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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非空前,只绝后

第三十四章 非空前,只绝后
尽欢帝三十一岁的生辰,虽然不是整年,但也非同一般的壮阔。

  白日里的受贺已过了,无非便是与往年一般的如意、盆景、钟表、插屏、漆器、织绣等,福寿吉祥尽全,竹,梅,古钱之纹印俱在,虽然繁复华丽,精致异常,但立刻便会被尽欢帝收归国库中,从此开始积灰。

  现下,已经是开始宴席的时候,热菜冷盘,果品糕点,百年佳酿已经由御膳房筹备齐全,只等着新鲜供上了。

  只是夜幕刚刚降临,群臣还未尽皆入席了,歌姬舞乐更是仍然穿着清凉,哆哆嗦嗦着侍立一旁,竭力回忆舞步之时,就见尽欢帝携了逝水的手,喜气洋洋地坐上了高台之上的龙椅。

  百官停止互相拱手,有些惊诧地遥遥望着登高眺望的尽欢帝,又心照不宣地瞥向了右手侧的逝水,眼露不屑地摇了摇头。

  大皇子殿下,前年皇上生辰之时,这席间还没有他的座位,身为皇上长子,却只能寡居后宫中,半点没有皇子应有的荣耀和待遇。

  群臣明里暗里都打抱不平,皇上却毫无反应。

  大皇子殿下,去年皇上生辰之时,一袭白衣手握长剑,突如其然地,负手出现在一群舞姬之中,言要以‘剑舞’贺寿,皇上欣欣然应允,而后只看了片刻,竟然不顾九五至尊的身份,下得台来,取过乐师手下的桐木七弦琴,亲自弹奏为大皇子配乐。

  群臣错愕,认为皇上宠大皇子过甚,却并未过分逾矩,因而无人敢非议。

大皇手殿下,今年生辰之时,已经破例坐在了皇上的右手侧,那本该是与皇上共掌天下,绕领后宫的皇后娘娘该坐的地方,与皇上谈笑风生,明眸善睐,举止亲昵。

  前几月以来,群臣就开始知觉有异,大皇子已经十六岁,不曾被立为太子,却仍然居住在皇宫中,还是与皇上共住在永溺殿中,群臣再迟钝,消息不灵通,也开始明白了大皇子与皇上关系的异常之处。

  群臣以为,大皇子殿下从默默到冠绝宠溺,是因为走了歪路子,以色侍君。

  群臣虽然怯懦,但也上书了不少奏折,劝诫尽欢帝不要再耽于大皇子的手腕,隐晦地恳求尽欢帝该以违背常伦之罪惩处大皇子,至少也要让没有皇储身份的大皇子迁出皇宫。

  但是,都石沉大海。

  夜色愈发浓重,尽欢帝瞥见地下官员的表情和动作,心中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不由紧了紧掌心的手。

  逝水回脸看着尽欢帝,浅笑。

  逝水是明白人,知道底下的人是怎么想的,他甚至还撞见过,三两宫人聚首,怯怯言及他与尽欢帝的事情。

  “皇上今晚还在永溺殿,不去其他殿上么?”

  “那是当然了,大皇子殿下在呢,皇上怎么舍得走。”

  “怎么,大皇子殿下今晚还与皇上一道就寝么?皇上正当盛年,怎么忍得住这么些时日都不去娘娘们的殿上呢?”

  “你笨不笨啊,哪天殿下不与皇上同寝了,那才怪呢,那就说明皇上要迁怒于我们了。”

  “想来也是哦,你说,殿下和皇上,为什么要同寝呢?”

  “还能做什么,你都说了,皇上正当盛年,自然是行周公之礼了。”

  “啊?!殿下,殿下他,皇上他,他们……”

  “嘘,你小声一点!”

  “哦,那个,殿下他为什么要,要侍奉皇上,做这种事情呢?”

  “还不是想要受宠啊,然后想要太子一位什么的,啧啧,真看不出来,殿下这么温文尔雅宽厚仁和的一个人,居然能做这种事。”

……

  想到这里,逝水的笑容转而僵硬了起来。

  以色侍君,叛乱常伦,大概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吧,甚至连天钺,延年都会多多少少被流言所影响,认为自己低贱肮脏。

  不过,自己难过的不是这个。

  自己难过的,不平的,是父皇,被自己‘以色’而侍的‘君’,定然又是被狠狠归入了昏君一类,自己没见过那些咄咄逼人,满腹经纶的文官们上书的奏折,但是父皇一定见过。

  文官们骂人,不比自己这样胸无点墨,只知舞刀弄枪的武夫,他们都是不带一点脏字的,但是却能引经据典,轻而易举便将人唾弃地体无完肤。

  父皇批阅了许多这样的奏折,上面骂自己的多,骂父皇的应该也不在少数,父皇却从来没有向自己提及,或是抱怨过。

  自己何德何能,要将父皇,也拖入这人人喊打的漩涡中……

  逝水面露愧色,看着尽欢帝的倾城容颜,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唤了一声:“父皇,儿臣有错。”

  “错在何处?”尽欢帝有些惊诧,拢眉,狠狠瞪了地下的官员一眼。

  “儿臣不该得父皇宠幸至此,引得群臣非议父皇。”

  “群臣无眼。”尽欢帝不屑。

  “但是群臣有嘴。”

  逝水叹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说道:“父皇,儿臣已满十六岁,不然,还是让儿臣迁出皇宫吧?”

