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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哭泣

第七十七章 哭泣
从周应川在术后的麻醉中醒来, 确认眼前的人是许塘,他不是在梦中…是活生生地、回到他身边的许塘,他们两个人就没有分开过。

许塘一连多日过度消耗的身体也到达了极限, 他疲惫地握着周应川的手掌,蜷缩在男人身侧沉沉睡着…

佟杭云拿着他上午做的全身检查单过来, 病房里的光线昏暗,落地窗外有隐约地几分霓虹灯色, 一切喧嚣像是终于尘埃落定,被阻拦在外。

他要开灯, 被周应川制止了。

“让他好好睡会儿吧…”

佟杭云一看, 这才发现病床上还睡着许塘,他手背晒伤严重, 挑不到地方扎针,护士只能如下午一样埋针在小臂, 另一端吊着输液管,静静地在往身体里滴注着乳白色的液体。

“他没回自己的病房…?”

显而易见的没有…

佟杭云轻声坐下,许塘和过去总是一如倨傲的、鲜活地、俊美的小王子的模样不同,他额头被纱布包着, 脸上、嘴唇有不少褪皮,是毒辣的阳光炙烤造成的。

他整个人以一个极度依赖的姿势依偎在周应川的腰侧,喷洒的呼吸近在迟尺, 仿佛只有被周应川的气息包裹才能让他安睡。

周应川轻轻抚着他的眉心,但不知许塘梦到了什么,他的眉心始终不肯松开…

他颈后有三道细小的划伤, 锁骨也有, 更别提掌心、后背, 小腿、脚踝…

下午时周应川看了一遍又一遍。

“检查结果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 许塘真是吉人自有天佑,也幸亏那个船员知晓方向,这么惊险的事故,他死里逃生…除了身上你看得见的那些外伤,还有缺水带来的电解质紊乱,其他的,像大的脏器、骨头都没事,放心吧…”

周应川接过检查报告,男人一页页地仔细翻过。

“没有伤口照片?”

“你不是都看过了吗…?”

“他肩胛骨那里还有两处青紫,怎么没写?医生检查到了吗?还是转院到新加坡去…”

佟杭云看周应川的神色担忧,还在往后翻阅,忍不住说:“…这儿是医院,你以为是警察局拍的伤情照片?检查没写就说明那儿伤的太轻了…”

“…我太紧张了…”

周应川似乎也意识到,他掐了掐眉心,将报告放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身上的伤可以慢慢养…”

佟杭云下午忙着处理纽约那边的事,周应川突然倒下,叫Evan过去的动作惊动了董事会,不过随着许塘平安无事的找到,周应川的手术顺利,那点小问题也跟着迎刃而解。

他想了想,还是没问周应川那天要Evan过来的目的,又或者他猜到了,只是那个结果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这几天我看你真是三魂七魄都差点他吓得飞了…他回来了,你终于能休息会儿了,睡会儿吧,晚上才是刀口最疼的时候,况且…”

佟杭云点点下巴,示意被窝里睡着的许塘:“你没见下午你们家小祖宗差点要活吃了医生的模样…等人醒了,你估计还得有一场硬仗要打…先想想怎么解释吧…”

周应川做事向来缜密周全,稳操胜券,不过他看这次估计是难,难平他们家这位小祖宗的怒火啊…!

他们没有在曼谷停留,第二天,周应川就带着许塘搭乘成专机飞去了新加坡的医疗中心,他的秘书则留下处理后续事宜。

同日上午,暹国政府宣布“皇后号”正式启动打捞计划,沉船距离水面约五十米,连续两天的作业探明,周围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随着两艘打捞舰的哨响鸣笛,也意味着这场意外海难事故的救援行动彻底结束。

政府发言人在记者长枪短炮下承诺,将成立国际专家组,全力调查事故原因…普吉府的警察也表示,失事游轮的两名船长将以渎职罪,疏忽造成重大事故起诉,警方已经传唤两名嫌疑人进行进一步调查…

这期间,关于皇后号最后一名幸存者在海洋漂流五天最终获救的消息一时间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曝光出来的马来船员也被称为‘皇后号最后的生还者’,与当时到场的医护记忆不同的是,所以公开媒体上的报道都只有一个人。

