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红嫁娘(二)
“状元郎?”
颜元皱着眉重复了歌词的最后三个字。光是听歌词副本的确和书生或者进京赶考的剧情有关,还牵扯到了婚嫁。
所在的巷子静谧到只剩琴音和歌声,颜元和张文儒躲在草中又等了片刻,直到确认了这歌词只有反反复复的四行诗,便不再多留,保持着蹲下的姿势从洞里钻了出去。
说来也怪,这面墙似乎成了分界点。当过了洞进入到墙的另一边后,那声音反而消失了,周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本以为钻出来后还需要再另寻建筑入口,可看眼下宽阔的场景明显两人已经身在其中。
面前是一个矮小的柴房,一侧摆着一架推车和树墩,旁边还有三处黑瓦盖顶的下房。所在的院落似是给平时负责炊事的下人所居住的,并没有过多的装饰物,但灰突突的墙上却能看见被贴上了明显的“囍”字,就连假山石上也搭了些红绸,已经有那么点庆贺的意思在其中了。
“这户人家近日看来是有喜事……基本可以确定是嫁娶。”颜元伸手碰了碰水里漂浮的红油纸灯,这些灯看上去崭新,应当是刚被放置到此处。他们原地等了会儿,甚至将房前有多少燕子巢都数清了,也迟迟不见有人进出,外面却传来了细微微的吆喝声。见状,颜元便抬脚朝着圆拱门而去,“走吧,先出去看看。”
“哎等等啊,我们不是偷偷摸进来的吗,要是就这样被发现会不会……”张文儒有着明显的顾忌,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个砍头的动作,“我们要不再观摩观摩?”
颜元自然知道他话中的道理,不明白副本情况下还是小心行事,尤其是张文儒这一副狼狈模样任谁看上去都会觉得不是什么好人。但无论如何终归还是要出去的,只不过比起大摇大摆,眼下还是潜行为妙。
两人三言两语定了方案,贴着墙朝远处的声源缓缓靠近。院外粉墙环绕,人工挖掘的水池中没有栽种荷叶,却有一株玉雕的莲藕。旁侧绿柳周垂,通往小花园的路前还特地安了富丽堂皇的门楼。红柱支起的长廊中家丁往来,手里皆抬了些东西,远处的房子外涂了些类似金箔材质的装饰品,泥鳅脊上刻着各式的福寿字样,甚至还五彩销金,嵌了珠宝,光是看过去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金钱的气息。
俗话说财不外露,特别是在古代这种兵荒马乱没什么政策落实的时代,往往经常会发生人为财死的惨剧。很明显这不像是什么官府人员的府邸,更像是没品味暴发户为了炫耀钱财而特意盖立的豪宅。但按照这样一个规模看来,他们进入的也算得上是一个大户人家。
颜元还在不断往来的人中寻找着是否有眼熟的身影,身旁的小木门却忽然吱呀一声被从后方推了开来。接二连三抱着炮仗的家丁从里头钻出来,其中还有个拿着账本正在清点数量的管事。两方人正面迎上,颜元已经想好了说辞,也做好了若是有异掉头就跑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个管事的人只是一言难尽地看了张文儒一眼,便重新挂着笑意点头打了招呼,好像对于这两个陌生人的出现并不感觉意外。
他笑容看上去很得体,但颜元总觉得略显僵硬。不过这人并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多在他们身上耗费时间,便回过头来继续做手头上未完成的任务了。
这些炮仗应当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婚假做准备,但贸然找个人询问日期并不是最稳妥的做法,颜元不清楚在这管事人眼中自己和张文儒究竟被看做了什么身份,若是开了口很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质疑。
思来想去,他还是选择最保险的问法,“需要帮忙吗?”
那NPC有些微愣,好似颜元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摇头拒绝后催促着干活的人动作快点。颜元也没再追问,让开身给他们腾出足够行动的位置。这些家丁离开时还对他们欠身行了一礼,态度和宅院外的那些镇民们截然相反。
往前走过一排楼阁,红绸布随处可见地挂在枝头或者高墙上方,行到此处穿着粗布衫的家仆已经随处可见。颜元和张文儒特地走得慢了些,在别人眼中这两人就像只是在无目的性走动散心。本想着看看能不能从路过人口中听到什么线索,但顺着小道走了整整两个来回也没听谁先开口说话,甚至连鞋底不断摩擦踏上石路的声响都听不见。不仅是这样,这些家丁面色都有些发白,脸上也没有笑容,除非路过见着了人时才会扯起一抹僵硬的弧度。
“不太对劲,”又一次走到尽头处后,颜元止住了脚步。“既然所服侍的主子家中有人成亲,那定是喜中大喜,他们不想笑也必须笑。摆着这种表情根本不像是有什么喜事,反而……”
像是在准备丧事。
“哇你可别欺负我看不见啊,你这样一说我可就只能脑补这些人都是什么表情了。”张文儒略怂地朝他身旁挤了挤,“我们进来也有一小时了吧,怎么都没见着其他玩家……”
“不着急,剧情还没有正式开始。在这之前先熟悉环境,顺便找线索。”这个副本不知道规模是什么样的,很可能他们玩家身份也被安排的各有不同,降落的初始地点也就有所偏差。在所有人汇合之前,他们必须将自己发现的地点情况先给搞清楚,这样后面可以省下不少功夫。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便能看见宅院的正大门。门的四周并没有多少人来往,宫灯左右对称着高挂在屋檐下,灯壁似是专门寻了画师绘上了些繁复的图案。
颜元匆匆一瞥,“我们往左走,前面没路了。”
他说完这话却又马上察觉到面前的景物似是有种违和感,顿时有些疑惑地重新停住了脚。张文儒已经朝前走了两步,回头发现人没跟上来,连忙又窜回他身旁,“怎、怎么了?”
