阻止叶昭的做法,只能强颜欢笑,为大家送行。

他忧郁问吕大夫:“我媳妇蹦上蹦下,肚子里那个没事吧?”

吕大夫支支吾吾:“可能……大概……也算稳了……”

叶昭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惜音用命换来的时机,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有些东西,还是听天由命吧。”

夏玉瑾见大家都很紧张,便摸摸她肚子,用最严肃的口气,喝令里面那个没出生的家伙:“小兔崽子,跟着你娘打了那么多个月的仗,多少也该懂点军法吧?军法就是千万别惹你娘,否则出来起码会被揍断三根板子。”

此言一出,打破沉重气氛,大家脸上都轻松了不少。

“不成,”正在给胡青化妆的苗仙儿,忽然停下手,比比叶昭的容貌,长长地叹了口气,“胡参将与叶将军虽肩宽近似,但上身较长,皮肤太黑,眼睛过小,与叶将军相差甚远,不熟悉的人远远看去尚好,若是熟悉的人来看,怕是难以瞒过。”

胡青和叶昭差不多高,奈何腿短,眼睛又细又长,怎么瞪也瞪不大,与叶昭的双眼皮相差甚远,而且肤色由白变黑易,由黑变白难,两人容颜差距甚远,在伊诺皇子面前,难以弥补到不被发现的地步。

叶昭看了半晌胡青的小眼睛,郁闷道:“换人吧。”

换谁呢?

孙副将熊腰虎背,壮得像小山,秋水身量不足,廖参将方脸且过高。

柳惜音的暗杀计划是机密,为避免消息走漏,不敢透露分毫,就连几个重要将领都是最后关头才知道真相,何况苗仙儿?他们本以为胡青身材相似,足以弥补,今日方闻不成。若临时从普通士兵里挑个,怎知叶昭的习惯?做出和她相似的表情?

叶昭看看吕大夫:“这个身高够。”

吕大夫打个哆嗦:“老夫老矣,不会骑马。”

叶昭看看霍玉郎:“这个长得像。”

霍玉郎叹息:“小的比将军矮了太多。”

叶昭看看刘三郎,尚未开口。

刘三郎哭了:“将军,你先看看小的这身肥膘。”

莫非全盘计划,就赌在伊诺皇子相隔甚远,看不清胡青是叶昭的身上?

胡青装扮完成,硬撑大的眼睛,扭曲了表情,怎么看怎么怪。

叶昭不敢赌。

夏玉瑾弱弱举爪:“阿昭……”

叶昭努力寻思解决方法,无暇理他。

夏玉瑾继续举爪:“阿昭……”

叶昭安抚:“有事呆会说。”

夏玉瑾努力举爪:“阿昭……”

叶昭吩咐孙副将:“找几个瘦点的亲兵来看看。”

夏玉瑾忍无可忍,闪去她脑袋前,大声道:“阿昭,我去!”

全场俱惊,愣愣地看着他。

夏玉瑾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鼓足所有的勇气,连珠箭似地说:“我和阿昭有夫妻相,身高差不多,腿长,都是瓜子脸,而且我皮肤白,能弄黑,我知道我媳妇的行为举止,我还学会了骑马!让我来,我能做到!”

叶昭摇头:“不。”

主帅是敌军进攻的主要位置,伪装成她的主帅更是吸引仇恨的诱饵。

夏玉瑾的身子骨太弱,风险太大。

“让我来!如果伪装成你的主帅被揭穿,东夏就会立刻识破计划,将计就计,让你陷入危险境地,而与你朝夕相处的我,熟悉你的动作和习惯,比任何人都适合担任这个角色,”想到此处,夏玉瑾的手忽然不抖了,眼神里流露出坚定,执著道,“我是大秦的郡王,要保护江山百姓,我是个男人,要保护我的妻子和孩子,让我去!”

