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宴会快接近尾声的时候,萧鹞发现舒清滟离开了,他找了一下,见她在远处跟一个白西装男人说话,两人眼神不时瞥向他,聊了一会儿后,男人向他走过来。
萧鹞大多数时候是很钝感的,但偏偏在某些地方敏锐得不得了,就像此刻,明明两人距离很远,他却明显感觉到了对方身上凝起的不悦气场,或者说是审视,就像警察审讯犯人时的那种气势,凌厉的眼神,不容他有一丝掩饰的机会。
于是萧鹞微微收起笑容,注视着男人向他走近,就像为了争夺地盘的兽类,在觉察到对方的不善后,也本能地提起警觉,在必要时候毫不犹豫地回击过去。
可惜男人在走到中途时被人叫住了,看那个人的衣着气质,该是有身分的人,所以白衣男子停下脚步,很不情愿地随他离开,临走时眼神扫过萧鹞,带着某种警告的意味。
舒清滟转回萧鹞身旁,笑吟吟说:「那是我大哥,我说你是三哥的朋友,他就急了。」
是担心他把舒清风拐跑吗?萧鹞有些好笑,说:「你大哥看起来不太好惹。」
「还好,」舒清滟笑笑:「我想,他应该没有我三哥那么难对付。」
话虽这么说,舒清滟也不想再跟大哥碰上,三哥的麻烦让他自己解决,她可不想管,于是宴会没结束就离开了,她没直接去坐车,而是邀请萧鹞陪她散步,时间还早,萧鹞同意了。
舒清滟挎着萧鹞的臂弯顺着街道慢慢走,亲热得像真的情侣,萧鹞有些不自在,很想跟舒妹妹说他这个男友是外借的,时间一过,就该打包送还主人了。
在走了一段路后,舒清滟把手收了回去,停下脚步,向后看了看,对萧鹞说:「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萧鹞不知道她的心思,站在路边,就见她快步向后走去,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发现后,转身想跑,被她叫住,上前说了一会儿,萧鹞就看到男人抬起手里的相机,给她拍了照,然后头也不回的溜掉了。
「怎么回事?」
萧鹞发现不对头,急忙赶过去,舒清滟笑了笑,指着男人远去的背影说:「看到那个人一直跟着我们,就过来问几句。」
萧鹞头大了,本能地想到何丽纯,那女人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
果然,就听舒清滟说:「他是何丽纯雇来偷拍我们的,我跟他说,要拍就正大光明拍好了,拿回去给何小姐看看,告诉她我跟萧先生正在热恋中,让她以后不要再纠缠。」
路灯下舒清滟一脸甜甜的笑,表示她早知道有人跟踪,所以才会故意跟他表现得很亲近,萧鹞看着她,突然有种感觉,岂止舒大哥,可能舒家哪一个都不好惹吧,那个跟踪者,可能还从来没碰到过像舒清滟这样的女孩子,才会吓得抱头鼠窜。
「对不起,因为我的事给你造成麻烦。」
「你是我哥的朋友,我当然要帮你,」麻烦解决掉,舒清滟转身回停车场,说:「希望那个女人知难而退,以后不要再骚扰你了。」
「希望如此。」
萧鹞对何丽纯是否真会放弃没去多想,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家,看时间舒清风已经回去了,分开好几天,有点想他了。
看出了萧鹞的心事,舒清滟没有让他送自己,在停车场附近跟他道别,扬手叫了出租车坐上去,根本不给他反对的机会。
萧鹞给了司机一张大钞,让他小心开车,舒清滟对萧鹞的体贴很满意,车开动时,趴在车窗上对他说:「那下次还要请萧哥哥帮忙啰。」
「荣幸之至。」
萧鹞回到家,舒清风果然已经回来了,刚洗过澡,头发还没吹,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坐在沙发上看舒清滟送来的资料,旁边放了罐啤酒,看到他,不快地说:「那死丫头得寸进尺了,让你陪这么久。」
萧鹞陪舒清滟参加晚宴的事舒清风下午已经在简讯里知道了,不过他为了配合萧鹞的假期,这几天忙于工作,抽不开身一同参加,反正知道舒清滟这样做的目的,也就没反对,却没想到会这么晚。
「中间出了点小事情。」
