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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北海阴云雷暴已现数日,海中波涛倾覆浪潮翻涌,无数漩涡盘旋生成,尽数围在惊鸿峰领域。

第七十章
  北海阴云雷暴已现数日,海中波涛倾覆浪潮翻涌,无数漩涡盘旋生成,尽数围在惊鸿峰领域。
  那座高耸的山崖孤立在海中,山巅被紫黑色的阴云笼罩,间或有白银雷霆闪烁疾逝,擦着护山结界震入海浪。
  这天劫异象显而易见,惊鸿峰门人无不惊惧,有懵懂弟子尚在猜测这是否是渡劫飞升的预兆,而更多人则已看出,这分明是天道降罚。
  只是不知是何人触怒天道,看这架势,分明是要毁掉整个惊鸿峰。
  寻常门众自然不想稀里糊涂陪葬,亟待找惊鸿峰主商议决策,可眼下雪河君闭关已久,诸事皆由叶雪涯代为主持。
  在这节骨眼上,叶雪涯从未现身一次。
  -
  后山冰窟中,余朝一手托腮,盯着对面结印打坐的叶雪涯连连冷笑。
  “师兄,你是伪装的办法失效了?”
  叶雪涯垂眸不语,鸿雁剑身置于膝上,映出他血红的眼瞳。
  镜心城中仙骨残留终究有限,而他的心魔与日俱增,如今已是彻底失衡。
  他试着调动内息,灵力枯竭难继,反倒是魔息涌动如潮。
  堕魔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引诱着他驱使调动,可他不敢妄动分毫。这一步差池,将致他彻底万劫不复。
  余朝见他神情凝重不言不语,又是嗤笑,言辞越发荒唐无状:“都是谣传方河与魔修纠缠不清,怎么你也成了魔,难道他离开后你才觉出他的好,为此也想当个魔试试?”
  叶雪涯仍是不语,然而下颚线条绷得极僵、紧攥住鸿雁剑柄的手已爆出数道青筋。
  呲啦——!
  雪白电光骤降,毫不留情地鞭笞过叶雪涯的仙骨之伤。叶雪涯身形俶然一晃,咳出一口乌黑的血。
  冰窟中阵法强劲,他将自己与余朝一并锁在阵中,原是想借此镇压心魔,未料至今也未能脱身。
  他的魔障,远比他想象得重。
  嗡、嗡——
  模糊钝响传至脑海,叶雪涯艰难凝聚神识,分辨出那是属于护山大阵的动静。
  ——惊鸿峰被天劫雷云笼罩了。
  两位正道修士于此堕魔,俱是心魔深重,由此招致天道留意、降下神罚。
  惊鸿峰避世多年,整座山峰被牢不可破的结界大阵笼罩,然而这结界抵御外敌尚有余力,面对天雷劫罚却不知能抵挡几时。
  大阵之外天象诡异海中不宁,门中弟子瞧见周遭异状,自然也猜得出是惊鸿峰中生了祸端。
  有人试图御剑离开,却囿于结界封锁无法离去,另有人尝试传送法阵,却发现阵中灵力运转极缓、迟迟不得成功。
  还有果敢者想与这突降的天劫相争,却又不知从何助力,一时处处混乱,众人茫然无措,只待有人出来主持大局。
  在惊鸿峰上,这个人或是雪河君,或者叶雪涯——其余弟子已惯于听从他们的指示——然而这异状一连数日,却是谁也没有现身。
  雪河君是油尽灯枯不得不闭关续命,而他叶雪涯,是因一身入魔之相不敢暴露人前。
  外面形势千钧一发,他不能让门众弟子继续忧惧下去。
  ——要么解开护山大阵,要么领受天道劫雷。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这两条路。
  可无论哪一种办法,都会在众人面前暴露他已入魔道。
  到那时,他不仅不再是惊鸿峰的大师兄,还将成为可怕的污点与罪人。
  身份一落千丈是次,他将为惊鸿峰带来污名才是真。
  余朝见他脸色越发难看,虽不知叶雪涯感知到了什么,但并不妨碍他再挖苦讽刺几句:
  “旧时父亲常夸你道心坚定天资不凡,如今的你可还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
  叶雪涯眉峰紧蹙,手掌越过剑柄握住鸿雁剑身,霎时鲜血淋漓而下。
  呲——!
  深黑色的血液坠地,与阵法激撞灼出道道烟痕,雷光轰鸣闪烁,沿着血痕一路击中叶雪涯流血不止的伤口!
  “你?!”
  余朝俶然一惊,难以想象叶雪涯此刻是何等痛苦,然而那被雷光笼罩的人只是咬牙闭目,身躯僵硬如磐石。
  ——滴答。
  许久,流淌的液体终于显露些微鲜红颜色,叶雪涯睁开已显涣散的眼,满室冰壁倒映出一双浑浊的黑瞳。
  “原来是痛觉……原来你是靠自伤来镇压心魔?”
