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一章 赊月饮酒白云边

第一章 赊月饮酒白云边
洞庭浩渺,八百里飞云翠烟,乱了路人心,迷了过客眼……

一苇小舟自迷雾之中「咿呀」撑出,舟首立着一名青年男子,眉清目秀,面有愁容。

小舟行得飞快,至洞庭湖心,方才悠悠荡荡停了下来。

是时月色正浓,懒散散泼就一湖银粼翻滚,犹如万千银鱼跃在水面,叫人目眩神迷。

青年立在船头,心中似是隐有所思,舟停后,许久未曾动得一动,那撑舟的艄公也不催促,只停橹歇了,天地之间,万籁俱寂,只洞庭湖水微微荡漾,泛出轻响。须臾,但闻得「咚」的一声,似是有何重物落入水中,跟着一声若有似无轻叹,桨橹摇起来,那小舟一如来时一般悠悠荡荡去得远了……

古泰来悠然醒来,姬小彩床铺之上已折叠了整齐被褥,显然起身已久。

他懒洋洋坐起,将客栈窗户推开,扑面而来便是远接天际,浩浩汤汤一汪洞庭湖水。日头初升,洞庭湖上金光点点,打渔人的船只于湖面之上往来穿梭不绝,渔歌高飞,几如直上九霄而去。

古泰来往楼下看去,果然见得姬小彩打了赤膊,正在客栈天井里练一套什么剑法,一支银雪细剑,舞得虎虎生风,煞是好看。

自张家村一行,姬小彩似对自己实力颇为不满,每日早起晚睡,拼命练功。他身材削瘦,兵器轻便,使得又是灵巧功夫,当庭舞开来,便是飘然潇洒,颇有几分剑舞风范,常引得人驻足观看。几日前,也是在个客栈,有个镖师女儿,见了姬小彩长得斯文好看,又使得一手好剑,动了春心,直言要托付终生,却叫姬小彩一口回绝。

姬小彩斩钉截铁说:「小生已有心仪之人,辜负小姐美意。」说时,面上极是严肃。

古泰来想起长兴镇上姬小彩那一番表白,忍不住便笑了一笑,心想这只小笨鸡哪里知道喜欢是什么?怕是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吧。

想着,冲下面喊了一嗓子:「姬小菜,上来吃早饭!」

楼下的青年一听得古泰来的叫唤,立刻收了招式,欢天喜地地「哎」了一声,过了一会便听得「登登登」上楼的声音。

姬小彩端了餐盘推门进来,因为刚刚活动过,白皙的脸也变得红彤彤的,额头挂着汗珠,上衣也堆在腰间,露出瘦削的肩膊与柔韧腰身来。古泰来不由自主就多看了两眼。

姬小彩放下餐盘说:「道长,今早老板娘熬了火腿丝老粥,另给了两笼菊花烧卖,闻着可香,快来尝尝!」说着,递了一双筷子过去,「道长?」

古泰来方才回过神来,接了筷子坐下来,轻咳一声,问:「与方刑约在什么时候?」

方刑是两人在进入岳州的路上认识的,自称在岳阳城里当个小小衙役,彼时在个小山岗不幸遇着条蛇妖,差点把命丢了,姬小彩路见不平,古泰来不得不拔拂尘相助,救了他下来,也算结了缘。

古泰来本不愿多与之应付,但方刑一意要答谢两人,并尽地主之谊,古泰来算算可以省顿饭钱,便约了今日见面,时辰定在午时半,地点就在岳阳楼旁潇湘阁二楼的雅座。

古泰来与姬小彩先在岳阳城里四处晃了一阵,到处看看有无兴风作乱的妖怪。也不知是否当今天下大定之故,一路打听来打听去,也没得着什么有用的消息。后半程,古泰来便一个劲地皱眉算着身上的银钱尚够几日开销。

其实古泰来长得高大英俊,虽然穿着朴素,因气度不凡,也引得一些女子来偷看,走着走着,便有人故意掉了香包落了钗子的来搭讪。古泰来开始还捡两下,后来实在不耐烦,对着所有人都是冷冷一眼,吓得姑娘们个个花容失色,自捡了东西躲开,再不敢过来。