萧鹞过去帮舒清风把头发擦干,顺便说了在宴会上的经历,听到萧鹞跟自己的大哥碰过面,舒清风挑挑眉,没说什么,他比较关心何丽纯跟踪他们的事,仔细问了一遍,萧鹞被他问得有点担心,说:「他们袁家是黑道出身,会不会对清滟不利?」
「这种事小妹自己会解决。」舒清风的笑意很冷。
惹了舒家的人,倒霉的是何丽纯,真是个不知进退的女人,要不是现在在查张建明的案子,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她不敢再胡来。
感觉到舒清风的不快,萧鹞扯开了话题,问:「晚饭吃了吗?」
「吃了,你们中午的剩饭,」舒清风的不悦来得快去得也快,手搭上萧鹞的腰,笑道:「几天不见,你的厨艺好了很多,在船上练过?」
真是个直觉敏锐的家伙。
萧鹞当然不会承认舒清风猜中了,顺着他手臂的力道俯下身,亲吻他颈下的鸟羽,舒清风赤裸着上身,靛青鸟羽勾勒在白皙肌肤上,是最直接的诱惑,萧鹞看得心动,轻轻吻吮那抹鸟羽,继而改为咬噬,又抽出舒清风手里的资料,扔在了茶几上,直截了当的挑逗,在沉默中告诉舒清风,小别重逢,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舒清风没反对,顺着萧鹞的压下和他一并躺到了沙发上,萧鹞忍了好几天,现在美食就在眼前,哪里还按捺得住,热切亲吻中,拉掉了舒清风腰间的浴巾,浴巾下什么都没有,半勃起的阳具就这样赤裸裸的落在了他眼中。
萧鹞感觉自己下身也硬了,以最快的速度褪下了衣裤,和舒清风相互抚慰对方的性器,舒清风在这方面很放得开,萧鹞由他引导着,很快就把矜持和不自在抛到了一边,陷入彼此的纠缠爱抚中。
粗暴的动作把沙发套垫搅得一团糟,沙发颇大,但还是不太适合做激烈运动,两人把战场转到了卧室的大床上,缠绵中萧鹞感觉阳具又胀大了几分,把舒清风压在身下,正要推枪上膛,手腕被握住压到了一边,舒清风仰头微笑看他。
「亲爱的小鸟,你好像忘了规矩。」
激情中被强行压制住,萧鹞有些不耐,剑眉皱起,问:「一次都不肯让吗?」
「原来你上别人是需要被让的。」
挑衅的语调,萧鹞体会到了那些在法庭上被舒清风驳得哑口无言的律师们的心情,拳头握了起来,当然不是要揍人,而是老规矩——猜拳。
两人同时扬起手掌,舒清风出的是剪刀,而萧鹞出的拳头,看着舒清风微微愕然的脸庞,萧鹞笑得一脸温柔,说:「舒黑风,我不是每次都出布的。」
他是习惯一开始出布,但输了两次后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次学乖了,装什么都不知道,于是轻松就赢了,光是看舒清风眼眸中流露出的不甘,他就觉得无比满足,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把这只狡狐骗倒的。
「真不好意思,这次赢了你。」他很欠打地加了一句。
舒清风眉头挑挑,很快就笑了,愿赌服输,他大方的照萧鹞的要求叉开腿,迎接他的插入,笑吟吟说:「没关系,反正今后我有的是机会压你。」
萧鹞心里警钟大敲,出于私心,他当然希望舒清风当年没有判断错误,但再私心一点,更希望今后舒清风还是承受的一方,矛盾情感的支配下,索性拉着舒清风做了好几次,舒清风没反对,这种完全配合的行为在萧鹞看来,无异于直接告诉他,今后自己有的是机会,也不在乎这一、两次。
一夜翻云覆雨,舒清风第二天中午才起来,萧鹞见他睡得香,就没叫他,做好了饭等他睡醒后一起吃,饭后舒清风翻着资料,说:「线索好少,不如去那间酒吧转转吧。」
「酒吧要晚上才开门。」
「小鸟你不懂,」舒清风合上资料,笑看他,「晚上有晚上的风景,白天有白天的风光。」
「是是是,大情圣。」
吐槽归吐槽,萧鹞还是遵照舒清风的建议,喂完小龟后,跟他去酒吧。
当初的袁氏情杀案,萧鹞从头至尾都有关注,所以开着车,很快地就到达了目的地,一间位于市郊,叫挽香的中型酒吧。
还是下午,酒吧还没营业,大门关着,舒清风按了几下门铃不见有人响应后,给萧鹞甩了下头。
「小鸟,踹门。」
「为什么是我?」萧鹞其实更想问作为文明人,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么粗鲁的事?
