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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眼前山川草木、花丛枝叶都已失去原来颜色,似被抹上一层灰蒙蒙的墨色,天地间寂静无声,死气沉沉,竟不见一只活物。一片凄怆景色中,黑袍人闻言一怔,整个人僵在当场,好半晌,方喃喃道:“怎会如此……为何他们没有告诉我?”

第三十六章

眼前山川草木、花丛枝叶都已失去原来颜色,似被抹上一层灰蒙蒙的墨色,天地间寂静无声,死气沉沉,竟不见一只活物。一片凄怆景色中,黑袍人闻言一怔,整个人僵在当场,好半晌,方喃喃道:“怎会如此……为何他们没有告诉我?”
商离行低下声道:“原来连你也不知道吗?唉,这可就难办了。”

黑袍人却突然身躯一抖,哽咽道:“都在骗我,为什么……为什么都在骗我……”他声音本是沙哑难听,却在这真情流露之余,呜咽低鸣,隐带哭腔,显现出一丝无助弱小来。

商离行见此不忍,急忙放柔声音:“我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也知道你一定是有什么苦衷,跟我回去,我帮你处理好不好?”说着声音渐低,伸出手掌,轻轻拍□□袍之下不住颤抖的背脊。

那黑袍人蓦地反应过来,反身挥掌,狠狠将他手掌拍落,厉声道:“不用你假好心!都是你的错!”

何所悟在一旁怒不可遏道:“你敢对大哥无礼!”

商离行手掌被他拍得一阵痛麻,心中隐隐有些不是滋味,嗟叹一声后,方省起此事还是莫要感情用事的好,对此人,他有着十二万分的耐心,完全无需急躁。于是将心思一转,放在正事上,见周遭众修士三三两两散开,似乎是在打探出去之法,又有部分修士往回折返,想要重回洞穴,找到旧路。商离行将蠢蠢欲动的众人拦在原地,道是幻境中陷阱遍布,对法阵一窍不通之人还是莫要擅动为好。

一旁也有散修冷静下来:“门主说得对,我们受困幻境,需得谋定而后快,不宜自作主张,反倒将自己送入另一层险境中。”

曲空青也是呼应连连:“我虽不学无术,倒也是对阵法之事略知一二的,据闻这种迷幻法阵中常常是真假并存,虚实变幻的,我们再进去的洞口未必就是原来那个了。依我看,大家还是聚在一起,不要分开的好。”

听商离行与他人这么一说,众修士也不敢再往外跨出一步,只是乖乖待在原地了。但动身想法落空,追究之心不死,于是呼呼喝喝,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响起,声声句句俱是针对黑袍人:“一定是他使的诡计!”“没错,要不是他说把镜子割开,我们根本不会误入幻境。”“魔族果然心思歹毒!”

商离行上前一步,将黑袍人护在身后,以自身广袖玄衣阻挡修士愤怒目光,缓缓道:“现在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问题,大家先冷静些。”

散修中突然发出嗬嗬冷笑之声,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随之响起:“不知道门主一心维护这个魔人,到底是什么用意?”商离行循声望去,见其中有名散修横眉冷对,面色不虞,而余下散修面色也是惊疑不定。原来商离行多次不顾立场维护黑袍人,散修们看在眼里,早就有所不满了,先前慑于商离行的威压,分毫不敢多言,但眼下被困多时,心生怨怼,俱是一并发作出来。

商离行板起脸,抿紧嘴道:“我要护什么人,还需要向你交代?”

那散修被商离行堵了一下,脸色涨红,气冲冲道:“门主竟然为了一个不知来历的魔人,与我们起争端,是觉得自己本事厉害,一个人就可以撑起秋水门,还是觉得这人本事在我们之上,想招他进秋水门,好将我们取而代之?”

何所悟横剑在手,冷冷喝道:“你他娘的胡说甚么!”

那散修梗着脖子道:“若不是他有问题,为何要将我们带进这里?”

何所悟也不禁怒气一涌:“方才他不是说他也不知道吗?若是他有问题,为何还要跟着我们进来送死?”

那散修哑口无言,兀自冷哼一声。

曲空青也在旁拍掌笑道:“好一个为天下为人族的散修同盟,这魔族还没消灭呢,自己人就先斗起来了,有意思……”

商离行嘴角轻提,脸色一冷,又回头望了黑袍人一眼,见那人半侧着身,一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稍霁,忽然展颜一笑,悠悠道:“我商离行既然敢创立秋水门,招纳天下散修,自然是有些本事的。别的不说,单就破阵灭幻这一点,商某认为,在场恐怕没有一个人比我更强。有本事,你不要跟着我,自行找出路去。”

那散修闻言色变,心知商离行所说绝非意气用事,但他并不通晓法阵,修为又实在一般,不然也不会跑来加入秋水门,仰人鼻息,听人差遣,而如今冲动之下得罪商离行,又要如何靠一己之力走出幻境?于是一张红脸转怒为忧,手足无措。

商离行又轻笑道:“我相信在场诸位肯自愿加入秋水门,为天下人奔走效力,定然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商某不才,愿为天下人求一个福祉,也愿为天下散修求一个容身之处,只盼人族万世安宁,人人都能得其所愿……不知诸位可否愿意与商某一道?”

