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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李怀熙和刘全两个人坐着林家的马车到了余川,离开学还有几天,林易辰怕他像上次那样坐车累着,所以提前送他们来了。

第三十九章

李怀熙和刘全两个人坐着林家的马车到了余川,离开学还有几天,林易辰怕他像上次那样坐车累着,所以提前送他们来了。
余川比锦县要大上好几倍,地理位置也重要得多,这里城墙高耸,上面还有巡逻的兵士,李怀熙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很是兴奋了一回,他终于感觉出了一点惊心动魄的意思,很盼望自己能像其他穿越者那样遇到点什么大事儿。

可惜,如今天下处于暴风雨前的宁静,直到开学他连个花魁斗艳一类的穿越情节也没遇到,到了时间老老实实地带着自己的刘全搬进了余川书院。

余川书院坐落在余川城外二十里远的叠翠山上,叠翠山名为叠翠,自然少不了郁郁葱葱的树木,这里不像他们锦县的大苍山那样豺狼虎豹什么都有,叠翠山上多得是亭台楼阁,名贵花草,城里的大户人家在这里都有别院,而与书院一墙之隔就是府尹大人的别院,这是公产,是做官的升到府尹以后的福利之一。

李怀熙和刘全分到了一个不错的寓所,他和另外两个生员共用一个小院子,坐北朝南的是三大间正房,每间都单开一个门,互不干扰,东西两间厢房,一间是浴室,一间是小厨房,院里青砖铺地干干净净的,还有几株花木,如今刚过正月,这些花木还都没发芽。

李怀熙到的是最早的,门上没有挂名牌,所以他占了正中间的屋子,这间屋子不受东西厢房的遮挡,阳光非常好。

刘全忙进忙出的收拾屋子,他已经十二岁了,胖得像个球,也穿着绸缎的衣服,同乍一看细面条似的李怀熙一比,他看起来倒是更像个少爷。

李怀熙抱着自己的肥猫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晒太阳,他身上穿着书院发的白色儒服,袖子挽了好几圈,书院的监学允许他在合身的儒服做好之前穿自己的衣服,可是今天不行,今天府尹大人要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走进来,这是一个贫家子弟,除了背后背着的一个宁采臣牌的竹制书箱和手里拎着书院刚发的一套行李物品,身上别无长物。

少年背着书箱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转过头来问抱着猫看他的李怀熙,“小弟弟,中间的屋子是你哥哥住了吗?”

李怀熙猜到就是这种情形,于是放下他的肥猫让它在院子里随便跑,起身笑着对少年浅施一礼,“在下李怀熙,也是这一试的生员,我今天来得早,占了便宜,其它两间还没有人,兄台可以任选。”

少年吃了一惊,有些不好意思的赶紧还了一礼,“原来你就是这一试的院首啊!我还以为你穿着你哥哥的衣服呢,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在下段正淳,院试第二十七名,盍县生员。”

“盍县?那到余川可是挺远的。”李怀熙嘴上这样寒暄着,心里倒是觉得比大理来的近多了。

“是啊,我走了十天才到的,脚都起泡了,你是哪里的?我记得好像是锦县对不对?”段正淳放下书箱,在李怀熙身边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是的,我是锦县的生员。”李怀熙也坐了下来,目光在段正淳的脚上停了一秒。

段正淳脚上的鞋破破烂烂的,一边的带子没了,用一根草绳固定着,另一边的露了一个洞,感觉到李怀熙的目光,段正淳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脚趾头往回缩了缩,李怀熙笑笑,若无其事的聊起了早春的天气。

‘段王爷’坐着聊了一会儿,起来挑了东侧的一间,他把书箱行李往里面一放就出来了,屋子干干净净的有人打扫过,他自己没什么可归置的东西。

‘段王爷’没有书童,自己打了水洗漱一番之后换上了学院统一发的衣服鞋袜,他长得一般,穿上白色儒服之后显得好看点,不过也有限。

刘全抱着个箱子从屋里走出来,“公子,这个箱子放在哪里?咱们东西太多了,没地方放了。”李怀熙离家之前对他交代过,出门就叫‘公子’,否则就换人,刘全在这一点上目前做得不错。

“放床底下、桌子底下都行,刚才人家林家的下人要留下来帮你,你又不愿意,逞能也不挑个时候。”李怀熙故意不进去帮他,他要让刘全知道知道当个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们是林家的下人,我是李家的管家,我不用他们。”刘全也不说请他帮忙,抱着箱子又回屋了,他还在生气,气林家的下人要抢了他的工作。

“你的管家年纪也够大的。”段正淳笑着坐在李怀熙身边,看他折了干枯的花枝逗猫。

“年少有为嘛。”李怀熙笑笑,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院门外一阵喧哗,一群下人抬着箱子鱼贯而入,随后进来一个衣着富贵的老头和一个一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妇人,最后出现的才是一个皱着眉头的十七八岁少年。

李怀熙和段正淳一同起来对来人浅施一礼,老头笑着还了个半礼,“今后你们就是同窗了,又是同居一处,就不必客气了。这是我儿子何崇文,我和内人前来送他,一会儿就走,你们不必多礼。”

何崇文在旁边还了一礼,目光在李怀熙和段正淳两个人身上扫了一遍,然后对着李怀熙的长袖子勾唇一笑。

在下人们收拾房间的时候,何府的夫人拉着儿子千叮咛万嘱咐,有点像李怀熙他姥姥,这让李怀熙觉得有点儿眼热,他娘在他出来的时候可没像这样嘱咐他,她真的是巴不得他走。

何崇文家就在余川城里,何老爷临走时笑着邀请李怀熙和段正淳放假的时候到家里去玩,何夫人却像与儿子生离死别似的哭了起来,最后被何老爷皱着眉头拉走了。

何崇文在爹娘走了之后高兴了,被肥猫挠了一把也不生气,笑着和李怀熙说话,“原来你就是李怀熙,府尹大人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还以为是个小书呆子呢,现在看起来倒不像,你带着猫来,学监没说你?”

“没有,我的猫又不招谁惹谁,”李怀熙压低声音,嘿嘿一笑,“我看他之前好像比较担心我带着奶娘来,看我只带了一只猫,倒像很松了一口气。”

“哈哈,这你都看出来了,你还别说,他们之前还真是这样担心的,我爹和书院的人都很熟,自从院试的榜单贴出来以后,他们没少提起这件事儿。”何崇文笑呵呵的,性格有点像林易辰,不过更孩子气一点儿。

三个人虽然性格各异,家境也各不相同,但还算相处融洽,李怀熙离开了爹娘兄长,成年人的灵魂倒是回来了一点,在两个同窗面前表现得很是恰到好处。

中午,书院敲起了钟声,三个人一起到食堂吃饭,刘全跟着何崇文的书童到另一个食堂吃饭,下人的伙食学院是不包的,得由带着书童的生员自己花钱,不过能够带着书童来的生员都是家里有钱的,所以下人们的伙食也不错。

书院为生员供给的伙食是三菜一汤,一荤两素,主食有米饭有馒头,李怀熙吃得很习惯,段正淳有些放不开,怕人家笑话他,李怀熙捅了他一下,低声笑着问他,“你知道在座的有多少像你一样想吃不敢吃的吗?”