  雷光渐熄,徒留满地狂乱的焦痕,余朝被这情形骇住,缩在角落里,看向叶雪涯的眼神藏着分连自己都未发觉的敬畏。
  他能看出那是几近濒死般的疼痛,若换作他来,恐怕都没有捱过去的本事。
  叶雪涯仍不作声,踉跄着站起,鸿雁驻地平复呼吸。少顷,他挺直了背脊,缓步踏出冰窟。
  ——无论他下场如何,此刻都有不可推卸的使命与责任。
  于无声无息处,鸿雁剑光寒芒一闪而逝。
  -
  锃!
  远在避世之地,方河正执剑而立,冷不防相思俶然震颤,剑中血丝疾射而出,竟是刺穿他整个手掌!
  “方河——!”
  白黎即刻站起,伸手欲替他拔除暴动的血丝,然而只这瞬息间隔,方河眼瞳骤然睁大,无数不属于此地的画面闯入识海——
  海中的孤岛,高耸的山崖,梅与雪纷扬的院落,与陪伴着他度过无数梦魇的人。
  叮当——那是记忆中的相思同另一柄银白长剑交锋相撞,年幼的他剑法拙劣,而同他相对的人已有几分凌厉气势,轻轻松松就将他制住,再无趣地收剑回身。
  ——那才是他真正的师门。
  方河瞪大眼睛,只觉脑中有根弦越绷越紧,随着记忆里的他年岁渐长,那位师兄不知为何也与他渐行渐远,他伸手徒劳地去抓那人的背影,终究是一场空。
  眼前突得一暗,万物皆隐没,方河惊愕四望,发觉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
  滴答、滴答。
  水滴声由远及近,像在指引他朝前行走。
  方河犹豫抬步,不知为何在白黎的幻境中会遭此异状,但这一切似乎都因相思剑而生,既是他的本命剑,那应不至有安危之虞。
  寒意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越发清晰,水滴声的尽头,他看见一处封冻的冰窟。
  那冰窟悬在无边黑暗里,泛着冰冷幽深的光,在那剔透冰面之后,倒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仍是背对着他的人——似乎他记忆里的故人从未显露过正脸,而方河也从未主动去看。
  那人手边躺着一把尤其眼熟的剑,剑身银白修长,其形制与相思别无二致。
  ——这个人,就是他记忆里的师兄?
  方河停下脚步,联想到相思异状,隐约猜到这是两把剑的共鸣之象。
  是这位师兄遇了凶险……?
  方河拧眉打量,突见惊变。
  雪白雷光俶然炸响,生生击碎整座冰牢,那人自虚空中坠落至方河眼前,仍是被暴烈的雷光笼罩,雷霆咆哮如龙蛇,喝退周遭一切——方河不得不倒退两步,完全无法上前搭救。
  这又是什么……这是他的遭遇?!
  方河心中惊骇,在认出这是相识之人后,实在无法容忍他受此磨难。
  他还能活着吗……?
  极致的炫目白光轰然炸开,雷闪终于熄灭,漆黑空间中升起缕缕青烟,犹如飘散的魂灵。
  方河一颗心已绷到极致,目光犹豫许久才落到前方。
  ——虚空黑暗中,只留下一滩浓稠的污血。
  方河一瞬脊背僵硬,惊惧震撼占据所有神思,心腔陡然漏跳一拍,脚下似生出一个巨大空洞,将他吞没入无边的恐惧中。
  -
  “……方河?!”
  仿佛自深水浮出,在数声呼喊中,那不祥的漆黑空间终如水波般荡漾散开,青翠竹影、斑斓花树,模糊而迟钝地浮现眼前。
  即便视野恢复,方河仍失神许久,好半晌才对上白黎焦急的脸。
  “我怎么……?”
  他下意识捂着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另一手仍紧握着相思。
  那血丝已被白黎强行压制,落回剑中浮浮沉沉,此刻大半血丝已转为深黑,让原本剔透火红的相思剑显出数道漆黑纹路。
  白黎紧盯着相思——方河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出厌恶与忌惮的情绪,但不知为何,方河心念一动,话语快过神思脱口而出:“我见到了另一把剑的主人。”
  “……是,双生剑的共鸣。”
  好半晌,白黎才转开视线,语气中仍有藏不住的烦躁,“你见到了什么?”
  这次轮到方河沉默良久,他小心打量白黎神情,警惕不敢触怒白黎,然而心思却是全然不受控,尽数系在最后一滩污血上。
  “我想……”他无意识地开口,当这句话说出去时,他甚至都未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然而白黎听得分明,清晰得好似琉璃尽碎、美梦坠裂。
  方河道:“我想离开,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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