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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越迷津梦见了十六岁的光景。

第三十章
越迷津梦见了十六岁的光景。
当时他还很年轻, 刚出江湖,対许多江湖规矩并不太明白,不知道为什么死在自己这个无名小辈手里就是羞辱, 死在一个大侠手里就是理所当然。
于是越迷津只好去找那位师浮萍,试一试他是否够格承担自己的杀业。
在浮萍山庄的二十里地外,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 里面经常满员,住着所有慕名而来的武林人士与渴望出名的少年英才,因此分外热闹。
越迷津坐在角落里, 吃着馒头。
角落里本来很安静, 也没有人来打扰, 偏偏就是有人一眼瞥见越迷津,忙过来与他结交, 且并不介意越迷津的冷淡,直言自己并不敢妄想战胜师浮萍,只想受些指点, 最好是能结交师浮萍,又说了师浮萍许许多多的好话, 也许他这辈子対自己的爹娘, 都没有这样的殷勤。
“小兄弟呢?你来浮萍山庄是为出名,还是为结友?”
“我来杀他。”越迷津当时并不明白这种盲从, 不过还是如实告知対方自己来此的目的。
那人脸上的友善与和气瞬间僵硬, 很快就化作讥讽与恶毒, 他的嗓门立刻高了起来, 客栈里的其他人不知何时都围过来, 齐声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很快,就连桌子与盘子都摇晃起来, 越迷津的馒头才滚出盘子,被一只手接住了。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越迷津活了十六年,从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手,拿着馒头的模样,倒像捧着玉器一样端庄。
“这馒头做得真好。”人群倏然安静下来,窃窃私语着,手的主人却看也不看他们,而是坐了下来,柔声道,“我请你喝酒,你请我吃馒头,怎么样?”
有些人已认出了他,神色显得很恭敬。
越迷津只是静静瞧着这个人,他要比自己大一些,大概是不会大很多的,可他的言行举止看上去,却有着这个年纪的男人极少见的冷静与优雅。
“我想喝热茶。”最终越迷津只是这样说。
対方轻轻笑起来:“好,那就喝热茶。”
天已经很暗了,客栈里虽明亮,但烛火大多集中在大堂中央,难免忽略偏僻的角落,可他微微一笑,整间客栈都好似亮了起来。
越迷津也醒了过来。
他坐在窗边,剑正贴着腿,手指按在剑柄上,没有哪一块肌肉僵硬麻痹。
月光亮堂堂地照在越迷津的脸上,让他想起梦里的烛火。
烛火越远越暗,日月至高至明,人岂非也是如此,越迷津误以为自己得到的暖意来自于一盏触手可及的烛火,实际上,那只不过是日月的光辉偶然洒落,遥远不可及。
秋濯雪。
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不过六天而已,越迷津有时候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恍惚,他从没有想过,一个人能够用六天彻底占据自己的生命。
当年还发生了什么事呢……
越迷津闭了闭眼睛。
第二天清晨,那个来找他搭话并出言羞辱的人突然中毒死在楼梯上,人群里跳出几位正义侠士,要搜查所有人的行囊,他们虽不在意越迷津被羞辱,但是対羞辱越迷津的人,却好像十分在意珍惜。
看来天底下的正义,总是只会间歇性地降临在一部分人头上。
最后,毒药在越迷津的房间里被发现,这件事很蹊跷,也很直白,其中也许有些内情,是有人故意陷害,不过无人在意。
十六岁的越迷津,初入江湖,名头被人顶去,遭人羞辱,受人冤枉,唯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杀性一起,就想屠了整座客栈。
他所练之剑,名为“覆水难收”,只因出鞘便要见血,绝无反悔,因得此名。
杀性越重,血气越浓,剑自就越强。
是秋濯雪按住了他的剑。
“你杀了他们泄愤,其他人就不在乎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被冤枉了。”秋濯雪的声音柔却有力量,犹如春天的第一缕风,说的道理似乎也如春风轻轻吹送耳中,“从此含冤莫白,难道你真的甘心么?”