段正淳一愣,随之释然,站起来到前面又打了一份。

何崇文也没少吃,一边吃一边说,“我娘净瞎担心,说什么书院伙食不好,这有什么不好的?挺好吃的,比我们家的强多了,我们家厨子可奇怪了,好好的茄子非要加一堆鸡汤啊、鸭汤啊、药材啊,做成不是茄子味的东西,自己瞎起一名,觉得自己还挺有手艺!我吃生茄子都觉得比他做的好吃!”

“那你应该到我家吃几顿饭,包你满意,我们家茄子都不放油,上锅蒸,撒点盐就吃,买不起盐的时候都不放盐,哈哈……嗝!”段正淳吃得直打嗝。

三个人哈哈大笑着出了食堂,刘全圆球似的滚了过来,“公子,肥猫的饭呢?”

“我没剩饭,你自己去给它买点吧,别给我丢人,猫的饭也要占便宜。”李怀熙小声的训了他一顿,刘全颠颠地又跑回去给肥猫买鱼了,书院也不供肥猫的饭。

府尹大人下午来到了书院,生员们都被集中在一个广场上,每个人领了一个蒲团坐在广场上,广场由大块方砖铺地,身着统一服装的生员每个人占一块方砖的地方,不用整队阵容看起来也十分整齐。

李怀熙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听训话,觉得这很不错,比前世念高中的时候站在操场上听一个多小时的校长训话要舒服得多。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他就不这样想了,府尹、院长、各个教授轮番上台,他这样盘腿坐着,腿不累,可是麻,而且腰疼,偷偷变了几个姿势之后,何崇文在旁边小声提醒他,“别动了,学监看你呢。”

李怀熙苦着脸抬头看看学监,学监冲他挤了挤眉毛,李怀熙心领神会,去了茅房。

等他从茅房回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个教授在慷慨激昂了,何崇文小声跟他说,“你这时间可是够长的,一会儿你得拉我们一把,我们的腿全不会动了,刚才想学你去茅房都不行。”

“茅房后面他们种了荷花,以后食堂的藕咱们可别吃了。”李怀熙坐下以后开始犯坏,今天的菜谱里就有藕,何大少吃得很多。

“你别恶心我!就知道你小子跑了,咱们书院的荷花可是小有名气的,什么叫‘出淤泥而不染’你不知道吗?粪坑里开出的荷花,夏天开得比别处都好,每年还会开赏荷诗会呢,你到时候可别把茅房写进去,院长会揍你的。”

前面一个师兄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偷偷回过头训斥这俩,“茅房的坑和荷花池不是连着的,你们俩别胡说。”

“那我也不吃藕了。”李怀熙斩钉截铁的说,其实他本来也不怎么爱吃。

学监最后上台声明书院里的规矩,语调不疾不徐,李怀熙倒是认真听了。书院的教学方式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大学,但是更加开放,教授们的课不要求生员们一定去听,但是听课的记录会算在每年的考核成绩里,书院的藏书生员们可以自由借阅,但是不可以损坏作注解,还书的时候要被检查,损坏不光要赔偿,还要在德行考评中扣分,书院每年年终的时候会有考试,之后会在门外张榜,成绩排在最下面的要被遣回县学,然后县学里的优异者会接替他的名额,生员最多只能在书院学习五年,五年之后必须给新生员腾地方,至于想提前退学的,书院没有要求,因为迄今为止没有碰到过几个傻子。

书院是全天授课,晚上自修,每周休息一天,一些新来的生员小声议论着要去山下余川城里玩,李怀熙想想先生给他布置的任务,熄了这个念头,那些书虽然不用头悬梁锥刺股的赶时间,但是也没有什么空余时间让他自由活动,先生足不出户就把时间算得准准的。

‘开学典礼’结束的时候,李怀熙一左一右的拉起了何崇文和段正淳,两个人诶呦半天才挪步,前面的师兄久经考验,笑着交给他们一套舒筋活血的口诀,归究起来一个就仨字,动几下!

掌灯时分,和人行了半天见面礼的李怀熙回了自己房间,刘全终于把房间收拾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有很多东西堆在一起,好歹睡觉的地方是整理出来了。

李怀熙睡里间的架子床,刘全把帐子给他挂好了,被褥也铺好了,放下帐子不看地上的一堆箱子,刘全倒是个挺称职的书童。

李怀熙在晚上看书的时间很短,没一会儿就准备洗澡睡觉了,林易辰当年也是在余川书院学习的,知道厢房的墙薄,浴室冷,所以给他单独备了大浴桶,李怀熙洗过之后,刘全加了点热水又跳了进去,李怀熙让他之后要好好刷桶,刘全一边洗澡一边嘟哝,“我都不嫌你……”。

李怀熙和他有理说不清,披着薄裘坐在床上背经,方丈说这样可以让他魂魄更加稳固,而且还有平心静气的功效。

背完了《菩提经》,李怀熙接着背《金刚经》,《聊斋志异》里的妖魔鬼怪都怕这部经,李怀熙不想让胖成了球的刘全在他床上占地方,所以宁愿每天晚上费点神,要不是怕人笑话他,他甚至想把经文抄在窗户纸上,把门窗都‘封’住,他的描金边马桶就放在床下面,十岁的李怀熙依然胆小。

刘全刷完了浴桶进了屋,看到李怀熙的样子,很仗义的问,“公子,你要我和你一起睡吗?我阳气壮。”

李怀熙闭着眼睛接着背诵《金刚经》,冲多管闲事的刘全伸了一根中指。

40、怀熙

第二天,李怀熙穿着自己的衣服去上课,他人瘦瘦小小的,粉雕玉琢,穿着大红的袍子,带着金制的头冠,怎么看都像是来玩的富家小公子,球儿似的刘全跟在他后面抱着书,也比别人的书童小上好几岁,主仆俩昂首挺胸的走在路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书院的人都知道这个新来的小院首。

李怀熙前世的古人讲究君子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里的书院稍有不同,礼,单开一科,乐,单开一科,射和御,称为术,合为一科,书,称为策,单开一科,数称为工,单开一科。其中,礼、乐、术都是副科,每天下午开课,策和工为主课,每天上午开课。

