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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走了,便再找不到了

第三十四章 走了,便再找不到了
寂静的帅帐中, 晨间的风脚步轻轻的跃进屋内,微微卷动帐门口的帘布,最后又试探着, 稍稍掀起了床榻边的帷幔。
屋内, 一站一坐的两人都默默无言,阿曈看着宗朔, 宗朔却闭着眼。
而后, 少年伸手攥住了脖颈间的狼牙,还是犹犹豫豫的说了一句话。
“我,我要是走了,你可再找不到了。”
东山隐于世间,更是幅员辽阔,茫茫无际, 山外边界又有猛兽盘旋, 自己只要回去了, 便是从此与世相隔。宗朔,他这样厉害人, 也是找不到的。
阿曈话说出口, 就是下意识的又给了男人一个机会, 意思仿佛再说,你可要想好了!
但威胁的语气稍稍有些心虚,谁知道眼前闭目的男人在不在乎呢?他独身下山, 身无所长,最后只能这么不痛不痒的问上一句而已。
听到再也找不见这样的话, 宗朔放在匣子边的手便一紧, 粗粝的手指蜷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 才渐渐松开。
阿曈都以为他不会说话了,男人才有些喑哑的回了一句。
“也好。”
也好,回到山里也好,闭避世不出也好,自己找不到,自己找不到他,更好。
人世翻滚如沸,处处是寒刀霜剑,这毛头小子才体味的哪到哪?他身世有异,趁着“妖精”还没开窍,涉世未深的回去,最好不过。
要他找到做什么?他是无边苦海的覆雨手,他是人间炼狱的牢底人。
要他找到,做什么呢?
宗朔做了决断,以两个字作为结尾,而后再次沉默不语。
阿曈低了头,松开了握着颈间坠子的手,默默上前,拿过了木匣子,抱起来,缓缓的出了帐。
帐门的布帘依旧留有少年掀开时的痕迹,此刻正来回摆动个不停。宗朔终于睁开了眼,朝那处,默默看了良久……
阿曈出了帐,抱着匣子四处环望,实在有些茫然,但最后想了想,还是往辎重营去了。他还认识了一些朋友呢,就算要走,也要打声招呼的。
阿曈刚到了他住过的大帐中,就见往日应该正训练的人,全都在。书生一见是阿曈来了,连忙把人接到了自己的铺上,帐中的其他兄弟也热情的与阿曈打招呼,而后还有任务的,便都离开了,只剩下书生陪着阿曈。
“嗯?怎么今天没营训吗?”阿曈一问,书生便皱着眉头说,“昨天营里就停训了,今儿才接到明确指示,说是,明天京中要来人,还是个大人物!所以咱们营停训,已备酒席鼓乐来迎接来使。”
阿曈恍悟,“哦,要来客人啊。”书生却摇头,“来者不善!”他四处瞅了瞅,就压低了声音越阿曈分析,“恩公有所不知,重将守边,往往权限很大,事急从权,京中便少有干涉。这种直派皇子的情形,多半……”
阿曈看着吞吞吐吐的书生,急的一拍怀里的木匣子,“多半什么?”
“多半是出事了,换将或镇压。”
“啊?什么!严重吗?”书生正色,“不清楚,这也是我猜的,不过营中看着很平静,就不知道是真的无风无浪,还是暗潮汹涌了。”不过风再大,也与他们这些底层的士兵没什么关联,但昭城中,就唯有一人,必是是剑之所指了。
书生也不知道太多,看着阿曈既懂又不懂的样子,索性换了话题,“欸?恩公,你拿着个匣子做什么,给我送来的美食吗?”阿曈时常带着些小厨房的好菜来与他们一起分享。
“正好!一会儿阿云还要来给我送缝好的衣衫,咱们一起吃啊。”
还没等阿曈反驳解释,门口便传来一声平和细软的声音,“要一起吃什么呀?”
来人一身棕色的寻常卫兵服饰,手里还拿着缝好的辎重营外袍,正是阿云。不过较之初来军营的窘迫与锋利,此时他面色微红,气息平和的有些温润。
他昨天在私帐中补书生的衣服,结果被眼尖的萧冉看见了,那哑巴竟话里话外的找了半天的毛病,最后直到晚间,两人一身大汗的要入睡的时刻,那人才堪堪问,给谁补衣服?
阿云还没喘匀气,便被气的抬脚一踹,“滚!”
他能给谁补衣服,除了阿曈与书生,就是被窝里这个哑巴了呗!萧冉被踹了一脚,但依旧伸手去翻了翻榻边针线篓里的衣衫,看到辎重营的营标,才恍悟。最后转身,丧眉搭眼的去拽人,搂住就不撒手了。
他还是要小心些,军营里这么多爷们儿,自己媳妇可别叫人盯上!于是又沉着眸子,翻身压了上去。
所以,今日的阿云脸色格外的红润,他看着帐中的两人,还问,“你们要背着我吃什么呀。”
阿曈叹口气,掀开了匣子,与两人解释了几句。于是,都到外边各自忙碌的辎重营兵,就听自己的帐里齐齐传来两人惊诧的声音。
“啊!什么?”