叶昭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初次相见。

“阿昭,布置战局有众将军在,用霍玉郎冒充你的声音发号施令,我只要做好诱饵角色,拖延时间,等你号令便成。”

他一遍遍坚持着。

“阿昭,我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一遍遍祈求着。

“阿昭,你若相信我是雄鹰,便让我去,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

有鸟不飞,一飞冲天。

有鸟不鸣,一鸣惊人。

蜕变的时候到了,踏上战场。

为守护家园妻儿,无论再懦弱的男人,也不会退缩半步。

东城门破

镶银兽面锁子甲太重,羽饰九曲银盔太沉,虎头腰带,古意佩剑,玄色披风翻着白狐绒边,静静垂落,遮掩羸弱的身材。苍白的手在化妆的染料下化作淡淡蜜色,他紧紧握起伪造的重刀,急促呼吸在寒气中冒出一团团白色云朵,额间三两滴冷汗划过。

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夏玉瑾出生至今,从未碰过超过二十斤的东西。

如今背上这些无法承担的重量,压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叶昭静静替他系好披风上最后一根络子,眼里全是深深的担忧。

胡青牵过踏雪,将缰绳交去夏玉瑾的手心,然后拍拍他肩膀,转身离去,男人的情谊尽在不言中。

踏雪似乎发现主人的不妥,有些焦躁,喷着粗气,蹄子在地上踏了又踏。

夏玉瑾拍拍它的屁股,勉强露出个自信的笑容:“乖踏雪,好歹给个面子,跑得稳些,别乱晃,只要不把我摔下去,回去就给你找头漂亮的小母马做媳妇。”

踏雪冲他喷了个响鼻,似乎很不屑。

叶昭抚上它的脑袋,看着它的双眼,柔声安慰:“好踏雪,别任性,他是替我去打仗的。”

似乎读懂主人眼里的忧虑,踏雪渐渐安静下来。

夏玉瑾尚在坚持:“我天天喂它吃糖饴,还是有效果的。”

叶昭摸着雪白的鬃毛,嘴角露出抹淡淡的笑意。

身上东西实在太重,夏玉瑾扑腾了好几下,在众人帮助下,翻身上马,试着小跑了几步,稳稳的,不像会掉下来,终于放下心来,回头看见叶昭在愣愣地看着自己,心知此次离别,风险甚大,生死难料,百感交集,一时无语。

叶昭迟疑:“玉瑾……”

夏玉瑾急忙策马走到她身旁,低头,期待问:“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

叶昭慎重叮嘱:“临阵脱逃者,当斩。”

“干!”夏玉瑾气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目瞪口呆半晌,拿着马鞭,指着她鼻子咆哮,“混账!送自家男人去战场,不来个离别两依依,不来个情话绵绵,不来个泪流呜咽不语,不来个十八里长相送,倒是来个临阵脱逃当斩?!休!不休不行!等老子回来就休了你这死婆娘!”

“好,等你回来。”叶昭抬头,浅浅一笑,脱下冷冷盔甲后,她随意披着夏玉瑾的白色狐裘,宽大的袍子遮掩小腹微微凸起,笼罩着身姿婀娜,亭亭玉立。她摸摸小腹,笑意洋溢在嘴角,在眼里,淡琉璃色眸子宛若最清澈的溪水,微卷的长发,随意垂下,脸颊被寒意冻得微微发红,处处都洋溢着如水的温柔,美得让人窒息。

这一刻,她不是将军。

她是母亲,是妻子,是女人。

她在送他出征,奔赴那刀剑无眼的战场,然后期盼他回来。

“会回来的。”夏玉瑾痴痴地看着她,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他伸出手,与她轻轻交握,冰冷指尖轻触,悄然滑过,然后擦身而过,头也不回离去,重复道,“等老子回来再收拾你!”

