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什么叫做「自作自受」,高锡泉这下可真正领悟到了。朝学生会会议室前进的脚步,一步比一步沉重。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梁宥君。
就连例行开会,也因为参加田径队的集训而缺席。
打从那天两人不欢而散,他遵照学生会长的要求,不再独自到学生会长室,改以手机当闹钟提醒他起床。就算梁宥君传简讯告诉他不用再帮忙准备三餐,他还是坚持照买,只是派了同班的其它干部送去。
同时,以前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使唤他的梁宥君,真的不再主动和他联系。
每次下课或休息时间,他都会死盯着手机屏幕和教室门口看,以免漏掉对方传来的讯息,却依然没有一丝的消息,害他浑身都不对劲了。
你不觉得自己很廉价吗?既然连你自己都不在乎,我又有什么理由要认真回答你的问题?
每当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强烈的懊悔就占据心头。他知道自己话说得太过份,尤其是对方受伤的表情,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还是去跟他道歉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高锡泉加快了脚步,因为好不容易,今天为了校庆的事召开临时会议,他终于找到难得的机会和梁宥君见面。
他也不明白这种焦虑的心情,到底是想见到对方,还是不想见到。毕竟,开口要他离开学生会的人,正是梁宥君。
说不定他早已安排好取代自己的人选,找到另一个可以陪在他身边,每天将他从沙发上唤醒,替他梳理一头乱翘的发丝,为他系上最能衬托出纤细颈项的蓝色领带……
眼看会议室的门牌就在前方,已有不少干部在门口交谈,看到他这位副会长出现,也纷纷向他打招呼。
「哟!我们小泉副会长来了,总觉得好久不见了呢!」
高锡泉苦笑着应声「是啊」,顺口说出自己忙于田径队的事情。
「就来就好,你不在的时候,会还真是难开啊!会长一直刁难我们。」
「刁难你们?」
「是啊!」眼看好几个干部点头如捣蒜,他知道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会长最近心情超差的呢!自从你担任副会长以来,他每次开会都显得意气风发,好久没看到他这么烦躁的样子了,加上校庆的事情大家都很忙,难免啦!」
明明听到的不是什么好消息,高锡泉却松了口气。原来自己对梁宥君而言,多少还是有些作用的。
觉得抱持这种想法的自己很可耻,他向其它干部说声「我先进去了」,走进会议室。
跟往常一样,开会前的会议室仍一片喧闹,没有多久,他在会议桌的底端发现那熟悉的身影,精神立刻为之一振。
然而,他还来不及分辨自己现在的情绪究竟是兴奋还是紧张,只见梁宥君身边多了一个人,那本来属于自己的位置,竟被另一个同年级的校刊委员占据,而对方的手正替梁宥君拉直领口,为他打领带。
「搞什么……」一股闷气梗在胸前,脚步不自觉地被牵引着,高锡泉快步走向两人。
率先察觉他靠近而出声打招呼的,正是忙于替梁宥君打领带的校刊委员。
「副会长,你来啦?」
高锡泉冷淡地「嗯」了一声作为回答,反倒是以往只要他一踏进会议室,马上第一个向他挥手的梁宥君,如今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只是低垂着头,观察自己一团糟的领带,吭都不吭一声。
很明显的,他还在生他的气。
「你们在做什么?」
「打领带啊!」
就连校刊委员理所当然的口气都令他莫名火大。
「不晓得为什么,今天会长的领带看起来很糟呢!问题是我只会打自己的领带,不太会帮别人弄。」
「我来就好。」高锡泉巧妙地运用自己比一般人高大的身躯,挤开那位手忙脚乱的校刊委员。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领带前,梁宥君却后退一步,刻意闪开他的手,试图把脖子上纠结的领带扯下来。
「不用了,我不打领带总行了吧!」
「这怎么行?你是学生会长,服装仪容要以身作则。」
「真对不起啊!我就是这么令人头痛的差劲会长。」
「再怎么差劲,好歹要打领带吧!」
两人你来我往、充满讽刺意味的话语,让一旁的校刊委员也察觉到气氛不对,说声「很抱歉我帮不上忙」后,赶紧溜之大吉。