「因为我们两个站一起,你比较像流氓。」
舒清风说了句让萧鹞差点吐血的话,不过看看舒清风上下一身整齐高档西装,发型飘逸,再加上鼻梁上架的无框眼镜,活脱脱的优雅公子形象,相比之下,身穿休闲服的自己就平庸了很多,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船之长,穿上制服那也是风度翩翩……
舒清风不耐烦萧鹞还在那里为形象犹豫,抬起脚用力踹了几下,然后两手插进裤子口袋,很潇洒地退到一边,于是当警卫很不爽地冲出来时,迎面看到的是还没搞明白状况的萧大船长。
警卫中年发福,睡到一半被吵醒,他肥肥的脸都僵到了一起,冲萧鹞吼道:「我们晚上才营业的,大白天就来叫小姐,也不怕肾亏!」
萧鹞再次体会了一回被冤枉的心境,正要解释,肩头被搭住,舒清风把他推到一边,掏出警员证往胖警卫面前一亮,笑嘻嘻说:「警察,有事见你们老板,给带个路。」
警卫上下打量了一下舒清风,洒脱飘逸的气质,想说这是哪家跑出来玩的公子哥吧?不过那张警员证不是作假的,再看看他旁边黑着脸的男人,真有几分恶警的气势,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不敢怠慢,说了句请稍等后就匆匆跑进去请示了。
达到的效果不错,舒清风笑吟吟收起警证,见萧鹞眼神还追着他的证件看,他索性把警证拿出来递到萧鹞面前,问:「我自己做的,很帅吧?」
证件做得足可乱真,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只是个皮套,里面另有一张卡,卡上的相片刚好嵌在皮套透明的地方,不注意看还真以为是警证,萧鹞很无奈,说:「清风,这样骗人是不对的。」
舒清风深有同感地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尽量克制。」
当然,现在是不需要克制的,因为警卫很快就跑了回来,毕恭毕敬地请他们进去,来到酒吧后面的办公室里。
挽香的老板姓陈,是个五十多岁的地中海发型男,穿着花俏俗气,笑起来更俗气,等他们进来后,很殷勤地请他们落座,又倒了饮料,开始说些场面上的寒暄词,因为不了解他们的来意,俗气笑容中不免带了几分戒备。
舒清风记得他,三年前的案子中陈老板有被要求协助调查,三年不见,他变化不大,除了头顶更光了以外。
既然是熟人,询问就方便多了,舒清风开门见山说:「我们来,是想问一下三年前那桩情杀案的,希望陈先生予以合作。」
「秦晓荷的案子?」陈老板愣了一下,马上问:「那案子不是早结案了吗?怎么突然又翻出来?」
「没办法,最近局里太轻松,上头就叫我们把积案查一查,没什么大不了的,走个过场而已。」
如果说舒清风在法庭上的凌厉可以让对手发颤的话,他的笑容则很容易打动人心,气氛随着他的微笑缓和下来,不过陈老板经营酒吧已久,是头心里转了九道弯的老狐狸,对他这番话半信半疑,哼哼哈哈着说:「当时我被叫去录了好几回口供,你们数据库里都有存盘吧?事情过了这么久,恐怕我记得的还不如你们的档案齐全。」
他这样说一个是午后正困着,懒得应付警察,二来也是试探,他可不相信这些警察放着手头上的资料不看,大老远的跑来他这里问案,想找个借口搪塞掉,萧鹞看出了他的心思,说:「虽然是走过场,但也要公事公办,」
说完又把头转向舒清风,说:「实在不行,我们这几天在这里蹲点好了,总要做做样子,免得被同事说我们工作态度懈怠。」
明目张胆的威胁,舒清风正在喝饮料,差点被萧鹞的话呛到,瞥了他一眼,萧鹞一脸严肃,身为船长的威严架子拿出来,不知情的人还真会被唬住,让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年萧鹞做律师的话,也未必不会成功。