有细心的记者注意到发布会前后公开的登船人数不一致,缺少了一个人,船舶公司的驻亚经理也只是说明最开始他们统计错了人数。

最终这场始料未及的沉船事故以六十五人死亡,二十人失踪,二十八人获救画下句号,而许塘名字从开始到最后,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家媒体的报道上,甚至没有出现在登船乘客的名单。

在新加坡的医疗中心,第二天,许塘不顾身上的伤还要换药,就找上了周应川在纽约的私人医生Loren。

Loren可以说是最了解周应川身体状况的人,包括他的神经性头痛,还有一直把止痛药当做维生素吃的坏习惯,事实上,在没有在发生这件事之前,周应川就已经在配合地做着各项指标监控,配合医嘱和营养师的要求,只是就像大楼不能一日盖好,尤其是精密的神经系统,他从十几岁起就日积月累下的症结,恢复也需要时间。

他被周应川交代过了,可以讲,把握度就好…可面对许塘步步紧逼的质问,Loren简直欲哭无泪…!

他可以完全地、严格地遵守客户的隐私保密原则,但是谁能告诉他,中国人的“度”究竟该如何把握?

为什么Chow要把这个中国人五千年都搞不清楚的难题抛给他…?

挂了Loren电话,周应川就在病房里等着许塘,许塘不准他跟着去,他看着表,正打算起身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许塘站在门口,他额角的伤在海上时化脓引发发炎,不得不将腐肉剪去缝合了两针,还有右脚脚腕,在船舱中被锐器割伤,伤口深达一寸,也包裹着纱布…

他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周应川,不,又或者说是瞪着周应川,他眼神那样凌厉地、甚至带着怨恨地,却又偏偏充斥着那样伤心至极的眼神看着他…

“周应川…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这句话说出口,周应川只觉得他的心也跟着像被一把锐利的尖斧狠狠劈开一般地碎了…

“塘塘…我…”

周应川立刻起身,牵扯到了手背的留置针,许塘看他动了,厉声地叫:“你不要动…!你不许动!你再动一下我就永远地、永远地让你找不到我…也看不到我…!”

周应川不动了,他最听不得那些字眼,他觉得他的心都在颤,这些天他的心脏没有一刻是跳的安稳的,他朝许塘伸手:“宝宝,别说那些话,你过来,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你来,让我抱抱你好不好…?别说那些话…”

许塘抽着肩膀哭泣,他拒绝不了周应川朝他伸出的手…

从小到大,二十年,他拒绝不了…

周应川紧紧抱住怀里的许塘,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泪水,在自己的怀抱里,被自己牢牢地抱着、锢着,男人刚才一瞬几乎称得上可怕的脸色才稍稍松懈了几分…

“你那么严重的头痛,一直在吃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应川…!你到底是有多狠的心…?你是怎么舍得那么对我的…!!”

许塘想起Loren说的话,想起在过往在某个时刻,他也摸到床上的周应川不在,他听到抽屉拉动的声音,是他疼痛难忍在吃药吗…?

这简直比让他在海里被鲨鱼撕碎还痛苦,他狠狠的捶打了周应川的肩膀,哭声悲伤极了:“你怎么舍得的?你怎么舍得这样对我的…?!”

“是我的错,宝宝,我那时不想让你担心…”

“周应川,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你什么也不告诉我,你难受的时候,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周应川,你到底是怎么舍得这样对我的…?!”

“宝宝,宝宝…我明白,当时我们没选择…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同意…”

“你同意?你同意什么?!你同意有什么用…?!”

许塘被他一句话惹恼了,他凶狠地瞪着他,他扬起手,周应川的眼睛也睁大了,然而下一刻,男人大声地呵斥:“放开…!许塘!!”

许塘在周应川在的地方,从来就没有危险的意识,他抓着桌子上的钢笔就要往自己的脖子上刺,周应川的脸色全然变了,他一把死死抓住他的手:“许塘!!放下!!”

周应川从没这样疾言厉色地吼过他,许塘一时也被男人这幅模样惊的心悸,可随即,他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

“…这是我同意的,如果我也告诉你,这是我同意的!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你凭什么阻拦我…!”