被留下的两人,周遭彷佛形成肉眼看不见的屏障,散发强烈的排外感,不容其它人靠近。
「会长,请让我帮你处理。」
「我不是说了吗?你不需要做超出副会长职务的事情。」
「协助会长,服装仪容整齐,也是我的职责所在啊!还有,现在你知道,这种工作不是谁都做得来了吧!」
高锡泉瞄了眼缠得像毛线球的领带一眼,刻意叹了口气。「以后不要随便找人帮你打领带,你看,搞得乱七八糟的……」
「反正谁来打都一样。」那天才用力吻过的薄唇,吐出异常冷漠的话语。「就像你说的,我只是懒而已,无论对象是谁无所谓。」
下一刻,梁宥君拿起会议桌上的剪刀,在高锡泉诧异的目光下,「喀嚓」一声,毫不迟疑地剪断领带,断裂的残骸就此飘落桌上。
就连其它干部也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感到惊讶,面面相觑。
将蓝色破布潇洒地扔进垃圾桶,梁宥君反倒一派神清气爽的模样,无视于他人震惊的眼神,以他一贯的从容嗓音,提醒干部们开会时间到了。
长达两个小时的会议过程中,两人连四目相交的机会都没有。
至此高锡泉深深地体认到,这位学生会长不会再看他一眼,也不会再对他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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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高锡泉的预感也确实成真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这位尚未卸任的副会长,简直成了会长眼中的隐形人。
即使梁宥君在公开场合不会疏远他,也还没找到真正的接任者,但除非必要?不和他说话,也只交代他学生会的任务,刻意漠视和切割他的角色。
就连领带也不曾系上。钮扣都没扣好的领口,持续大剌剌地敞开着。
专属于自己的位置,就此被搁置了。
高锡泉不段告诫自己,学生会有很多事务等自己处理,却有种时间一下空下来的错觉。
以往总为了配合会长的要求而忙到昏天暗地,那段时光如同惊醒的白日梦般,瞬间消逝无踪。
以前他一起床,就赶着参加田径队的晨练,再到学生会长室叫醒那个人。但现在,就算晨练结束,明明该回教室等待上课时间,他竟茫然不知所措。
突然间,他迷失了。
胸口像空了一大块,彷佛失去一个最重要的目标,怅然若失。
「小泉!你在搞什么鬼啊?」
听到教练的怒吼,高锡泉才惊觉自己站在跑道中央发呆,赶紧迈开脚步,跑完被夕阳晕染成橘黄色的最后一段路。
只见一起练习的队友们早就在终点等待他,个个摇头叹息。「你是怎么啦?最近老是失魂落魄的。」
遭到众人逼问的他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了,练跑的情况每下愈况,他从几天前破了个人最佳纪录,到现在完全失去水平。
短短数天内的极大反差,气得教练训诫他好几次。
「可恶!」用力捶了置物柜一拳,巨大声响吓得还没回家的队友们纷纷缩起肩膀。
向大家说了声「抱歉」,他跌坐在休息室的长椅上,懊恼地盯着自己满是脏污的球鞋看。
他知道自己粗鲁的举动十分不智,可如果不这么做,他满腔的苦闷和焦虑,根本无处发泄。
就算拿置物柜出气,除了吓跑队友,换来右手隐隐作痛之外,纠缠在心中的郁闷仍然挥之不去。
他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完全无法专心?为什么他无时无刻想的,都是那个人拒绝他靠近的冷漠态度?
好不容易摆脱暴君的使唤和奴役,也不会再被戏弄,应该不是自己求之不得的结果,为什么反而有种被抛下的感觉?为什么想到有另一个人将取代自己的位置时,心情就会愤怒得近乎失控?
难不成……你喜欢上我了吗?那舒服悦耳的嗓音,曾如此质问着他。
当时他无法回答,因为他太害怕了……害怕对方说的是事实。
他无法理解这种情感的产生,照道理来讲,他们都是同性啊!而且他不应该喜欢上那个既任性又懒散的人,尽管在他眼中,就连那慵懒的姿态也很诱人。
「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吻了两次?可是……我怎么可能对那个人……」
焦躁地用毛巾胡乱抹去脸上的汗水,高锡泉大大叹了口气。
对了,他手上是什么时候多了这条毛巾的?