两人上了潇湘阁二楼,便有小二引了他们上雅座去。方刑尚未来,古泰来与姬小彩便坐在靠窗的位置等他,顺便看看风景。

潇湘阁在岳阳楼西南,从窗口望过去,便能见着高耸的岳阳楼一角上来往游人。

此刻,几个文人打扮的青年正凭栏远眺,说说笑笑。

姬小彩看了一阵,忽然「咦」了一声说:「道长,快看那个人!」

古泰来自然早已注意到那白衫的青年男子。虽看不太清面貌,这么望过去,便已能觉得此人并非凡人,更遑论那一身清净仙气。

世有传闻纯阳子吕洞宾曾三醉于洞庭湖畔,便是洞庭得天地灵气,格外清净之故,想来岳阳城中探不到妖邪作祟也是与此有关。

那男子并未注意到古泰来与姬小彩,只站了一站,便走了。

姬小彩却还在那里盯着看,古泰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快,问他:「人都走了,还看什么呢!」

姬小彩方才不好意思地把眼神收回来说:「他……他那个衣服挺好看的,我想能不能也照样给道长你做一件,可惜看不太清楚。」

古泰来愣了一愣,一时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下去,只得饮了一口茶水。

正巧方刑这时候赶来了。他是个高大健壮的男子,性格极是豪爽,便连嗓门都比寻常人要大一些,却并不聒噪,虽是个武夫,也读过书,为人风趣,脸上更是常常挂着笑,叫人喜欢。可今日一进门,古泰来与姬小彩便都觉得不对,笑容没了,只有张苦瓜脸。

方刑落了座,跟小二点了几样菜,又要了一壶洞庭春,为古泰来与姬小彩斟了茶水,寒暄了几句,便停了下来,一个手轻轻叩着桌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古泰来只装做没看见,专心等菜上桌,准备吃完就跑,但是管不住姬小彩滥好人,忍了又忍,还是关心问道:「方大哥,你怎么了?有什么忧心事么?」

方刑似是早有准备,当即长叹一声道:「姬老弟,你大哥这次可惨啰!」

姬小彩正要再问,古泰来赶紧打住说:「小菜,别人家里的私事,不许多问!」

方刑赶忙摆手说:「没没,真不是私事,是公事!哎,大哥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古老弟,姬老弟,你说我这是不是倒楣!」便将一肚子苦水尽数倒了出来。

原来这岳阳知州林大人因缘巧合于数月前得了件珍宝,本想着下月圣上生辰,进献做贺礼,好好赚他一票面子,谁知就在七日前,那宝贝竟在知州大人家中的藏宝库内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林大人大怒,着令全州彻查此事,衙役全敷出动,到了今日,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也不知是哪个对头要寻我晦气,说你大哥我素有豪勇冠绝荆湘之名,睿智更是无人能敌,胆大心细,断案如神,极力怂恿林大人将此案落在我一人头上,今日我便被林大人叫去,授了我个什么神探名捕的虚名,给了我个令牌,限我三日内破了此案,不然就要提头来见,哎……」

方刑长叹一声,大手抹抹眼角道:「我看我这次是死定了」

古泰来说:「方大人盛名在外,经验老道,定是没有问题。今日你我相聚,不谈这些不愉快的事。」

方刑待要再说,小二唱了一声「上菜啰」,开了雅座的门,一道道布上来,方刑只能暂且压下不谈。席间推杯换盏,古泰来不动声色,总将他话头堵上,方刑也不是不识趣之人,本来也是病急乱投医,见古泰来并无帮自己之心,渐渐便也不再提起,只垂头丧气,没了精神。

宴毕几人分手,古泰来带着姬小彩又四处转了转,也登了岳阳楼,另坐了船,回到客栈已近戌时。才入客栈,却见个人坐在堂屋内,见了他们便立起身来,正是日间在岳阳楼见着的那个仙家。

那男子立起身来,也不知是不是在等古泰来两人。

古泰来全当作没看见,姬小彩也低下头,努力装做没看见。他自觉是个妖,见着仙人有先入为主的恐惧心理,远看是一回事,近看又是另一回事。但那男子眼神在古泰来两人身上转了转,便走上来,开了口道:「这位上……」

