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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我站在浩歌的身后,看着他染血的侧脸,残阳给这一室染上橘黄。他丢下手中的剑,地板发出“哐啷”的响声。尹文澹静静地躺在地上,他身上还穿着军人的铠甲,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出点点的光两。

第七十六章

  我站在浩歌的身后,看着他染血的侧脸,残阳给这一室染上橘黄。他丢下手中的剑,地板发出“哐啷”的响声。尹文澹静静地躺在地上,他身上还穿着军人的铠甲,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出点点的光两。
  或许他想过很多种死去的方法,但绝不是像这样屈辱可笑地死在一个房间的角落里。

  浩歌从怀里拿出一块白色的绢帕,拭掉脸上的血迹。他转过头来看我,温润如玉的脸上绽开一个浅浅的笑,与刚才嗜血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我替修另安排个地方住吧。”

  声音平淡如水,仿佛之前的事都不曾发生过,而那个人明明就在他的脚下淌着血,那块染血的白色丝绢上晕染着像怒放红梅一样妖冶的颜色。

  “什么是绯叶之毒?”

  我移开视线,面对一个刚刚死在我面前的人,声音怎么也不可能平静。浩歌的眸光闪烁了一下,脸上的笑黯淡下来。

  他突然上前来牵起我的手。

  “我叫人来处理一下这里,我们出去说吧。”

  他走的很快,仿佛发泄般快速地在回廊上穿行。我基本上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调。他握着我的手很僵硬,那力度仿佛要将我的骨头都捏碎掉。外面的风很大,鼓动着浩歌如泼墨一般的长发,那些躁动的发梢时不时地拂过我的脸颊,痒痒的触感惹得人一阵心烦。

  浩歌终于停下脚步,而我早已气喘吁吁了。尽量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我需要他的一个回答。

  浩歌站在长廊的尽头,纤细的手指紧紧扣住我的,只是不像刚才那么用力。

  “绯叶是一个女子的名字,她心爱的男人爱上了别的女人。为了报复,她研制了一种毒药下给那个偷走男人心的女人。绯叶富集在体内并没有毒性,但如果她接近那个男人,闻到那个人身上的茶香便会气血逆流,吐血身亡。”

  原来如此,难怪尹文澹一靠近我便口吐鲜血。浩歌从始至终把矛头指向我的原因也是想要引尹文澹靠近我的身体吧。

  远处有几个人抬着一块卷着的席子出来,匆匆走过庭院。

  一世枭雄尹文澹竟落得个草席裹身的下场,最凄凉也不过如此吧。浩歌始终背对着庭院,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个人的方向。

  那些被风卷着打着转儿的叶子以及逐渐长长的头发提醒着我已经被浩歌困在这里两个多月了。而那些炎炎烈日也逐渐褪去它的光华,秋天到了么?

  我记得我们分离总是在寒冷的冬季,这次希望在下雪之前,你带我离开。

  我一直被困在这里,对于外面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浩歌一直极力给我营造一个天下和平的表象,可我心里明白,在渔阳之外,不,或许是在这片围墙之外的世界早已一片兵荒马乱。已经两个多月了,宸军早已兵临渔阳城下了吧,我不知道浩歌心里可否有慌乱,或者是有恃无恐,但是我知道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而这并不见得是我愿意看到的。

  浩歌执意要给我换个地方住,我告诉他习惯一个地方就不想再换来换去,死人并不可怕,有些活着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对于我冷嘲热讽的话,浩歌并未置喙什么,也没有再勉强我。

  房间里很空旷,那支插在花瓶里的槐树枝在晨风中荡漾,空气里仿佛能闻到绿叶混着泥土的芬芳。冬梅端着一个墨漆的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盏精致的青花瓷杯。从尹文澹死去那日开始,她便每日早上给我送这种茶,看着我喝下。

  我没有做任何无谓的挣扎,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只要那个人想要给我下毒,我便是没有可能逃得开的。相对于伪装成纯良的小白兔的狼,我倒更愿意看她本来面目的样子。这样大家都不用活的太累,或者像她们这样的人早就习惯戴着面具生活。

  冬梅将托盘放到案几上,端起上面的茶杯递给我。

  “公子请用茶。”

  声音冷硬而没有弧度,不似从前那般单纯无害。我淡笑一声,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

  我不清楚茶里的东西有什么功效,但我可以确定那至少不会毒死我。可我更害怕它会有比死更让我痛苦的后果,比如忘记过去的一切。那个人的模样我早就记不清楚了,甚至连一点轮廓都没有印象,我只记得他是极美的一个人。我想只要见面我便是可以将他认出的吧。

  我越来越嗜睡,不管做什么都阻止不了那些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睡意。过往的画面一点一点在脑海里消失,我能够记住的只有一些零星的画面。

  我将一张宣纸裁成一页一页的小纸片,然后粘在一起做成一个小册子。上面用蝇头小字记录着关于我和他的很多的过去。

  这记录写给正在失忆的我。

  我可以忘记所有的事,但我决不可忘记一个叫即墨辰的人,一个我深爱着的,也深爱着我的男人。我正在慢慢将他忘记,这感觉就像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流失一样仓惶无助。我怎么可以忘记你,即墨辰,点燃我生命之光。

  ……

  身材颀长,肤若凝脂,肩若削成,黑曜石般的眸子仿佛能将人吸进去,青丝挽进象牙镶金的发冠中,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是第一次见到即墨辰时的样子,可我更爱他发丝凌乱,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嘴角微微上扬时的弧度。

  ……

  我还记得渔阳城,这是一个有着不好回忆的地方。我躲在人群里看他疯狂地找我,不顾一切。箭如雨下,他却歇斯底里般地叫着一个我的名字。

  ……

  对了,我还应该记下,我叫修离,是即墨辰口中的修离。

  ……

  可是,记下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当我再次翻开这些凌乱的,没有逻辑的记录时,我再也想不起它背后的故事。宣纸上留下的不过是一些空洞无力,无关感情的文字罢了。

☆、於陵曜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请后来看文的同学跳过这章以及后面两章空白章节,看完结局再看这章、、、

我是为了加上这句话才来顶锅盖伪更的、、、飘走、、

  於陵(wuling)是宸国的大姓,可是在我还没有出生之前,这个因卓越战功而显赫一时的大家族便衰落了。我的父亲是威远将军於陵奚,他给我取名曜(yao),希望我可以重振於陵家的威名。我从小便被近乎严苛地教以行军布阵、文韬武略。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不曾抱过我,他说男子汉必须学会独立坚强。我就像牵线木偶一样,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好每一件事,尽管我不快乐,但我却并不恨他。因为我没有灵魂,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以为我就要这样不喜不悲地过完这辈子,直到后来我开始感激我的父亲,如果没有他对于家族利益的执着,我就不会遇见他。

  

  在晟献帝以前的几位宸国君王主张“以文治国”,武将开始被贬低唾弃,人们皆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一舆论教导自己的子孙。宸国开始兴起一种吟诗作赋、舞文弄墨的靡靡之风,国力逐渐衰弱。而西北的天狼国在军事上迅速崛起,逐渐威胁到宸国的霸主地位。晟献帝自登基以后力图想要改变这种局面,他开始着手培养年轻的将领,纠正国民的认识。

  

  因为君王的偏好,尚文之风有所减弱,但要改变宸国的现状并非一朝一夕之间的事。献帝虽崇尚武力,手段阴狠暴戾,但却并非一个英明睿智的君王。他拥有一个帝王所需的冷血无情,却缺失一个帝王该有的博爱仁慈。一个真正的帝王应是这两者的契合,这样才能改变宸国的现状。而我在第一眼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我便知道他注定是天生的王者,只有他才配得上那个天下最珍贵的位置。

  

  我记得那是晟献帝十三年的时候,天狼举兵侵犯钩行,并企图以此为跳板进攻宸国,战火一直绵延到宸国西北重镇玄襄城。那时我正好跟随叔父镇守西北边关,战事紧急,玄襄城被围困多日,城中防线随时可能被攻破,而后再无坚固的城池可以阻止天狼的进攻。情势危急,我率领一支骑兵绕过玄襄深入钩行从后方奇袭敌军,解玄襄之围。一时间我的声名远播,宸国开始流传少年将军的美誉。

  

  我知道这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也是於陵家重振威名的契机。可是,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这是别人期待的,却并不是我想要的。但是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那些无数次九死一生的战争让我的生活不至于那么苍白空虚。

  

  在战场上拼杀的男人对于马有一种特殊的嗜好,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东西,就像剑之于侠客,酒之于诗人,或者妓女之于嫖客。王追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的汗血宝马,通体黑色,四肢矫健有力,鬃毛光泽整齐。可是他也是我见过的性子最烈的马,在它从最干涸艰苦的环境被带回后便从未被驯服过。征服这样一匹好马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无比兴奋的事,我也不例外。从它肃杀的眼神和嘹亮的嘶吼,我知道这并非一件易事,但我完全没有想到它竟是如此桀骜不驯。即使我可以用蛮力将它骑于□,但是它眼里的倨傲告诉我它并没有真正被驯服。

  

  从那个人一出现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局,就像所有想要拉拢我的皇子一样,他们调查我的喜好,出行记录,制造偶遇,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当七皇子制住因受惊而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疯狂奔跑的王追时,我应该是蔑视的。可是当我看到那个人在马上的英姿和魄力时,我便笃定他本该是尊贵无双、睥睨天下的。而我仿佛在那一刻找到了自己之所以存在的理由。

  

  金戈铁马,为谁争天下。那个生而高贵的男人,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我愿意帮你得到。

  

  之前的一切我只当作是一种责任,或者不过是无聊罢了。此刻,追随于你便是我此生的志愿。我从不曾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即便是当时更有实力的皇子拉拢我,我也没有一刻动摇过,就这样死心塌地地为羽翼未丰的他奔走卖命。而我最开心得到的不是无上的权利和地位,而是他给我的绝对信任。我可以自由地在宫内走动,甚至出入他的寝殿。他从不曾避讳过我,即便是那次我在他洗澡的时候进去汇报西北边关的紧急战报。

  

  我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也没有深究在看到他的裸体时那颗雀跃的心。只是不停地拒绝别人送来攀附的女人。父亲直到死也没有能够看到我成亲的一日,我知道他一直是在盼望的,但是他却从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此时的我已经不是他能驾驭的了。

  

  第一眼看到那个人,我就有一种天生的敌意,就像他换了一张脸再次出现的时候,我也能敏锐地察觉。他和宫女们一起站在殿外伺候,一张很普通的脸以及黝黑的皮肤,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我注意的,他比不上长信宫里任何一个男宠。可是他就这样突兀地站在这里,我知道那个人是从来不会带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身边伺候的。

  

  就如我预感的那样,他果然是不一样的存在。那个高贵的男人永远是冷静自持的,我第一次看到他因他而起的愤怒,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我像个旁观者一样看他们疯狂的表演,可是谁又可以看到我混乱不堪的心。可笑的是当那个人的精、液射到我衣服上时,我竟在幻想被压在身下的那个人是我。我惊讶于自己这样不可思议的想法,还是说这些年我一直觊觎着那个高贵的男人。

  

  后来当这个想法变成现实,他用最媚惑的声音告诉我最残忍的话:“你每次看我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想要我操你。”

  

  这便是我悲剧的开始,无止境的疼痛和伤害……

  

  就如我说的那样,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他为他的疯狂越演越烈。唾手可得的胜利不重要,宸国的利益不重要,甚至自己的性命也不重要。他已经不是那个我曾经想要誓死追谁的皇者,不过是一个在爱情面前迷失疯狂的普通男人。而导致这一切的便是那个叫修离的男人,我又怎么可以容忍。

  

  帝王之怒,让我远调邶城。

  

  可是我却从未后悔在渔阳时的逾矩行为,我怎可置宸国的安危于不顾,或许我的心里还是藏着一些私心的,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我总是亲自驻守在邶城的城楼上,如果那个人来了,一定会意识到城内的危机四伏,而我不希望他再回到他的身边,至少不能是由我带回去的。故事就像一个轮回被命运之手操控,他再一次出现在邶城,却在敌军来袭的时候。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却爆发得如此迅速,让人措手不及。而更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对形势的那一番见解,看他为邶城百姓四处奔波,出谋献策,在那一瞬间我对他的看法有所改变。

  

  赫赫战功、追名逐利并不是我最想要的,那么夺得天下是不是也不是你最想要的呢?如果这个人可以让你觉得不寂寞,有他在你身边也没什么不好,我从来都不敢去奢求什么。

  

  当我跨上战马出城,回首遥望站在城楼上的那个人时,我才意识到将令旗交给他会将他陷于一个多么危险的境地。两军交战,指挥官的位置举足轻重,却也是众矢之的。我意识到这一切,却没有去阻止。那些我不敢奢望的不代表我的心就一平如水不会叫嚣。嫉妒让我变得丑陋。

  

  “侯爷,陵兰那边传来口信,说是陛下即日将返回京都,礼部派人过来问侯爷是否要参加迎驾大典。”

  

  我站在池边,看池中梨花的倒影。

  

  吴管家是从祖父那一辈便开始追随於陵家的,算是宅子里最有资历的老人了。父亲赐他与“於”谐音的吴姓,以示他身份的不同。吴叔是看着我长大的,宅子里的生活让他变得严苛而深沉,但是对我他总是多了一份慈爱。在我的心里他是可以和父亲这个身份等同的。

  

  “吴叔,去司制坊替我定制一套新的礼服。”

  

  “可是,陛下对侯爷……”

  

  吴叔欲言又止。

  

  我轻笑了一声。

  

  “吴叔不用担心,那个人已经回来了,他的眼里又怎还容得下我。”

  

  那个人?难道……

  

  吴叔楞了一下,抬头却只看到一个寂寥的背影。

  

  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我此生都不会忘记。那是离开京都两年后我第一次回来,却不是凯旋还朝。修离的死已经让他陷入癫狂,我知道他认为此事与我有关,所以罪责难逃。

  

  马车在雪地上碾过,发出轱辘的声响。我看着窗外有些灰暗的天空,不是在寻找什么,只是因为无聊。今年的雪下得出奇的大,山路十分难行,即便如此,我也不需要马车代步。枪林箭雨,我依然可以策马纵横,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他竟是要折断我的翅膀。

  

  长信宫,多么讽刺的字眼,我曾经嗤之以鼻的地方,如今却是我走不出的牢笼。收回我的兵权,却保留着我的侯爷头衔,在光鲜的外衣下藏着的是已经腐烂了的躯体。他不是经常来这里,可是每次都是无止境的折磨。我在他的身下记起那时在监狱里的幻想,我才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么可笑。他施于我的绝不会是爱,甚至连冷漠都是奢侈。那些思念无处发泄,我便成了唯一的出口。

  

  所以有多爱就有多恨。这是他们的宿命,我的炼狱。可是我还在对自己说,我不后悔,不后悔倾尽一生追随于他。

  

  宸宫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尤其是在锁情宫落成以后,它便显得更加冷清了,就像一个迟暮的美人,失去了往日光鲜美丽的容颜,只余下岁月沉淀的雍容和华贵,却再也得不到他人的青睐。

  

  那日我列于群臣之首,于京都东大街跪接圣驾、那个尊贵如斯的男子坐于撵车之中,俯视群臣。他依然是当年我初见时的模样,时间仿佛遗忘了他,那枚指甲般大小的疤痕更添邪魅。在龙椅之上还坐着一名男子,他新奇地望着周围的一切,;脸上带着羞怯的笑。

  

  十指相扣,如同他们纠缠的命运,而我从此只是一个看客。

  

  陵兰太子骑白驹行于龙撵之侧,他的眼里有倨傲和不屑。这是处于叛逆期的孩子共有的特征。他是即墨辰和修离的孩子,这是一个宫廷秘闻,却是一个不能公开的秘密,就如同现在这个修离的身份一样。

  

  下朝的钟声响起,我穿过朝阳殿外宽阔的广场,每个遇见我的人都对我点头示意。今日在朝堂之上,他让我重掌吏部,这是要恢复我实权的标志,于是那些趋炎附势的人立刻便换了一张嘴脸,人人对你和颜悦色、阿谀奉承,这是朝堂上亘古不变的规律。

  

  我像往常一样,打算绕过御花园从西大门出宫。却被那个站在槐树下抬头仰望的瘦弱身影吸引,我停下脚步,驻足观望。他也发现了我的存在,转过头来看我。白皙的皮肤在那些嫩绿叶子的衬托下显得有些透明。

  

  他微微张开红润的嘴唇,露出皓白的牙齿,犹豫了很久他才开口问:“你认识我,对吗?”