「小泉,你有在听我说话吗?」突如其来的呼唤,尽管语调柔软,却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高锡泉转头望向坐在身边的方宜蓉,咽下「妳什么时候进来的」这种失礼的疑问。
仔细回想起来,她似乎是在他陷入烦恼时走进休息室,看来已经待了很久,甚至跟他说了不少话。
自己八成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随口敷衍人家两句。
「对不起,刚才那句我没听到……」实际上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真是的,叫我再说一遍很丢脸耶!」彷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方宜蓉深吸了口气,再次开了口。
「我是说,我喜欢你啦!」
「啊?」惊觉自己发出没礼貌的叫声,高锡泉像噎到般闭上了嘴,不可思议地望着方宜蓉,直到她涨红脸娇嗔「你干嘛死盯着我看」,才低下头。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告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吓到你了吗?」
面对她小心翼翼的询问,他摇摇头。「只是有点突然……」
「什么嘛!你真的很迟钝耶!连学长他们都在嘲笑我了,你却什么都没感觉,亏我还特别照顾你。」
「咦?」又是一件他完全没有发现的事情,听到方宜蓉嘟嚷着「不然你怎么可能随时都有矿泉水和毛巾可以用啊」,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享有特权。
他本来以为是这位经理特别体贴,把每个人都照顾得无微不至。
「那你的回答呢?我知道你现在还没跟任何人交往吧!」
「这……我……」不知为何,脑海中又浮现那个侧躺在沙发上、隔着细框眼镜向他微笑的俊美脸庞。
高锡泉大力甩头,好驱逐那阴魂不散的身影。
他确实没有交往对象,但也从未以超过队员和经理的眼光看待这个学妹,自然无法给予好的响应。
「看你想这么久,应该是在找借口拒绝我吧?」
正确答案被轻易揭穿,他苦笑着没有答腔。
方宜蓉虽然难掩失望,仍维持一贯的开朗强颜欢笑。「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毕竟你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我只是傻傻抱着一丝希望,暗自祈祷是我搞错了。」
「心仪的对象?」再次将梁宥君的脸赶出脑海,高锡泉连声否认。
「少骗人了,虽然你口口声声说没有,其实你喜欢的人是会长吧!」
「什、什么?!」
「我都看到了。」方宜蓉斩钉截铁的语气,使他紧张到头皮发麻。「我看到那天在男生宿舍门口,会长要求你吻他。」
「欸?」没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会被第三者瞧去,高锡泉有些不知所措。「他只是要我去宿舍叫他起床,才说了那种玩笑话。」
「你不是说,你没有进他房间吗?」
「我是那天才被他逼着去的啊!」
「可是你真是和他接过吻,对不对?」
高锡泉一时怔住了。以前他就常被梁宥君取笑不懂得掩饰心情,现在他知道不会说善意谎言的劣势在哪。
「女生的直觉很准的,你刚才也自言自语地说什么「吻了两次」。而且……如同你的眼中只有他,我也一直看着你,当然会察觉你的心情起伏,都牵系在什么人身上。」
「不,我们、我们只是闹着玩的……」他越说越小声,也越想越郁闷。「对他来说,不管接吻的对象是什么人都无所谓……」
「那你呢?你也无所谓吗?」方宜蓉巴掌大的脸蛋朝他逼近。「既然如此,你也和我接吻看看啊!」
「咦?!」没想到她会使出这无厘头的一招,高锡泉急忙闪避她的靠近,却被身后的置物柜挡住退路。
如此近距离观察女孩子的脸,他才发现和那人轮廓立体的俊俏面容截然不同。
女孩的皮肤白里透红,五官小巧,他却对这充满甜美气息的脸蛋,丝毫没有一亲芳泽的欲望。
于是,问题又回到相同的地方,即使那个人不在乎对象,那自己呢?不正是因为对象是那个人,才会如此意乱情迷吗?