“…为什么我同意了…你就不许?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了?我的心痛的要死了…?周应川,这么多年,你一直这样对我…”

“你真是养来要我命的…!”

周应川咬着牙,掰着他的手将钢笔扔去地上,男人惊魂未定,许塘似乎也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做错了,他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哭的厉害。

“…我不要住在纽约了,那些房子、车子、游艇,我全都不要了,我们回榆溪好不好?…我不要钱,不要美金,也不要名气,我只要一点点地方,你带着我就好了…哥,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好好的,不要丢掉我就好了…”

他不停地啜泣,说着他什么也不要了,似乎连热爱无比的建筑和周应川一比也变得不值一提,他哭的崩溃,一双泪眼朝周应川伸出手臂…

“你抱抱我…”

几乎在同一刻的,许塘攀住男人的脖子,周应川搂过他纤瘦的腰和大腿,避开他受伤的脚腕,两个人连空气也攥夺干净的紧紧抱在一起…

“宝宝,宝宝…”

周应川吻着许塘脸颊上的泪珠,许塘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他的心像是被人剖开了放在烈火上煎。

“…不哭了,乖,不哭了,你的眼睛哪里能流那么多泪?再哭真的要坏了…”

“你不要管我了,从现在开始你不要管我…”

周应川吻住他的唇,温柔地舔舐,许塘的泪落下来,混在两个人的唇舌和津液,一起吞吃下去。

“不动了,乖一点,好不好宝宝?我一只手真的要抱不住你了…”

许塘哭的大脑近乎缺氧,他在周应川的安抚下慢慢恢复了一些神智,周应川拿着手帕为他擦鼻涕和眼泪…擦干净了,他先去看周应川的伤口,又去看他手背上的针,红肿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又变得十分紧张。

“…周应川,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他像小时候一样,周应川说:“没有,你不会弄痛我,只有你的话会弄痛我…我这只手不方便,你不要乱动,也不要做危险的事,我们好好说话,好不好?”

许塘抽了下鼻子,点头…

“你告诉我,你的头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不太清楚了…”周应川连忙说:“…没有骗你,是真的记不得了,大概从妈去世后,那个时候我们两个的年纪都太小,很多赚钱的工不要我…,再之后是申州,在申州严重一些,你还记不记得郑医生?还有京市的王主任?”

许塘点头,只是那些记忆有些远了。

“记得…那时我们几乎每个月都要飞过去做检查…”

周应川低头吻他的耳廓:“对,那时我满心都是要给你做手术复明的事,他们说国内暂时做不了,角膜要等,风险也高,但你的眼睛等不得…我想要尽快找到一条最快的路,带你来美国,手术我们必须要做,不仅要做,我还要尽我全部的能力,让它的结果只有成功…”

他想起波士顿的医院,那样好的环境,顶尖的医生…最先进的人工角膜技术…

“周应川,你总是第一个为了我…我感冒、发烧,你总是比我察觉的还快…可我每天和你在一起,我为什么没发觉…?”

许塘从不会和周应川掩饰自己的想法,哪怕他此刻觉得这个问题出在他。

他颓丧地抓着、揪着自己的头发:“从前我一直认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和你最亲密的人…没人能比,我还一直很骄傲…可我现在觉得我没资格…哥,我是不是好失败…?”

“许塘…”

周应川念他的名字,他伸手抹掉许塘脸上的泪珠,语气也严厉了几分。

“你问这个问题是要剜我的心…?你真的长大了,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了,所以你要和我分清楚你和我…?”

“不是的、周应川,我不是这样想的…我不是要和你分清楚…”

许塘一时有些慌了,他仰起头,用湿润的唇去寻着周应川的唇贴上去、吻上去,亲的一下又一下:“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应川说:“在宾大念书时,你每两天就开车往返费城和纽约,这难道不是你在体谅我,在爱我吗…?”

许塘又想哭了,数千个日子的风雨无阻,他只是想更多地见到、亲吻周应川…

“周应川,我真的好爱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他真的可以用生命起誓,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比他再爱周应川的人。

周应川抱着他:“我也很爱你,宝宝…那你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怎么办?”