  

  我一时怔愣竟忘记他已经失忆了,我朝他微微颔首。

  

  他低下头羞怯地笑了一下。

  

  “抱歉啊,我记不得过去发生的事了,所以我想回来看看以前住过的地方,或许能想起什么。”

  

  抱歉?连这个也需要向我道歉吗?我轻轻地笑开了。

  

  “你刚才在看什么?”

  

  “槐花。”他又抬头仰望那棵华盖铺张的老槐树,“他说这里的槐花会比其它地方的开的早些,所以我来看看,不过我大概太心急了。”

  

  他的脸上有些落寞,忽而又似想起什么。

  

  “我得回去了,他下朝不见我定会着急的。”

  

  说着便跑开了。我刚转身却听到背后响起脚步声,回过头见他又折了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

  

  他喘着气,一脸的真诚。

  

  “於陵曜。”

  

  “我会牢牢记住不会再忘记的。”

  

  白皙瘦削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晨光在他脸上折射出的明媚光线刺伤了我的眼。

  

  晟睿十六年夏,定北候於陵曜辞官归隐,四海皆叹宸国痛失一员虎将。

  

☆、浩歌番外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我不是姓尹文,也不是叫浩歌。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

  

  父皇说我是笑着出生的,听说这样出生的人会一生顺遂。他给我取名浩歌,给了我比其他任何皇子都要多的荣宠。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快乐的,连我自己都这样认为。忧伤对我来说是个模糊的概念,他纵容我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我喜欢乐理,他便让宫廷里最好的乐师来教我琴瑟;我喜欢游历名山大川,他便准许我自由进出宫廷,而其他皇子则非要务不得离宫直至封王之后。我一直活得自由自在,历史上没有一个王子皇孙可以像我这样过着闲散的生活,却永远站在权力的最中心。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无论我怎么消极逃避都离我仅有咫尺之遥。

  

  父皇纵容我做任何事,包括我不愿继承皇位,尽管在他心里我是皇位的不二人选。而那个一手掌控天狼兵权被我称作叔父的男人却一心要将我推向权力的最顶端。而我,在两者之间,游刃有余。

  

  有一种人总是带着面具生活,伪装得久了,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本就是这样的人。

  

  翠微是天狼皇城里最美的宫殿。花团锦簇,舞榭歌台,宝池莲花,回廊曲曲折折地穿插在依山而建的宫殿之间。在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树都倾注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心血。他愿意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我从不知道他有多爱这个女人,因为对她的爱,他可以把我捧在手心里疼爱,只因为我是她的孩子;因为对她的爱,他可以包容她做任何事,包括对他的背叛。

  

  他曾在那把象征着权利至高无上的龙椅上搂着我说,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不是登上皇位的时刻,而是在揭下我母妃头上的那方红盖头的时候。我以为他们很相爱,因为母妃是那样一个娴静的女子,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浅淡的笑容,直到九岁那年我才明白那笑容背后隐藏着的是刻意的疏远。

  

  那些虚幻构造的幸福城楼轰然坍塌,铭刻在我记忆深处的,我怎么努力也抹不去的记忆。翠微宫里最美的夕阳落在微微翕开镂空雕花的殿门上,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女子压抑的低泣声,却是夹杂着痛苦的欢愉。轻纱曼舞的大殿里交叠着两具光裸的躯体,男子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跪骑在女子身上,晃动的木椅发出有节奏的嘎吱声。

  

  宫廷过早的性教育使我虽然未经历过却明白眼前发生的是何事。只是我没想到那个婉转承欢在男子身下的女人竟是我的母妃。男人一边做着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嘴里却说着最无情的话:“本王从不曾爱过你,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我的王兄罢了。”

  

  女子脸上显出忧伤,为何却要透着无怨无悔的决绝。父皇,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可悲的爱情。你到底有多爱她,爱到只要她还在你身边,便可以容忍一切吗?你说你爱我,因为我是她的孩子,那我是你的孩子吗?

  

  一个仁慈宽厚却软弱的儿子,一个军功显赫野心勃勃的儿子,我一直不明白祖父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让软弱的儿子登上帝位,却让军功显赫的儿子在一旁虎视眈眈,难道只因为长幼有序吗?或许这才是所有不幸的根源。

  

  我一直不明白母妃为何要奋不顾身地去爱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我曾经很恨她,恨她辜负了父皇对她的爱,所以在她病重的那一年,我执意要外出游历。我还清晰地记得临行前父皇忧心忡忡的眼神以及那些卡在他喉咙里想要说出的话。直到遇见那个叫修离的男人,我才理解了母妃。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因爱成狂,即便他不曾爱过你一丝一毫。淡如清水的又怎么可能是刻骨铭心的爱情呢,爱情本该是歇斯底里的,犹如潜藏在地下奔腾的流火。

  

  我们的爱情都太炽热,燃烧自己的同时也将对方灼伤。

  

  连年征战,尽管国内一片反对之声,但即墨辰却力排众议,挥师北上,侵占天狼半壁河山,用武力压倒一切反对浪潮。我清晰地记得当年身为战俘的我站在高台之下看他指天立誓:“朕誓用铮铮铁蹄,踏碎天狼河山,灭其皇族,奴其百姓!”

  

  我对着高台上的男人疯狂大笑,你大概在他死的时候就已经疯了吧。册立一个已经死去的男人为后比立一个活着的男人更让人难以接受吧,更何况还要为他罢黜后宫。

  

  那么我呢?是疯了还是早已神经麻木?我分不清楚,这浑噩的世界,我清楚的还有什么呢?周围的宸国官员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举止异常的我,宸国士兵用长枪击打我的背,让我匍匐在地上……

  

  天狼惠帝三十一年,渔阳城。这是一个战乱的年代,父皇去世已久,可是内忧外患的天狼却不能立刻选出一位帝君主持大局,依旧用他的年号纪年。

  

  上京的繁华早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一片战火荼毒后的荒芜。巨石堆砌的城楼上斜插着的狼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曾经热闹非凡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几只野猫跑过。架空的神殿还巍峨地屹立在天狼皇城的最中心,可惜它的孤傲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退守渔阳,已经是天狼最后的余地了。

  

  将军府的别院一如我多年前离开时的模样,变化的只有墙壁上越来越多的斑驳痕迹以及门上刷了一遍又一遍的红漆。这些年他一直尽着尹文家男人应尽的职责——守卫天狼的每一寸河山,保护天狼的百姓。即使如今的局面是如此的捉襟见肘。但在这点上我是应该感激他的,毕竟是因为我的一意孤行才使天狼百姓陷于如此境地。

  

  我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看着帐顶奇怪的图腾发呆。大门敞开着,那个人因为紧急军务刚刚离去。风卷起帐子在我头顶招摇,偶尔碰触到我的身体便被肌肤上的液体黏住停滞不动。拜即墨辰所赐,我的每一寸肌肤都爬满了蜈蚣一样弯弯曲曲丑陋的伤痕。可是我的叔父,不!应该是我的父亲!在救我回来的第一件事竟是将我绑在床上,发泄他所谓的“思念”!

  

  有一个婢女无意中闯进来,看到床上的我吓得落荒而逃,因为我还保持着某个不堪的姿势被捆绑在床上。或许我应该挣脱这束缚追上去杀掉那个婢女,自己这副丑陋的模样怎么可以被外人知道呢。可是我的心连一点反应的没有,即使是在被那个人进入的那一刻,我的心也是麻木的毫无知觉。

  

  原来早在那个人倒在我的箭下那一刻,我的人生便已经支离破碎了,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我不介意让它变得更加肮脏、丑陋。

  

  我一直再想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即墨辰还有灭掉天狼的恨支撑他走下去,那么我呢,我该拿什么来支撑这具行尸走肉的躯壳。或许我应该尝试与即墨辰在战场上争个输赢,这样我还有一点力气在这个空虚的世界活下去。

  

  那么,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便是从那个人手上夺回兵权不是么?

  

  “殿下。”

  

  一群婢女路过,纷纷朝我行礼。我放下手中的竹箫,脸色有些不愈,我讨厌别人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我。侍女们见我脸色难看,个个都噤若寒蝉。烦躁地挥手示意她们离开,我却在不经意抬头之间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混在人群之中,时不时怯懦地回头朝我这边看来。竟然是那天那个无意中闯进来的侍婢!

  

  我扯起嘴角轻蔑地一笑。

  

  泾渭的水看不到源头却永远清澈见底,水面平静如鉴,偶尔有微风拂过卷起的涟漪。身后有细微的响动,我端起石桌上的青花瓷杯不动声色饮茶。

  

  “殿下……那日,奴婢……”

  

  是刚才那个侍女又折返了回来。我没有应声,只拿眼睛瞄了她一眼。

  

  “请殿下相信奴婢那日什么都没有看到,奴婢只是进了一间空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急切地辩解着,说完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我仔细地打量着她,小丫头显得很是局促。

  

  “你叫什么名字?”

  

  “冬梅,是在将军房里当差的。”

  

  我扯起嘴角朝他淡淡地笑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呼啸而过,大户人家门口的高高悬起的灯笼在疾风中摇曳,烛火打在那些被磨得光滑圆润的青石上,给地面蒙上一层淡淡的银光。我将身子蜷进角落里,锦衣上的污渍是我干涸的血迹。自嘲地向上扬起嘴角,尹文澹对自己的疯狂行为不是从一开始就无所谓的么?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羽翼未丰的时候选择逃出来,这举动或许会让我之前的筹备功亏一篑。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现在可以任性地做任何事,麻木的神经,只有那些流血的伤口才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倦怠感袭来,我蜷缩起身子靠在墙角……

  

  朦胧之间似乎有一双手将我圈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温暖?这是多久不曾体会过的感觉了,也只有在梦里才可以再感受到吧。努力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张极其陌生的脸。他好大的胆子,竟然用那双卑贱的手抱着我!可是我却没有力气将他一掌推开。

  

  我很少陷入梦境里不能自拔,即便是在被即墨辰囚禁的那几年。这是一个很长而没有逻辑的梦,纷纷扰扰地出现了很多人和事,那些我不想再记起的过去。我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始终被梦靥束缚。

  

  尽管如此,我却能够感受到外界发生的事。那个人用粗糙的布料擦拭我的身体,用大木勺撬开我的嘴,以及时不时踢我屁股一脚,这些我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即使被梦靥所缚,我也是极其愤怒的,这样一个贱民竟敢如此对我!等我醒来一定不会放过他。

  

  可是为什么当他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颈间的时候(两人睡的是同一张床,前文有提到),我那颗杀戮的心竟变得平静起来。偶尔睡梦中他的手臂碰触到我的身体,我竟然希望他不要挪开,甚至更加靠近,因为那个身体的气息是如此地让我贪恋。我一直不能理解自己的这种行为,就像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来索亚一样。我的心里明明恨着那个女人,却要在无助的时候寻找她的影子作寄托。直到即墨辰的军队打到这座偏远小城,直到我们被宸国大军团团包围,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与众不同。

  

  隔着兵荒马乱,你为他驻足眺望,他为你披荆斩棘。那眼神我永生不忘,你无视城下为你流血征战的我,你的眼里只有远方那个骑马奔驰的男人。

  

  你就是他!

  

  我的心无比地笃定,一切是这样不合常理,你的容貌与从前大相径庭,你的言行说明你没有认不出我,更可笑的是,你明明已经死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爱你至深本就是最不合常理的事。

  

  这一次是我先遇见你,这一次是我先认出你,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你从我的生命里走失。

  

  看着倒在我怀里的清秀男子,我的嘴角轻轻上扬。修离,我恨亦深却爱入骨的男人,我要筑起一道城墙,将你圈禁在我的世界里。即便你会恨我,也好过没有你一生空牵挂。

  

  马车碾过平坦的官道,发出隆隆的轱辘声。身上的人动了一下,我从翕开的眼缝里打量他。他睁大眼睛看着我,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说不出来的感觉,我竟然有些惶恐。

  

  “醒了?”

  

  我刻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天知道我此刻的心跳得有多快。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翻过身,枕着我的腿又睡去了。

  

  “我叫慕罹。”

  

  我想给自己一个新的身份去面对他,也想给我们一个新的开始,我甚至仿造了我们曾经住过的房子。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我早就明白回到渔阳便是瞒不住什么的了。两个人都知道真相,却又很有默契地不去触及。可是表面的平和却被无情的现实打破。

  

  我以为我早已经忘记羞耻两个字怎么写,我以为我早就不在乎那些,可是当我看到他的脸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的心竟然一阵抽痛。原来我还在乎,原来我是这样害怕被你看到我这副丑陋屈辱的模样。

  

  乱伦,这两个字就像钉子一样将我钉在耻辱柱上,而你却站在一旁欣赏。

  

  怎么办呢?你看到了,会嫌弃我吗?

  

  你不能嫌弃我!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早就是我生命的一切!