李怀熙所有课都学得不错,除了骑射这一项,这里的马不是他的小矮脚马,而是林易辰胯\下的那种高头大马,弓也是大弓,他根本谈不上拉不拉得动,他胳膊不够长。

院长听了教授的汇报之后,免了他的这一项,年终的时候不考,这让李怀熙松了一口气。

乐这一科,头几堂课以欣赏为主,教授找来乐师在台前演奏,演奏完以后逐一讲解乐器的名称、评定的标准和适合的场所,李怀熙最喜欢一种类似于笛子的乐器,觉得声音悦耳又方便携带,至于教授大力推荐的古琴,李怀熙看看乐师手上的厚茧,立志做个钟子期,因为成为俞伯牙的代价太大。

这些科目里面,李怀熙最喜欢的是策和工。策,是统称,教材却有十几本,经史子集全包括,教课的教授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风趣健谈,每次都能让学生受益匪浅的离开教室;教授‘工’的是个小老头,精瘦精瘦的,戴着一副西洋眼镜,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阿拉伯数算,好摆弄一些在别人看来称为‘奇技淫巧’的东西,这正对李怀熙的胃口,他也喜欢摆弄那些东西。

教授们也都很喜欢这个勤奋漂亮的孩子,李怀熙从来没有缺过一堂课,每次都在最前面坐得端端正正的,而且思维敏捷,面对提问从来都是对答如流。

工学教授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聪明博学的学生,连他正在研究的微积分问题都能手到擒来,老头向李怀熙开放了自己的‘实验室’,师生俩午饭的时间往往一同泡在‘实验室’里,一起鼓捣那些瓶瓶罐罐、齿轮罗盘,李怀熙终于干了一件让他引以自豪而其他的穿越者人人都会的事,他给老头做了一只鹅毛笔画图。(还不是铅笔!)

李怀熙在同窗中的人缘也很不错,尤其与段王爷、何大少的关系尤为好,段王爷家境贫寒,但是性格乐观开朗,何大少娇生惯养却不骄纵,正处在叛逆期,放假也愿意留在书院里,而且何大少也爱好书法,很喜欢李怀熙的字。

端午的时候,他爹和他娘带着李四来看他,姥姥回了大舅家,李龙平时一个月回家一次,前一阵子刚回过家,李虎又跟着账房先生去了外地,他爹他娘觉得自己在家过节没意思,于是赶着日子就来看小儿子了。

“儿子,在这儿没有人欺负你吧?吃得好吗?”李成奎摸摸小儿子的脸,觉得有些瘦了。

“爹,没人欺负我,这儿饭菜挺好吃的,您没发现我长个了吗?”李怀熙踮着脚往起挺了挺。

“长了,是长了不少。这快到夏天了,爹把你的竹凉席和蚊帐都带过来了,药膏也带过来了,我怕你在外面咬了包又肿起来,洗完了澡抹点儿驱蚊的药水儿,别光抹那些闻着好闻的,天气热了你也要好好吃饭,可不能像在家似的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李成奎在家想儿子想得厉害,见到了就罗嗦起来没完。

李怀熙最怕他爹唠叨,赶紧应着,“我都知道了,爹,我都这么大了。娘,您那儿是干什么呢?”他娘和他爹正相反,进屋都没怎么和他说话呢。

“干什么?给你收拾呗!刘全啊,这东西不能这么放,这倒下来要砸到你们俩的。”他娘把叠放在一起的箱子往下搬,挨个打开之后又摞回去,她也找不出地方放。

“哦,没倒下来过。”刘全跟在主母身后忙活,阳奉阴违的把李怀熙用惯的东西偷着重新归置,他觉得自己这个书童当得很不错,两个人的房间虽然乱,可是每件东西在哪儿放着,他一清二楚的。

李四也在屋子里东摸西摸,肥猫跟在她后面一下一下的伸爪子,似乎想把李四绊倒,他娘不知道又从哪里找到了一个抹布,没沾水当鸡毛掸子用,东掸一下,西掸一下,屋子里尘土四起,平白多了一种鸡飞狗跳的感觉。

李成奎压低了声音问小儿子,“儿子,你们书院这几天放假吗?咱们出去吧,你娘难得出来一趟,爹想带你们到余川城里逛逛,你娘什么值钱的首饰也没有,爹想在这儿给她买点新鲜样式。”

李怀熙想了想,回答说,“休三天,今天算一天,还有明天和后天。爹,你给我娘买个金手镯吧,上次大姨来,我看我娘眼睛老往那儿溜。”

“行,一会儿她肯定舍不得,你给她挑。”李成奎自己什么都不置备,可是给老婆孩子花钱很大方。

爷俩商量好,李怀熙扛起肥猫,带上刘全,李成奎抱起被肥猫弄哭的李四,拉上正要打猫的老婆,一家人留下一屋子的浮土下山了。

余川城里过节很热闹,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一家人先找了一家不错的酒楼吃饭,菜还没上来,街上来了个打把势卖艺的班子,李思思嚷嚷着要去看,李成奎扛着女儿下楼了,刘全也蹦跳着跟了下去。

他娘是个妇道人家,不好抛头露面下楼看什么卖艺的,实际上她也没那个心思,那爷几个一走,他娘就抓起儿子的袖子看了看,李怀熙外面穿的是书院单给他做的小号白色儒服,里面贴身的还是自己的衣服,“这里边的衣服绣这么多花干什么?还得多加衬里,不嫌麻烦!这又是新做的?他还老给你送东西?我看你那屋子快搁不下了!”

“这才几个月啊,刚三个月,想等着他变主意,怎么着也得半年一年的吧,您这问的太早了。”李怀熙知道他娘说的‘他’是谁,娘俩已经没有秘密。

“你少给他写信,他给你写两封,你回一封就行了,少勾他!”

“娘,您把您儿子说得像与人私通的姑娘似的,我这三个月才收到他两封信,他是县太爷,您以为他有大把的时间发骚呢。”李怀熙无可奈何的看看他娘,他娘把他当成情窦初开的少女了。

程氏想想,觉得也对,“这倒也是,今年开春这一阵子他可是没闲着,修路铺桥抓强盗,县里的人都说他好呢,他要是不老缠着你,我也说他不错,我要是有个十七八的闺女倒是愿意给他。”

“得了吧,您有十七八的闺女,人家也不要,四儿怎么越长越随我爹?那大眼睛倒挺好看,可是那脸更大啊!”李怀熙几个月不见妹妹,发现妹妹变化真大,可惜方向错了。

他娘不愿意了,瞪他一眼,“去,有你这么说亲妹妹的吗?我可告诉你,你妹妹能不能嫁个好人家可就靠你了,你要是当了大官我就不愁了,要不然我就得攒一车的嫁妆,这顿饭你都得自己掏钱!”