难道,自己的确是……
「呜哇!」骤然响起的惊呼声,打破这短暂的奇妙气氛。
高锡泉回过神来,和方宜蓉同时看向休息室门口,只见一位队友正抱着书包,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打转。
「抱、抱歉……我只是想回来拿个东西……打扰到你们了真不好意思……请、请继续!」
抛下一连串意义不明的话,他一溜烟转身狂奔而去,留下相对无言的两人。
「搞什么鬼啊?」
「看来我们被误会了。」相对于高锡泉的满头雾水,方宜蓉倒是大方地耸耸肩。「也好,当作是我勇敢失恋的小小奖励吧!」
「啊?什么意思?」
「抱歉给你带来困扰了,不过我可是很高兴的哟!虽然没有骗到小泉的吻很可惜。」
「骗我?等一下,难道连妳也在戏弄我吗?」
「这才不是戏弄呢!我是真心想得到你的吻,才会不择手段的。不过,接吻还是要两情相悦的人才有意义呀!」
挤出勉强的微笑,方宜蓉倏地站起身来,伸手敲了他一记。「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这些臭男生到底懂不懂啊?」
两情相悦的人才有意义……高锡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瞬间恍然大悟。
她说得没错,明明是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啊……
而自己也早就隐约察觉到,他对梁宥君抱持着和其它人截然不同的情感,只是始终被自己刻意忽视。
正因为太在乎那个人,反而更担忧对方只会以玩笑响应他,不会正视他的心意,才会一再逃避,一再为此烦心。
然而,就算他至今才领悟这可悲的事实,也于事无补。
因为不好玩了。曾经,梁宥君以这样的理由拒绝向他告白的人。
这种命运,同样擅自喜欢上那个人的自己,应该也躲不过。
就算对方不拘泥于性别的问题,也不代表自己脱离了自愿付出者的身份,对梁宥君来说,他只是一个好用的副会长,甘心为他做任何事情的学弟。
那个人对自己的依赖和亲昵,不过是另一种游戏的形式,欣赏他为他做牛做马、在他挑逗下失控的慌乱模样,作为消遣的乐子。
要是发现他试图获得回馈,或是认为他的表现无趣时,可能也会替他贴上「不好玩」的标签,弃如敝屣。
他不可能从那个「对象是谁都无所谓」的人身上,得到想要的响应。即使他表达了心意,最后也只会换来同样悲惨的答复。
最后,他会连留在那个人身边的资格都失去了。
因此,他的心情永远也不该被揭露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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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不晓得今天是第几次被调侃了,高锡泉没好气地瞪了书记一眼,尽管即将抵达会议室,手上一大箱的开会资料却沉重得如同他的心情。
「干得好啊!小泉副会长,听说那个学妹长得相当可爱喔!个性也很开朗,在男生间的评价挺高的,你们很相配呢!」
「我和蓉蓉没有什么。」学会冷淡处理这无聊的传闻,高锡泉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却无法制止传闻被夸大的趋势。
这下他才了解,方宜蓉口中「给你带来困扰」是什么意思。
「骗人!你们不是在黄昏的休息室互诉衷情吗?」一拐进会议室,其它早就等着揶揄他的干部们,马上就围上来加入话题。
「你说的是那个「我眼中只有你」的热情告白吗?我也有听过。」
「不只吧!我听到的版本,是小泉副会长和经理紧紧拥抱在一起,还激吻不断呢!」
真是够了……虽然下定决心置之不理,越传越离谱的八卦还是让高锡泉一下火气上升,濒临爆发边缘。
放下手中的资料箱,就在他开口制止前,低沉而清晰的嗓音,冷冷抛来一句「聊够了没」。
这一瞬间,周遭的人顿时噤若寒蝉,莫不低下头,避免直视神色严厉的学生会长。
「不想开会的人自己出去。」梁宥君瞄了一眼墙上的钟,似乎在提醒他们会议时间就要到了,接着从数据箱里抽出一份会议文件,脸色铁青地转过身去。
直到他的背影远去,所有人才恢复呼吸,大口喘气。
高锡泉则是以苦涩的目光,注视那依然对自己视而不见的人。
「天哪!会长的心情今天又更差了。」
「平常他不是最喜欢听干部们的八卦,然后跟着取笑人家吗?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啊?」
「而且还是他最宠幸的「老妈子」小泉副会长……他竟然一声都不吭。」
听到「宠幸」这个词汇,高锡泉不禁苦笑。他不晓得在别人眼中,自己之于学生会长是那样的存在,但这也即将成为过去式……
「我想会长最近的压力也很大吧!说不定他会提前卸任。」