她说:“好,回来等你。”

两声响鞭,马踏轻尘去。

大军开拔,往通阳城西门而去。

叶昭换上夜行衣,重整梳妆,带着五千精兵,目送大军离开,立即从另条小路出发,悄悄前往通阳城东门。

通阳城内,纵使大皇子与伊诺皇子尽力掩盖,但东夏王死讯已悄然传出,

两位皇子忽闻丧父,大哭一场,发誓报仇。

为问出幕后主使人,柳惜音被拖去拷问,可无论如何拷问,她只哭着叫“是大汗要出卖祈王与大秦,我心急如焚,故下杀**手。”

哪有一被抓就将自己主子招出的刺客?这个刺杀的理由也极牵强。

伊诺皇子半点不行,他拷问侍女后,得知柳惜音与大皇子私通之事,心里透亮,短短时间想清前因后果,知她是大秦派来分化的刺客。杀父之仇不共盖天,对大皇子的好色荒唐恨之入骨,怎能心甘情愿将军权交出,扶他登基?伊诺皇子手下的部族与大皇子的部族交恶,更不愿将王权交去敌对方手上,于是将此事拿出,攻击大皇子德行有亏,试图逼他交权。

大皇子怎甘心受制于人?虽知被柳惜音愚弄,但父皇已死,事已造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柳惜音是不是祈王的间谍,她的证词是有利于自己的,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承认柳惜音是祈王的人,这场暗杀是临时安排的事实,然后将污水泼去祈王和伊诺皇子身上。否则,与大秦派来做刺客的女人鬼混了那么久,卖出无数情报,害死父亲,他的声望将在族里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力。而跟随大皇子的部族也同样想到这点,所以他们死不承认柳惜音预谋已久,坚称是祈王与伊诺皇子勾结,违背盟约,派人对柳惜音发出暗杀指令,暗算自己,待父皇死后,趁机清算上位。他做出为父亲痛心疾首的模样,要求处死柳惜音,以防后患。

大皇子一定要杀祈王,为父复仇。

伊诺皇子怎能让他颠倒黑白,去动最重要的联盟?

拉扯中,局面越来越乱。

恰逢其时,大秦大军叫战西门外,“叶”字大旗,随风飘扬。

伊诺皇子听闻主将名字,脸色大变,立即翻身上马,命大皇子的人镇守其余三门,自己点兵开往西门。大皇子那肯让他再夺战功,也派兵开往西门,命伊诺皇子的人镇守其余三门。

两名旗鼓相当的主将,各持一词。又有好几位高级将领,在宴会上同样中了醉仙草毒,虽无性命之忧,但几天内都会昏沉沉起不了床,发出的号令也是东倒西歪的。

东夏军队调动陷入混乱。

送粮来的祈王使者,趁机失踪,偷偷摸摸来到东门,大呼小叫,闹着要出城:“你们这群养不熟的狼崽子,给你们送来那么多粮食,还冤枉我家王爷!先是说送来的粮食里面掺沙子,后说他杀人?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我们要回去禀明王爷,再来辩说辩说!”

东门守城将领收到两道指令,一道是大皇子要求杀死祈王使者的命令,一道是伊诺皇子要求保护祈王使者的命令,他也拿不准要听哪边,也不敢伤害他们,只想把这群家伙活捉了丢回去推卸责任。偏偏这群使者身手有两下子,骂功更是了得,吵闹不休,惹得人侧目。

争执了三刻钟,使者团里有个身高体胖的蛮汉,忽然发起疯来,竟口吐白沫,脱光衣服,四处尖叫裸奔,城墙上官兵震惊了,眼珠子死死盯着那疯子,都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在他们转身惊叹的瞬间,一条长长的飞索,轻巧勾上城墙,一条黑色身影,瞬息之间,跃上城墙,静静闪去守城侍卫身后,就着喉咙一抹,顺手翻手三根透骨钉射出,悄无声息解决掉周围四五人,然后抖抖手,七八条绳梯垂下,二十余名高手,飞速登墙,五千精兵杀出,与城内祈王使节里应外合,强攻城门。

大刀挥处,人头落地,滚向城墙下,滚去守城将脚边。

守城将抬头,看清为首者,惊愕:“叶昭?!”

“消息来报,叶昭不是在西门吗?”

“西边一个叶昭,东边一个叶昭,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夏人从不读书,思考问题很缓慢,反应慢了半拍。

东边的叶昭已从城墙上抢过守城侍卫的弓……

张弓搭箭,箭无虚发,箭穿咽喉,血珠溅出。

答案揭晓,可是来不及了。

他们只能去向阎罗王说分明。

东城门破

繁花落尽

孤烟直上,信号放出。

叶昭命孙副将率兵直取西门,接应大军,自己调兵五百,攻向大牢,那里有她牵肠挂肚,放不下的人。无论愿不愿意,都要带她离开。

她抱着最后的奢望,带着最精锐的亲兵,像恶魔般,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杀得东夏人闻风丧胆,杀出尸骨堆成的血路,心里却是阵阵担忧:“惜音,是来得及?还是来不及?”