  

  我不想勉强你的,因为舍不得。可是我的身体已经不听我的使唤了,他好怕你会唾弃,以为只要在你的身上留下我的味道,这样我们就能站在同一起点上了。

  

  我做过很多错事,可是我却从未后悔过这一件,即便到最后也没能留住你,可是至少曾经有一次你是属于我的。

  

  歇斯底里的人总是会做出疯狂的事来,所有阻止我得到你的人都要被除去,即使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修离,我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人,我要给你另一段人生,不曾有悲伤和痛苦记忆的人生,从此你的生命中只会有我。

  

  房间里书桌上压着一摞爬满字迹的纸,风吹过,发出哗哗的声响。我抽出一张拿在手中,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三个字,即墨辰。我本该生气的,至少也该吃醋吧,可是我的心竟然有些隐隐的兴奋。你正在忘记吧,忘记关于他的一切,到最后会连名字也一并忘掉,记下来又有什么用呢,到时候不过是一堆没有感情的字符罢了。修离的生命里再没有你,即墨辰,光是想到你便会痛的无以加复吧。你于他不过是个陌生人,这好比将你千刀万剐。

  

  抬头朝窗外望去,那个花奴正提着一桶气味怪异的东西在浇树,在他的头顶是一片枝繁叶茂。他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除了在技艺上,我选中他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外表,奸细通常不会装扮成他这副引人注意的样子。而他的脸也经专门的药师检查过,并无可疑之处。

  

  那些移植过来不易存活的老槐树早已蔚然成荫。是时候赶他走了吧,老是看到这副丑样子确实很倒人胃口。

  

  如果不是修离那天不正常的表现,或许我不会发现这个秘密。从来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冷漠的他却对这个丑陋的人过多的关注。尤其是在我叫那个人过来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

  

  我将那个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脸上没有易容的痕迹,手很粗糙,有的地方已经龟裂开缝,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事实上我对他从未有过信任,并不是他有什么可疑之处,而是所有能够接近修离的人都要被严密监视。

  

  听说易容的人长期带着人皮面具不取的话本来的脸会烂掉,我相信在暗卫的监视下他并没有取下的机会。如果真的是你,毁了那张绝世容颜该有多么可惜。我突然很好奇那张面具下的脸如今是什么模样。

  

  宿敌之间有一种类似于情人间的默契,我猜他今夜会铤而走险,他也知道我会拼尽一切来阻止他。笑话,我怎么可以容忍你夺走他,将我再次推入地狱。

  

  渔阳最高的城楼,也是天狼最坚固的城楼,尹文家的男人曾经无数次用它抵御外敌,守护天狼的百姓。今天我将用它来守护我的爱情,不是我们,只是我的罢了。他站在我的对面跟我说自己要回去。回去?回哪去?明明这个身体的第一次是给了我,明明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忘记之前的一切,还是这样义无反顾地要走。可是你也知道我绝不会放手!

  

  曾经尹文澹也试图在这里留住他们,可是他却没有从一开始就尽全力击毙即墨辰,而是自大地想欣赏困兽之斗,我绝不能让历史重演。我不会给即墨辰靠近的机会,四面早已有弓箭手准备,只要我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发。我不曾怀疑过他的能力,但我更相信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强悍也敌不过一支正规军队。修离被护在即墨辰的怀中,我相信他宁死也会护你周全吧,如果不是又怎么配说爱你呢。那就让我看看他的爱有多深,是不是就算倒在血泊之中也会将你护在身下,挡住飞来的流矢。

  

  我站在混战之外,专注地看着被重重包围的两人。原来我的冷静也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天知道我有多怕伤到修离,哪怕是一根头发。为什么不能安静地留在我身边呢,为什么忘记一切却还记得要离开,为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地漠视我呢,只要你转过头来,我一直一直都站在原地。

  

  “噗!”

  

  “殿下你没事吧?”

  

  我推开上前来扶我的上将军,那些染红我双眼的到底是谁的鲜血,喉咙再次涌起一股腥甜,我一阵反胃。

  

  “哈哈……”

  

  除了大笑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宣泄自己的情绪,周围的士兵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怎么忘了呢,他是宁死也要护你周全,那你又何尝不是呢。那支深深插进你背脊的箭矢,明明隔得如此遥远,我却好像清晰地听到利器扎进血肉的声音。原来它扎进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我的心脏。是不是不管我怎么做都没有意义,纠缠来纠缠去,我得到的不过是你愿意为他赴死的答案。

  

  我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么?

  

  城门大开的时候。天刚刚好亮,日出的微光穿过深深的门洞照进来,在地上留下一片光亮。你踩着它向光亮的源头走去,地上拖着两个细长的影子,城外是宸国整齐列阵的士兵。我听见整齐划一的铠甲声,我听见震耳欲聋的跪拜声。

  

  我放你离开,却将自己锁在围城之中。

  

  天狼惠帝三十一年,宸国退兵至陵兰山脉,归还天狼半壁山河。次年皇三子尹文浩歌即为,史称文帝。大战之后,天狼国内经济萧条,到处一片荒凉。文帝采取轻徭薄赋,与民生息的措施,使生产得到复苏,天下殷富。

  

  文帝五年,君择宗室子孙中贤者即储君位。

  

  正值盛夏,凤栖城内的那棵老槐树又开花了吧,树下的那张藤椅是否还在微风中摇晃。

  

  我叫慕罹,爱慕一个叫离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月更党飘过、、、

感觉很对不起大家、、狠拍、没关系、、

☆、写在最后之后

  失去记忆的人生是苍白的,但被扭曲了记忆的人生却是可悲的。

  

  春日的朝阳像慈母的手温柔地拂过每一片大地,留下一片暖暖的金色。沉睡中的古老宫殿像一只蛰伏的猛兽难得地露出它安详的一面。远处的晨钟响起,浑厚有力的声响回荡在绿瓦红墙之间。这是一个转折点,沉睡的宫殿仿佛立刻醒了过来,错落有致的院墙之间是青石铺就的宫道,尚女宫的女官们穿戴好服饰纷纷从侧门里走出,整齐划一的步伐穿行在四通八达的宫道上,各赴其职;御膳房里升起缕缕炊烟,混杂着各种珍馐的味道弥漫开来;最别致的是从上书房传来的读书声,带着少年们特有的嗓音,郎朗之声,清脆悦耳。

  

  与别处的喧闹截然不同的是这里却安静的怕人,漏壶(古代计时工具)里的水滴落在花纹繁复的玉盘上,发出空灵的回响。古铜色的镜面里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浅褐色的短发,柔和的五官,露在空气里纤细的脖子以及微微下陷的锁骨。我抬起手拂过耳边的碎发。竟又长长了呢,颜色也浅了些。看来得找束发的女官给拾掇拾掇了。这一年来,我一直保持最初的发式,短短的浅褐色。这让我在别人眼里显得很怪异,可是我却依然我行我素,即便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蓄着长发的。

  

  有一只蝴蝶从窗外飞入,绕着摇曳的烛火扇动着翅膀。我扯开嘴角,淡淡地笑。

  

  未央湖上的风卷起满室的轻纱,搅乱了这一室的宁静。

  

  随意披一件薄衾,白色的衣摆拖曳在地上,与黑色裎亮的地面形成强烈的反差,我推开镂空雕花的殿门,穿过曲折缦回的走廊。殿内的宫人极少,大概是因为它的主人不喜欢外人进出的原因。这里是夕颜殿,我不知道关于它的过去,但我知道这里一定藏着许多故事,就像寝殿里那张大的不可思议的龙床一般,每每卧于其上,我都会觉得寒意陡升,灵魂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挣扎奔腾着要涌动而出。

  

  晟睿十五年冬天的时候,我们迁回了京都,因为陵兰山脉的冬天总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我带着兴奋和好奇坐在回京的马车上,因为宫女们告诉我宸宫是个非常美丽庄严的地方,它的规模远大于锁情宫的好几倍。我仿佛能从她们雀跃的稚气的脸上预见宸宫的雄伟华美。而事实上它也只有雄伟华美罢了。

  

  夕颜殿外有一条清静的小路可以通向别的宫殿。我一般很少出来,出来也会挑一些人烟较少的路走,因为我一来便发现这座宛若城池的宫殿最不可爱的地方不是它的冷漠和等级森严,而是这里的人和闲言碎语。我时常会想念锁情宫,至少那里会单纯一些。

  

  尽管我已经尽量挑人少的路来走了,还是不可避免地会遇到一些宫人。她们纷纷朝我俯身行礼,脸上挂着谦卑的笑。

  

  这时候我能做的便是点头微笑,很假很假地笑。宫人通常行礼的时候都会伴随着问安,但是她们却从不向我问安。事实上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向我问安。回到京都即墨辰从未向外人表明过我的身份,所以奴才们也不好妄下断论。

  

  我记得他说过我是他的帝后,太子是我的儿子。可是回到宸宫以后,我发现另一个事实,我不是帝后,帝后是一个已经死掉的男人,他也叫修离,但分明不是我。陵兰也不是我的儿子,而是即墨辰与一个贵妃生的孩子,事实上两个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那么我又是谁?这是我最痛恨的一个问题,或许我不过就是宫。人口中那个陪陛下上床的男人。

  

  可是我却再也不想开口问他了。

  

  上书房是专门供皇子们读书的地方,晟睿帝只有陵兰太子一个皇子,未免寂寥,于是便从公卿贵族子弟中选聪慧贤良者入宫陪太子读书。储君乃国之将来,才德优劣关系一国之命运,因此上书房便设于朝阳殿的侧门处,以便帝君随时稽查。

  

  我站在竹帘之外,仔细听着帘内郎朗的读书声。似乎都是些“之乎者也”之类让人听着便头晕的东西。听说太子每日卯入申出(早上五点上学,下午三点下学),天还未亮便要来此读书,下学之后用过晚膳还要进行骑射练习,想来确实辛苦。透过竹制的纱窗,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室内的情景,太子太傅端坐于檀木案几之后,一手拿书一手捋着颌下那几根稀疏的白色胡须,嘴里一阵念念有词。下面的贵族子弟大多是十多岁的少年,他们或跟着夫子摇头晃脑,或两眼无神地定在某个方向,而正中那张明黄色的座椅上竟空空如也。难怪课堂上的气氛如此懒散,竟是主角都不在。我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在这里?”

  

  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我惊了一跳,转身便要行礼。一双骨节分明是手扶起我。

  

  “远远地便看到你站在这里。”

  

  “哦,我来看太子读书。”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即墨辰的眼神看向我的身后,绽开的笑凝在脸上。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即墨辰的脸上恢复到毫无表情。

  

  “传太子到御书房来见朕。”

  

  声音里并没有太多的起伏,听不出喜怒。他握着我的手朝御书房走去,伴驾的宫人战战兢兢地跟在我们的身后,他们对于即墨辰的恐惧似乎是日积月累的。我看着那张宛若神祗般的侧脸,脸颊上那块指甲般大小的花形疤痕不仅没有损害他的俊美,反添魅惑。尽管他对我宠爱有加,我却无法消除对他的恐惧感。那些他给我的记忆都是事实吗?是事实的话那就太荒谬了,而他却从不曾向我解释过那些不合理的地方。

  

  是不是你在透过我看向另一个灵魂?

  

  御书房里有一间小小的暖阁,虽然即墨辰并不避讳我,但那些闲言碎语不能控制,我不想陷入佞臣干政的流言里。所以每当他处理政事的时候,为了避嫌我都会呆在暖阁里看看书或者沏一杯茶。

  

  陵兰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暖阁的软塌上沏茶,平日里我是不会注意外面发生何事的,今日却不同,总觉得陵兰会被发现没去上书房都是我造成的。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外面却安静的可怕,偶尔会听到即墨辰翻阅奏折的声音。如果不是刚才太监的通报声,我会以为陵兰并不在殿内。

  

  “太子可知错?”

  

  良久,我才听到即墨辰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毫无感□彩的声调,我甚至可以想象他一边翻阅奏折连眼也不曾抬一下地说出那几个字的情景。

  

  “儿臣不喜欢那些之乎者也的靡靡之音。”

  

  “哦,太子不喜欢这些圣人之言,为君之道,那太子喜欢什么?”

  

  “儿臣喜欢兵法,要学行兵布阵、征战杀伐之术。”

  

  “太子是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吗!你是一国之储君,而不是一个将军!”

  

  “那父皇有没有问过儿臣稀不稀罕这个身份呢,我宁愿生在颠沛流离的百姓之家,也不愿生在这冷酷无情的帝王家!”

  

  “你!大胆!”

  

  相处的这两年我知道即墨辰对陵兰的要求极其严格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不喜欢这个孩子的。他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可见现在有多生气了。

  

  吱呀……

  

  我推开暖阁的门,两个剑拔弩张的人侧过头来看我,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下。

  

  “陛下,尝尝我刚泡的‘庐山云雾’吧。”

  

  我端着托盘朝即墨辰走去,将青花瓷杯递给他,他接过放到桌案上。

  

  “外面凉,怎么不多披件外衣再出来?”

  

  我这才意识到因为太急,我只着一件薄衾便出来了,顿时觉得寒意陡升(暖阁里一般穿的较少)。即墨辰脱□上的披风给我系上,拉着我在他旁边坐下。

  

  “陛下何必动怒,陵兰还小自是有些玩性的,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像他这个年纪还是无忧无虑的孩童呢,我们陵兰却已经是可以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了,况且我听说太子的授业课程确实不太合理。”

  

  我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能起到多大作用,内心忐忑,却是真的希望陵兰不要被迁怒。

  

  “我们陵兰?”

  

  “啊?”

  

  “修,喜欢太子吗?”

  

  即墨辰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问。我看着他又望了望站在下面的陵兰。他狠狠地盯着我,我没有看错,那眼神确是狠狠的,可是他垂在两侧的手分明在不安地捏着衣角。我突然觉得有点悲凉,为什么要问我这样一个可笑的问题呢,不是你告诉我他是我的孩子吗,那我又怎么会不喜欢他呢,还是你告诉我的都是谎言?

  

  “修喜欢陵兰吗?”

  

  见我不回答,他又问了一遍,仿佛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我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冷冷地说:“我自是喜欢陵兰的,他不是我的儿子吗?”

  

  即墨辰愣了愣,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我明显感到陵兰的身体在颤抖。

  

  “只是因为这样吗?”

  

  即墨辰低声说,仿佛在喃喃自语,语气里竟带着些受伤,我有些无措起来,仿佛是自己做错了。

  

  “我……”

  

  莫名地我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我不需要你的喜欢!也不稀罕是你的儿子!”