「贫道姓古。」古泰来通常不自称贫道,这种时候便是见外的表示。

男子很识趣地改口问:「古道长,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古泰来说:「忙。」绕过对方上楼,见姬小彩还愣在原地,喊了声,「小菜,上来!」

姬小彩赶紧跟上去,心里不免担忧古泰来对那仙人的态度太过嚣张,不知会否惹恼对方。那男子却并不以为意,等姬小彩过去,缀在两人身后也上了楼。

古泰来推了门进去,那男子也不走,只在门口站了,客气得很,倒弄得姬小彩一手拉着一扇门,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

男子说:「古道长,在下冒昧前来实为遇着件棘手的事,想请道长您帮个忙。」

古泰来直接回绝:「在下能力有限,恐怕帮不了神君。」

那男子并不着恼,依旧斯文有礼道:「古道长不先听听在下请您帮什么忙吗?」

古泰来说:「神君都无法解决的事,贫道一介凡夫俗子哪来如此大能耐?」

男子笑着说:「这却不然,神仙也非万能,世间之事,只有对的人来做,方能成事,岂不闻昔日魏征梦斩泾河老龙之事?」

古泰来听得此言,方将那男子上下打量一番问:「你身上水气如此重,想是在洞庭君手下做事,说这等话也不怕惹恼族人?」

男子笑道:「表兄既贵为八百里洞庭龙君,便有与之相适的胸襟,岂会为此等小事责怪?」

古泰来了悟道:「原来你是半龙一族。」

民间素有美闻,昔日书生柳毅为远嫁泾水太子的洞庭湖三公主传信回家,救之脱离苦海,三公主感恩戴德,与之结为夫妇,诞下子嗣,便是半人半龙一族,皆姓柳。

男子道:「正是,在下柳洇风,现在道长可愿听我说上几句?」

古泰来说:「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

柳洇风道:「在下刚才请教了本地的城隍。」

古泰来似是微微磨了磨牙,也不知心里打了什么主意,道:「请说。」

柳洇风道:「在下此番前来,是想请道长为我洞庭龙族寻一件丢失的东西……」

姬小彩忍不住「咦」了一声,看看古泰来。真不知是不是巧合,方刑要托古泰来寻一件失物,柳洇风也要托古泰来寻一件失物。

柳洇风说:「那本是我洞庭湖的至宝,也不怕说与道长你知晓,我族丢失的乃是这洞庭湖的镇湖宝珠,名唤『辟水』。正因有这宝珠在,洞庭湖一带方能风平浪静,富庶丰饶,产出无数河鲜水货。」

姬小彩忍不住问:「那宝珠是什么时候丢的?」

柳洇风回答道:「将近三个月前,也就是农历五月的时候。」

古泰来问:「端午节?」

柳洇风愣了愣,方才说:「道长高兄,正是端午时分弄丢的。」

姬小彩忍不住想,这么说起来,洞庭龙族弄丢「辟水」的时间与那知州林大人得到宝物的时间说不定也很接近。

柳洇风见他两人都不说话,便又接着说:「端午时节,岳阳城里很是热闹,这洞庭湖上也有诸多节目,表兄一时兴起,便上岸走了走,在兴和坊一带遇着个书生,于路边哀哀低泣,我表兄素来性子仁厚,见他人都是喜笑颜开,只这书生如此凄苦,便动了恻隐之心,问他可有为难之处?那书生说他年幼失怙,全靠母亲拉扯长大,如今老母得了重病,已入膏肓,恐将不久于人世,今日出门买粽,不由忆起昔日老母为儿包粽子的往事,止不住悲由心生,方才哭了出来……」

姬小彩很是感慨,低声道:「子欲养而亲不待。」

古泰来却问:「这与龙宫至宝有何关系?」

柳洇风道:「那『辟水』神珠能定风波,养水土,活死人,表兄一时不忍,便将『辟水』取了借于那书生,要他拿回去救治他老母。谁知那书生答应得好好的,拿走『辟水』后却匿了踪迹,再没出现过。三月来,洞庭湖水已生变化,全靠我表兄一力支撑,勉强压下剧变,只是再这么下去,水域必有大变,届时波及无辜百姓,表兄定是逃不了天庭责罚。如今龙宫中人人皆为此事忧虑,在下法力微弱,却不受限于水,是以上岸来寻找那言而无信的小人!」