大牢深处,铁链刑架上,美丽容颜不再,鲜血洒满单薄的衣衫,白色中衣化作大红,带着微弱的生命,飘零如叶。

“祈王是我的恩人,东夏王要害他,是我杀了东夏王……祈王是我的恩人,东夏王要害他,是我杀了……”气若游丝,柳惜音还活着,每根骨头,每寸肌肤都像被火燎般钻心的痛,好痛,真的好痛,这是一辈子都没忍耐过的痛。她眼泪不停落,化了脂粉,花了妆容,容颜不再,无论谁对她说话,她口中只反复着同样的口供,“祈王是我的恩人,东夏王要害他……”

模糊中,远方传来熟悉的呼唤。

“惜音?!”

各种的折磨下,身体可忍受的疼痛终于超过了极限,意识变得麻木,思维开始飘忽,地上的血迹就好像一朵朵鲜艳娇媚的花,绚丽绽放……

“惜音?!”

哪里传来的声音?是谁在呼唤她?

恍惚中,一时间竟忘了,今夕何年?

她仿佛见到漠北满天桃红,桃花树下,有小女孩因思乡偷偷哭泣,忽而桃花花瓣纷纷落,洒满头,桃花树上坐着少年,穿着青衣,手持桃枝指着她,笑意吟吟问:“喂,我是叶昭,你叫什么?”

“明知故问。”

“原来叫柳惜音啊,惜音惜音,名字听着就胆小,可是我家小表妹?”

“油腔滑调!不是好人!”

“喂喂,我可是看你哭鼻子,才来哄哄你。”

“谁哭鼻子了?!谁稀罕你哄!”

“走,后院里有秋千,可以荡得很高,还有三条小狗,毛茸茸得很可爱。”

“我,我……”

“别想家了,漠北也很好,没有朋友,我来陪你玩。”

“我,我……”

“我偷偷带你去看花灯,别告诉爹娘,西市那盏琉璃兔子灯,是你没见过的大。”

“可是……”

“那盏兔子灯的眼睛,就和你一样红。”

“谁眼睛红了?!”

“不红?不红就笑一个。”

少年跳下来,拉过她的手。

女孩羞极,恼极,却经不住逗,终破涕而笑。

桃花树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手牵着手,不分离。

她问:【如果我变丑八怪,你会娶我吗?】

她答:【娶。】

回忆里点点滴滴,每一处都是珍惜的宝石。

何时重归漠北,再看桃花星罗密布,红霞满天?

何时良人方会骑着白马,笑着牵过她的手,一起回家?

反反复复地梦,反反复复地醒,意识陷入模糊,身躯在深渊中漂浮。

“惜音?!”她的身影再次来到梦里,杀退恶鬼,斩开铁链,仿佛抱着最珍惜的宝物般将她放下,一遍又一边呼唤她的名字,“惜音?!惜音?!”

好幸福。

这一次的梦,可否不再醒来。

让她回到过去,桃树下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女孩,桃树上还是那个爱捉弄人的少年,两人手牵着手,永永远远,直到地老天荒。

几滴冰凉落在脸色,她艰难地睁开眼,梦还在:“阿昭,你来接我了吗?”

“是,我来接你了。”叶昭低声道,怀中那名原本倾国倾城的少女,如今柔媚的五官被痛苦扭曲,美丽的脸上已憔悴不堪,娇弱的身体伤痕累累,她只能鼓励,“撑着点,我们很快就回去大秦,有最好的大夫治疗,你会没事的。”

柳惜音涣散的神智略略恢复,片刻清醒,回到现实,却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我不能走。”

叶昭坚持:“你必须走。”

“我不能活,”柳惜音艰难地呼吸着,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清晰而无力,“我活着,杀父之仇不共盖天,东夏两位皇子可能会放下恩怨,全力进攻大秦。只有我死了,他们无暇他顾,才会相争到底。”

叶昭再坚持:“他们要战,便战!”