  

  陵兰突然朝着我大吼,转身便冲了出去,而外面早已下起了倾盆大雨。我刚要跟出去,却被一只手拉住。

  

  “由他去吧。”

  

  冷淡的语气让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我一直不能理解他对陵兰严苛、冷漠的态度,表现得太理智,根本不像一个父亲。或许这里面有我不知道的故事。

  

  晚膳的时候太医来通报说太子淋了雨感染了风寒。即墨辰并没有多问什么便挥退了太医,用完膳他便去了议事厅处理政事。

  

  东宫是这片庞大的建筑群里第二大的宫殿,这里很安静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几盏稀疏的宫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我走了这么久竟不见一个人影,偌大的宫殿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响。如果不是那些新漆的雕花栏杆提醒,我会以为自己进入的是一座荒废的宫殿。太子宫竟是这样荒凉没有人气,我扯了扯身上的披风,加快脚步朝太子寝宫走去。

  

  我一直不喜欢宸宫的设计,每一个角落都张显着它的庄重和严苛,就如同现在存在我眼前的太子寝宫。绕过一方巨型的屏风,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如既往的空旷,除了两侧一些少许的陈设外,映入眼帘的便是程亮的地板上那幅巨型的图腾彩绘,它一直从屏风的位置延伸到床下的脚榻旁。皇家总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显示它的尊贵无比和遗世独立,却将自己陷入孤绝之地。

  

  寝殿里很安静,我放缓脚步轻轻走过去,在那张雕花镂空的大床上蜷着一个小小的身体。陵兰虽只有十一二岁,身高却早已超过了我的肩膀,平日里从未觉得他小,此刻才惊觉他还不过是个孩子。我坐到床边,能够听到被子里不顺畅的呼吸声。不是病了吗?怎么竟没有一个宫人在身边伺候。

  

  我轻轻拉下他蒙在头上的被子,怕他被闷坏了。陵兰是侧着头枕在绣枕上的,小麦色的脸颊上因为发烧竟透出红润来,脸紧紧地贴在枕头上,不停地蹭来蹭去,他睡得很不安稳吧。我摸了摸他的额头,虽不懂医术我也能明显辨出异常。脚踏边上有被打翻的汤药和瓷碗碎片,都烫成这样了怎么还这样任性呢,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去外间把炉子上热着的药端进来,扶起陵兰让他靠在我的身上,一手端着汤药,一手拿着勺子喂他。他的意识很模糊,顺着我的动作吞咽,我总觉得这场景很熟悉,仿佛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有药汁从陵兰的嘴角流出,我赶紧放下勺子用袖角擦拭。放下碗,我扶着他躺下,又掖了掖被角。

  

  环顾四周,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这里没有一丝寝居应有的温馨,却处处透着疏离和冷漠。我站起身打算离开,却发现陵兰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角,而他明明还在熟睡之中。我掰开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担心露在外面会着凉。

  

  “是你。”

  

  “啊,你醒了?”

  

  陵兰微微睁开眼,意识似乎还有些朦胧。

  

  “我听说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

  

  他的眼睛看向某个方向,并没有在听我说话。即便是病着,他也不曾放下骄傲的外壳。我一直知道他不喜欢我,也抵触我对他的关心。

  

  “没事就好,你好好休息。”

  

  我站起来,转身离开。

  

  “别……别走。”

  

  我愣了一下,回过身来看着他,许是被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竟有些恼羞成怒,坏声坏气地说:“我都病了,你就只来看一下吗?”

  

  ?我有些不懂他的话。

  

  “你不是应该守着我吗!”

  

  呃。

  

  后面那句话轻轻的,像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哼哼声。他垂着眼帘,我第一次看到他柔弱的时候,要知道我们的陵兰太子从来都是骄傲和跋扈的。我走过去,在床头坐下,轻轻地说:“好。”

  

  陵兰把手缩进被子里,却连带着偷偷将我的衣角拖进被子里,见我发现,他有些尴尬装着冷把头也缩进了被子里。我淡淡地笑了,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床上鼓鼓的一团。

  

  过了良久,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你冷吗?”

  

  果然一点没睡呢。寝殿里置着暖炉自是不冷的。

  

  “不冷,太子冷吗?”

  

  “恩。”

  

  “那我去叫人再添置一些暖炉来。”

  

  “不要!”

  

  我停下脚步看着突然做起来的他。

  

  “我要你给我暖床。”

  

  ???

  “作为父后的你不是应该在我冷的时候陪我睡吗?”

  

  他本是一句被逼急的话,可是那句“父后”却深深地刺伤了我,也刺伤了他自己。他有些懊恼,垂着头坐在那里。我站在原地良久。或许是因为冷或许是不想局面这样僵持下去,陵兰侧身躺下,用后背对着我。炉子里的炭火燃得正旺,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我轻轻叹一口气,走到床边和衣躺下,陵兰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我们就这样一直躺着,互相都没有说话,但却可以感受到彼此近在咫尺的体温。毕竟是感染了风寒,没过多久陵兰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身体还不自觉地往我怀里钻,汲取温暖。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单纯无害的样子,竟让人不自觉地怜惜。

  

  人有时候很矛盾,明明是喜欢一个人的,却要表现出极度不喜欢的样子。我对陵兰一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情,那或许也是一种喜欢,连着他的跋扈和专横一并喜欢。可是我却不愿与他亲近,总觉得他的存在对我便是一种讽刺,时刻提醒我不过是用来纪念另一个人的玩偶。而那个人却理直气壮地对我说着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谎言,而我却要假装这便是事实,守着谎言活下去。

  

  “为什么你要是我的父亲?为什么……”

  

  ……

  

  “你醒了?”

  

  陵兰的脸贴在我的胸膛上,眉头紧锁着,意识却没有清醒。

  

  “我不要你是我的父亲,我只要你是我的二狗。”

  

  ……

  

  二狗是谁?陵兰的嘴里不停地胡乱说着,却来来回回都是父亲儿子这两句。他任务我是他的父亲吗,明明已经过了不懂事的年纪,怎么会相信这样荒诞的话呢?且不论我的性别,光是我的年龄也不过才大他十岁左右,有怎么会有他这么大的儿子呢。

  

  我轻轻拍着陵兰的背,希望他可以睡得安稳些。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回到夕颜殿,一夜无眠,心里一直想着陵兰那些呓语。寝殿里一如往常的安静,即墨辰这时候应是去上早朝了。临着窗子的地方置着一方软塌,平日里即墨辰喜欢半卧在上面看书,软塌旁边有一个小案几,上面放着一个半透明的琉璃碗,里面的褐色汤汁早已凉透了。即墨辰每晚都要喝这种汤,听负责膳食的嬷嬷说这汤他已经喝了十多年了,从没间断过。他的脸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表情的,我却觉得他在喝这汤的时候是带着笑意的。或许是我鼻子出了问题,总觉得这汤有股难闻的味道。

  

  看汤的样子应是没有动过吧。我拿起旁边的勺子在碗里搅了两下,浅酌了一口。

  

  呃,这是什么味道?我赶紧将嘴里的药汁吐出来。这也算是帝王的特殊癖好吗?

  

  昨夜一夜未眠,到现在却依然毫无睡意。寝殿里有一个小小的隔间,本是给守夜的宫人准备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便再没有住过人。即墨辰不喜欢别人出入夕颜殿,除了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外人是万不能踏进这里的,尤其是这寝殿,就连值夜的宫人都要退到外间里,有吩咐时才进来。

  

  这个隔间的设计很特别,虽不大却很别致,正对门的方向放着一张檀木小床,上面有一个方形案几,可以用来进膳或者看书。床的左边是一个书架,上面密密匝匝地挤满书,抽出一两本发现大多是一些关于宸国历史和文化风俗的书。床的右手边有一扇小窗,透过它可以看到未央湖上的风光。我一直在想它曾经的主人是谁,可以睡在这张离龙床最近的床上。我甚至猜想他应该是对即墨辰极其重要的人,所以他会把“他”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每当这么想,我的心都会一阵抽痛,原来在我的心底竟是这样不想当一个局外人,只能看着关于他的故事。本是打算离开的,却在转身之间瞥到书架的右下角放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

  

  在这里我表面上看来娴静无争,但却无时无刻不活得小心翼翼,就连记忆都是被人赋予的,那还有什么是自己能拥有的呢。我知道是不该有好奇心的,可是那盒子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着我靠近,将盒子从书架上拿下来,褐色的檀木盒子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就像有预感般,我知道这里面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关于我过去的秘密。心咚咚地跳起来,一下一下有力地敲击着我的胸膛。手指颤抖着伸过去,我仿佛能听见命运的声音。

  

  “啪!”

  

  盒子掉在了地上,一个白色的小册子从里面滑了出来,在风中一页一页地翻着,发出簌簌的声响。我从地上把它捡起来,这是一个粗糙的小册子,上面用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许多毫无逻辑的文字。我一页一页地翻,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我可以忘记所有的事,但我决不可忘记一个叫即墨辰的人,一个我深爱着的,也深爱着我的男人。我正在慢慢将他忘记,这感觉就像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流失一样仓惶无助。我怎么可以忘记你,即墨辰,点燃我生命之光。

  

  ……

  

  身材颀长,肤若凝脂,肩若削成,黑曜石般的眸子仿佛能将人吸进去,青丝挽进象牙镶金的发冠中,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是第一次见到即墨辰时的样子,可我更爱他发丝凌乱,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嘴角微微上扬时的弧度。

  

  ……

  

  我还记得渔阳城,这是一个有着不好回忆的地方。我躲在人群里看他疯狂地找我,不顾一切。箭如雨下,他却歇斯底里般地叫着一个我的名字。

  

  ……

  

  对了,我还应该记下,我叫修离,是即墨辰口中的修离。

  

  ……

  

  即墨辰,即墨辰,即墨辰……

  

  我一页一页地翻,心却在跟随文字的主人一起失忆。在册子的最后几页写满了那个人的名字,是不是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只记得这个名字了,可是我已经连这个名字都记不得了,为什么会记不得了呢,我凭什么可以忘记你……

  

  泪水模糊了视线,在晶莹闪烁的世界里我看见那个人对我温柔浅笑,看见那个人云淡风轻地喝着那碗褐色的蘑菇汤,看见那个人对我说修不喜欢的我也不会喜欢,即便那是我们的孩子……

  

  零碎的片段铺天盖地地朝我袭来,像洪水一般将我吞噬。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听到那个人对我说你是我的修离……

  

  每一次醒来,都宛如新生。我仿佛对这句话体会得尤为深刻,下意识地在醒来后先缓一下再睁开眼睛,入目的是红色纱帐上活灵活现的五爪金龙,金色的丝线在红色的织锦上游弋,勾勒出璀璨夺目的画卷。

  

  不是白色的天花板呢,我扯起嘴角淡淡地笑了。

  

  “你醒了?”

  

  即墨辰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我,眼里全是担忧。

  

  “值守的宫人说你昏倒在隔间里,已经传了太医,你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我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描绘他的眉目、鼻梁、嘴唇,想要把这张脸深深地印进脑海里。

  

  “怎么了?”

  

  见我只看着他却不说话,他疑惑地问。我朝他淡淡地笑着,却依旧不说话。他坐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里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

  

  “陵兰是我们的孩子么?”

  

  我看着眼前那人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眼里闪烁的光越来越亮,嘴唇颤抖着久久才发出一个单音来。

  

  “是。”

  

  我对着他笑,这应是我最美的笑容了,而他的眼泪滴落在我嘴角上扬的弧度上。

  

  我们之间的等待跨越了一千年,终于在此刻重逢。

  

  即墨辰番外(一)

  晟睿五年秋,帝君因旧疾复发不理朝政已有半月有余。朝中大事皆由内阁首辅张骥忠大人全权处理。新帝登基不过五年,正值年轻力盛,却突然卧病不起,一时之间,京都上下流言四起。有的说帝君纵欲专宠甄妃以致积病成疾,也有的说佞臣当道,君权旁落。而此时恰逢定北候於陵将军莫名左迁邶城,朝中上下矛头纷纷指向内阁首辅张骥忠,坊间传闻其妄图挟天子以令天下。

  夕颜殿是历代君王的寝宫,守卫自是森严,此刻正值非常时期,气氛更是压抑。守卫明显比平日里多了几倍,而且处处透着古怪,明眼人便可辨出那些守卫并非一般的禁卫军,而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张骥忠走在未央湖畔的宫道上,却无暇去欣赏身边的美景,他此刻正忧心忡忡,为自己,也为宸国上下。身为两朝元老的他在献帝在位的时候曾无数次到夕颜殿与帝君议政下棋,却在新帝登基以后渐渐来的少了,再次身处熟悉的场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张骥忠直接进了中殿,那是君王的寝居所在。晴雯姑姑站在殿门前,见他过来立刻迎了上来。

  “大人可是来了,陛下已经在等着了。”

  听晴雯这么说,张骥忠的心里更加忐忑了,立刻解释道:“卑职去城外视察了,接到旨意的时候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还望陛下不要怪罪的好。”

  “大人不必跟晴雯解释,还是快些进去的好。”

  说完,晴雯便带头进去了。张骥忠也马上跟了进去,一刻也不敢耽误。

  

  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幕,张骥忠只能依稀看到里面模糊的人影。请完安后他便恭身站在下面,里面的人不说话,他自是不敢出声的,心里猜度着着那个尊贵男人的想法。

  “最近朝中可有什么大事?”

  良久,帘幕后面才响起一道慵懒却沉稳有力的声音。张骥忠立刻向前迈了一小步,标准地作了一揖才回答那人的问话。

  “回陛下,近日朝中尚算稳定,只今年邺城受灾,粮食收成毁了一半,臣思量其乃边关重镇,故已下令周边城镇开仓赈灾,并从中央抽调钱粮补给,以安军心。另近日京都周围时有小股流匪作乱,为保京都安定,臣已从外省调军加强都城军防。”

  “张大人做的很好,没有让朕失望。”

  见那人语气缓和,张骥忠才略微呼出一口气,犹豫着要不要心里的话说出来。

  “陛下,臣……”

  “张大人有话要说?”

  “臣……”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但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张骥忠不得不开了这个口。

  “陛下已多日不曾临朝,京都上下早已流言四起。臣担心再如此下去,恐会动摇……动摇宸国的江山社稷呀!”

  一口气说出心中的想法,张大人不仅没有轻松,反而变得更加紧张,不知道自己这番言语有没有冲撞到那个骄傲的男人,他深知只要稍不小心自己便会身首异处。

  “流言四起?张大人倒是说说看都是些什么流言呐,是说朕沉溺于美色还是宠信佞臣呢?”