颜元皱着眉仔细看了看那扇门,终于知道这份违和感来自于哪里。眼前的大门紧紧闭合着,可按理来说那对称的“囍”字应当贴在门前,现在却反而贴在了里处,就连门钹也正朝内,这么一看更像是装门时一不小心将门给装反了。
可论谁都明白这绝不是“不小心”,古人讲究风水迷信,正门前的门钹多数为龙生九子之一——椒图。而这椒图性好闭,最反感的便是外人进入自己巢穴。因此将椒图刻在门上,寓意若有外物侵扰,便闭合壳口,以求宅内安全。这样一旦反过来,反而像是将门内的东西锁在了这大院子里,不让出去。
“你还记得之前历史课上老师讲的日影测向吗?”
张文儒哪能记得这种事情,连课本上的考试内容他都不怎么听,更别说是这些拓展的课外知识了,“平时看方向都是手机自带指南针,哪儿用得上那种……”
“你可以学一学,以后要是别人嫉妒你家里有钱把你拐了丢森林里,你还可以用这招寻找方向,说不定就能跑出来。”颜元说完便蹲下从草丛里捡起一根巴掌长的细树枝,思索着当时那站在讲桌前一脸生无可恋还要硬着头皮往下讲课的老师是如何演示的。
“……你就别咒我了。”张文儒苦兮兮地一同蹲下,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
古时没有发达的科技,人们就只能靠日观天象或者看植物生长的特征来推断方向。好在现在天空晴朗,这种方法也算能派上用场。他将树枝竖在地上,又找了两颗小石子,一颗摆放在目前影子的端点处。
“这是做啥?”张文儒抱着膝盖,等了会儿也不见他有下一步动作。虽说现在天气晒着后背也不怎么炎热,但这层叠的衣服实在有些发闷,再加上那披散下来的头发,不多时也让人冒了些细汗。
“再等等。”颜元把玩着另一颗小石子,神情略显专注。说实话,两个穿着白袍的读书人背着行囊蹲在太阳地下半晌不动,这画面理应引起多少路过人的目光停驻,但那些路过的三两家丁却目不斜视,眼中似乎只有手上的事情。
张文儒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自己衣服会不会招了灰。他扯了扯衣领,“真搞不懂为什么古代人要穿这么多层,每天穿来脱去的不嫌麻烦?人口少该不会一部分是被热死的吧。”
颜元手中的石子已经染上了一些他手心里的温度,等影子随着太阳的变换而改了方向后,他便抬手将它同样安放在移了位置的端点处。
“在两个影子端点处的连线上做一个垂直平分线,平分线两端各指南北,而这个向外的这个方向就是北了。”颜元一边就地教学,一边顺着线的方向抬了头,却惊讶发现这线正是指着不远处的正大门。
颜元望着那两盏色泽绚丽的宫灯,“灯笼挂南不挂北,这里却偏偏挂在了北面。”
张文儒奇怪地看向他,“为啥不能挂北面啊?”
“北方在八卦中属水,所以有招阴引来不祥的说法。”颜元其实也不太明白到底有什么深层次的含义,只是过年时他家门口的灯笼父母都必须亲手挂上,所以无意中问过一次挂灯笼有什么用处。一般经商都讲究风水,他也就多多少少听了几句并且在心里留下了点印象。
“原来二位在这里。”
身后忽然传来轻柔的女音。两人循声朝后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身穿淡蓝素衣的女子。年龄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头上插着蝴蝶钗,一缕发丝垂在胸前。看她的打扮不算华贵,颜元推测这应当不是什么身份过高的人物。
她双手叠在腰间,“临近正午,小姐吩咐东厨备了些膳食,其他宾客已经落座,就等二位了。”
小姐?