“娘,您别吓唬我行吗?我胆儿小您也不是不知道。”李怀熙看看楼下的妹妹,觉得任务艰巨极了,把他自己嫁出去都不见得这么费劲。

其实李怀熙一直对妹妹的容貌有些幸灾乐祸,他全须全尾的灵魂也不见得有多胸怀宽广,还是把离魂的原因归结到了妹妹头上。李怀熙认为他原本应该有个像李虎一样的弟弟,然后这货在他娘肚子里的时候可能听见了两口子不靠谱的愿望,于是硬生生的把自己变成了女孩出来争宠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所以在他看来,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见得多得宠,嫁人倒是难了。

过了一会儿,李成奎扛着女儿又上来了,刘全举着两串炸臭豆腐跟在后面,跑堂的小二瞪他两眼,这家伙全当没看见,把其中一串料多的递给李怀熙,“公子,给你一串。”

李怀熙接过来,也白了刘全一眼,“能给主子买臭豆腐,还要一人一串的奴才,全天下除了你,找不出第二个来。”

“你要不要,不要我都吃了,你到现在也没给过我月钱呢。”刘全三口两口把自己的臭豆腐咽下肚,拿起筷子把李怀熙面前的一块肉夹到了自己碗里。

“你把过年那两个小金锞子还我!”李怀熙拍了一下刘全,赶紧吃完自己的臭豆腐,刘全吃饭快,下手晚了他很吃亏,今年他也开始能吃了,晚上睡觉前这主仆俩还要在院子里的小厨房加餐一顿,要不然会在半夜饿醒。

李成奎给媳妇买了金镯子、金耳环和金簪子,在李怀熙的提醒下还买了一面西洋镜子,程氏一边觉得高兴一边心疼,“这钱哪能这么花,将来儿子们还要用的,买这个干什么,我又不出门。”

“您现在不就在门外面吗?”李怀熙从金铺走出来,把一个盒子交给他娘,“这是我给姥姥买的金手镯和金簪子,回去您给送过去。”

李成奎一拍自己脑门,“哎呀,瞧我,咱娘帮咱们家带了三年的孩子,我们这儿到现在还没什么像样的孝敬呢!我们这么大的人还不如咱儿子!儿子啊,你这花了多少钱?爹给你补上,这算爹买的行不行?”

“不行!没您这么算的,我买的就是我买的,您自己想别的孝敬去。”李怀熙的金首饰是拿他自己的小金锞子换的,他也不知道多少钱,反正他给他姥姥换的都是里面分量足的。

李成奎没办法,在旁边的绸缎庄又买了两匹上好的绸缎孝敬丈母娘,之前他也买过两匹绸缎孝敬,可是老太太自己全做了寿衣压箱底儿,这次再买两匹,两口子心想着这回老太太总不能再做寿衣了,没听说过这还要换洗的。

一家人天黑以后去了戏园子看戏,李怀熙他娘喜欢文戏,书生小姐哭断愁肠的,李四和这爷几个一样,喜欢武戏,翻江倒海舞枪弄棒的,文戏武戏各听一场,这天就晚了,李成奎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两个房间,李怀熙和刘全住一间,两口子带着女儿住一间。

其实林易辰交代过林家的下人,林家的宅院李怀熙随便用,可是李怀熙这几个月从没去过,开学的第一天刘全无意的一句话入了他的心,林易辰今年二十岁,对他动情的时候十七岁,少年心性不比他成年人的灵魂,没准这几年不常见面就变了,所以从那天开始,林易辰主动送过来的东西他还接,可是林家的宅子他一次也没去过,林家的下人他也没用过,他给自己的心加了一层壳。

李成奎两口子带着孩子们又在余川玩了两天,李怀熙回书院的时候两口子回了锦县,到家以后没几天托人写了一封信过来报平安,他娘在最后提了一句,程安要定亲了。

李怀熙放下信,想起二十岁的林易辰,笑着摇摇头,让刘全把刚刚收到的一箱夏季物品收好。

盛夏的时候,茅厕后面的荷花果然开得很艳,赏荷诗会邀请了余川有名的文士一起参加,自古文士爱风流,所以文士又邀请了众多名妓,李怀熙穿梭其间,很是开了眼界,给林易辰回信的时候描述了一下当天的盛况,被狠狠地嘲笑了一次土包子。

林易辰说锦县暴雨成灾,他每天都浇得像只落汤鸡,不是视察东边的堤坝,就是视察西边的水库,忙得像个陀螺,李怀熙很没诚意的让他保重身体,书院冬暖夏凉,他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很好。

八月初三李怀熙生日,他娘绣了一个新的福袋给他,李虎刚好随着大账房来余川,就给他带来了。李虎很心疼弟弟一个人过生日,在余川买了很多吃的给他带上来,李怀熙挑自己爱吃的留下了,剩下的还给李虎,这个二哥老是在外面跑,已经变成了清瘦的少年了。

林易辰的礼物在李虎走了之后被人送了上来,是一块田黄印章,林易辰自己刻的,刀工不是很好,李怀熙写信说有点儿浪费材料。

八月十五的时候,李怀熙和段王爷到何崇文家过中秋,何崇文他爹何老爷是个在家丁忧的京官,不过他已经丁忧四年了,还赖在家里不走,李怀熙猜想他应该和林易辰他爷爷想得差不多,嗅到了变天的气息,回家避祸来了。

何府是个世代为官的官宦之家,在李怀熙看来就是红楼梦贾府的翻版,宴席上何崇文极为厌恶的茄子就是证据。李怀熙倒是很喜欢吃那道没有茄子味的茄子,何夫人给他在旁边安排了一个丫鬟,他想吃哪道菜,只需一个眼神就够了。

何崇文说过他有七个姐妹,是五个姨娘生的,而他娘只生了他这么一个,所以开学的时候才百般的舍不得。李怀熙和段王爷没有见识到何府的小姐们是何等姿容,不晓得是否也像大观园里的姑娘小姐们一样各有千秋,何府的规矩比林府大得多,内宅是不容外人进的,出来进去的仆人分了好几等,一道菜要经过四个仆人的手才能被端到桌上。

八月十五也是放三天假,可是李怀熙从何府回来就没再出去,他吃多了河蟹,有些闹肚子,老老实实地在书院看了两天的书。在给林易辰写的信里他很是抱怨了一通,不过在林易辰差人给他送来补药的时候他早已经活蹦乱跳的了。

进入十月以后,书院的秀才们都忙了起来,腊月初就要考试了,李龙给他写来了一封老成持重的信,要他好好复习,争取考个好成绩一类,李怀熙提起笔来给大哥回了一封,只提醒他考试的时候记得带手绢。

腊月初八,李怀熙考完了最后一科回到寓所,刚一进院门就被人抱了起来,已经有些青年模样的林易辰穿着便服对着他笑盈盈的,李怀熙也笑,他不知道林易辰会来。

41、琐事

林易辰不是特意来接李怀熙的,各地县令在年终岁末的时候都要来向上一级官员述职,他是来余川公干的。不过虽然是来公干,可是林县令最先办的却是私事,他连余川的城门都没进,直接就拐弯到了余川书院。

林易辰风尘仆仆的,李怀熙摸着他刚刚长出来的绒嘟嘟的胡子,有些不满意,“一会儿剃掉!这还不如之前‘嘴上没毛’呢,难看死了!”