帐中,书生查看着“许项明”的免丁文书与户籍,这才确认了阿曈的话,便叹了一口气,转脸朝阿曈说,“恩公,也是好事儿,此间事了,你也正好回家去。”
书生不知道阿曈的身世,只是觉得他顶替冒名的这个大罪眼下已解,实在可以离开军营。他这小恩公人单纯善良,且身上的东西仔细看下去,无一不贵重!初次见面,便送出了寻常人家两年吃用的银子,且他穿的鹿皮小砍袖,以那样绝伦的毛色光度与鞣制工艺,在定平府可是值一套城边的小套院!
虽然不知什么原因叫他离家而替人抽丁参军,但在这将乱的时间回到家中去,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以世俗的眼光看,是天赐良机。
“眼看快要打仗了,此时回家,也好避祸啊。”
阿曈不吱声,但阿云是知晓一二的。他某次与萧冉说起阿曈的事,也是想勾了他冒名顶替的罪,不然总悬在人心上,叫他心里不安。
但萧统领却直接一摆手,“问过,将军不让管。”按他的话,大将军把人护的很严。
阿云没想到宗朔会叫人离开,于是犹豫着问了一句,“那,将军他,那,你就真么走了?”
阿曈坐在大铺上,低着头扣手,“嗯,他叫我走。”
书生来看眼前恩公这幅情形,才忽然醒悟过来,他焦虑的在地上来回踱步,但仔细思量,还是朝阿曈说,“恩公,走吧,等战事结束,我若有幸能重回故乡,咱们再相聚。”军营艰辛,何苦来哉!
阿云却想了半天,他是体味了情爱滋味的,知道其中的艰苦与难得,也知道那是轻易割舍不下的。只是,他还不知道阿曈到底是什么心。
“阿曈,你和将军,嗯。”他还是有些问不出口,实在无法想象,镇国将军那副英俊却料峭沉着的面孔之下,会为谁情根深种。
“你们,相处的怎么样了。”
阿曈闻言,便有些委屈,他也想不明白,“我们睡了觉的!”
阿云直接倒吸一口气,还在踱步的书生瞬间崴了脚,两人都一脸惊异的看着阿曈,不可置信。
阿云不可置信,那将军看着正经又吓人,没想到,竟下手这么快!
书生不可置信,他那经天纬地、雄才伟略、霸气天成、人间脊梁的平成王镇国大将军,竟然,竟然只吃不买,是个负心汉!
阿曈还在思索,“睡了觉,他不就是我媳妇了么,那他是不是又反悔了。”
只是那两人谁也没说话,他们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
过了一会儿,书生醒悟过来,一步本就上前,伸手掀开了阿曈的额间碎发。少年没拿书生当外人,就没躲。他头发一被掀开,阿云与书生都聚精会神的弯腰趴过来看。
两人见阿曈额间没有孕痣,都松了一口气,只是那金灿灿的花纹也露了出来,他们研究了半天,书生就问,“恩公,你这花纹是找人纹的吗,这手艺可真是绝世啊!”
那金纹仿佛是从肌理间渗透出来,纹路繁复又神秘,灿灿的的金色也如水波一般,在暗室中荡漾着。
但看久了,只觉美丽之下的肃穆,叫两人不敢伸手摸,只轻轻的放下了少年的额发,阿云还伸手给拨弄一番,把金纹挡严实了。
“什么找人纹的,还可以纹上去的嘛?不过我这个是天生的。”
阿云与书生都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连连点头,但心里都出奇的想法一致,“什么都行!不是个哥儿就好,睡了也没有后顾之忧!”
书生甚至咳了一声,“恩公,我说,要不你换一个人?”他恩公这样俊俏,天生神力,性情又好,还怕找不到媳妇么,跟着将军能有什么结果?他地位显赫,早晚得娶正妻。
阿曈只是低头不说话,于是阿云一叹气,“要不,你在我那先留一晚吧,这两天怕是有雨,你走也不急于一时。”
阿曈想说他不怕下雨,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天是有些闷,一到了夜里,城外戈壁更是狂风怒卷,天边的浓云翻滚。萧冉回到了帐中,看见坐在一起吃饭的两人,也没说话。
阿云晚上悄悄问萧冉,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萧冉却罕见的叹了一口气。
“走了好,别拦了,将军和我们,不一样。”
暗夜沉沉。
宗朔身穿铠甲回到帅帐,未燃烛火,周围漆黑一片,他侧耳细听,屋内冷冷清清,没人。
将军没卸甲,只是独自瘫在帅椅中,坐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