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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你还是要好好活着的

第三十一章 你还是要好好活着的
肆虐戈壁许久的风暴已然停歇, 正午之中,在这一片茫茫的黄土沙地里,唯有灼人的热气升腾。
其余的士兵已经在宗朔的示意下, 被刑武都带走了, 原地只留两人一马,还有周围的一群狗。
阿曈见马背上的宗朔打开羊皮卷就变了脸色, 于是便单手按着乌骓的马背, 轻巧的跨坐到宗朔身后。
看着男人皱着剑眉抿着嘴唇,阿曈就扒着宗朔的肩膀,从他身后抻着脖子去瞧羊皮卷。
宗朔倒是也没避讳阿曈,这秘卷是老蛮王用克烈语写就的,但是蛮王明显也会的不多,用词造句就颇为简单, 甚至有些字依旧用了如今通用的文字代替。若是被别人拿到手里, 也就只能看懂那几句通用语罢了。
更何况他身后这个“白字先生”呢, 就连上边的通用字,这小子怕是也只认识个偏旁而已。
宗朔看着卷, 心中正想着那些牵动天下的大事, 走一步, 仿佛便已经要算出之后的十步、百步。
他正神思繁重,忽而就觉阿曈贴着自己的脖颈伸过脑袋,少年的吐息温热, 细细碎碎的洒在男人汗湿的喉咙旁。
宗朔一顿,心中便有些难以名状的细碎感受, 这时就见少年往前凑到秘卷边低头一看, 只听“稀里哗啦”几声, 他刚刨坑时扬了满头的细沙就从鬓发间, 一股脑儿都倾在了羊皮卷上。
“……”宗朔拿卷的手一顿,无语的侧头与还眨着大眼睛的阿曈对视,手痒,想扯他的腮帮子。
宗朔正想叫阿曈坐回去,大军在前方走的虽然不快,但因这秘卷的耽误,两人与犬军也落后了,他身为将帅,不好离军太久,得策马追上。
只是不料他还没开口,阿曈就又从他身后伸出胳膊,架在自己的宽肩上,还隔着挺远,手指就指着秘卷上那片克烈文字。
“命不久矣,宗朔,这是谁要死了?”
而后又在男人震惊眼神中,皱着眉说,“还要找什么圣医萨满,可萨满只是敬神侍奉,不会看病的,这人是不是被谁骗了!”
阿曈正在宗朔身后朝着羊皮卷指指点点,却不料自己猛然被宗朔侧身横臂的抱到了身前,羊皮卷也被宗朔一把按到了阿曈的身上,而后他又勒马警戒的四处巡视,看只有自己与阿曈,这才定下来。
他隔着沁着两人体温的胸前铁甲,双臂将少年紧紧的搂按在怀中,低头与他对峙。
“谁教你的克烈文字!”
宗朔这才恍悟,原来这少年并不是大字不识,他只是不识通用字而已,这复杂多变的克烈文,可是一个字儿也没看错!
阿曈被搂的有点紧,两脚有些没处放,于是索性,把一双大长腿直接盘在宗朔骑马挺立的健腰上。
他早就不怕宗朔了,见男人低头严肃的看自己,便笑嘻嘻的伸出胳膊去搂人家的脖子。
“你不是也会么,这个可比真言简单多了,不用学的。”
宗朔此刻是既发不出火,也无法去狐疑猜测,这人如一只小熊一样,紧紧的挂在自己胸前,甚至还自在的在他身后翘着脚打摆子。
宗朔忽而想起少年曾自然而然朝他说过的那句话。
天授,生而知之。
于是,除了羊皮卷上的内容,大将军又多了一个忧虑。这样的人,可没有什么安稳的命数,人间如炼火炙域,容得下他吗?唯有藏而不露,能保安稳。
阿曈正挂在宗朔身上软叽叽的蹭着,就觉男人不说话了,也不再问自己什么,但却回手直接把羊皮卷给点着了。
在干燥的黄沙中风干已久的羊皮燃的极快,转眼就烧尽了,灰烬落在戈壁滚烫的地面上,被来回穿行的犬军踩了个碎。
“诶?怎么烧了?”
“是秘密,不能随便说,所以烧了。”
阿曈听完意会的点头,“哦,那我也不说,你放心!”
不过想了想,还是起身扒在宗朔耳边,小声的说,“不过,萨满真的不治病的,你认识这人的话,还是告诉他,药不能停啊!”
宗朔哼了一声,回手将阿曈按在怀里,扯过棕袍给他挡太阳,又使劲把这人头上的沙子都拍掉了。
“你还是多操心那一百张大字吧。”
刚消停的少年扑腾一下就炸了,“什么?为什么!”他可一直跟在这人身边啊,没离开啊!听话的嘞!
“不听军令,擅自独身到阵前呼嗥……”
宗朔噼里啪啦把少年的罪状一一例举,严谨极了。阿曈一想到那漫无尽头的大字,龇着牙直捂耳朵,“别说啦,别说啦,听不见!”