“想没想我?我让人给你做的新斗篷怎么没穿?脸都冻凉了。”林易辰一直抱着他,瞧着刘全出去取炭的功夫赶紧亲了亲李怀熙的小脸。

“刘全,出去把肥猫找回来,一会儿我们收拾东西该走了。”李怀熙一回头把抱着炭盆进来的刘全又赶了出去,然后捧起林易辰的脸问,“我是你们家孩子吗?”

“不是。”林县官老老实实地回答,他们家的孩子他连看都不看,他不明白李怀熙为什么这样问他,看起来又不像生气。

“不是你干什么这样亲我?”李怀熙笑眯眯的。

林易辰看看李怀熙的表情,怀疑他又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可是不容他多想,李怀熙就贴上来了,那张小嘴儿甜甜的、软软的,小舌头还探进来跟着一起捣乱,林县官一直‘守身如玉’,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晕晕乎乎的就被李怀熙压倒在了床上。

几分钟之后,李怀熙骑在他身上,表情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林易辰知道原因,乐得肚子疼,“那些书看早了没用,你要笑死我了,呵呵,呵呵……咳咳,你要笑死我了!”

李怀熙起来踢了他一脚,“起来把衣服穿好!一会儿让刘全看见,你县太爷的脸往哪儿放?!”

“也不是我脱的,这不都是你给扒下来的吗?我还嫌冷呢。小狐狸,要不你变回原身试试?你要是能变成一只大狐狸,晚上我心甘情愿让你压!”林易辰笑着隔着衣服摸了摸李怀熙的小蛋蛋。

“滚!”李怀熙拍掉了他的手,跳下床自己翻箱倒柜的找回家要穿要带的衣服。

林易辰坐在床上,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笑,“你娘竟然整天担心我坏你清白,我看我娘才应该担心呢,你这要是长大了还了得?!这余川书院我也是住了几年的,当初我可没在藏书楼里找到过这样的好书,你在哪儿找到的?书呢?给我看看。”他怀疑李怀熙看了春宫一类的画册。

“屁书!我给你画一本你看不看?!起来,那边不是有椅子吗?坐椅子上去,让人瞧着也像个正经人!”

“我本来就是正经人。咱们还要在余川住两三天,我要到府尹大人那里述职,你和刘全这几天好好逛逛,这里的年货比咱们锦县要精细,回去有拉货的马车,放不坏。”林易辰努力表现着自己的正经。

李怀熙斜了他一眼,“我二哥回家了没有?这可快过年了。”

“好像还没有,账房先生每年年根底下才回府呢,不过我出来的时候县学已经放假了,你大哥回家了。”林易辰整理好了衣服,不过还是坐在床上,床幔里有股淡淡的李怀熙身上的味道,他有点儿舍不得离开。

不一会儿,刘全抱着肥猫回来了,肥猫从刘全怀里挣出来,跳到李怀熙肩膀上,压得他一趔趄。

李怀熙专心应付撒娇的肥猫,转头吩咐刘全,“把衣服都带上吧,明年就小了也穿不了,回去让我娘收起来好了。那些小零碎不用带那么多,锁好了就行,你上次送来的珍珠头冠我不喜欢,太女气了。”最后一句是对林易辰说的。

“不喜欢你就不戴,那不是还有那么多呢吗?”林易辰不着痕迹的把弄乱的床单抻了一下,然后装模作样的坐在了椅子上,李怀熙扛着自己的猫去和段王爷、何大少道别。

段王爷这次打算和同乡一起坐马车回去,他这个人平时非常节俭,朝廷发下来的月钱除了买一些额外的宣纸,他连砚台都是用自己的带来的破的,这次也是同乡再三表示几个人合租一辆他才答应的。

段王爷正在收拾回家的东西,看到李怀熙进来笑着问,“那是你哥哥吗?他一定是非常想你了。”刚才他和李怀熙是一起进门的,林易辰只是略微点了一下头就抱着李怀熙进屋了,两个人都没说话。

“他不是我哥哥,我们县的县太爷,我师兄。”李怀熙觉得林易辰很丢脸,看看段正淳收拾的行李,岔开了话题,“你这是要全拿回去?”段王爷把平时省下来的东西都装上了。

段正淳点点头,“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也在读书,我把东西给他带回去,也好给家里省一点。”

李怀熙想起自己床下的一大堆东西,书院发的被子、笔墨纸砚,他都用不着,他用的都是林易辰送过来的,书院发的东西还原封不动的堆在那儿,平时很占地方,于是这时候李怀熙难得的大方了一次,他很诚心诚意的问段王爷,“你们的马车里还有没有地方?如果能装得下,那你就等一会儿,我那里书院发的东西我都没用,你带回去好了。”

“他们都没拿什么东西,马车里有地方,你要是不用就给我吧,我不和你客气了。”贫困版的段王爷很高兴的接受了。

李怀熙回屋把肥猫温言好语地哄下来,然后自己趴在地板上把东西从床底下拽出来,想让刘全再跑跑腿,刘全头也不抬的摆手,“我这儿忙不过来,你自己去吧。”

李怀熙气得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自己拽着大包去送东西,训了一年,刘全还是这样没上没下的,除了嘴上会叫一声‘公子’,其它一点儿变化没有。

何崇文背着手来到李怀熙屋里,看到椅子上的林易辰,笑着见礼,“仁兄想必是怀熙的兄长吧,我住他隔壁,在下何崇文。”

林易辰站起来还了一礼,“原来是何中丞的公子,久仰,在下林易辰,怀熙的师兄,刚好来余川有事,顺路过来接他。”

“当年的探花郎?久仰久仰,家父说你的文章惊才绝艳,只是当年吃了年纪的亏,屈就了探花,想不到怀熙竟然是你的师弟,怪不得,怪不得啊!尊师是哪位高人啊?”何崇文是个粗神经,到这时候刚想起来问李怀熙的师门。

“恩师是云隐先生。”林易辰笑着回答。

“云隐先生?!”何崇文激动了,“云隐先生竟然在你们锦县?当年我爹找了好久呢!”