其余散修又讪讪道:“门主客气了。”“我们当初加入秋水门就是冲着门主的气度来的。”

曲空青感慨万分道:“商门主真是厉害啊……四两拨千斤,一下子就将境界拔高不少哇。”

商离行又指着黑袍人道:“唉,这名魔人本性不坏,在洞中一次次出手相救,甚至主动告知魔族入口,诸位也是看得到的。我看他只是被魔族蛊惑,一时蒙蔽心智,有心将他救出泥淖,重归本质真我,诸位觉得商某做错了吗?”

众散修静了片刻。那与商离行争吵几句的散修这时突然道:“门主说得对,是我意气用事了,不考虑门主的用心良苦,真是太不应该了。”说罢上前几步,朝商离行行了一礼,以示赔罪。他开了腔,余下众人就敢说话了。众人开始谈笑自若,气氛复又热切起来。

商离行微微噙笑,欣然受之。身后却突然有道声音响起:“你平时就是这么爱说套话的吗?”

商离行怔愣一下,转身看他,大惑道:“什么?”

黑袍人讥讽道:“我说你很虚伪。”

商离行愣神片刻,静静看着他,突然又笑吟吟道:“原来我在你心中竟是这种人吗?”

黑袍人即刻反问:“难道不是吗?”

商离行始终笑意不灭:“你因看不惯我的行事准则,便处处以偏激想法看待,我在你眼里,做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话都是假的。”

黑袍人道:“那你如何证明你说的话都是真心话?”

商离行目光哀怜,像个师长一般循循善诱:“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有这般重要吗?不管真话假话,说的多了,听的人多了,也便成了真话,我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从我这里听到什么。他们想听什么,我便顺着他们说什么,这对他们来说才是真话。”

黑袍人轻哼一声:“所以我才说你虚伪。”

商离行复又笑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说的不是我的真心话呢?”

两人莫名其妙地搭着话,竟也说了个有来有往,商离行言笑晏晏,显是乐在其中了。这时纪清凑过来问道:“门主,现在我们该主动寻找出路还是等下去?”

曲空青嘻嘻一笑:“等?等什么?等有人来救我们?还是等幻阵自己消失?不是我说,你这想法忒天真了些。”

纪清神情突沮,啊了一声:“可是——可是我们又要怎么找出路?”

商离行与黑袍人调笑几句,接道:“改风变水,穴眼在中。法阵集结,必有漏洞,我们须先找出阵眼,再行突围之计。”

又续道:“天上那片红云一直不动,便是最有可能的突破点,我们朝着红云的方向行去,相信便能找到阵眼所在。”

于是在场散修纷纷道:“门主说得对。”“我们听门主的。”

商离行慨然道:“那大家便随我出发,找出阵眼吧。”将衣袍一摆,踏上沙石,沿着荒山小路下了山。他一向习惯牵着黑袍人走路,此时也是自然而然拉着他当先走了出去。

曲空青拉着纪清道:“我们也去看看吧,好比死守的好。”纪清微微点头,跟着商离行脚步,何所悟也跟在身后。

身后众散修也急忙迎上,朝着那天际红云一往无前而去了。

……

众人所在之幻境,分明与千重影壁之外的山景毫无二致,连那路边含羞绽放的无名野花都像了个十足十。但相较于现世空间,此处笼罩着一层说不出来的沉闷,灌木林中无半分鸟叫声,山泉成了一汪凝冻死水。众散修在边界戍守已久,对千重影壁的一草一木再是熟悉不过,纷纷叹道也不知究竟是哪位大能如此大手笔,夺天地造化,仿山川毓秀,运化出这一方是真非真的乾坤天地来。

商离行听身后众散修窃窃私语,不时惊呼,不免边走边笑道:“你们瞧这朵花跟现世的花长得一样,以为有人范水模山,仿造出千重影壁的一花一树来。但其实并非如此。”

众散修闻言惊疑道:“门主此话怎讲?”身旁的黑袍人也停下步伐,驻足细听。

商离行道:“说起来也没有什么高明的,一切都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你们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以为看到的就是真实的,但既为幻境,又怎么会有真实存在的景物呢?一切只不过是内心想法的一种投射而已,假的便是假的。”

有一名修士捻下路边一朵微吐花蕊的粉白小花,指间拈捏反复把玩,惊疑不定道:“门主,可我采到的花确实是真的啊。”

商离行苦笑道:“这便是此处幻境的厉害之处了,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教人无从分辨。说不得,或许连我们手上的触感也是假的。”

那修士啊了一声,吓得把手中花蕊扔掉,身旁众人也惊得收肩缩脚,小心探视足下实土沙石,就怕一个不小心踩空了去。

黑袍人突然出声:“难道就没有一种可以完美判定真实还是虚幻的方法吗?”