既然这样称呼,那八成眼前这位就是个丫鬟了。按她话里的意思来看,他和张文儒也应该在“宾客”一类,想到这里颜元心里稍稍有了底,“我们这就过去,还麻烦带个路。”
“请往这边走。”丫鬟稍稍欠身,后退一步走在了最前头。她腰侧挂着一个木雕的牌子,下方用一颗珠宝做了点缀,红穗子垂至胯。颜元多看了两眼,上面写着“香莲”二字,八成就是这个丫鬟的名字了。
香莲步伐很轻,翩长的衣摆淹没过脚踝,只能看见两侧白麻编织的鞋边。一阵风吹过后,她脚步略微停顿,看上去似是有些弱不禁风。
“西处院落今日便能拾掇完善,等用过午膳后便送二位前往歇息。那处僻静,不会有人叨扰。小姐前日说了,等各位参加完她的成亲仪式,便买下几辆马车送各位一程。”
颜元想到方才在外头听到的那首曲子,不禁问了句,“敢问小姐要嫁的是哪位贵人?”
香莲小声笑了,“这话奴婢可不敢乱说。”
在古代,多数婚嫁都是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姻缘宿命全看天意,在婚前多数都不会知道未来郎君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是在之前会取八字、下帖子以“询查天意”,最终表达的就是个“婚姻天定”的观念。
所以哪怕有再多的疑问,颜元也只能就此打住,生怕多说一句就会被副本扣上个什么“搅乱天命”的帽子。
后半路无人再开口,颜元也静下心来观察起周围的环境。不少地方已经布置完善,看来这婚事应当离得不远了。绕过几条小道,香莲领着两人到了一栋青瓦房前。高墙挡不住浓郁的饭香,颜元清晰听见了张文儒吞咽口水的声音。
门外守着的家仆侧身拉开了木门,还没迈过门槛便能瞧见里头站着几个大熟人。虽然知晓古装挑人,但颜元觉得更挑人的其实是他们身上这种略显儒雅的素袍。就比如那正站在假山边的姜裁和坐在石头上翘腿的许可可,目前看来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你们来了?”姜裁眼前一亮,朝他们身后瞅了瞅,又有些显露出失落。
“我说等来等去等的是谁,没想到等的是你俩。”许可可浑身肌肉紧绷在衣料下,看上去随时一个大动作就能将衣服给撑开来。他站起身连忙将两人往里迎,“我都要饿昏了,外头还这么热,真是折磨人。”
张文儒嗤笑他,“你傻啊,不会坐屋里头?”
“你坐屋里头试试!满桌子都是菜,人没到齐还只能看不能吃!再说了……”许可可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这不屋里头有熟人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么。”
他话音刚落,颜元就看见从内堂里缓缓走来两个身影。江博身上穿的衣服倒是和他们稍有不同,腰间还挂了个巴掌大的小算盘。他目光略过张文儒,直直看向颜元,“真是好久不见呢。”
颜元淡淡应了句,“一周而已,说不上久。”
沈桉容不在,若是这时江博再提起要入队的事情,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在香莲适时地请人进了屋,也就终止了双方这次略显尴尬的会面。
明芜还是和上个本一样不多言语,只在擦身而过时点头示了意。这两人看上去的着装打扮并不像是个书生,腰间别了个算盘,颜元猜副本给他们安排的多半是和经商相关的身份。
除了几个相识的人以外,屋内还坐了两个陌生的玩家。见到有人入内也从垫子上站起身,客客气气打了个招呼。他们队里进来了六人,可现在也只凑齐了四位,不知沈桉容和涟涟又被送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一顿饭内并没人坏了规矩中途说话,直到下人将餐盘陆陆续续收走又送上些果盘后,一直守在旁边的香莲才行至堂中,“在小姐成亲前各位都可居住在宅内,已经专门为各位腾出院落。小姐说了,来者皆是客,无论是前来贺喜的诸位老板还是进京赶考偶然路过的儒生,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向奴婢提,宫家定会尽心招待各位。”
玩家们来回看了一圈,那两名眼生玩家中个子稍高的先提了问,“这……我们到这里也没什么准备,关于贺礼……”
既然参加了婚宴,那理应是要为主人送上贺礼的。他们都两手空空,生怕这其中还有什么潜在的规矩。
香莲捏起手帕抵住唇角,看那样子是在轻笑,“礼轻情意重,一句贺词便足够了。小姐心慈面善,并不拘泥于钱财,比起金银珠宝更爱诗词歌赋,诸位又博学多才,想必送上点符合小姐心意的礼物并不会为难。”
能不为难吗?这也太抬高他们了,简直比送金银珠宝更有难度。
他们又断断续续问了几个擦边的问题,比如有没有门禁、不能去的地点等。结果发现这个副本还挺宽松,并没有很多的条条框框,香莲还主动介绍了一下当地即将到来的活动——雅集。
“小姐三年前参加过一次,也是这么久以来头一位拔得头筹的女子。”香莲语气听上带了些骄傲,“每到殿试便会有诸多赶考的举人路过镇子,这也是全年镇上最热闹的时候。各位要是有兴趣,过几日可以去参加,也当是放松心态。”
这参加还是免了,围观还是可取。颜元想了想,在这时问了他最在意却没人提出的问题,“你家小姐什么时候成亲?”
香莲闻声转向他,手又规矩地垂回原位,方才稍带喜色的神情瞬时消散。
“五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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