“找谁找了好久?”李怀熙从门口走进来,对何崇文说,“段正淳要给他弟弟往回倒腾点儿东西,你屋里不是也有一堆吗?找出来给他吧。”

何崇文一拍脑门,“就是,我那儿也有一堆,易辰兄,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来,我们好好聊聊。”

何崇文转身出去了,李怀熙进来换下了身上的白色儒服,这衣服在冬天看起来冷飕飕的。

林易辰站起来帮他系腰带,小声的在他耳边抱怨,“你跟他还真不客气。”

“跟谁?”李怀熙有些奇怪。

“何崇文!他的东西你做主就给出去了。”

“小心眼儿的劲儿!你自己也在这里住过,同窗好友之间还要客气?你以为全天下的都像你似的对六岁孩子发情呢!”李怀熙小声的训了一顿林易辰,夺过自己的腰带,系了一个漂亮的结。

“谁对你发情了?早说了是意外了。”林易辰道貌岸然的坐了回去,刘全从来没有给客人倒水的自觉,李怀熙这里也没有茶,林易辰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

过了一会儿,何崇文又回来了,他是先生的脑残粉,追问了好多‘云隐先生’的八卦才心满意足的回去了,而他们家的仆人已经等在外面很久了。

刘全也把东西收拾成了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包,林易辰从山下叫上来仆人,刘全一边走一边跟扛着猫的李怀熙抱怨,“他的仆人就在山下等着,也不说早叫上来搭把手。”

“你不是不愿意用吗?”李怀熙斜了他一眼。

“那都多久的事儿了,你还记着,早叫上来咱们早下山了,吃完了饭我还想去听戏呢。”刘全翻着白眼,刘大管家的壮志豪情在繁琐的杂物里耗光了,早就抛却了最初的‘门第观念’,这家伙端午的时候听了一次戏,觉得好,这几个月一直心心念念。

李怀熙看看肉球似的刘全,第一千零一次的后悔,“我当初真不该签你那张该死的卖身契!”

“反正你是签了。”刘全不以为然的回答,有没有那张卖身契他也是赖定了李怀熙。

在余川住了三天之后,林易辰办完了公事带着李怀熙回了锦县,路上下大雪耽搁了一天,李怀熙到家的时候已经腊月十五,还有两天就是他妹妹的生日了。

李龙早就到家了,一年不见哥俩都长高了不少,过完年李龙就十七了,李怀熙也将十一岁了。

十七岁的李龙已经长了胡子,而且又黑又密,李怀熙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追着让他哥剃胡子,可是他哥不是林县官,不听他的,自己觉得留着胡子挺美,说什么也不愿意刮。

“明年咱娘给你说亲,要是女家的人过来相看,没准儿以为你二十七八了呢!”李怀熙撇着嘴说。

李虎摸着自己的胡子,得意洋洋的,“你少跟着操心!自己没有的你就见不得别人有,小心眼儿。我跟咱娘说了,这两年先不急着给我说亲,明年的秋闱我想去试试,没准儿就让我蒙上了呢。”

李怀熙闻言大为惊奇,“这可不像你啊,大哥,这回考试你没用手绢?”

“小瞧我,我想开了,明年不行我就再等三年呗,你不知道,县学里有好几个三四十岁的老秀才呢,都是刚考上的,我这才刚几岁啊。”李龙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

李怀熙没想到范进孔乙己们还有这等励志作用,不过现在离秋闱还有一段时间,李龙到底是不是‘大彻大悟’到时候就知道了。

过完了小年,李虎也回家了,村里的小孩开始零星的放些鞭炮,年关近了。

年前二十八这天,李成奎备好了东西,一大早带上小儿子去给几个亲戚送年礼,

送年礼最先到的是大舅家,姥姥见到日思夜想的外孙,高兴得把攒了好几个月的好吃的都给拿了出来,李怀熙也拱在姥姥怀里一个劲儿的撒娇,看看姥姥手腕上戴的大金镯子,又检查了头上的金簪,他很怕被大舅母占了去。

姥姥对外孙的小心眼心知肚明,笑着按住他的手,“你大舅母不要,她就是小气点儿,不贪。再说,反正姥姥这些东西将来也要给她,她伺候姥姥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娘你大姨又都不缺这个。”

“姥姥,您长命百岁的,别老算计这个,我爹给您买的料子呢?您又留起来了?”

“没有,姥姥还没做呢,夏天不爱做活,这冬天我怕火星子溅到料子上烧坏了,开春我再做,来得及,我等着你程安表哥成亲的日子再穿。”

李怀熙想起端午时他娘写的信,有些好奇地问,“程安表哥定的什么样的人家?端午过完听我娘说要定亲。”

姥姥看看外面,小声告诉外孙,“没定成,你表哥不干,说心里有人了,我看这孩子也是做梦,他的那些小心思我都知道,不能成。”

“您说严樱表姐?”

姥姥吃了一惊,“你这个小东西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娘说的?不能啊,那个马大哈夏天过来给我过寿都晚了一天,让我生了一天的气!”姥姥否定了小女儿的可能性。

李怀熙很为他娘觉得丢脸,赶紧往回拉话题,“我那年给您买簪子碰到程安表哥了,严樱表姐头上的樱花簪子是我帮着选的。”

“原来是这样啊,你可别说出去,你表姐和你大姨说的是小姐妹送的,你大姨当初还说好看呢。”姥姥从火盆里拨出几个栗子,不让快十一岁的外孙自己动手,非要亲手给剥,一边剥一边接着说, “你大姨夫那个人你知道吧,那哪是个吃素的?咱们这头的亲戚他瞧得起谁啊,这么多年我都没怎么见过他。”

“我爹说送完了二舅三舅家的就去大姨家,我还没去过呢。”

“他们家门槛高,让你爹心意到了就行了,你大姨夫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他那个人鼻子里落灰。”姥姥把剥好的栗子塞进外孙嘴里。

李怀熙一边吃一边笑,“我娘说大姨夫鼻子里会接雨水。”

“小机灵鬼。”祖孙俩一起笑了。

二舅三舅和大舅都住在同一个村子,二舅不在家,在城里给人家打家具还没回来,二舅母一个人在家摆弄着一大院子的孩子,盆朝天碗朝地,爷俩撂下东西就出来了,二舅母追出来给李怀熙塞了一小袋花生,说是专给他留的,李怀熙闻了闻,都是炒好了的,很香。

三舅和三舅母在院子里打架,隔着院门就听得一清二楚,李成奎苦笑着让李怀熙去敲门,三舅过来开门,一看是这爷俩赶紧让进了屋。

三舅母的脸上有个五指印,有些不好意思的过来上茶,李成奎低着头看自己的旧棉鞋,好像能从旧棉鞋上看出花来,这时三舅家的表哥程焕过来给姑父见礼,李成奎笑着和程焕聊了几句,三舅母借口去做饭出去了。

程焕比李怀熙大两岁,转过年十三,他在本村的私塾上学,读得不好不坏,人生活得很没有理想。程焕和李怀熙不熟,问了几句书院的事儿两个人就没有话题了。李成奎想赶在天黑之前回家,所以略微坐了一会儿就叫上了儿子,哥俩分开以后都长出了一口气。

42、严樱、严礼

临到中午,李成奎先带着儿子在城里的饭馆吃了饭,吃饱喝足以后才赶着小驴车到了城南的富户严家,他怕大姨子家门槛太高,中午不管饭,临了饿着儿子。

李怀熙这是第一次到大姨家串门,觉得很新鲜,漆黑的大门两边贴着新春的对联,门楼也很气派,进门以后是个两进的院子,有影壁有回廊,虽然不像真正的大户人家那样雕梁画栋,但是也不错,比他们任何一家都是强多了。