柳惜音却任性地缩去她怀里,带着泪:“不要,我回不去了,我没有家了……”

叶昭紧紧抱着她沾满血污的身子,比以前更瘦弱的身体,几乎没有重量:“你叔母和堂姐堂兄都没死,他们在上京,我带你回家。”

“来不及了,”柳惜音嘴角露出个若有若无的苦涩笑容,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看不清眼前的来人,“阿昭,我是那么的爱你,比所有人都爱……”

叶昭强忍悲痛:“我知道,我以后会好好对你,再不分离,你先撑着。”

柳惜音:“不,阿昭,你不懂。爱有多深,妒有多深,我不是好女孩,我想你幸福,可是我无法忍受嫉妒的折磨,我不想在里面挣扎着,越来越怨恨,我怕我有一天会忍不住害死他,让你恨我。所以我不能跟你回去……而且我懦弱,我胆小,我害怕自己失控,受不住拷问,无法实行最后的步骤,在杀死东夏王后,我喝了很多很多醉仙草,多得无法再回去……”她喃喃自语,“是祈王命令我杀死东夏王,是祈王命令我杀死东夏王……”

“走,”叶昭将她拦腰抱起,不容置疑,大步往外走:“惜音,别放弃,总会有办法的。”

“来不及了,”柳惜音浅笑,“阿昭,这是我下的药,也是我选择的路。”

叶昭不理不睬,继续走。

柳惜音拉着她的衣襟,强撑着说,声音几乎听不见,哀求,“求求你,不要走,主帅不能走,你要替我复仇。”伤口的血流不止,她虚弱得经不起最轻微的颠簸,“留下来。”

叶昭不敢胡乱移动她,只好略微放慢了步伐。

两旁亲兵急道:“将军,不能走!”

“留下来,”柳惜音祈求,“主帅!不能走!”

“将军!”

“阿昭……”

一声声的高呼,一声声的哀求。

她是将军,统帅十万兵马的大将军,战场上,没有任性的余地,永远要冷静。

任凭心里是火烧般般的痛,任凭五脏六腑都是打结的痛。

她耗尽全部的意志,终于克制下悲痛得要发狂的冲动,为她停下了脚步。

“就这样,”柳惜音嘴角微微扬起,就好像儿时祈求她带自己去偷溜去湖边玩的那个小女孩,褪去算计心机,褪去狠毒色彩,脸上只有孩童般的纯洁,她平静道,“陪陪我,一会就好。”

叶昭深呼吸,终于从喉咙里憋出一个字:“好。”

亲兵们把守地牢,看风。

她紧紧抱着她,坐在地牢的石阶上,喃喃低语。

“阿昭,你说会不会有一天,女孩子可以读书,可以习武,可以做生意,可以做官,可以打仗,可以做所有男人能做的事?”

“会的,总有一天。”

“阿昭,你说会不会有一天,女孩子不再被关在宅子里,看着四面墙一面天,可以海阔天空任遨游?”

“会的,一定会的。”

“阿昭,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普通女孩也可以随意跳舞,不被歧视?”

“会的,你会是女孩子里最美的那个。”

“你能一眼认出我吗?”

“能。”

“阿昭,等到了那一天,你不要再做女人,来娶我好不好?”

“好,我娶你。”

“没有他?”

“没有。”

“阿昭,我好高兴。”

“……”

叶昭抱着瞳孔渐渐涣散的柳惜音,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污,温柔在耳边低语,仿佛情人间的呢喃,随着她的身体越渐冰冷,嘴角的笑意却越渐越浓,苍白的脸色浮起红晕,就好像晚春里,用尽全身气力灿烂怒放的桃花,美不胜收。

东风慢,留春春不住,刹那芳华,春逝去。

“阿昭,我看见爹娘了……”