商离行回身转向,敛眉沉吟一阵,若有所思道:“有倒是有的,道理也很简单,就是很容易被尘外之物迷惑了去。”

黑袍人道:“是什么?”

商离行淡然道:“不过四字,唯心而已。”

黑袍人哦了一声,声音显是有些失望:“听着也没有那么厉害嘛。”

商离行看着天边那始终静若死物的红云,摇头道:“照现本心,复归真我,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啊。”

黑袍人突然愠道:“哼!什么是真我,什么又是本心?一个人谎话连篇,欺世盗名,却因为他地位超然,爱说漂亮话,故而世人皆以为他是位堂堂正正的君子。请问他说出来的话,还能算是真话吗?”

商离行目光垂怜,言辞切切:“唉,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对我抱有如此深的误解?”

那黑袍人却不愿与他纠缠太多,冷冷呵笑一声,大步跨迈向前,将众人抛在身后,声音愈加不客气:“哼!继续装!我就看你能装到几时!”

商离行迎着众散修不明所以的惊疑目光,又是无言苦笑,又是无奈叹息,负手跟着走上去。

众人再度上路,那朵粉白小花落在泥地上,遭众人踩踏碾压,转眼成了一堆灰黑烂泥,透着缕缕死气。商离行回头一看,摇头叹道:“美则美矣,毫无神魂。不过一堆死物罢了。”

众人朝着天际红云走去,虽是步履超绝,却也颇感无奈。原是那抹红云明明近在眼前,却始终远在天边。走到最后,竟是需要翻过千重影壁之上的高山,一路朝十万里苍茫长海奔去。

眼见再越过几丛山林就要踏上无边大海了,众人渐渐放缓脚步,驻留林中,商议起如何越海渡江而去,只是商来量去半天,仍是一无所获,不得其解。原来众人早知此处幻境迭生,那在数里之外的海水也不一定就是真实海面了,故而完全想不透那究竟会是何等幻象,又要如何防患坠海的险境呢?再说,若此处幻境当真与现世空间完全一致,按照现世空间的算法,越海之后便要登上荒芜的北陆,到那时闯入魔族老巢,与魔族不期而遇、狭路相逢,又要如何应对?商讨半日之后始终无果,便有修士提议兵分两路,一路原地等候,一路先行探路,此言一出,当即一呼百应,众人纷纷赞许并言及自身如何不适,修为又是如何不济,只能待在山上驻守等候云云。不料却又遭到商离行的否决,他道在场众人除他之外,尚无一人有能力辨认迷幻丛生的法阵世界,无论哪一路无他护持,他都放不下心。众人听他婉言柔声,心中感动,于是争相请往,一鼓作气,直接冲出高山丛林,翻山越岭,来到海岸边缘。

众人行至岸边,却发觉眼前云横雾锁,苍茫无涯,看不出盘亘眼前的究竟是一片大海还是其他未知景象。除了远眺天际,尚能隐约看得到那血红片云外,入目之处竟是一片白茫茫,再也看不见身前方寸许地。若不是修士自忖修为在身,贯通天地真气,几乎都快以为自己如凡人一般生了白翳之症了。

商离行昂首长叹:“镜中镜,幻中幻,好一个虚虚实实。若说在洞穴中长廊白镜看到的是镜中幻象第一重,那打破镜子、进入后同现世如出一辙的幻境就是第二重了。原来我们至始至终都没有脱离出镜中世界,反倒是越陷越深了。”

众人闻言露出惊恐神色,又听商离行淡淡道:“从前只听千重影壁之下,自古无人敢涉足其中,先前只以为是前人危言耸听,却不知原来防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从‘一切皆虚’到‘半真半虚’,接下来便是‘一切皆真’了。此去怕是真正的幻境了,或许也是最惊险的一重世界。”

众散修本就是为了一点修炼资源而来,虽艺高人胆大,也是仗着几分修为在身,一路随行至此,但到底惜命得很,哪里肯愿意往下探去,于是齐齐色变,摩肩擦踵,不断往后退缩,又不时踩中后来人的脚尖,后来人被踩得痛了,一时恼怒叫骂。众散修吵吵闹闹,乱作一堆。

商离行按捺心性,摆手道:“既然走到这步,此时再来吵闹懊悔也无济于事。众人还是冷静些好。”

有部分散修个性孤傲,不屑于与他人起争端的,早冷着脸退到一边了,倒是剩下几个还在喋喋不休的。

曲空青在一旁倚靠礁石,一手掏着耳朵,慢悠悠道:“吵什么吵,比我家的老头子还聒噪。”他腿伤早已好透,却因为仗着有伤在身,纪清便能对他多几分关怀,于是一直装模作样,若即若离,以此纠缠纪清,将一身无赖本事用到极致。待明了纪清已是手到擒来了,心中一定,又是本性毕露。哪怕背靠岸石,也是站得歪斜欲倒。这时他懒洋洋靠在一处,被身旁争吵的散修推了一下,竟然趔趄着滚下岸石,直接滚进蒸蔚云雾中,眨眼间便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