  “这……”

  张骥忠没有想到睿帝深处宫中却对朝中之事了解的如此清楚。

  “张大人还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好,其它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臣明白了。”

  说完他便退了出去。

  即墨辰从软塌上起来,走到窗边站定,看着远处未央湖上的烟波,微风吹拂着他的衣袖上的绒毛。这会儿还是秋天,可他已经穿着厚厚的裘衣了,这让本就不轻便的身子显得更加臃肿了。晴雯走过来将窗子关上。

  “陛下这两天还是不要吹风的好。”

  看着态度强硬的晴雯即墨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晴雯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京都的气候从来都是不冷的,但今年却很奇怪,还只是深秋就已经格外的冷了,尤其是今夜,晴雯觉得就连自己呵出的气都能被结成冰了,如同这座宫殿的冰冷。她抬眼看着漆黑的天空,竟连一颗星子都没有,但她还是对着它默默祈祷,希望那个人一切平安。

  宫殿里很静,平日里的守卫都撤到了外围,中殿里只有两名亲信的宫人和一个经验老道的接生婆,而她们都是即将赶赴黄泉的人了。晴雯看着那扇厚重的门,里面很安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晴雯突然觉得很心疼那个人,她知道女人生孩子是很痛的,更何况是男人生子呢。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颤颤的。可是他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叫出来。

  晴雯很想进去看看,可是她知道如果那个人让她进去了的话,自己的下场就和那三个人一样了。骄傲如他又怎么会让看到自己那副模样的人存活于世呢?

  那种沉闷的窒息感一点一点将晴雯勒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啊……”

  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打破了那些停滞在空气里的沉闷,却穿不透厚厚的宫墙很快便消逝在无尽的黑夜里。

  叫声一直连绵不绝,晴雯眼里噙着泪,嘴角却挂着笑,她一直希望他可以像个平常人一样宣泄自己的感情,不用处处隐忍。

  良久一道婴儿的啼哭在最后一阵叫声停歇后响起。

  生了吗?晴雯激动地差点推门而入,可是又在手触到殿门的时候止住,又哭又笑地站在门外,脑海里却浮现的是那个蜜色皮肤笑容干净的男子。他为你受苦如此,你是否也愿意为他如此呢?

  

  自宫中禁严以后,甄妃已有两月有余没有见到即墨辰了,最近一次见他也是隔着厚厚的帘幕。近日朝中不稳,这时候谁站出来必会招致杀身之祸,甄妃是个聪慧的女子,自是不会做这个出头人,却没想到今日即墨辰竟会召见于她。

  甄妃进去的时候,即墨辰正斜靠在软椅上,神态一片安详,并无二样,两人之间也没有那帘幕相隔。

  “洁儿这些日子可好?”

  甄妃没想到即墨辰会先问候她,还是用难得的温和的语气。

  “洁儿很好,谢谢陛下的关心。”

  甄妃含情脉脉地望着正上方的即墨辰,时间仿佛回到了他们初遇的那一夜。这时晴雯手里捧着一个婴孩进来,甄妃有些疑惑,这宸宫里何来的不足月大的幼儿呢。却见即墨辰从晴雯手中接过那婴孩捧在怀里,一只手还不时地逗弄着,脸上全然是宠溺的笑。甄妃诧异地看着即墨辰,那人脸上有她从未见过的柔情。

  “洁儿瞧这孩子可漂亮?”

  甄妃依言抬头远远地看了一眼,也没怎么看真切,只觉得肤色不是很白,倒是那双眼睛和自己有些相似之处,都是褐色的。

  “瞧着确是个漂亮的孩子。”

  “是吗?”

  即墨辰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转头对她笑了一下,甄妃被这一笑弄得有些发怔,笑靥如花也不及于他吧。

  “他将是朕唯一的儿子,甄妃可愿意作她的母妃?”

  !!!甄妃猛然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即墨辰,她似乎没有听懂他说的话,直直地看着他。即墨辰并没有因为她这样无礼的行为而感到生气,转而继续逗弄着手中的小东西,仿佛在给下面那个错愕的女子一些缓冲的时间。

  良久,甄妃才回过神来,却依旧无法抚平自己那颗胡乱跳动的心。

  “臣妾……可以问这孩子的母……生母是谁吗?”

  她知道自己这样问必是犯了他的忌讳,可是却控制不住那颗不甘的心,她本以为那个叫修离的男子已经是他莫大的威胁了,却不曾想如今又出现一个神秘的女人,还为他诞下龙子,而即墨辰竟还说这将是他唯一的儿子,叫她如何甘心。自己在他眼里也和那些女人一样,没有区别吗?那当初又为什么要给她爱的假象呢?

  即墨辰凌厉的眼神让甄妃感到恐惧,可是她却依旧挺直身子,倔强地看着上面那个人。即墨辰轻笑了一声,眼神更加冷漠。

  “甄妃大可放心,陵兰的生母是不会和你争名分的,从此以后你便是宸国储君的母妃。”

  陵兰?是这个孩子的名字吗?或许是自己的错觉,甄妃总觉得即墨辰在说到“生母”两个字时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只是他以为我甄洁儿想要的只是名分吗,自己对他的情意他竟视而不见吗?也许爷爷说的对,女人不应该把一切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尤其这个男人还是一个帝王。如果我注定得不到你的怜惜,那就给我无上尊贵的地位吧,至少能给家族带来庇护。

  陵兰,陵兰。甄妃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可以给她带来荣耀却也给了她嫉恨的孩子,她在心中默默发誓,自己要做的不只是他的母妃,更要做他的母后。

  

  晟睿五年冬,承欢殿。

  本是想出来透透气便没有让宫人跟随,不曾想竟走到这个地方,即墨辰拢了拢身上的白色披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曾经盛极一时的承欢殿早不复昔日的光彩,处处可见脱漆后的斑驳以及疯狂蔓生的野草。即墨辰走在空旷的回廊上,白色破碎的纱缦在风中招摇。他在一处殿门前停下,这里他记忆犹深。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那些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他知道这里是修离恨的起源,因为他给了那个人最屈辱的死法。

  即墨辰总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绝不后悔当日的决定。可是在很久以后,在他与修离阴阳两隔以后,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疯掉的时候,在他被思念折磨,痛不欲生的时候,他才觉得如果那日没有如此决绝,是不是结局会有所改变。

  那是去年的今天吧,即墨辰仿佛还能感受到修离因哀极而喷涌在他脸上的鲜血。去年的今天?仿佛想到什么即墨辰突然朝殿外奔去,寻他多时的晴雯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一掠而过的背影。

  即墨辰策马离开宸宫,直奔京都郊外而去……

  

  策马扬鞭,王追在山路间风驰电掣。即墨辰忽略那些如刀子般割在他脸上的寒风,此刻他恨不得用双手换双翼飞到那个地方。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修离就在那里,只要自己再快一点就可以见到日思寐想的人。

  即墨辰记得今天是陆子言的祭日是因为他永远也不能忘记那日修离眼里的愤恨以及自己看到那个被他的血晕染的红色世界时的恐慌。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对他有多重要。他纵容他胡闹,他默许他离宫安葬陆子言,却偷偷派人跟着他。只要他知道自己有多害怕他会一去不返。暗卫来报修离已经回宫的时候,即墨辰已经在窗前站了一个下午。

  王追在山脚前停下,即墨辰翻身下马,从那条狭窄的甬道里进入。这是一处四面环山的峡谷,温暖的气候让这里出现了反季节的神奇景象,外面寒风萧索,里面却花团锦簇,春光无限。即墨辰无暇欣赏周围的美景,他的目光在四处逡巡,只为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回应他的却只有山谷里潺潺的流水声。

  是我迟了吗,还是连上天都在阻挠我?他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那方矮小的坟茔上,那里还留有他的味道。即墨辰走进那里,想要更加亲近那人,却看到石碑上的墓志铭,字迹清晰分明是刚刚才刻上去的。即墨辰的眼神变得阴鹜,指甲嵌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予独爱?独爱么?呵呵,我早知你在你的心里我不及他的十分之一,所以即使隔得再远你也不会忘掉他的祭日。一掌挥去,墓碑便碎成几块。

  晴雯带着禁卫军赶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个孤立于山谷之间的落寞背影。

  

  晟睿六年的冬天对于即墨辰来说是与众不同的,一年多的压抑仿佛只为了等待那个日子的到来,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也可以淡定自若的他竟会变得慌乱无措起来。整夜未眠,尽管已经派人把守在回京的要道上,尽管那处峡谷里早已埋伏了众多暗卫,即墨辰却仍旧担心,担心又会像上次一样错过,竟然已有两年未见了,我的修离如今是何模样呢。只是想象一下即墨辰的嘴角便能噙着笑,怔愣了一旁伺候的宫女。晴雯拿着新制的衣服进来,那是一套纯白色的衣衫。即墨辰知道修离是喜欢白色的,就像他喜欢那个总是穿着白衣的陆子言一样。

  宫人服侍即墨辰穿好衣衫,他又对着铜镜照了一阵。

  “晴雯觉得朕穿这身衣服好看吗?”

  即墨辰看着镜中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语气淡淡地问。晴雯有些讶异,看了一眼即墨辰的脸色。

  “陛下自是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是吗?”即墨辰脸上带着笑,却分明都是落寞,“可惜它不适合朕,晴雯还是拿朕的龙袍来吧。”

  即墨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此刻的他是紧张而激动的,刚才暗卫来报说修离已经进了那个山谷。犹豫徘徊了好久,他才踏出殿门,在远处的广场上,三军早已整兵待发。王追也不耐地踢着它的蹄子,自己有多久没有骑马了?它怕是早就向往着奔跑了吧。看一眼身后整齐的军队,即墨辰自嘲地笑了笑,为了接一个人自己竟带着一支军队。策马挥鞭,三军从大西门出,浩浩荡荡向京都之外行进。

  

  等待是个极其痛苦的事,尤其是在等的那人与你只有一山之隔的时候。即墨辰从没这样仔细看过落日,尤其还是野外的落日。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怒火如夕阳一点一点消失一般正在一点一点积蓄。无论是两年前修离不顾他生死而离去还是修离对陆子言的眷恋不舍都在挑衅着他的骄傲,还有那些他无法忽视的疼痛像万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心。就连他身边的士兵都可以明显感受到空气里越来越低的气压。

  山间的甬道里传来声响,即墨辰的目光转向那里,或许说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那里。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近,他已经依稀能够看到那人的轮廓,那熟悉的脸已经在他心里刻画过千万遍,永不磨灭。修离依然是当年分别时的模样,只是脸上少了分稚气,多了分沉稳,刚才积蓄的怒火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顿时荡然无存。修离似乎并没有多讶异,他的眼里是从容和波澜不惊。即墨辰有些生气,他没有期待过他见到他会露出愉悦的表情,但也不是这样的平淡无奇。

  “哒、哒、哒……”

  即墨辰骑着马踱步过去,宛如天神般高贵。他在修离面前停下,就那样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修离明显有些局促,即墨辰却紧盯着他,仿佛在欣赏他的窘迫。蓦地,他俯□子,抬起修离的下巴,让他与他平视。即墨辰他极力保持着冷漠自持,可是却抑不住眼里的情绪翻涌,他终于这样真实地触到了这个人,而不是午夜梦回时的一场虚妄。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只吐出简单的四个字。

  “我在等你。”

  等你回到我的身边,等你的心从别人那里收回,等你不再恨我,等你回头对我微笑……

  这个“等”字后面还蕴藏着很多内涵,可是眼前的人却不明白,而他也没有办法给自己回应,因为他的嗓子早因自己而哑掉了,这也是即墨辰心中最大的痛,他想给他的只有疼惜,而不要有一点点的伤害,但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即墨辰迫切地想要将眼前的这人扯进怀里,想要让两人的身体紧紧相依,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他抓住修离的肩膀顺势将他抱上马来,这个身体如当初一样熟悉温暖,那厚实的背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他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声。“啪”的一声,即墨辰策马挥鞭,他只想快速地带修离远离这个地方,远离有陆子言存在的地方,尽管那个人已经死了。

  “公子,不要丢下青岚,公子……”

  那是一个清脆的女声,他能感觉怀里的身体在挣扎,可是他又怎么会放开对他的钳制。

  “能不能带上她。”

  声音很轻还带着些喑哑,即墨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修离竟会说话了。迅速勒住缰绳,他讶异地看着那人。

  “你可以说话了?”

  怀里的人微微点了一下头。

  

  在还是皇子的时候即墨辰就不喜欢夕颜殿,这里森严可怖,没有一丝温度。宸国的每一位帝君在这里画地为牢,过着看似风光实则寂寞的日子。孤独一生,这仿佛是即墨家的男人逃不掉的宿命。可是今天他却觉得这里很美好,身下那人的身体结实而柔软,如果可以,他希望禁锢他一辈子。

  

  即墨辰番外(二)

  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身下那人上扬的嘴角,即便是讽刺的笑,即墨辰也觉得那是极美的。他是极其讨厌与人亲吻的,可是此刻他却迫切地想要汲取那人口中的唾液,尝尝那是什么味道。因为室内的暖空气而变得红润饱满的双唇仿佛是一朵摇曳在风中的罂粟诱惑着他靠近,他能听到修离凌乱粗重的呼吸声,这是一种烈性催化剂,体内所有的情愫都在那一刻释放。他的唇碰触到一片柔软,他的舌头在那人整齐的牙齿上舔舐,这是他第一次带着□的亲吻,没有高明的技巧,但却并不影响他攻城略地。舌头抵开紧咬的牙关,在口腔里上下搅动,追逐着那人的舌头,连带着汲取那人的唾液吞进嘴里。莫名的甜蜜涌上心头,这是他自以为的爱的鉴证——只和自己爱的人亲吻。

  手指一路下滑至修离的腰间,轻轻一扯,腰带便松散开来,胸膛也露了大半。这动作对于他来说早已是轻车熟路,他还记得他系腰带永远是系在左手边。手指捻捏着胸前的突起,手下是一片结实的胸膛,即墨辰是极爱这触感的,不似一般男宠的柔弱,却也一点都不粗糙。再往下是平坦的小腹和有力的腰肢,这让他回想起那日在山洞里的情景,他还记得自己无力地跪趴在地上的屈辱姿势以及背后有力的撞击声。这样践踏宸国帝君的尊严,他本应该杀了他,可是即便恢复了力气他也装着任其摆布。他喜欢被他亲手照顾的感觉,喜欢他的手触碰自己,尽管那手并不光滑,而是布满粗茧。

  可是他为什么要辜负自己的信任,为什么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而离开,即便是对一个陌生人也应该有的最起码的怜悯,他却不曾给自己,还是说自己根本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我怎么可能成为修离你人生中的陌生人呢,我要你一辈子都记着我们是生生世世纠缠不清的怨侣,我们可以是任何关系,但绝不可能是陌生人!