幽暗地牢,她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光彩。

然后,繁花落尽。

叶昭起身,解下袍子,轻轻将她掩住,然后合上那双世间最美丽的眼睛,握紧刀柄,踏着满地血污,转身离去,没有留恋,没有停顿,没有迟疑。

  这条她耗尽一切铺好的大道,她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惜音等等,待驱走虎狼,我带你回家。”

终章

天空翻起鱼肚白,风卷黄沙,刮起旗帜,十万大军立于通阳城西门外,战鼓息,人静默。

伊诺皇子抢先登上墙头,举目远眺,旗帜下,是熟悉的银甲银盔,腰杆挺得笔直,手持八十八斤大刀,就好像一杆永不疲惫的枪插在马上,剑眉挑处,寒星闪过。

是她,就是她。

他忍不住笑了笑,雪白的牙,像饿狼的利齿,挥挥手,弓弩手上前,张弓搭箭,指向抬着巨木飞索准备攻城的士兵们。

“呸!真不将东夏放眼里吗?!”号令未下,众军未发,大皇子已带兵追上城墙,跟在后头眺望,抢着吩咐,“严防死守!看着婆娘还有什么手段!”然后警惕地看眼伊诺皇子,命令,“此战指挥者应是我。”

伊诺皇子的注意力被打断,听见他这番说话,怒极,按耐不住:“我此生最恨之事,便是有你这个蠢笨如猪的兄弟。”

大皇子拔刀:“狗杂种!你在说什么?!”

伊诺皇子喝道:“蠢货!都到这个时候了!看清楚,柳惜音是大秦的刺客,父王已死,几位部族首领因此昏迷不醒,你还要在大敌当前时起内讧?是不是要让敌军攻破城墙,致大军与死地方休?!”

“胡说八道!”大皇子坚持,“别忘了,她是祈王亲手送来的美人,你倒是说说,为何谋反的祈王要送大秦的刺客来东夏帮助皇帝?你真当全天下都是傻子不成?!若非你怂恿父皇,将祈王逼得狗急跳墙,事情何至于此?!”

伊诺皇子也想不明白为何祈王要送大秦刺客来,他一时语塞,久久后道:“或许他不知道此女与大秦有关。”

大皇子冷笑:“证据呢?”

退步就是放弃皇位,退步就是秋后算账的绝路。

明知是陷阱,放弃却是死路,他们谁也无法将皇位拱手相让。奈何大军压境,千万仇恨也要往后推,两人再对峙片刻,终于冷静下来,暂时联手,各自指挥部族,共同抗敌。

通阳城外,大军中。

初上战场,夏玉瑾的心跳是前所未有的快,肩上沉甸甸的盔甲,手里握着的长刀,耳边呼啸着的风,战火辉煌,少年时的梦不敢置信地实现了。骑着马的腿阵阵发酸,肩膀每寸肌肉都在累,脑袋无法思考,可他依旧在马上坐得笔直,学着用和叶昭般锐利的眼神,看着通阳城墙,脸上上仿佛久经沙场的老将般,毫无畏惧。

郑将军不断做出部署指示,扮装成赛玉郎用叶昭的声音发号施令,前锋部队开始佯攻。

所有人各司其职,都在等待着信号发出,叶昭冲到西门,就是汇合总攻之刻。

孤烟升起,信号发出。

通阳城内,杀声震天,粮草仓库火光冲天,伊诺皇子惊讶地回过头,心知又中了叶昭毒计,急命人回防,勘察敌情。

有东城守城士兵冒死逃脱,拼着最后气力报信,说叶昭将军与伪装的祈王使节勾搭,侵入东门,捣了自家的军需处。

大皇子没见过叶昭,不清楚她长相,有些诧异:“若叶昭在后方,前面的那个是谁?”

依附伊诺皇子的图巴趁机道:“祈王使节是假冒,叶柳儿听祈王使节之令行事,可见那贱妇就是大秦派来的刺客!”