「什么?!」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从学生会干部口中说出代表真实性很高,高锡泉的反应明显比任何人都激动,就连抛出震撼弹的书记,都一脸困惑地反问他,「难道会长没有跟你提过吗?」
高锡泉一时语塞了,他一向自诩为最了解、最亲近梁宥君的人,竟然总是最后一个得知关于对方的消息,心中自是无比的无奈。
「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
「之前我有听他同班的学长说,他早就想让出会长的位置,毕竟他该要开始准备考试了,一直忙于学生会的事情,多少会影响他的成绩吧!虽然舍不得,放他走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书记的话,令现场热络的气氛立刻转为一片低迷,在不舍的心情下,没有人说一句话。
但对高锡泉而言,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接受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状况下,让那个人一走了之。
我先跟你说清楚,不准对我不告而别。
这是自己和梁宥君的约定,尽管没有得到充诺,他依然相信对方不会违背。
「我去问他。」
「喂!小泉,别去啦!」
对其他干部的阻止充耳不闻,高锡泉毅然走向他不想放开的学生会长。
但和这几天的相处模式雷同,即使梁宥君早就察觉他的靠近,仍埋头审阅开会资料,连头也不抬一下,打算彻底忽视他。
「会长。」
终于,在他的呼唤下,梁宥君勉为其难抬起头,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请跟我到会长室,我有事情想请教你。」
「快要开会了。」只以短短一句话就想打发他,梁宥君再次低下头。
「如果你愿意坦白说出我想知道的事情,只会耽误你一点时间而已。」
「如果是学生会以外的事情,我不想和你谈话。」
「是和学生会有关的事情。」
「那在这儿谈就好。」
「我不想让其它人听见。」
「我们之间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事就在这里说。」
「请你跟我来!」不管对方一再施予软钉子,高锡泉攫住梁宥君的手臂,硬是把那人从椅子上拉起来。
被扯得手臂发疼的学生会长,狠瞪了他一眼,企图甩开他的手,却再次被紧紧抓住。
「高锡泉,放手。」
这是梁宥君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高锡泉却不予理会,强硬地把人拖往会长室,就连其它干部试图劝阻,也都被他难得强悍的气势顶回去。
在众人错愕又惊恐的目光下,他将放弃挣扎的梁宥君拉进会长室,随即关门、按下门锁,形成两人独处的密闭空间。
好久没有来到这个房间。
他环顾着熟悉的室内,随风轻扬的百叶窗,令人睡意萌生的舒适沙发,还是和他不在的时候一样,正如同眼前这个人,即使没有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想怎样?」声音还是一样冷漠,梁宥君毫不掩饰不悦的情绪,背对他伫立在窗前,盯着百叶窗的缝隙。
「你打算提前卸任的事情,是真的吗?」
面对直接抛来的问题,梁宥君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不是只有你才有八卦,原来我也有啊!」
「请你回答我!」
「唉……你这个人最奸诈了,老是逼着我先说答案。」梁宥君叹了口气。「你才应该先告诉我,你打算放下副会长的职务和责任,跟那个可爱的经理在一起吗?」
「等等,这和副会长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我不需要只会跟在女人屁股后面跑的辅佐者,甚至为了她和我唱反调。」
「我不会做那种事情,对她也没有任何感觉。」
「哦?这么说来,你不就和我一样,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嘛,怎么样?对于没感觉的她,和我比起来,吻技是不是差了一大截?」
「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传闻中的事情!」在情绪驱使下提高了音量,高锡泉不自觉地朝他踏进一步。「我想你很清楚,我不会对你说谎,而且我没有打算和她交往。」
「为什么?每次你提到她的时候,不是都很开心吗?我看你们上次还聊得挺起劲的。」
高锡泉拚命回想所谓的「上次」是什么时候,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他去参观田径队练习的那一次,记得自己之所以和方宜蓉聊开了,是因为在谈论和这位学生会长相夕相处的事情。