宗朔策马,带着人回了昭城,按他的预计,皇城里的人多则三天,便能到达边城,届时,他还有一番准备要做。
此战大捷,按照旧例,城中是要庆贺一番的。若是普通城池,那此时此刻,军队入城时,百姓就会夹道而迎,投花掷帕,以表庆贺。
但昭城偌大一座城池,全是军队,若是无战事,便卸甲,以兵养田,若外族来犯,全城皆兵。
所以,此时阿曈跟着军队回到城中,就见城中一派喜气,都在说镇国将军如何如何英武不凡,敌军如何如何自愿授首。
阿曈侧着耳朵一听,得!说得最欢的,就是那个书生了!那叫一个生动形象,就好像他亲自去了似的。
当然,也有说起他这位新晋的小统领的,只不过阿曈不知道,宗朔早就下令禁言有关他的消息,所以他在城中晃荡了好一会儿,就只听有人小声说,那小统领,挖洞还真是有一手!
他暗自品了品,总觉得这夸他的角度有些清奇……
还没到夜间,营中便开始摆宴席,流水的大长桌,封坛的烧刀子,战死的将士们单列一桌,将他们的姓名牌都洗干净了,放在桌上。
好酒好肉,袅袅的燃起香,好叫他们受些兄弟们的供奉。
宗朔还以为,就阿曈那听鬼故事都抖三抖的性子,会怕那一桌阴饭,但没料想,阿曈却眼神平静又悠长的,走过去敬了很多杯酒。
少年只喝过东山家里酿的果酒,烧刀子辛辣浑厚,如今入喉,这才像是稍稍尝到了人间的滋味。
阿曈正举着酒杯与其中一个姓名牌碰了一下,刚要饮,身后就传来宗朔的声音,“不害怕么?”
少年摇摇头,将杯中酒饮尽了,而后辣的直伸小舌头。
“不怕,我都认识,如今与他们告个别。”
随后,少年静了静,又说,“魂归幽寂之所后,那里有些黑,我给他们点个灯罢。”
宗朔就见阿曈的脚下有些飘,但眼神很明亮,他伸出纤长的右手食指,闭目抵在自己额头眉间,后又放下手指蘸了酒水,依次在每张牌子的中间点了一下。
酒水沾到木牌上,一会儿就□□爽的木纹吸进去了。但虽然没了痕迹,少年却仿佛记得每一只他点过的姓名牌,未曾重复与错漏。
宗朔只是看着,已经翻滚了几日的心绪,便静下来了。
生死不过一杯酒,更何况,说不准,还有人能记着给他也点一盏灯呢。
宗朔走上前,也从桌上拿起一樽酒壶,倒了一杯,送到阿曈面前。
“我暂且预定一盏灯。”
说罢,便要与阿曈晃晃悠悠的酒杯碰一下,已做誓约。但看似醉了的少年,却精准的躲开了。
阿曈没说话,只是仰头看着宗朔,他细细的瞧着眼前的男人,眼里仿佛有星河流动。而后不知是喝醉了,还是赌气,少年竟撅着嘴把杯中的酒倒了。
宗朔一笑,说他吝啬,而后独自将酒饮了。
只是酒刚入喉,便辣的宗朔直皱眉。这位平成王镇国大将军有些诧异,他自幼饮酒无数,自问没有他不知名的烈酒,可如今这酒怎么如此的辣!一入喉,仿佛把五脏都燃了。
阿曈见宗朔喝不惯的样子,就伸手抢下了他手里的酒壶,而后不是很高兴的打着酒嗝。
“嗝,这是我做的椒浆,祭神敬鬼用的,你还是不要喝了,嗝,你,你还是要,要好好活着的。”
宗朔手里仍拿着空酒杯,听着少年半醉半醒的心里话,他半晌没动,看着沐浴在皎洁月光下,脸蛋泛着酒后红晕的少年,宗朔忽而有些百感交集。
而后,男人默默无言的,伸出大手去揉阿曈的脑袋。
周围的兵将渐渐酒酣,便聚到这桌来哭送自己的朋友,宗朔见状,一闪神,暗自撤回了手,就要转身离开。
他不能在这人面前久待,他渐渐开始受不住他澄澈而水润的眸子,受不住那欲说还休的神韵。
太过浓稠,叫他喘不过气,叫他动摇决断。
然而宗朔的手刚撤开,就觉得少年的发顶毛绒绒的,柔软又顺滑。于是下意识留恋的又揉了揉,但只一会儿的功夫,宗朔就忽觉手下不对,仿佛,仿佛……
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如同手入滚油一般,瞬间弹开手!
而后,他定睛一看,又在少年醉醺醺的迷蒙眼神下,瞬间按回去,反手捂住!
阿曈不知道为什么,大煞星今天的手好像有点抖?难道是自己不给他点灯,他生气了吗?
没等阿曈已经混沌的神经反应过来,就见大将军瞬间扯过自己身后的帅袍,一把将少年的脑袋按在怀里,裹的严严实实的,而后横抱起来就走!
周围的醉兵们正哭,也没注意宗朔的反常,只是大着舌头絮絮叨叨,“兄弟啊!好走!大将军给你们敬酒了,大将军重情义,心里都记着你们!”
然,此时的宗朔,则一身的冷汗,往帅帐中疾行的步伐零散错乱。
他急不择途。
他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