“反正没人信我。”
“我信你。”
说来也怪,当时百口莫辩的情况下,秋濯雪这清冷冷的三字,竟叫越迷津胸中悲愤怒意缓缓消退,好似其他人是否冤枉自己,却也不那么重要了。
之后他们结伴同行,查出是万毒老人在幕后操纵,再到发现他与师浮萍的秘密,柴雄便是他们路上躲藏时撞见的。
再到后来,万毒老人发现二人踪迹,越迷津中毒发狂,秋濯雪只能一边稳住他,一边用计逼退了万毒老人。
越迷津年纪虽小,但他天资绝佳,性情孤傲,少与人往来,十六年来只与山为友,与水为邻,除养他长大的一个老道士外,从来不与任何人说话,対人情世故更是全然不晓。而且他极好面子,纵然是养父老道士,平素也不肯在他面前丢丑露怯,更不必说服软。
可越迷津才涉江湖,就遭遇许多人一生难遇的险恶困境,一面是仁侠师浮萍以大义相逼,一面是万毒老人暗中诡计伤人,人心之险恶狡猾,竟全被他遇上,倒幸好遇到秋濯雪助他脱困,二人一路同生共死。
因此再多心高气傲也尽数磨平,対秋濯雪已生依赖信任之情,纵然叫他看见自己癫狂失控的一面,却也觉得并没什么。
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才不过短短几天,但越迷津知晓,许多人经营一生的情感也未必有这样的深厚。
秋濯雪是不同的。
就算所有人都背弃越迷津,秋濯雪也绝不会这样做。
他本来,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
可实际上并非如此,秋濯雪并不是真的与他一见如故,也并非真的信任他,在意他,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去取师浮萍的青木岩参。
秋濯雪并不如越迷津所以为的那样不求回报,而是有所图谋。
六天时间,已足够教会越迷津一个道理,江湖人非常在意自己的颜面。
秋濯雪不论明抢,还是暗窃,传出去难免都会不好听,他要找一个适合的人,一个能够战胜师浮萍的人,堂堂正正地取走青木岩参。
他给予越迷津的一切,不过是一笔柔情蜜意的交易。
感情一旦有了目的,就会变得复杂,正如墨滴入水中,再不复澄澈一般。
后来许多年,越迷津每次想起这六日,都忍不住在想,秋濯雪当时所展露给自己的一切,是否只是为了让自己心甘情愿回报他的面具,还是或多或少掺了几两真心。
可无论如何,秋濯雪付出这许多,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味治风满楼的药。
而不是为了越迷津,甚至这个人是不是越迷津,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风满楼,是青木岩参。
多可笑。
这竟是越迷津所能够得到的全部,甚至曾令他心满意足。
不过六日之情,却叫越迷津七年仍不能忘。
……
秋濯雪生性豁达,饮了酒之后,心中郁气不知不觉就已消散许多。
慕花容所藏美酒虽多,但本人却非是一只酒虫,说是要陪秋濯雪,却喝到一半就醉得趴倒在桌上起不来身。
无论秋濯雪如何推她,她也只是晃头摆手,不肯起来。
“不是说陪我喝酒?”秋濯雪看得好笑,无可奈何道,“我还没有尽情,你就不肯再饮了?”
慕花容叹息道:“你发闷的时候喝起酒来,简直像是在喝水,天底下再爱喝酒的酒鬼要是遇到你,只怕都要喝吐出来,从此洗心革面,滴酒不沾。快走快走,我不奉陪了,你再要喝下去,我只能大喊你非礼了。”
秋濯雪哭笑不得,只好站起身来。
没料到秋濯雪才走到门口,慕花容忽然又在他身后出声:“步天行约战越迷津,越迷津已应允,现在应在赴约路上,才与你撞上。纵然他行踪再是飘忽不定,总要在万剑山庄留上几日,你不妨把握机会,反正你烟波客大名不提,也有护送宋叔棠的恩情,我就不信步老头敢把你赶出去。”
两个少年睡了一宿,天边才见曙色,宋叔棠便起来练过剑法,杨青照顾他早起已成习惯,也在庄子里晨跑一圈,皆是气喘吁吁。
慕花容这几日无约,也同他们一起吃饭,吃不惯秋濯雪买来的包子白粥,便叫酒楼伙计每日都送精致的早点,因此二人在小楼拼酒,不妨碍这两名少年吃早饭。
两人始终不见大人身影,便由杨青帮忙为宋叔棠换过伤药,无所事事地待到正午,才终于见着秋濯雪与慕花容。
马车已在门外停好,这双驾马车仍是两匹熟马,杨青在小筑里闷了许久,见着它们分外亲热,便大咧咧上去抱住马头抚摸了一番。
两匹马対杨青甚是嫌弃,只喷个响鼻,脑袋一推,就把人挤退了,惹得慕花容忍不住笑出声来。
马车又有些许变化,重上了一遍漆,里头物件用料做工极为精细,布置也显舒适文雅许多,自尊心受伤的杨青爬上车时,忍不住觉得这马车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升级一次,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像游戏里那样真的升级成顶级坐骑。
“这几日叨扰玉娘子了。”宋叔棠一拱手,面色严肃,“宋某感激不尽。”
慕花容嗤笑一声:“年纪不大,规矩倒不小,你这几日乖得很,姐姐很高兴,这荷包你带上,拿去买块糖吃。你秋大哥花钱无度,可别叫你们受了委屈。”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兰花荷包,就要别在宋叔棠的腰上,宋叔棠忙要拒绝:“宋某已叨扰玉娘子许……”
宋叔棠话音未落,爱凑热闹的杨青已经从马车里钻出来,正压在他背上,硬生生将他下半句话噎回去,睁着圆圆的大眼问道:“慕姐姐,我也很乖!”
“你也乖,姐姐也给你准备了一个。”
慕花容已将宋叔棠腰上的绳结扎好,捏了捏杨青的脸,也给他别了个桂花荷包。
秋濯雪让两个少年入到车厢之中,上车持缰,対慕花容道:“我要走了,若有人为血劫剑找上门来……”
慕花容轻描淡写道:“之前顾着孩子们,我将机关封了,若还有人敢来,就叫他们做我的花肥。”
两人相交多时,许多话本不必多说,秋濯雪只対他一点头:“我走了。”
马车这边往万剑山庄而去。
车内,宋叔棠与杨青头挨着头,只见两个圆鼓鼓的荷包里装满了珍珠大小的小金珠。
“买块糖吃。”杨青实没想到慕花容出手竟这样阔绰,眼睛发直,声音发干,“呃,松鼠糖,你们这儿的糖……这样值钱的吗?”
宋叔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