姬小彩问:「难道三个月来都没找到吗?对方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柳洇风道:「没找到。他自称姓陶,家住清和门外一棵李树边上,在下自然已上那里去查探过,清河门外根本就没有什么李树,更没有一户姓陶的人家。」

古泰来说道:「这却奇怪了。『辟水』既是你龙族至宝,与你龙族当是同气同根,怎么到了个凡人手里,你们就感觉不着了?」

柳洇风脸上颇有些尴尬神色,道:「在下也不知为何,那『辟水』本会感我龙族气息而告之所在,如今我搜罗遍整座岳阳城,却始终没有得到一点回应,也不知是有人对『辟水』动了手脚,或是有其他原因。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实在没法,可巧听说道长来了,才唐突前来拜访,如能借助道长您的神通,顺利寻回『辟水』,我洞庭龙族上下必将铭感五内,至于酬劳什么也都好说。」

古泰来却道:「你说的我都听了,这个忙我是帮不上的。你洞庭多少水族翻遍岳阳城都不能找着的东西,我一个人如何就能寻得?」

柳洇风道:「在下已请教过城隍爷,他说古道长你有通天彻地的神通……」

古泰来阴森森一笑,说:「贫道若真有通天彻地的神通,又怎会还留在这人世?」

「这……」柳洇风为难道,「道长是不肯帮忙?」

古泰来道:「恕贫道爱莫能助。」

柳洇风叹了口气道:「既然道长不肯,在下自然也不能勉强,这事就请道长听过算过便是了。」

古泰来说:「请。」

柳洇风大概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古泰来这一句彻底堵了他的话头,只得勉强笑了笑,作揖道:「那么在下就此告辞了。」说完,似是低低叹息了一声,往楼下走去。

姬小彩看看柳洇风,又看看古泰来,始终觉得有些不放心,深恐那神仙会迁怒古泰来,急忙喊了句:「天晚路黑,我送他一程。」也不问古泰来是否同意,拿了盏灯笼便追了上去。

下楼不多远,便见到柳洇风站在路边,满腹心事,动也不动。姬小彩走上去说:「柳公子,我送你一程。」

柳洇风回过头来看到姬小彩,微微笑了笑说:「有劳小兄弟。」

姬小彩连忙摆手说:「不客气的。」

两人一路向洞庭湖畔走去,随口聊些有的没的。柳洇风彬彬有礼,言谈举止颇有长兄风范。姬小彩一路听他说些龙宫趣事,渐渐地便瓦解了心防,觉得这个神仙很是亲切,不自觉便把柳公子的称谓也换成了柳大哥。

到了湖畔,柳洇风像是忍了又忍,才问:「小彩,古道长他是否对我龙族有何偏见?」

姬小彩赶紧摇头,说:「没有的事,道长他是这样脾气,虽然看起来凶点,其实人很好。他也不是故意不帮你们的忙,一者正如道长所言,我们两个人哪里比得过你们龙宫上下这么多水族出动,二来么,道长他素来有个规矩,除了降妖除魔以外,其他生意都是不接的,哪怕再穷也好。」

「哦?」柳洇风似是有些意外,想了想才道,「也是,古道长本领高强,如果替人做些断风水合婚的事情,也是对他不敬。」

姬小彩从他话里听出些什么,问:「柳大哥以前就认识道长吗?」

柳洇风不答反问,道:「小彩你跟了古道长这么久,难道什么也没听说过?」

姬小彩摇摇头,心里多少有些难受,说。「其实道长收了我到现在出才三个月,平日就让我打打杂而已。」

柳洇风眼神略略闪烁,随即拍拍姬小彩肩膀说:「有些事不说于你听未必就是对你见外,依我所见,古道长对你倒是挺好的。」

姬小彩立刻两眼放光说:「你真的这么看吗?」

柳洇风忍不住笑起来,问他:「怎么,你很在乎古道长怎么想?」

姬小彩点头,很认真地说:「因为我喜欢道长。」

柳洇风愣了愣,问他:「喜欢?怎么个喜欢法?」

姬小彩想了想说:「就是很喜欢,想跟着他很久很久那样。」

柳洇风说:「哦,这样啊……这就是你的喜欢……」

姬小彩听出他话里的不以为然,微微有些恼怒,也是不解说:「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柳洇风把两个手在姬小彩肩上放了说:「小彩,你别生气。只是,喜欢一个人,不止是想跟他在一起,还应该会想……唔,想和他做很多很多很快乐的事……」