  渔阳城下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个烙印一般刻在即墨辰的心上,时时提醒这个男人当日的绝情。温柔的表象一击即碎,他还是那个尊贵如斯的帝王,在他的骨子里仿佛不曾爱过任何人。当理智退离身体,主宰着一切的便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手指不再是轻轻地抚摸和温柔的调情,而是用力的揉捏和拼命的撕扯,暧昧的青紫印记在白皙修长的指下绽放,他要这个身体记住他,永世不忘。

  在他进入他的那一刻,仿佛是一个契机,释放即墨辰心魔的契机。身下那人的感受已全然不重要,就像他第一次碰他那样。不!应该比第一次更狠一点,因为他是带着恨的,这两年积压的痛苦,他要他感同身受!所有屈辱的姿势他都要在他身上试用,偌大的寝殿里只有一种声音,那种参杂着水声的碰撞,淫/乱而魅惑……

  这过程于修离而言是痛苦的,他第一次在这件事上感到恐惧,从来只是逆来顺受的他竟开始想要反抗,可是钳在他腰间的那双手是那样的有力,骨头咯着骨头的疼痛让他越挣扎越难以逃脱。他的脸贴在锦被上,手伸向床沿,一点一点的往外爬……

  即墨辰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就在他手抓到那些飘荡着的纱缦时,身上的人扯着他的头发顺势将他拉了回来,连带着那些在空中飘荡的纱缦。

  “你想下去吗?那朕成全你!”

  即墨辰放开钳制修离的手,一脚踢在他的腰间,修离就这样顺势滚了下去,仰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里的东西因为没了阻塞就这样汩汩地流了出来,画面甚是淫靡。这样的修离让即墨辰更有一种施虐心里,他欺身上来。修离早已被摔的失去了意识,只是本能地后退着,嘴里小声地念叨着。

  “求你……放过……我……求你……”

  那些断断续续的碎音不仅引不起施虐者的同情心,反而让他玩性大起。

  “还……不够……”

  即墨辰像水蛭一样黏附在修离的身体上,一个挺身,那东西便进入了他的身体。尽管已经没了意识,但身体是极其敏感的,依旧一张一缩地夹着他的那东西。

  人类永远乐此不疲的是这最原始的律 动,他将这定义为抵死缠绵……

  

  即墨辰的残忍暴戾在宸国史上是空前绝后的,但他的勤政和节俭也是绝无仅有的,多年如一日地不曾辍过早朝。

  

  可是今日的朝堂却闹哄哄的乱成一团,朝臣们猜度着晟睿帝不来上朝的原因。面对朝臣们的疑问,管事太监有些架不住这混乱的局面,赶紧趁机退了出去。

  

  管事太监找到晴雯说明了朝堂上的情况,问该如何是好。晴雯看了一眼寝殿紧闭的大门,淡淡地说:“让大臣们散了吧。”

  

  得到指示,那太监赶紧朝前殿去。

  

  “陛下在里面多久了?”

  

  晴雯问旁边当值的宫女。

  

  “已经两天三夜了。”

  

  “按时送膳食和盥洗用具进去,别的不用多问。”

  

  ……

  

  即墨辰摩挲着旁边那人光滑细腻的脸庞,多少次午夜梦回这个人的脸都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自己却只能静静看着。因为即便在梦里他也清晰地知道这只不过是一触即碎的幻景。可是此刻却不同,他真实地在自己面前,可以触碰,可以抚摸。

  

  修离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即墨辰赶紧闭上眼。作为一个帝王他不需要躲避任何人,可是此刻他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人。渔阳城下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再加上他两年的逃离,自己怎么会没有怨恨,可是从始至终即墨辰都知道自己对他能做的只有疼惜。

  

  昨晚没有控制好自己,违背了初衷,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来面对了。闭着眼睛他也能感觉到修离在看他。

  

  “在看什么?”

  

  没想到自己早就醒着,修离低着头连声否认,脸有些红,眉眼间带着羞怯,模样甚是可爱。本想欺身上前,却发现修离躲闪地看着帐外,即墨辰皱眉看着帘外的一干人等,晴雯为首笔直地站在那里。

  

  笑自己太心急,一时贪欢连着好几日在床上度过了竟浑然不觉,嘱咐修离好好休息,即墨辰下床去沐浴准备去上早朝。

  

  站在帘外的晴雯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分开也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即墨辰的脑子里便装满了那个人的影子,挥散不去,大臣们的慷慨陈词他一句没听进去。

  

  即墨辰自嘲地笑了下,自己竟像民间的那些痴男怨女一样儿女情长起来,以后是不是应该连上早朝都把他带着,这样自己就不会分心了。

  

  这些天没上朝积压了许多政事,自己这会本应该出现在御书房,却命令御辇朝夕颜殿去。时辰尚早,他应该还在熟睡吧,兴冲冲地回到寝殿看到的却是整洁干净的龙床。上面空荡荡的,就像两年里无数个夜晚自己回来时的情景。

  

  即墨辰站到窗前,这是他曾经很喜欢的位置。他没有问宫人修离的去向,只是静静地站着。他相信他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弃他不顾,所以他只要站在原地等他回来就好。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即墨辰兴奋地转身,却用一种极其平淡的声音说你回来了,就像是家人间平常的问候一样。

  

  用早膳的时候有人进来通传说甄妃带着小皇子过来问安,即墨辰夹菜的手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修离,似乎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即便这个孩子“名义上”是他和另一个荣宠正盛的女人生的。果然在他心里从没有在乎过我么?

  

  可是即墨辰还是想让修离见见陵兰,那毕竟是他们的孩子。于一个帝王而言,为一个男宠诞下子嗣该是多么可笑的事实,可是即墨辰却从没后悔过,不管那个人有没有一丝一毫地爱过他,至少陵兰是他们没办法抹掉的牵扯。

  

  即墨辰迫切地想知道修离对陵兰的态度,他多么希望他可以喜欢他们的孩子。

  

  甄妃牵着陵兰走进来的时候,即墨辰便留心观察修离的反应。他将陵兰抱在怀里,小小的人儿还很调皮,不安分地蹭来蹭去。

  

  即墨辰发现修离在看陵兰就故意把孩子的脸转向他的方向,可惜这个孩子长的太像自己,除了皮肤,或许还有眼睛像他。说到眼睛,即墨辰又记起多年前在凤栖城发生的事情,看了看甄妃的眼睛,又看了看修离的眼睛,暗自在心里疑惑。

  

  不过即便陵兰长的再像修离,他也不会相信这就是他的孩子吧。

  

  “这是我……的儿子,你要不要抱一下?”

  

  即墨辰多么想说“我们”而不是苦涩地吐出那个“我”字。

  

  修离有些紧张,或许是没抱过小孩的缘故,身体僵硬着,小心翼翼地接过陵兰。小家伙倒是不认生人的,刚到修离怀里就要往脖子上爬,一边还伸出舌头舔了修离一脸口水。

  

  “他叫即墨陵兰。”

  