跟随大皇子的诺尔凯将军大笑,“我就奇怪美人怎会做傻事?原来是有人假借祈王命令,将她骗了。”说一千,道一万,他们死都不认叶柳儿与大秦有关,“真是可怜的姑娘,被人骗做了箭靶子。”

图巴怒,命人继续拷问叶柳儿。

可惜诺尔凯将军唯恐夜长梦多,怕叶柳儿说出不应该说的话,早已暗派人手,在刑讯中下了狠手,只求让她速死。

大皇子恨她杀死父亲,又想起那些缠绵**的日子,佳人永别,阵阵痛心。为了男人的自尊,他情不自禁地说服自己相信诺尔凯将军的话,坚叶柳儿是被人蒙骗,方下狠手,最后还维护自己,忍受拷打也没吐露出对他有害的证词。于是,他将所有的恨统统记去伊诺皇子和祈王身上。若非这两个狗杂种,事情何至于此?

伊诺皇子没管兄长的小心思,他死死地盯着大军中的叶昭,道:“开城门,点兵,正面迎战。”

大皇子摇头:“背腹受敌,撤。”

伊诺皇子道:“前面的叶昭可能是假的,只要揭穿真面目,必军心动摇,可趁胜追击,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大皇子坚决和他对着干:“后面的叶昭难道就没有假冒的可能吗?不能再拿族人去冒险!”

“你爱撤,便撤!”伊诺皇子没理他,带着自己的将士们,披上盔甲,挺身迎战。

诺尔凯将军急问:“大皇子,我们怎办?”

“不可理喻!”大皇子又惊又怒,忽然冷笑起来,“趁乱让他死了岂非更好?我们点齐精锐部队,找人架上那些昏迷的部族首领,从南门撤!”

从东门到西门,比预计中的速度要慢,夏玉瑾久等叶昭未至,却见伊诺皇子出乎意料地打开城门,率东夏铁骑,气势汹汹,正面迎战。他心里紧紧悬起,握着的刀柄被汗湿透。脑子里不断盘旋着“怎么办”三个大字。

“敌军进攻,必须迎敌。”郑将军不容置疑道,“请主帅发令。”

可是,肩上是无法负荷的盔甲,□是骑不熟练的骏马,手上是一碰即断的假刀。

羸弱郡王如何能战?

若迎战,主帅假冒的真相被拆穿,该如何是好?

若不迎战,证明主帅胆怯,情形会更加恶劣。

时间无法拖延。

围绕着夏玉瑾的将军与亲卫们,陷入彻骨的恐慌,聪明人已经可以预见军心动摇,兵败如山倒的局面。

谁可力挽狂澜?

“阿昭告诉过我,”夏玉瑾提起大刀,扭了扭僵硬的脖子,高傲地抬起头,“她说过这种时候主帅要做的事只有一样……”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文死谏,武死战。越是恶劣局面,将军越应先身士卒!所以,跟我冲……”夏玉瑾举起刀,指向伊诺皇子,猛踢马刺,咆哮着发号施令,“跟我冲!”赛玉郎急忙替他发出命令。

白色骏马,银色身影,腾空而起,毫不迟疑,直冲东夏大军。

就算把血洒尽,就算头颅落下,就算明知送死,他也要带着将士们所有的勇气,向前冲。

因为……

“我是天下兵马大将军!”

帅不畏死,卒有何畏?