而他也记得很清楚,这个人就是从那天开始变得不对劲。不只提起方宜蓉时言语带刺,还老是喜欢贴近他、逗弄他。
突然间,他明白了些什么。
或许这个看似云淡风轻、对谁都不执着的学生会长,多少是有些在乎他的,而且比他想象中还要在乎。
「会长……难道你……不希望看到我和蓉蓉亲近吗?你是不是在……」
高锡泉还在犹豫该不该将「嫉妒」这过于露骨的字眼说出口,梁宥君却抢先一步,抱怨「我讨厌你喊她的方式」。
「光听就觉得不愉快,好像很亲密似的。」
「可是太家都这么叫她啊……」
「我不喜欢,你是我的副会长,别随便和他人亲近。」
「你这是什么道理啊?」面对这位任性的学生会长,高锡泉除了满腹无奈之外,也无计可施。「你还不是马上在找取代我的人。」
「找不到啊!」一向平静的语气,增添一丝怨怼。「谁来都一样,只会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没有人能够取代你的位置,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独自凝望窗外的身影,因为洁白衬衫晕染上些许阳光,变得有些蒙眬。
即使看不清对方现在的表情,那散发孤寂气息的背影,也令人怦然心动。
高锡泉注视着这样的梁宥君,这些日子以来的愤怒、焦躁和懊悔,全都抛诸脑后。
不行……他果然还是离不开这个人,现在他只想追上他身旁的位置,不再令他感到孤寂。
如果坦白了自己的情感,而得不到响应,他们说不定再也没有相处的机会。尤其他记得很清楚,那位希望梁宥君给予响应的学长,最后只获得这样的答案……
你这种单恋游戏再玩下去,你不嫌烦我都嫌无聊。
他?对不想听到对方向他说出相同的结论。光想象那美妙的嗓音宣告表白后的他已经「不好玩了」,他就觉得心脏快要破碎。
所以,就算心意无法得到回报也好,只要对方是在乎他的,愿意让他待在身边,他不会奢求更多了。
「我不会和任何人交往的。」在他说出这个承诺时,那纤细的背影似乎轻颤了一下。「如果你不希望我被别人抢走,只要你开口告诉我,我就不会离开。」
「真是的,谁会说那种话啊……」
「你会说的。我很清楚,你找不到其它人取代我。」
以梁宥君说过的话反将他一军,却没有听见任何反驳。
「最近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也没有好好睡觉、吃饭,才会变得脾气暴躁、心情不佳,听说你都在拿干部们出气。」
「我没有拿他们出气。」这么说的梁宥君,代表其它说法是正确的。
这时高锡泉更加确定,这个人少了自己,并非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许多早就习以为常的事物,只有待在这个人身边的时候,才被赋予真正的意义。他所做的一切,如果是为了这个人,就会变得意义非凡。
「对我来说,只要你还是会长的一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任务,就只有担任你的副会长,现在的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我只是一个差劲的会长,不值得你这么委屈。」一直不肯面对他的人,终于缓缓转过身来,只见梁宥君轻轻抬起线条优美的下颚,浅笑的嘴角似乎在试探他的决心。
「你有什么理由,非对我付出这么多不可?」
「因为……」总不能坦白说出自己的心意吧!高锡泉压抑着胸口的苦涩,走到他面前,拨弄他凌乱的衣领。
「你不只早上起不了床,领带打不好,也不晓得饮料贩卖机和福利社的位置,更别提你老是搞不清楚方向,上次还身无分文坐到荒凉的公交车总站……」
仔细想想,还真是令人操心。
「电器乱用一通,就连基本的生活常识都有问题。我不敢想象没有我的话,你要怎么办?所以,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和另一个人交往……」
「呵呵……」梁宥君突然笑出声,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埋怨。
高锡泉这才发现,自己又说过头了。
只不过,梁宥君的脸色并没有一丝不悦,在眼前绽放的笑靥,又恢复之前的迷人丰采,让他不自觉地看呆了。
「我的确是……没有你不行呢!」
止住笑声,梁宥君抬起的双眼,即使遮掩在细框眼镜下,依旧闪闪发亮,下一刻,他从制服衬衫的口袋,抽出一条崭新的蓝色领带。
「好吧!那我就允许你……」将领带放进高锡泉的掌心,他以双手包裹住他的指头,带着他收拢五指,握住那宛如羁绊般牢固的战士象征。
「只要我还是会长的一天,你就继续留在我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