姬小彩说:「我懂的,我每日替道长打点生活起居,为他打下手,都觉得很快乐!」

柳洇风咳了一声说:「小彩,你……很有趣……」

姬小彩反问说:「柳大哥,我说得哪里不对么?」

柳洇风微微扬起唇角说:「也不是不对,只是不完全而已……」

柳洇风问他:「呐,小彩,你们族里总也有男女成亲的吧,喜欢一个人可是要跟对方行周公之礼的……」

姬小彩愣了愣,脸刷地一下红了,讷讷地说:「那个……那个我当然知道啊,但是那个是要彼此性别不同才行吧,道长和我都是男的,所以就不能行那个礼,所以,只要在一起就好了!一样的!」

柳洇风又咳了一声,笑道:「也对。」拍拍姬小彩的肩膀,「多谢你送我。」

姬小彩说:「嗯,不客气,柳大哥,我先回去了,后会有期。」

柳洇风说:「嗯嗯,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目送姬小彩挑着灯笼消失在夜色里,许久,轻轻笑出声来,自语道:「有意思。」

姬小彩提了灯笼往回走,这一路回去其实并不荒凉。

本朝以来,经济繁荣,催生许多夜市,即使夜间也是热闹万分。此际月色皎洁,洞庭湖上画舫来往,丝弦铮铮,比之秦淮夜游的绮丽旖旎,别有一番不同豪气。沿岸许多小贩,叫卖各种新鲜玩意,或时令水果,或胭脂水粉,也有摆了排档,做些小炒生意,都是用洞庭湖上打的新鲜鱼虾烧制,一路听得热油淋下声响,闻着各处香气,吃得再饱也难免瞬时肚饿。

姬小彩忍不住想,倘或洞庭君真寻不着那宝珠「辟水」,这八百里洞庭会变成什么样,这岳阳城中的太平景致又会变成什么样?

正想得出神,忽然叫人从身后捂住了眼睛,跟着便听到个油嘴滑舌的声音,怪里怪气问:「小菜鸡,猜猜我是谁?」

姬小彩叹口气,说:「是周道长。」

周召吉把手拿开,活泼泼地蹦到前头来:「咦?很聪明嘛,你怎么知道是我?」

姬小彩说:「只有你叫我小菜鸡。」

周召吉不知从哪里掏出串香喷喷的烤鱼,笑嘻嘻道:「不会啊,我师兄不是也这么叫你?」

姬小彩说:「道长才不会那么失礼,道长都叫我姬小菜!」

周召吉边嚼鱼肉边说:「没什么区别呀!」

姬小彩说:「有区别,小菜后面没有鸡!」

周召吉眼珠子转了转,皱皱鼻子说:「小菜后面当然没有『鸡』,哈哈哈……」

笑了一阵,发现姬小彩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也觉得没趣,咳嗽两声说:「那啥,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姬小彩说:「我送个客人回去,周道长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周召吉说:「我来找你和师兄啊……」