  即墨辰说出陵兰的名字,这个孩子与陵兰山脉里的山洞有着莫大的渊源。修离忙于应付怀中的孩子,无暇思考其中的深意。

  

  ~~~~~~~~~下面是2010.12.24的更新~~~~~~~

  即墨辰一边批着奏折一边不时地看看旁边的沙漏,时辰已经不早了,不知道他睡了没有。前些天积下的政务必须要处理,自己抽不开身回去陪他,即墨辰本想把修离带在身边的,可是又怕自己这样每日缠着他会让他觉得反感。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珍惜。像所有陷入爱情的男人一样,他学着用心经营自己的感情。

  

  西政殿的钟声再一次响起,即墨辰实在有些难以忍受,自己也有半日未曾见他了,算不上是整日缠着他了。命令宫人将奏折搬去夕颜殿里,只要呆在有他的地方就好了。

  

  即墨辰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榻上睡着的身影,心里有些暖洋洋的,他不去床上睡是在等自己吗?原来温馨的感觉是这样的。

  

  即墨辰叫宫人再拿来一床软被给修离盖上,又燃起了炭火,殿内立刻变得暖烘烘的。即墨辰这才放心地去沐浴。

  

  ……

  

  修离睡得极浅,即墨辰刚把他抱起来他便颤抖着睫毛睁开了眼睛。

  

  “醒了?”

  

  “嗯。”

  

  修离因为刚刚醒来,话语里还带着些鼻音。即墨辰将他轻轻放到龙床上,扯过软被盖上。

  

  “以后晚了就先睡,不用等我。我现在还有些奏折要批,你先睡吧。”

  

  即墨辰站起来朝外间的书桌走去。在他们之间隔了一层红色的薄纱,透过它即墨辰刚好可以看到里面模糊的轮廓,这让他觉得很温馨。

  

  这时晴雯掀起帘子进来,她的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有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晴雯将一樽琉璃盏递给即墨辰,他接过再自然不过地一勺接一勺地喝着,却没注意到帘内有个人在奇怪的看着他,这味道于他而言太过熟悉了。

  

  即墨辰已经喝着这汤近两年了,在修离离开以后他回到宸宫,到处寻找关于他的影子,这汤便是产物之一。尽管如今修离已经回到了自己身边,可是这习惯即墨辰已经养成了。

  

  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即墨辰在火炉旁边把身子烤得暖和了才上床去搂着那个人躺下,头靠在他的劲窝上。

  

  夜,静谧无声。他怀里抱着的便是他的天下。

  

  最近边关常有信件来说,天狼将会遣使臣前来议和。对于此事朝臣颇有争议,有人认为天狼诡诈,此事必有玄机;也有人说,经陵兰之战以后,双方均损失惨重,此时议和对宸国上下大有裨益。

  

  即墨辰倒是对此事无甚感觉,无论天狼有什么样的居心他都有自信可以拒他们于宸国边土之外。

  

  处理完政事,即墨辰本打算直接回夕颜殿,有宫人说修离带着青岚在御花园里,他便跟着寻了过去,没想到一来却看到这样的一幕。

  

  几个五大三粗的宫人正凶神恶煞地朝修离围上去,宓妃在一旁得瑟地看着,眼里全然是轻蔑。有两个宫人上前推开青岚,分别抓住修离的两边胳膊。

  

  “你们干什么!”

  

  即墨辰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满脸震怒地一吼。他没想到在自己的庇护下,修离还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见即墨辰出现,宓妃打算先发制人,她立刻跪下一脸委屈地痛诉:“请陛下一定要为臣妾作主。”

  

  宓妃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即墨辰心里却一阵烦躁,这些女人的把戏他见得太多了。

  

  “哦,宓妃说说看你受了什么委屈?”

  

  “臣妾与众姐妹在梅园赏花时与修离小主不期而遇,臣妾只不过让小主按宸宫的规矩给各位妃嫔行礼,谁知小主却恃宠而骄,不仅不行礼还辱骂臣妾,众位在场的姐妹都是可以为臣妾作主的。”

  

  即墨辰看了一眼修离,又转头看向宓妃,讽刺地笑了一下。

  

  “他恃宠而骄了?”

  

  即墨辰故意顿了一下,接着说:“那也是朕纵容的,以后除了朕他可以不用向任何人下跪。”

  

  即墨辰满意地看到宓妃煞白的脸色,他牵起修离的手将他扯进怀里,向所有人宣示着所有权。

  

  即墨辰番外(三)

  即墨辰一直记得,陵兰出生的那个晚上,一辈子也没办法忘记。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未央湖上的水漫上来,整个夕颜殿仿佛在电闪雷鸣中摇摇欲坠。大殿里很空旷,平日里伺候的宫人都被赶了出来。晴雯站在帘外,来回地踱步。在那张奢华的龙床上正躺着宸国最尊贵的帝君,而此刻他正在分娩,为一个背弃他的男宠诞下子嗣。

  

  产婆不停地为即墨辰擦着额头上的汗珠,防止汗水迷了他的眼睛。即墨辰咬着牙,手指紧紧抓着被褥,锦帛都被他撕碎了。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痛感,撕心裂肺地,仿佛要将他的内脏都搅碎。即墨辰一直睁着眼,痛极了的时候他会产生幻觉,修离皱着眉心疼地看着他。

  

  即墨辰不想让那个人担心,可是他连弯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传来的阵痛一下痛过一下,他本是可以叫出声来的,下着大雨,宫人都被赶了出去,没有人会听见。可是他不想叫,他要记得这疼痛,每一下都在让他铭记他有多爱那个男人,爱到可以为他放下帝王的尊严,爱到可以忘记自己男人的身份。

  他还记得产婆在看到他男儿身时的震惊和害怕,没关系,所有看到他狼狈样子的人都必须死,这也是晴雯只能在外面伺候的原因。

  身体的疼痛让即墨辰的精神变得恍惚,可是他却不能失去意识,他要守护他们的孩子,这是他和修离之间唯一的牵绊,无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将是宸国唯一的储君。

  

  如果知道这一别将是阴阳相隔,那么即便你有多恨,我也不会放你离开。

  

  晴雯记得这件红色小披风,似乎跟在即墨辰身边的时间比她还要久些。她从地上拾起来,赫然看到衣角上那枚娟秀的字体,目光流转,过往的画面在脑海浮现,一切都变得可以解释。晴雯站起来,拿着修离留下的信,急匆匆朝御书房走去。

  

  即墨辰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诸事冗繁,却不得不一一过目。晴雯正在和守门的宫人交涉,即墨辰抬头恰好看到她。殿内侍奉的宫人也注意到了,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即墨辰。微微颔首,一个小太监便匆匆跑了出去。

  

  即墨辰寻思着将手上这份奏折批完后再问话,晴雯却急着先开了口。

  

  “陛下……他走了。”

  

  即墨辰的手抖了一下,一滴墨滴到白色的纸上,一点点晕开……

  

  晴雯只来得及看到那抹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即墨辰早已冲出了门外。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即墨辰竟使着轻功在宫墙上穿行,而那些没反应过来扑上去的影卫,已被即墨辰的掌风震到三仗开外。

  

  昨晚那样的痴缠也不过是想多留你一日罢了,竟还是留不住吗?终究来不及告诉你,陵兰是我们的孩子。在陵兰山脉的那个夜晚,我从不曾怪罪你的大胆放肆,我反而感激它,陵兰是上天赐予我和你之间割舍不掉的牵绊。那日,陵兰过敏的事,本是个拙劣的伎俩,可是我太期望你可以爱我们的孩子了,所以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无数次躲在你房间的角落看你安静的睡颜,才突然明白,没有你陵兰也不重要。

  

  即墨辰跃上高高的城墙上,却只来得及看到夕阳下绝尘而去的马车。衣袂翻飞,青丝飞扬,晴雯看到的便是这么个寂寥的身影独立在城墙之上。

  

  “陛下,这是小主临走时留下的信。”

  

  即墨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站在他身后良久的晴雯。即墨辰接过那张白色信笺纸,轻轻展开,上面只简单写着两个字:雨泽。

  

  太久没见过这两个字,即墨辰都快忘记这是自己曾经的名字。在没有成为宸国的帝王之前,即墨辰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居于深宫,民间鲜有关于他的事迹流传;而在成为宸国帝王之后,他毁掉了所有关于“雨泽”这个名字的记载。世间的人都只知一个即墨辰而不知即墨雨泽,修离一个官奴出生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修离出生在凤栖城,修离的褐色眼眸,修离身上熟悉的温暖,自己莫名的亲切感……

  

  即墨辰的身形一震,捏着信笺的手都在颤抖……

  

  一直以来执意守护的人,伤害修离也始终坚持的人,做任何事都被自己纵容的人,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错误么?愤怒在心底积聚,甄洁儿的荣宠,甄氏一族的显耀都像是一种讽刺,讽刺他这些年待她的不同。

  原来即墨辰此生真的只能爱修离一个人,即便自己误会了甄洁儿是小时候的那个人,却也只对修离一人用情。即墨辰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他觉得很庆幸,庆幸修离就是小时候的那个人,而他还记得他,但是现在他必须做一件事。

  

  即墨辰止住笑,一字一顿地对晴雯说:“废黜甄洁儿的贵妃之位,将甄氏一族贬为庶人,永世不得为官。赐甄洁儿,鸩酒。”

  

  旨意传来的时候,甄妃正抱着陵兰和一众妃嫔宫女在未央湖畔赏雪。晴雯恭敬地将明黄色的圣旨递到甄妃手上,周围的妃嫔先是错愕,接着便透露出幸灾乐祸的意味。甄妃向来是个聪明的女子,既然是晴雯亲自来传旨,那便却是即墨辰的意思了。这意味着她之前利用陵兰陷害修离的事败露了。

  

  既然做了这件事,甄妃便作过事情败露后的打算,可她没想到那个男人竟如此无情。鸩酒么?她以为最多是废了贵妃之位,可是那个人竟然要她死。自己终究抵不过那个男宠在他心中的分量吗,甄妃自嘲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没有歇斯底里,只是诡异地笑着,紧紧抱着陵兰,一步步朝后退。晴雯看着她,既然有把握过来传旨,她自是知道陵兰在甄妃手中的。即便此刻甄妃要以陵兰作威胁,她也有自信把太子安然无恙夺过来。

  

  “甄妃可要想清楚,伤着了陵兰太子,甄氏一族可就不是贬为庶人这么简单了。”

  

  甄妃笑得更夸张了,腰都弯了起来,哪里还有当初那副尊贵高傲的模样。突然,她将怀里的陵兰抛向晴雯,纵身一跃,跳进了深邃结冰的未央湖。晴雯连忙接住哇哇大哭的陵兰,却只来得及抓住甄妃的一块衣角。

  

  甄妃在纵身一跃的那刻,最后看了一眼矗立在未央湖畔的夕颜殿。你要置我于死地,我却连死也想守在你身边。甄妃的身体沉入水中,再也没有找到。

  

  

作者有话要说:2011年的更新,多么难得、

等待等成迫不及待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我站在廊下,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过的世界,因为是初秋树叶儿还没有开始发黄,但是空气里已经可以嗅出寒冷的味道了。我拢了拢身上薄薄的衾衣,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那个人有好些天没有出现了,大概是因为天气不那么炎热,加上这些槐树长势都很好,似乎不再需要人过多的照料了。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自从卸下伪装以后,冬梅便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在我面前晃荡,不是用膳的时间,她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如同我直觉的那样,那个人拿着一把类似于镰刀的工具进来,驼着背一瘸一拐地走向那些长得过于枝繁叶茂的槐树。在他进来的那一刻,我的心竟然砰砰直跳起来,这感觉就像是小学的时候偶然遇到隔壁班心仪的女生。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害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尽管他藏在一个丑陋的躯壳里面,尽管我记不得他美丽时的样子。但只要是他就好了,不管是什么样子。

  

  他一直背对着我,我希冀着他可以转过头来看我一眼。我是多么想告诉他,我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我期盼着他能在我还没有忘记我不属于这里之前带我离开。

  

  我就站在你的身后,你只要转过头便可以看到。

  

  “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我吓了一跳险些从廊下跌落下去。浩歌立刻从背后扶住我的腰,将我拉进怀里。

  

  “怎么如此不小心。”

  

  他的声音温柔而带着磁性,而我却靠在他怀里僵直着背。

  

  “天有些凉了,不要在外面呆的太久,我们进去吧。”

  

  说完他便要拉着我朝屋里走去。那一刻我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生出这一眼便是永别的预感,我站在那里不肯动。

  

  “怎么了?”

  

  浩歌停下来,转过头顺着我眼光的方向看过去。那个人正在院子里一丝不苟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直到浩歌大声叫他过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那个人放下手中的工具,跛着脚走过来,他走的很慢而且吃力。我的心蓦地一紧,被浩歌握着的手竟在这寒意陡生的天气里生出汗来。他的每一步都牵扯着我的心,浩歌盯着我的眼睛,我极力想要表现的正常一些。我却不敢肯定自己是否做到了。

  

  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个人才走到走廊外面的小径上。浩歌握着我的手朝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那种类似于铁器刮在硬地板上的声音让浩歌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他望了一眼远处那一排枝繁叶茂的老槐树,继而转头看向那个卑躬屈膝站在走廊外的人。

  

  “我看那些树都活下来了,以后你就不用经常来这里了。”

  

  我的身子轻颤了一下,不知是因为浩歌那句话还是因为迎面而来的寒风。那个人站在走廊外并没有说话,那弓着的瘦弱的身子竟让我觉得他是这样矮校

  

  浩歌的目光在那个人的身上游移,良久他才说:“你退下吧。”

  

  那个人抬起头,为了让自己的神情尽量看起来不那么奇怪,我将视线移向了别处,可是我依然可以感受到他注视我的目光,尽管那只是短暂地一瞥。他朝我们俯身行了个礼便躬着身子退下了。

  

  “修,在紧张什么?”

  

  浩歌突然靠近,在我耳边呢喃。

  

  “没……没什么。”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抵上了身后的柱子。

  

  “你看你,还说自己不紧张。”

  

  他轻笑一声,眼睛别有深意地看着我。我吸了一口,用极平淡的声音说:“大概是天气变化太快,身体有些不适吧。”

  

  “哦,是这样,那我们进去吧,外面风大。”

  

  看着浩歌的侧脸,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怀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露出了很多马脚,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再想那么多了。我必须离开这里,我憎恨这种一点一点剜去我记忆的地方,尽管我知道离开也阻止不了那些既定的事实。

  

  但是我必须离开这里,即使回不到那个人的身边,我也不要成为他的掣肘。如今的局势明显偏向宸国,我不确定浩歌会不会拿我去威胁他,无论是因为伤害即墨辰还是因为憎恨被浩歌利用,这都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场面。

  

  浩歌亲自给倒了一杯茶递给我,这和冬梅一直伺候我喝的不同。可是无论是什么样的茶,我已经不再有什么好感了。我接过那个人递来的茶杯,握在手中把玩,白色的瓷壁上用靛蓝色描绘着我看不懂的图案,如同莫高窟里那些高深莫测的壁画。

  

  “在我忘记一切之前,你可以告诉我你给我下的是什么毒吗?”

  

  我平静地看着坐在我旁边曾经温润如玉的男子,他明显愣了一下,迎视着我的眼睛,似乎想看穿我的用意。

  

  “还记得绯叶之毒吗?事实上那个叫绯叶的女子还为那个负心男子研制了一种毒药,名为魑魅。魑魅除了可以引发绯叶之毒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功效,那便是让服用之人忘却过往的曾经,尤其是他记忆最深刻的部分。这样那个负心的男子便会忘记另一个女子,而绯叶便可以重新出现在记忆一片空白的男子的生命中。”

  

  浩歌突然上前来将我拉进怀里,他的双手紧紧地箍在我的腰上。

  

  “原谅我,强行抹去你的记忆;原谅我,想要你一生都陪在我的身边;原谅我,没有你就会活不下去;原谅我……”

  

  那些话最后都变成呢喃,可是他箍在我要上的手却越来越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血肉里。那些细碎的声音就像宿命一般将我缠绕,让我失去挣扎的力气。

  

  我躁动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已经是午夜时分。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除了我的心。这个院子里只住着我一个人,在冬梅撕下伪装以后我便毫不客气地将她从这里驱逐了。我不想在我越来越多的睡梦里,身边还有一个不安定因素,虽然这么做的意义并不大。

  

  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猛然回过头去,除了漆黑的院子里燃着的几盏昏暗的宫灯,便没有任何东西。其实那声音并没有让我产生多少期待,如果真的是他又怎么会发出声音来呢,只是等待的过程让我变得焦虑和迫不及待。

  

  他看懂我的眼神了吗?他了解我的处境吗?如果你都知道,就请你快点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等待,或许就是下一刻我所以的记忆便要轰然坍塌。而你将从我的生命里被抹去,这将是多么残忍的事。至少,在我忘记所有的时候,是你陪在我身边。

  

  越靠近凌晨,夜的温度越低,就像我越来越冷的心……

  

  求你别让我的等待再次变成一个笑话。

  

  就像无数个夜晚里熟悉的一样,那些睡意铺天盖地而来,我觉得我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睡眠就如同作茧自缚一般,每一次醒来都是一次蜕变,而蜕掉的不是皮,而是我和他的爱情……

  

  我已经很久不再做梦了,那药物让我在梦里与他相见都变成一件奢侈的事。可是,今夜我好像又梦到了,尽管我的周围漆黑一片看不到他的样子,可是那些蜿蜒在我脸上的触感是那样真实,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那双摩挲在我脸上的手便是那个人的,那个让我已经思念成狂的人。

  

  当那指腹停留在我唇角的时候,我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丑陋不堪的脸。

  

  等待的时候是那样焦虑和迫不及待,可是见到的时候,我的心却变得异常平静。就像每个早晨都是从那个人怀里醒来平静而轻柔地说早安一样,我朝他笑了,他也对着我笑。

  

  扁扁的嘴咧开,露出里面白皙的牙齿。明明是那样难看的一个笑,却让我泪如雨下。这次我终于等到了么?

  

  “你来了。”

  

  我握住他为我拭泪的手,千言万语最后只凝集成这简单的三个字。

  

  “我来了,来带你离开。”

  

  不再是那种刺耳的声音,而是即墨辰本来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那种久违的感觉让我觉得之前所经历的一切磨难都不再重要,只要他在便好了。我释怀地笑起来,手指轻抚过那张丑陋的脸。

  

  他抓住我的手,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很丑。”

  

  我的嘴角咧的更开了,执意要去触碰那张丑得出奇的脸。

  

  “我喜欢。”

  

  这句话我从不曾想过会这样顺畅地便说出口,而那个人脸上的笑明媚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留了三个空白章节、、大家先不要购买、、以后用来写番外、、我想先把文完结了、、番外后面慢慢写、、、卡文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我要快点把结局贴出来、、不然大家该生气了、、

渔阳,一个轮回

  即墨辰宠溺地看着我,任我的手指放肆地在他脸上游移。稀疏而没有起伏的眉毛,因为略大而显得有些突出的眼球,塌陷的鼻梁,瘪着的嘴……临摹这些不是他的真实容貌,我在脑海里构思他美丽时的样子。尽管没什么头绪,但我似乎正热衷于此。

  

  “是从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他突然抓住我放肆的手,用极其温柔的声音问。

  

  是从什么时候呢?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如此肯定眼前这个丑陋不堪的人就是那个倾国倾城的男人。我与他的接触也不过是一截槐树枝罢了,而我记住他的原因除了他让人“难以忘怀”的容貌以外,还有那些奇怪的行为。

  

  我看着他眼睛,虔诚而认真。

  