大姨夫严世贵在家,他的第一个小妾的孩子在与第二个小妾打架的过程中掉了,第二个小妾的孩子也在与第一个小妾打架的过程中掉了,这个倒霉催的男人还是只有两个孩子,正妻所出的女儿严樱和儿子严礼。

也许是李家一下子出了两个秀才让大姨夫高看了一眼,李成奎这次过来送年礼,大姨夫还拿出上好的茶叶泡了一壶,言谈话语间也热络了一点。

严樱过来见过礼之后就回屋了,两年不见,李怀熙的这位表姐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严世贵看得出来也很宝贝这个闺女,置备的衣服首饰都是不错的,可是这个表姐不太讨李怀熙喜欢,太沉默多愁善感了。

严礼见过礼之后倒是没走,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陪着姨夫说了一会儿话,李怀熙觉得这次表哥看起来心情不错,过了一会儿竟单独领了李怀熙到自己房里,给他拿出一个漂亮的镇纸,“夏天的时候看见的,我猜你一定喜欢就给买下来了,一直没机会给你,还好今天你来了,要不然初二的时候我还得带到姥姥家里去,大舅家孩子太多了,我也不好单独给你,倒要弄得像做贼一样。对了,我送你的砚台你喜欢吗?”

“喜欢,一直没舍得用呢,这镇纸真漂亮。”李怀熙接过镇纸毫不亏心的撒谎,他压根就不知道严礼送的砚台在哪个箱子里压着,不过他真喜欢严礼买的这块琉璃镇纸,内外明澈,净无瑕秽,流灿生辉,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娘说你就喜欢这些颜色漂亮的,如今看来我这个东西是买对了,你年后就走吗?还是过完正月?”严礼很亲热的摸摸他的头。

“嗯,过完正月才走,二月初八开学。”李怀熙被摸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依然欣赏着琉璃镇纸。

“那今年十五你来我家过吧,我带你看灯去。”

“啊?”李怀熙愣住了,抬头看看严礼,十四岁的严礼比他高多半个头,他不知道他表哥这是搭错了哪根筋,这些年他可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礼遇,不过李怀熙不是很‘识抬举’,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说,“表哥,这恐怕不行,十五我都要去给林家的老太太拜年,还要陪她看戏,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过的。”

严礼看起来有些失望,退而求其次的接着邀请李怀熙,“那样啊,那花灯你出来看吗?我在我家铺子前等你。”

李怀熙不好拒绝了,笑着说,“好吧,到时候我去找你,严樱表姐去吗?我看她闷闷不乐的。”

严礼并不很关心姐姐,无所谓的回答,“她老是那个样子,应该也去,她这两年难得出门。”

李怀熙在严礼的屋里坐了一会儿,严礼虽说是跟着掌柜的学做生意,可是屋里的书也不少,学堂里讲过的他这里大部分也都有,还有很多市面上流传的话本和诗集,李怀熙略微翻了翻,可惜大部分的题材在他看来都有些过于老套了。

严礼的画意外的画得很好,李怀熙闲得无聊,提起笔在其中一幅花鸟上题了一首小诗,严礼读了几遍,爱不释手,很珍重的单独放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李成奎在院里喊李怀熙,大姨夫要留爷俩吃晚饭,李成奎说怕晚上关了城门出不去城,所以推脱一番之后早早的告辞了,严礼跟着送了出来,拉着李怀熙小声说,“别忘了十五的时候我等你。”

李怀熙被这句悄悄话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有些怀疑严礼看上了他,不过想到两个人的年纪又觉得不可能,最后想到家里两个哥哥对他的宠爱,李怀熙释然了,到家以后拿过他娘的镜子左看右看半天,最后承认自己确实长得挺招人爱的。

大年初二,李家赶着驴车全家出动去给姥姥拜年,李怀熙又见到了大表哥程安,程安今年二十岁了,长得比十五岁的时候更加眉清目秀,他刚刚做了二掌柜,东家给他做了新衣服,看上去很是一表人才。

大姨带着严樱和严礼是赶在中午之前到的,大姨夫照旧没来。严樱和程安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悄悄地坐在一起了,十八岁的严樱安安静静的坐在屋里陪姥姥说话,可是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外面程安有什么动作严樱在屋里都能知道,程安起来的时候绊到了凳子‘哎呦’一声,严樱在里面也跟着哆嗦了一下。

各家的孩子这几年都长大了,除了几个小的,剩下的都像个大人似的聚在一屋聊天,严礼穿了一身过年新做的衣裳,头上也带着个金冠,他挨着李怀熙坐着,不怎么和李怀熙说话,手上却摆弄着李怀熙腰上挂的的一些小零碎,弄得李怀熙不好意思站起来,憋了半天才一起去了茅房。

晚上回家以后,李怀熙他娘唉声叹气的,“大姐说严樱的婚事也不顺利,这孩子突然犯了倔,哪家的也不愿意,程安还能等两年,可这严樱是个姑娘可不行,这要是今年再定不下来,人家就不敢上门了。”

李怀熙看了他娘一眼,着实佩服他娘的粗神经,现在那些女人里恐怕就他娘没看出程安和严樱的事儿了,今天三舅母说的几句玩笑半真半假的,把大姨的脸都气红了。

正月初五,大姨忽然意外的自己来了,进门先把李怀熙抓住了,拎着脖领子拎到了他娘的屋里,“怀熙,你跟大姨实话实说,你严樱表姐的樱花簪子是不是你程安表哥买的?”

“怎么了姐?什么簪子?”他娘没弄明白状况,也没听清,还以为自己儿子又惹了祸。

“还怎么了呢,要把我气死了!昨天家里又来了一个媒婆,这回给说的人家我觉着是真不错,和你们家大龙一样,也是县学里的秀才,今年二十一,家境好、人品好,这几天县学放假人就在家里,媒婆说不怕相看,不怕相看肯定长得也不错啊,这不挺好的吗?樱子不干!我就苦口婆心的劝,好不好的我先去相看相看还不行吗?这死丫头给我跪下了,说心里有人了,谁也不要!”

“有人了?谁啊?”他娘是真没听清。

“程安!”

“啊?!”李怀熙他娘的嘴忽然张得能塞进一颗鸡蛋,看来她之前是真不知道,李怀熙被挂着直翻白眼,彻底服了他娘。

大姨放开了李怀熙,气得开始掉眼泪,“大哥家什么样,你说我还能不知道吗?这么些年我没少接济他们,要不然之前也不能老挨打,现在这事儿我还没敢说呢,说了你姐夫非得急了不可,这不是白眼狼吗?想着把我闺女骗到他们家,然后接着吃我们的喝我们的?”