话还没说完,姬小彩已经连退三步,戒备万分地望住周召吉,一手还按着腰包。

周召吉眼珠转了转,往前走了一步,姬小彩退了一步。

周召吉前进两步,姬小彩后退两步。

周召吉皱起眉头了,招招手说:「小菜鸡,你过来。」

姬小彩说:「我不要过来!」

周召吉挠了挠后脑勺,问他:「你怕我?」

姬小彩说:「你是坏人,你撕坏道长的衣服,还偷道长和我的钱!」

路边走过几个姑娘,听到姬小彩的话语,都吃惊地看看周召吉,然后捂了嘴,快速地从两人身回走过。

周召吉在后头跳脚喊:「美人,别听他的,我兄弟跟我闹着玩……」

「哗啦……」

卖水货的大妈往周召吉脚边毫不含糊地倒了一盆脏水。

周召言跳得跟个猴似的,把姬小彩拎到一边说:「小声点,不对,胡说什么呢!」

姬小彩说:「我哪里有胡说!你明明就……唔唔……」

周召吉大力捂住姬小彩的嘴,对旁边经过的几名妙龄少女讨好地笑笑,等人走过去才放开,说:「姬小彩,我叫你小菜鸡是对你的爱称,你不用这么报复我吧!」

姬小彩把头一别。

周召吉挺无奈的,戳戳姬小彩的脑袋瓜说:「你行啊,现在还有脾气了!」

姬小彩说:「你弄坏我辛辛苦苦替道长补的衣服,还偷拿道长的钱,活该被人瞧不起!」

周召吉举双手投降说:「好好,姬小彩姬公子姬大神,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好不好,我这会走投无路,来投奔你们的,你就高抬贵手下,啊?」

姬小彩说:「我不告诉你我和道长住在哪里!」

周召吉抓耳挠腮的,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姬小彩说:「因为我是笨鸡嘛!」

周召吉这会真快哭出来了,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以前拿来嘲笑姬小彩的话怎么全被他扔回来了……

帮他解了围的却是古泰来。

古泰来皱着眉头出现在夜色里,问:「你怎么又来了?」

姬小彩一看到古泰来立刻飞也似地奔过去,站到古泰来身后去,说:「道长,他又要来骗我们的钱!」

周召吉实在很想弄盆热水把姬小彩的毛褪了,当着古泰来的面却也只能干瞪他两眼,说:「师兄,我来投靠你。」

古泰来说:「哦?师弟你这么大能耐,还需要投靠别人?」

周召吉很狗腿地蹭过去说:「师兄,别这样,我拿你的钱也是因为师父交代嘛,你看我不是特意给你留了一百两吗?」

古泰来眉头动了动,说:「你鼻子确实很灵。」

周召吉笑眯眯的:「呐,我给你留了这些银子,师父知道了,才把我赶出来的,你可要对我负责哦,我以后跟定你了!」一面说着,还抱条古泰来的胳膊晃晃。

姬小彩愤怒至极,大声道:「道长才不会娶你呢,道长将来要嫁给我的!」

他这一声吼得实在太响,以致于周围所有声音都在瞬间停了下来。卖小吃的,卖首饰胭脂的,杂耍卖艺的,姑娘小哥大叔大婶,所有人都盯住了这三个看起来关系很复杂的男子……关在竹笼里的蝈蝈儿叫了两声,也迷惑地停了下来。

古泰来额头青筋乱跳,转身说:「都回去!」

姬小彩瞪了周召吉一眼,赶紧跟上去。周召吉摸摸鼻子,对旁边的人笑笑说:「我们排戏,排戏。」伸手挡住半边脸,飞也似地也跟了上去。

到了客栈里,古泰来往凳子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水。姬小彩颇有些惴惴不安,只敢站在旁边偷看古泰来。他固然觉得自己想娶古泰来这事没什么见不得人,但也自卑这会自己太弱,所以才一直都不敢向古泰来提,如今这么冒冒失失捅了出来,也不知道古泰来心里怎么想,心里跟吊了十五个水桶似的,七上八下。

周召吉晃晃悠悠地进来,幸灾乐祸地看着姬小彩。

古泰来喝了口水,才问:「柳洇风送走了?」

姬小彩「啊」了一声,紧绷的神经一时松下来,心内也略略有些失望,说:「嗯,送走了。」

古泰来说:「你没答应他什么吧?」

姬小彩赶紧摇头:「没有。柳大哥没提什么要求。」他也知道自己太好骗,吃过亏以后也努力注意不要再给古泰来惹麻烦。

古泰来说:「那就好。那个人不可信。」

姬小彩疑惑地问:「柳大哥不可信?」

古泰来说:「他刚才说的话有一半是假的,算了,反正与我们无关。」又对周召吉说,「你自己去要个房间自己付钱,明日下午我们启程离开这里。」

周召吉赶紧欢天喜地地奔出去了。

姬小彩还想再说什么。

占泰来说:「早点睡吧。」吹熄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