  “不必。”

  尽欢帝倏然收紧了逝水的手,甚至伸出另一只手,将逝水从右手侧的座椅上搀起来,大力带到了龙椅上,而后挑衅似的冲着地下排排而坐的百官冷冷哼了一声。

  逝水目瞪口呆,群臣更是惊诧地几乎跌落了手中的酒盏。

  ——父皇这是,在肆无忌惮地挑起众怒么?

  ——皇上这是,在宣誓永不悔悟么?

  “父皇,放儿臣下来。”

  逝水面色微红地瞥了眼群臣的反应,扭了扭身子,欲要从尽欢帝膝盖上挣扎出来。

  “不。”

  “放儿臣下来吧,大庭广众之下,父皇又要落人口实了。”

  “逝水不要乱动,否则——”

  尽欢帝眯起了凤目,凑到逝水耳畔用若有似无的低沉嗓音说道:“否则父皇,便当着全天下的面儿,与逝水行那周公之礼,落人口实,便落个彻底的。”

“父皇!”

  逝水瞪大了眼睛,虽然知道尽欢帝只是在威胁他,却仍然稳下了身子,再不敢乱动。

  尽欢帝欣然一笑,伸手刮了一下逝水的侧脸,说道:“逝水没必要搬出皇宫,至于理由,父皇在逝水做完贺寿节目之后,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朗声宣告出来,到时候就无人再敢非议了。”

  立皇儿为太子,以江山为贺寿的回礼,皇储次日便可奉旨登基。

  至于懿旨,昨日便已经秘密拟好了,万事俱备,只等时机。

  尽欢帝好像完成了什么夙愿一般,轻轻舒出一口气,紧了紧搂在逝水腰际的手。

  环佩声响起,逝水回眸一看,古妃,也即是现在的皇后娘娘袅袅从下面踏上了台阶来,见着尽欢帝和自己这副情形,眼里闪过一丝酸楚,却终是矜持地牵唇一笑,微微躬身,婉约地说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今日来得可早啊,寿宴还未开始呢。”

  “孤有些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要过身为帝王的最后一个生辰了。

  尽欢帝温文回言,似乎很满意皇后的喜怒不形于色,和未做多余的动作。

  “逝水给皇后娘娘请安。”

  逝水垂首,正想起身行礼,被尽欢帝卡着腰际往下一摁,分毫挣不动了。

  皇后领首示意,瞥了一眼右手侧的座位,掂量了一下此刻的情形,而后袖口一拂,在左手侧原本是为贵妃而设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早先便觉得皇上与大皇子的关系不太一般,宫里也传得沸沸扬扬的,自己一直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但是现在亲眼所见,已经不容有疑了。

  皇上宠大皇子过甚,以至于荒废后宫。

  事实,当真是如此的。

  皇后觉得心中悲戚异常,好不容易如愿以偿,能与皇上共掌天下,平起平坐,却终于还是入不得皇上的眼,得不到皇上的眷顾。

  董辞说得对,该是自己的,总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不能强求,便是求了,也是求不到的。

  只是他明知如此,为何还要如此帮衬着自己,竭诚地将自己越捧越高,越捧越远,越捧,越让他难以亲近?

  “菱儿怎么也来了?”

  逝水眼尖,看见菱儿包裹得严严实实,戴着个硕大的毛茸茸的帽子,由乳母抱着坐在了下首的座位上,不由得担忧地挑了挑眉。

  菱儿昏迷五日有余,才养了二十日不到,偶尔在殿里跑跑跳跳,舒展舒展筋骨是可以的,但怎么就跑出来了呢,大晚上的,这风可寒呢。

  “一年一次的父皇生辰,菱儿不会错过的,若是乳母不答应了,菱儿搞不好会两眼红肿地哭到天明,伤身更甚,逝水放心,这点寒气,菱儿还是受得起的。”

  尽欢帝拍了拍逝水的手背,转而看向了依次到齐,款款落座的延年和天钺。

  此后,便再没有为‘尽欢帝’寿辰而设下的普天同庆了,不知延年和天钺会作何感想。

  ——糟了,这么想来的话,麻烦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头疼的事儿,过了今晚的大转折,再好好考虑吧。

  尽欢帝哼出一口气,而后将下颌抵在逝水肩头,懒懒地闭起眼睛,再没了以前的未雨绸缪,陡然便生出了几分‘得过且过’的意思。

卷四 江山拱手请君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