“姐,你说什么呢?你把我都说糊涂了,李怀熙,你眨巴着大眼睛还不出去?!哪儿都有你。”

“不行,你们家这小兔崽子什么都知道,簪子就是他眼看着挑的,他回来都没告诉我们。”大姨一把又把李怀熙抓住了。

“那也不是我儿子送的啊,你不去大哥家怎么跑我们家来了,你别不讲理啊,我儿子的小脖子都让你勒红了。” 关键时刻,李怀熙他娘还是很顾着自己儿子的,自己把儿子搂过来,检查过后心疼地在脖颈子里吹了吹,痒得李怀熙咯咯直笑,他娘掐了他一把让他闭嘴,悄声说,“不看时候,等你大姨抽你呢?”

大姨没抽他,自己揉着胸口坐在了椅子上,眉毛都拧在一起了,“我怎么去大哥家啊?!这话要是说开了,你说这亲是结还是不结,结,我得冤死,不结,你是没看见我们家严樱那个死样子,哎呦,可是要气死我了!哎呦,气得我心口这个疼!气死我了,这个死丫头,怎么说也不听!”

“去给你大姨倒点水去,”他娘给儿子使了个眼色,李怀熙整理了一下脖领子出了门,他没想到事情竟然是从严樱这里露的,他这个表姐一直像个林黛玉似的,没想到倒是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倒是小瞧了她。

等他沏好了茶再进去的时候,大姨已经平静多了,拿起茶水喝了一口,“这亲不能结,说什么也不能结,这程安怎么熬也是就是个掌柜的,我们严樱要是嫁给他,一辈子也甭再想过什么好日子!”

“话也不能这么说,姐,什么叫好日子?你自己的那叫好日子吗?别那样看着我,咱们姐俩一奶同胞的,我有什么不知道的。程安今年刚二十岁,你在咱们锦县看看,有几个二十岁的二掌柜?五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这些年,咱们知根知底的,大哥大嫂什么样,程安什么样,咱们都知道,虽说之前日子苦点,可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几年前我们娘俩啥日子你不知道吗?人啊,不能光看眼前。”

“照你这么说,你是愿意结这门亲?”大姨瞪了妹妹一眼。

“瞧你说的,我愿意不愿意的能怎么着啊,别说我,就是你,愿意不愿意的能怎么着?!你们家严世贵那儿你打算怎么办?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也别着急,先看看严樱这儿到底到了什么地步,要是寻死觅活的才头疼呢,你现在就心口疼,早了点!我去大哥大嫂那儿探探口气,看看程安的心思,这小子,光说自己心里有人了,连我这个小姑都瞒着,白疼他了!”李怀熙他娘忿忿不平的,程安出生的时候她还没出嫁,除了自己生的,这些孩子里她确实最偏爱程安。

大姨走后,程氏把小儿子叫到跟前,拧着耳朵问,“这天底下还有没有你不知道的事儿?!你这嘴也够严的,你就不能先跟我通个气儿?看你娘跟个傻子似的好玩?!”

“娘,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我怎么好胡说,您松开我耳朵,大冬天的,揪掉了!”他娘松了手,李怀熙一边揉耳朵,一边说,“你以为大姨是今天才知道的?她也是早就知道,只不过一直压着,人家比您可精多了,不过这下可麻烦了,大姨夫那里肯定通不过的。”

“当然了,他能同意才见鬼了呢,也就这回这媒婆给找的还算不错,之前的就算没有程安,你表姐也不能愿意,全是和他一样的商人,我看他什么条件也不看,就看男方能出多少聘礼。”他娘恶狠狠的纳着鞋底子,她对她大姐夫早就全盘否定了。

李怀熙有些不同意,“娘,商人怎么了?您不能这么看,二哥将来也是商人呢,难道就不能娶媳妇了?”,他看他大姨夫对儿女倒是不错的,而且他不认为找个商人嫁了有什么不好。

“你二哥是你二哥,别搁我这儿搅乱,看你的书去吧,我估计正月十五就又该来接你了,这个不死心的!”

‘不死心的’比他娘预计的来得早,正月十三下午就来了,程氏嘴里喊着县太爷,可是飞来飞去的白眼数都数不过来,连茶水都没给端,林易辰坐在李怀熙的屋里等着他收拾东西,一边逗着肥猫一边笑,“你娘肯定特别失望,她是不是以为我今年不来了?”

“没有,她觉得你得后天才来,你来早了。”

“你觉得呢?我来早了还是来晚了?想没想我?”林易辰拦腰搂住了李怀熙,刚想有所动作,听见正房里的门轴响赶紧松了手,若无其事的走到桌子前,拿起严礼送的镇纸看了看,“这个镇纸挺好看的,不是我送你的啊,自己买的?你这小气鬼也会自己花钱了?”

李怀熙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林易辰,你几岁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程安和严樱在他六岁的时候已经开始眉来眼去了,那时候也不过一个十五、一个十三,他想起了如今十四岁的严礼,忽然又觉得自己早前的猜想有点儿靠谱了。

林易辰没想到小狐狸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衡量了一下说谎的可行性,硬着头皮的选择了实话实说,“十三岁。”

李怀熙被震撼了,他前世十三岁的时候还是一张被他师父涂满了黑色线条的纸呢,原来在古人这里已经分了好几种粉色了!不过,李怀熙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盯着林县官又问了一句,“那时候你喜欢谁?”

林易辰有些窘,不过还是回答了,“我的一个同窗,在余川书院的时候,比我大一岁。”(年轻啊,县太爷没经验啊)

“那后来呢?”李怀熙挑着眉毛平静的问,其实他心底燃起的大火已经烧到头顶了。

林易辰没察觉到危险,顺理成章的接着回答,“后来我爹忽然没了,我就回家了,再也没见过了。”

“没见过还记得这么清楚,感情很深啊!这些年你还喜欢过谁?马公子还是徐公子?你,算了,我不问了,现在你给我滚出去,麻利点儿,滚出去!”李怀熙最后三个字忽然提高了音量,吓得林易辰一哆嗦。

林易辰觉得冤极了,同时弄不明白小狐狸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怀熙跟前,一把搂住炸了毛的小狐狸,“小点声,你娘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祖宗,我还记得我两岁时奶娘的生辰八字呢,那能代表什么啊,我大雪天的好不容易滚过来的,你忍心让我空着手滚回去?不气不气啊,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收拾好了没有?算了,别收拾了,我那儿都给你备着呢,走了走了,不气啊,不气,我最喜欢你了,我谁也不喜欢行了吧……”(最后一句又错了)

李怀熙被捂着嘴绑到了马车上,肥猫自觉自动的跳到了林易辰的肩膀上,李成奎还没等出来‘恭送县太爷’,林易辰的马车就飞快离开了李家,马夫怀疑自己家公子改行做了土匪,所以一路都把马车赶得飞快。

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