许塘有点不可置信地睁开眼:“刚才?我只是说错一点点…我们现在不是正在说你的事…?”

周应川看了一眼挂悬的液体,手掌握住他的腰肢:“跨上来,跪好,只轻轻揍两下就不提了…”

“你…”

许塘觉得这简直太不公平了…!他只是哭的有些过头,用词不当,这也要算账…?但周应川腹部有刀口,又看周应川的表情不像是玩笑…他跨着膝盖,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周应川的伤…

“那你真的轻一点…轻一点好吧?我真的只是说错了一点点…一点点而已,最多只有八个字…我下次不那样说了,你轻一点好吧?我们还要说正事…”

周应川看着许塘,不知怎么了,他眼前突然晃过那年除夕,苏南地区的寒潮史无前例,他们全身的家当加一起不过五百块,他接了很多小纺织厂的记账,杂乱无章,外面下着冷雨,许塘坐在小板凳上,问他自己多叠一沓纸元宝,他可不可以早睡一些…

牵动输液的针管,刺进血肉的疼痛周应川没有在乎,他伸手将许塘紧紧地、牢牢地抱在怀里…

“周应川…?”

“你干嘛?你不要动到右手还有刀口…”

许塘让他抱着,一时竟有些痛,男人很久没说话,许塘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周应川…!你是不是在逗我…?!你现在还有心情逗我?!你还是人吗…?!”

周应川笑了一下,掩盖了男人眼底泛起的酸涩。

“宝宝,你怎么这么听我的话…?”

“你还好意思说…?”

许塘真的要气死了…!他真的不该那么听周应川的话!

“所以我想隐瞒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周应川,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周应川笑:“当然不是…你太相信我、太信任我了…宝宝,你是我教的,从前你对世界还没概念的时候就只学会听我的话,所以就算有错,也是我的错…我之前告诉过你,除了向我撒谎,你不需要反省任何事…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他全心全意爱的人,养大的人,也全心全意的把爱,依赖,信任,都给了他,这不是世间任何一种尺度能够衡量的。

“不过佟杭云的话也点醒了我,我不能总把你当做小孩子,该给的权利还是要给…”

“……”

许塘觉得现在周应川看他的眼神就是在把他当小孩子…!

但谁叫他那句话说对了,他真的是他养大的呢…?

但是,也别以为他全无办法…他知道周应川做什么事都是‘最优解’,也许曾经,他的身体,健康,都是博得最优解的构成和筹码之一…他有办法让周应川听他的话,没人比他再了解周应川了。

“周应川,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以后再对我隐瞒你生病、不舒服,自己忍着…”

许塘看着他,漂亮的眸子被泪水洇过,里面映着周应川的模样,只有他的模样,他认真地说:“你更不要想着把我养的白白胖胖就好了…那是没用的,我正式地通知你,你活着一天,我就会活着一天,如果你…”

“好了好了,乖…”

周应川吻他的嘴角,搂着他,没有让他往下再说。

“我知道。”

许塘清晰地听着周应川他说知道,接着,他又听到周应川对他说:“哥和你想的一样。”

是啊,他们想的一样…许塘抓着、攥着周应川的后背,泪水也蹭在他的肩膀。

“周应川,你答应我的,这是不会更改的…”

“我答应你,不会更改…”

作者有话说:

写文最大的感受就是他们会自己长出血肉…

塘塘是周爹捧在手心儿长大的,他太信任周爹了,这种信任到了恐怖级,所以无论怎么样都不该是塘塘的错…

周爹一定也不希望塘塘去自责,反省。

俩人没有什么不能说清楚的!小塘的难受会和周爹说,而且他真的一分钟也忍不了,孩子就是啥都跟老公讲,[笑哭]而且他第一句是周爹怎么能这么对他,也许这就是常年被惯出来的底气…!

此刻的佟杭云:(倒红酒)呵,这俩人成天那么腻歪,怎么也得大吵一架吧,明天有好戏看了。

(发信息,叫涂然来看,别以为别人家的都不会吵架…)

第二天看着俩人抱在一起的佟杭云:……

(拦住那架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