大秦将士被主帅的英勇鼓舞,不甘示弱,策马跟随,士气高扬,誓与主帅共生死。

战鼓再擂,旗帜飘扬,激昂吼声震天响。

万军丛中,他一骑当先。

伊诺皇子肩上旧伤,再次隐隐作痛,他恨恨抬手,弓弩手再次搭箭,射出。

随着雄鸡高啼,启明星在空中渐渐褪去。

漫天箭雨,罩向那条银色身影。

随着通阳城墙墙头,太阳从东边缓缓起处,有大秦军旗迎朝阳展开。

血染修罗,提着玄铁鞭,率精兵,俯冲而至……

德宗十五年,祈王反,勾结东夏入侵,天下兵马大将军叶昭率军抗敌。东夏王战中身亡,大皇子哈尔墩退,三皇子伊诺伤,群王争储,东夏陷入五十年混乱。

德宗十六年,祈王降,赐死,谥号“狈”。战后,南平郡王携妃叶氏与江北扶无名灵枢归京,途中诞一子,今上喜,赐名天佑。

德宗十七年,叶柳两家多番协商,无名灵枢入叶家祖坟,立碑叶柳氏,引多番猜疑,柳家及南平郡王妃皆不语,成千古悬案。

德宗十八年,神武将军秋老虎德行出众,太后懿旨,尚守寡多年的荣阳公主,夫蛮妻悍,兴致相投,举案齐眉。

德宗十九年,南平郡王妃诞一女,封华河郡主。

德宗二十三年,太后薨。

德宗三十四年,帝崩,太子登基,改年号德明。

德明三年,南平世子夏修文勤学苦读,中举,南平郡王携妃于秦河岸摆十日流水宴,奢华无度。据载,妃醉,拍案:祖宗十八代庇佑!南平郡王醉答:全因像我!华河郡主曰:妹愿助你继续头悬梁锥刺股。

德明四年,南平世子逃亡。

德明五年,南平世子抓获,娶翰林院学士嫡长女林氏为妻。

德明六年,华河郡主逃亡。

德明七年,华河郡主下嫁游击将军嫡次子。

德明十五年,天下兵马大将军叶昭解甲挂帅。

德明十六年,南平郡王携妃逃亡,大江南北,市井江湖,皆出现其行踪。行侠仗义之举,时有闻之,受百姓深爱。

德明二十三年,南平郡王携妃归。

德明二十八年,南平郡王薨,享年六十有八,妃哀。葬于皇陵,百姓皆称“侠王”墓。

德明三十年,南平郡王妃薨,享年七十有二,三军送葬,帝亲率百官至,追封太子太保,宣武公,谥号“忠贞”。立碑撰《女将军书》,民间戏曲评书《叶家女将》《女从军行》《贞烈传》流传千古。

尾声

“想当年,老子单身匹马,直闯敌营,提着八十八斤的大刀,真他妈的威风凛凛! 吓得敌人闻风丧胆,见到我白马往东来,立刻往西跑,见到我白马往南来,立刻往北跑,那可是大将军的气派,想当年……”

“胡爷爷说,是你什么都不懂,一个劲乱冲锋,全部亲兵为了护你,个个都吓掉了半条命。”

“胡爷爷还说,幸好奶奶来得及时,拼死血战,才把你捞回去的。”

“那头狐狸尽撒谎!你爷爷哪有那么怂?!不信问你奶奶去!”

“才不信呢,奶奶什么都顺着你说,问了也白问。”

“就是就是,爷爷说月亮是方的,奶奶肯定会说是有棱角的!我们才不信呢!”

“这叫什么?”

“狼狈为奸?”

“蛇鼠一窝?”

“狐假虎威?”

“两个臭小子!成语不会说就别乱用,我和你奶奶是以夫为纲懂不懂?又忘了教训是不是?!阿昭!过来!教教你孙子什么是规矩!”

“奶奶,不会吧?!我们是你最宝贝的乖孙子啊!快把棍子放下!”

“爷爷,救命啊!我们错了!”

“爷爷,我们再不敢了!”

作者有话要说:千辛万苦,将军已经完结,意犹未尽的读者,可以等实体书出版的番外。大约一万多字,暂定四篇,内容如下:

1、 鸡飞狗跳的育儿生涯

接生婆恐慌:“将军大人,难产了怎么办?”

叶昭豪迈:“拿刀来,切开!”

众女尖叫:“救命!郡王爷晕了。”

2、 我的无耻一家人

面对混账的爹爹,流氓的娘亲,歹毒的妹妹。

老实人夏天佑的生活就是由一个个苦逼组成。

3、 秋老虎的现世报

出来混,都要还的。

胡青放谣言:“传秋将军夜御七女,金枪不倒。”

守寡多年的荣阳公主,怦然心动……

4、 妾室们的幸福生活

全上京最和谐的妻妾一家,最近有点风波。

杨氏叉腰:“将军,孩子是要疼的,你再揍天佑,我……我就和你翻脸了!”

眉娘摔杯:“说,谁来勾引郡王爷?什么?那狐狸精勾引的是将军?更不要脸了!尝尝老娘的手段去!”

萱儿支吾:“我真不是故意给郡王爷带绿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