  “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这个人不可能是你,能够骗过浩歌的伪装,又怎么可能轻易地被拆穿。可是唯一不能骗过我的是你身体的反应和那些熟悉的味道。”

  

  那些深入骨髓的东西,我又怎么可能会记错。所以在他进入我身体的那一刻,我便肯定他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

  

  即墨辰淡淡地笑了,用那双爬满老茧的黝黑的大手替我理了理耳边的鬓发,我那头咖啡色的短发竟然已经长到齐肩了。

  

  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脸颊上。

  

  “那年在邶城,你在我怀里失去呼吸的那一刻,我便笃定你不会就这样离我而去,尽管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假设,我却始终相信你会回到我的身边。琼琚可以保你尸身不腐,我便喂你以琼琚。夜夜与你同寝,只是希望有一天早上醒来能够看到你睁开眼对我温柔浅笑。却原来你是以另一副模样出现。”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的脸,似乎想要将它刻进脑海里。

  

  “其实……”

  

  我本是想向他坦明一切,但他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打断了我的话。

  

  “我并不在乎你想要解释的事情,你便是你,不管是叫修离、杨裔或者是二狗,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便好了。”

  

  即墨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上面绣着一串串鹅黄色的花骨朵儿,竟然是槐树的花。他从里面倒出一枚银白色的指环,上面突出的两圈环线在烛火下映射出点点银光,折煞了我的双眼。

  

  他执起我的左手将指环套在我的无名指上。

  

  “对不起,没有在第一眼认出你。你明明就在我的世界里走来走去,我却没有握住你的手,任你再度离开。”

  

  他的唇在我的无名指上留下一吻,手指上的温度让那些过往都变得云淡风轻。我不在乎曾经留下锁情离开他的原因,就像他不在乎我解释不清的来历一样,此刻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好。

  

  如果我连爱都快要忘记了,我还记得那些恨做什么?

  

  假如忘记是注定的结果,那么我至少一定要记得我深入骨髓地爱着一个人,或许我已经认不出你,但我一定不要认错你。

  

  外面突然响起的钟声打断了我们沉溺的思绪,我看了一眼花瓶里插着的那截槐树枝,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关于我中毒的事。

  

  “那截槐树枝……”

  

  “从你那日离开以后,我便一直沿着索亚河下游寻你,并派出翼影四处查探关于你的消息。却得到另一个有趣的消息,回到渔阳不久后的尹文浩歌派人四处寻找生长多年的老槐树移植到渔阳官邸中。我记得京都郊外的那片槐树林,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与你有关。”

  

  他低头专注地看着我的脸。

  

  “在潜入的这些日子,我发现伺候你的丫鬟每日在茶里下毒。我查看过那杯茶,却对它的毒性毫无头绪。未登基之前,即使我浏览了宸宫里所有的医学典籍,却从未听闻过此类毒药。我只能暂时将琼琚浸进槐树枝里希望可以帮你抵抗一些药性。我可以随时带你离开,天下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做任何事。可是我却只能隐忍,因为我不知道这药将会对你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我的手抚上他紧紧蹙着的眉,嘴角微微上扬。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出现?”

  

  握住我放在他眉心的手,他亲吻我的掌心。

  

  “因为你今天看我的眼神,决绝而苍凉。我总觉得如果我再拖延下去,又会再次将你错过。你是不是知道这药的毒性?”

  

  他关切地看着我。

  

  我抬头看着他焦虑的眼神。我又怎么忍心告诉你你将会从我的生命里被抹去,一点痕迹也不留下。我似乎总是在折腾,从不曾给过你平淡温馨的日子,我多想留给你一段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美好回忆。

  

  所以带我走吧,在我忘记之前。

  

  “我们走吧,我不喜欢这里。”

  

  “好。”

  

  他只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没有再追问关于毒药的事。即墨辰永远是即墨辰,我不想说的,他便不再问。可以做任何放肆的事,因为他有自信为后果买单。

  

  夜幕很黑,只零星地散落着几颗星子,周围很安静,除了耳边呼呼的风声和衣角翻飞的声音。即墨辰抱着我在房顶间跳跃,中途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这当然很奇怪,浩歌似乎撤走了守在我院子周围的暗卫,府邸里频繁更替的岗哨好像也被抽走不少。我知道这可能是一个阴谋,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将头深深埋进即墨辰的劲窝里,只要他在我的身边,便没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

  

  就像是所有平静都只是为了鉴证暴风雨来临那一刻一样,当渔阳城上燃起像长龙一样的火把时,我和即墨辰正立在城楼对面的八角亭上。那些旺盛燃烧着发出哔剥声响的火把让夜幕宛如白昼。这就像一个轮回,走了一圈我们又回到原点。我和即墨辰再次站在渔阳城下,眼前是天狼的千军万马。可是这一次又是不同的,至少他没有受伤。而我,不会再躲进人群里。

  

  我们,不离不弃。

  

  浩歌站在城楼之上,他穿着黑色的绣金线龙纹的袍子。他看着我,眼神邪戾,嘴角勾起嘲讽的笑。这是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暴戾而邪魅。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仿佛只是水中的幻影。

  

  “修要去哪里?” 浩歌看着我的眼睛问。

  

  如果眼角那丝闪烁的光是柔情的话,为什么你脸上的表情又是这样残忍。

  

  “回去。”

  

  “回去?呵呵……”浩歌站在城楼上狂笑起来,“即便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都还要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吗?即便你明知道你会忘……”

  

  “是,我要回去。”

  

  我紧紧地握住即墨辰的手。

  

  浩歌的身子明显一震,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戾起来。

  

  “那你觉得只有你们两人便能突破我天狼千军万马的包围吗?”

  

  “你可以试试看。”即墨辰淡然地说,“当年尹文澹不能留住身受重伤的我,今天你同样不能!更何况宸军早已将渔阳城团团围住,只要我一声令下便会立刻攻城。”

  

  浩歌的嘴角扯起嘲讽的笑。

  

  “强敌在外那又如何呢,我早已经不顾一切,渔阳城算什么,就算是整个天狼我也毫不在乎。无论生死,我只要留下他便够了。形势虽有利于你,可你就不好奇修离中了什么毒吗?”

  

  即墨辰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我还不想让他知道那个残忍的事实,我还想为他编织一段美好的记忆。

  

  “你是何时发现他便是即墨辰的。”

  

  我想要故意岔开话题。却发现浩歌因为我这句话而变得更加难看的脸。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看他的时候眼睛会放光。尽管白天你已经在极力掩饰了,可是那炽热的眼神我又怎么可能认错。”他转而看向即墨辰,“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即墨辰竟然会把自己搞成这副丑陋的模样,我倒是很好奇你的易容术,竟与真人没有差别,倒还骗过了我的眼睛。”

  

  “我要走没有任何人可以拦住我,至于修身上的毒,我相信以我的手段一定可以逼你交出解药。”

  

  浩歌淡淡地笑了,他没有再说任何话。我似乎猜测到他笑容里的含义,可是那已经不是我最在乎的结果了。

  

  浩歌比尹文澹聪明的是他不会去怀疑即墨辰的实力,所以他不会浪费一兵一卒与即墨辰近搏,而是将所有的兵力都撤到外围。那些天狼最精良的弓箭手迅速地在城楼上跑动列队,火把连成一条移动的长龙,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下一秒,那些箭矢便如骤雨一般朝我们袭来……

  

  我要再一次死在你的箭下么,浩歌?

  

  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那人,我说过,有你便没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即便是死……

  

作者有话要说:嗯、

  在这块大陆上有一片横亘在南北之间的山脉。它绵延数千里,赫然将这块幅员辽阔的土地截成两半,一半天堂,一半地狱。山脉以南,人们过着富裕、平和、与世无争的生活;山脉以北,连年战火将资源原本就不比南方的土地变得更加贫乏,人们仿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天堂与地狱的界定处却有一个极其美丽的名字,陵兰。

  

  山势陡峭,树木葱茏,林间在、生长着各式各样争奇斗艳的花草,以及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动物。它似乎并没有因为杀伐、血腥而有所改变,依然散发着大自然赋予它的神奇魅力。在凌兰山脉的中部有一座美丽的建筑。它的美丽不在于大气磅礴或者精美奢华,它的美在于建筑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在陵兰山脉最陡峭的悬崖之上横空而出一片绵延数里的竹质结构建筑群。它们从悬崖绝壁中陡然而出,掩映在瀑布与佳木之间。遥遥相望,宛如空中楼阁。在那些顺应山势而建的竹制走廊上飘荡着白色的轻罗烟纱。透过竹缝,你甚至可以看见脚下烟雾缭绕不能见底的深渊。

  

  在建筑群的最中央是一座形状类似于浮图塔的三层宫阙。竹制的房屋想要屹立于悬崖绝壁之间已属不易,此宫殿却在峭壁之上以毫无承载力的竹子筑起三层宫阙,实在是独具匠心。在宫殿的最中央有一块匾额,上面有一种古老的文字书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字,锁情宫。

  

  我叫修离,是宸国第十三代君王晟睿帝即墨辰的帝后,也是宸国有史以来第一位男后。我有很幸福的婚姻生活,一个很爱我的丈夫,一个正处于叛逆期的儿子。

  

  当然,我并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属实,因为这都是一个戴着面纱自称是我丈夫的人告诉我的。而我对这一切,全然是陌生。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来自于哪里,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我的人生完全是一张白纸,甚至连最基本的常识我也混淆不清了,比如男人和男人是不是可以生孩子,比如男人做帝后。

  

  不过我却没有慌乱过,那个人的话让我觉得很安心,虽然我并不完全相信。

  

  这里是他的一处行宫,我从有记忆的那一刻起便是呆在这里的。尽管那些竹制的回廊踏上去发出的“嘎吱”声响让人产生一种不安全感,但我还是很喜欢这里的。那个人总是戴着面纱,即使是在用餐的时候。我从未见过他的脸,但是我可以从他露在外面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判断,他应该是一个极美的人。至于他为什么要蒙着脸,我一直很好奇,但却从没有问出口过。

  

  虽然我没来由地信任他说的一切,可是在我的记忆里他终究是个陌生人。

  

  他似乎很忙,每天有处理不完的公事,那些从京都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奏折总是堆满书房里的案几。但是不管多忙,每日他总是按时回到寝殿就寝。那座耸立在绝壁上的三层宫阙便是我们的寝殿。

  

  他说我是他的帝后,我们以前一直是睡在一起的。这样我便不好再找借口推脱了。好在他只是抱着我睡罢了,除了会轻吻我,便没有再做出其它更过分的事来。这消除了我一直以来害怕他要求我行“夫妻之事”的担心。事实上,我并不知道男人和男人应该怎么做,当然男人和女人之间我也是不知道的。准确地说,我是忘了。

  

  回廊上有些湿,是因为才下过雨的原因。我步伐轻快地踩在上面,那些嘎吱声不再让我觉得害怕,反倒是有些好玩。沿途路过的宫女纷纷向我躬身行礼,我朝她们点头微笑,那些如花般娇羞的女子便会红着脸快步跑开。我喜欢看她们那些可爱的反应。

  

  在锁情宫的南端有一个小小的瀑布,白色的激流从山涧之中倾泻而出,在突出的山石上跌宕,而后飞流直下。瀑布的旁边有一座八角亭,亭内置着一方竹榻,亭的四周垂着竹帘和白色纱缦。在八角亭外有一处露天的平台,水流激荡在山石上溅起的水花如细雨一般扑来。

  

  这里因此而被称为观雨台。

  

  我很喜欢这里,尤其是在炎炎夏日的午后来这里小憩是最美好不过的事情了。亭子里没有其他人,我不喜欢这时候有人来打扰。但是我知道在竹榻这边的视角不易看到的那根柱子背后藏着一双眼睛。如果不是那天我还没睡熟他便走了出来,我还真发现不了这个秘密。

  

  他会在我出现的时候躲在柱子后面看我,在我睡着的时候再明目张胆地走出来。因为这些自以为的高手相信自己不会制造出任何声音让我发现他们的存在,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可是我并不是每一次都睡的那么熟。

  

  在锁情宫中,有两个人是可以称为美人的。一个是即墨辰,虽然我从未真正见过他的脸;一个是我所谓的儿子即墨陵兰,尽管他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但早已出落的俊逸非凡。而那个躲在柱子后面看我的人便是他。

  

  所有人都告诉我他是我的儿子,但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我的样子不过二十出头又怎么会有一个十来岁的儿子。他似乎和我一样抵触这个身份,因为从我醒来,他总是黑着一张脸对我,但由于忌惮自己的父亲而从未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

  

  每隔几日,即墨辰便会要求陵兰过来一起用膳。宫廷里的桌子总是又长又大,即使两个座位之间也隔了很远的距离。即墨辰坐在主位上,我和陵兰分别在他的左右面对面坐着。我总觉得这场面分外尴尬。

  

  当即墨辰频繁地给我夹菜的时候,他会用不满的眼神瞪我。我把这理解成嫉妒,或许他不喜欢我分走了他父亲的注意。可是当即墨辰给他夹菜的时候,他的脸上又会露出不屑的表情。我在想是不是十岁的孩子都是这样叛逆。

  

  我看了一眼柱子后面,然后决定假寐。事实上,在我发现这个秘密以后,我便再也没有睡着过,有谁可以在明知道有人在偷看你的情况下还能坦然睡着的。而最奇怪的还是我,明明这里已经不适合午休了,却还是每日在差不多的时间来。

  

  即墨陵兰?一个即陌生又亲切的名字,就像这片绵延数千里的山脉给我的感觉一样。或许他真的是我的儿子吧,不然我怎么会如此想要纵容他的一切任性的行为。比如他现在就拿自己厚实的手掌覆在我的口鼻之上,这无异于想要让我窒息而死。

  

  “咳咳……”

  

  剧烈地咳嗽声。我睁开眼忍无可忍地推开他,却看到一张恶作剧般的笑脸。

  

  “你早就发现我了对不对?”

  

  他用一种质问地口气对我。俊逸而带着稚气的脸上全然是愤怒地表情。

  

  “为什么要假装睡觉?”

  

  “谁规定我不能假寐了?”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他因为我轻佻的语气而变得更加愤怒。他真的和即墨辰很像,无论是容貌上还是性格里的霸道,只是他还没有学会像他父亲那样隐藏自己的情绪。

  

  可是陵兰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阴霾起来,他认真地看着我,这反倒让我不自在起来。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声音很轻,诺诺地带着鼻音。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已经成为我最害怕回答的问题。

  

  “我……”

  

  我的确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所有的一切,也包括你。

  

  “如果你忘记了,那么从这现在开始要永远记得我。”

  

  陵兰突然上前来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修离是坐着的,因此身高上可以解释)

  

  我错愕地呆在那里,看着他快速跑开的背影。

  

  回到锁情宫的时候,天几乎已经黑了。即墨辰斜卧在寝殿内的软塌上,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上的书。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好抬起头来看外面。四目相接,在那一瞬间,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慨。在我过去的生命里一定有这个男人的存在,这一刻我无比确定。

  

  “回来了。”

  

  “嗯。”

  

  我朝他走过去,每一步都很神圣,仿佛这是我们的心在靠近。

  

  “又去听雨台了?”

  

  他牵过我的手,让我坐在他的腿上。衣服上的潮湿感让人可以嗅到山间泉水的味道。

  

  “把衣服换了吧,小心着凉。”

  

  他握着我的手朝内室走去,寝殿里的宫人似乎在我回来之前便被遣退了,偌大的寝殿里只余下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

  

  内室里有专门更衣的地方,即墨辰放开我的手开始解我衣服上的带子。我惊讶于他娴熟的动作,而这本该是对于一个帝王极其陌生的事。夏天的衣服本就穿的极少,当他拉扯我裤子的时候,我的身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这时他才意识到什么,手指蓦地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会儿。

  

  “我先出去。”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原来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我就已经心痛到无以加复了。

  

  “别走。”

  

  轻如蚊蚋的声音,连我自己都没有听清楚。可是他却顿住了脚步,默默地站在门口。我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别走。”

  

  我紧紧地抱住他,身体密不透风地贴在他的后背上。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我不能容忍我们之间还隔着缝隙。像着了魔一般,我开始用自己的嘴唇和鼻尖在他的脖子上乱蹭,隔着面纱毫无章法地亲吻他的嘴唇。我没办法解释自己的行为,我只是不想让他走。

  

  即墨辰愣了一下,而后静静地笑了,我的嘴唇可以触碰到他微笑的弧度。他隔着面纱回吻我,将我嵌进怀里。身体灼热的温度仿佛要将我融化……

  

  我以为这次可以看到他的脸,可是他却大手一挥,熄灭了房间内的所有烛火,像之前所有的夜晚一样。

  

  即墨辰,点燃我生命之光,燃烧我欲念之火……

  

  即墨辰,深入我骨髓里的,我怎么可以将你忘记……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的时候,我睁开我的双眼。身下是厚厚地毛绒毯子以及我和他的衣物。我抬起头,意外地看到一张俊美如斯的脸。他竟然还在熟睡,平日里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很久了。手指犹豫着想要去触碰那美丽的容颜,伸到半空又怯懦地收回来。

  

  突然有一双大手抓住我收了一半的手覆上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他睁开眼看着我温柔浅笑,握着我的手在他的脸上移动。

  

  额头,眉眼,鼻翼……

  

  可是当手停留在他左边脸颊的时候,他敛起了眼中的笑意,脸色变得黯淡,手指也僵在那里。

  

  我挣开他的束缚,摩挲着他脸上那块形状类似于槐花指甲般大小的红斑。我扬起头,在那里印上虔诚的一吻。

  

  “我觉得他很美。”

  

  即墨辰看着我,脸上随即绽开灿烂的笑容,那笑颜比阳光更明媚……

  

  后记

  

  有一种爱情与性别无关,他是女人,我就是异性恋;他是男人,我就是同性恋;没有他,我是自恋。

  

  谢谢有你,让我的生命不再寂寞。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文至此便完结了,后面会间歇性地写三个番外,大家比较想看谁的,可以在评论里提出来。关于他们最后是怎么逃出来的以及修离恢复记忆都在番外里写。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下一个坑大概要等一段时间再开,希望写文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第一篇文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希望下一篇文能有所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