果然,陈老板额头冒汗了,酒吧这种场所多半跟色情脱不了干系,平时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但要是晚晚有警察来检查,无法正常营业不说,还有完不了的麻烦事,他立刻口风一转,呵呵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过了这么久,自己也记不清楚,如果耽误了你们的工作,那就不好了是不是?」
「没关系,把你记得的说一下就好,」舒清风看了一眼萧鹞,微笑说:「我们不会强人所难的。」
于是陈老板把那晚发生的经过又重新说了一遍,跟资料上的没太大出入,听完后,萧鹞问:「袁家的保镳没动手打人?」
「没有,只是搡了张建明几下,因为张建明在跟他女朋友争吵时骂了袁泰祥,不过我们警卫看到他们呛起来,就赶紧上去阻拦,我们做生意的,最怕有人闹事,我跟那几个保镳说了几句好话,他们也没再追究,我以为这就过去了,谁知道第二天就听说张建明死在了后巷,真晦气啊,出了这桩人命案,我这里冷清了很久……」
舒清风打断了陈老板喋喋不休的抱怨,问:「秦晓荷不在这里做了吗?」
秦晓荷就是张建明的女朋友,来之前舒清风有托人调查过她,不过还是顺便问一下,有时候纸上的数据远不如周围的人看得清楚。
说到秦晓荷,陈老板撇撇嘴,不屑地说:「早不做了,出了那种事,就算没人赶,她也没脸留下来。」
「她很漂亮。」萧鹞没头没尾地插了一句进来。
「是很漂亮啊,要不怎么能让两个男人为她大打出手,不过就因为太漂亮了,才以为自己可以攀高枝,交往了好几年的男朋友说不要就不要了,其实那海员不错的,虽然没袁家富有,但薪水比普通人高多了,吵架时他还掏了一大迭钱出来说自己也有钱,骂秦晓荷势利眼。」
这一点数据里有提过,那笔钱是张建明当天取出来,准备买礼物哄秦晓荷回心转意的,谁知说到最后两人呛了起来,张建明就借着酒劲掏钱骂人,那迭钱看厚薄有六、七万,吵完架后他就随手放进了口袋,但死亡现场没有发现那笔钱,所以警方曾怀疑是为钱杀人,但大多数人的意见认为那是有人故布疑阵,混淆真相。
接下来舒清风又问了一些细节问题,陈老板都老老实实做了回答,不过很遗憾,他们没问到什么有力线索,萧鹞看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对舒清风说:「不如我们晚上再来一趟,问问当时在这里做事的店员。」
舒清风还没回答,陈老板就抢着说:「酒吧这种地方流动性很大,过了这么久,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现在留下的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
舒清风常混夜店,这一点他相信陈老板没说谎,不过还是让他把当年的职员名册拷贝了一份给自己,这才笑嘻嘻道了谢,告辞离开。
陈老板点头哈腰地送他们出门,不过他们走出没多远,就听大门在他们身后匡当一声关上了,萧鹞转头看看,对舒清风说:「他一定在里面骂我们。」
「小鸟,刚才干得不错,」舒清风拍拍他肩膀,「你很有发展潜力。」
萧鹞侧身避开,「我只是误上贼船。」
舒清风无视他的冷脸,笑吟吟说:「既然上来了,那就不要再下去了。」
他没有顺原路返回,而是沿旁边的小径去了酒吧的后巷,后巷连接前面的大路,两边都是高耸楼房,所以即使是白天,这里也很阴暗,道路不宽,两边墙壁青苔斑驳,沿途凌乱堆着盛放酒瓶的简易箱,许多用不到的杂物,以及路人扔掉的垃圾,一路上,空气中都散发着下水道传来的怪异气味。
舒清风厌恶地皱起眉,不过还是坚持走完了小巷,一直走到前面大路上,街道车水马龙,跟阴暗小巷形成鲜明对比。
「这里即使白天,好像也很少有人经过。」返回的路上,萧鹞说。
「这么偏,知道这条快捷方式的恐怕只有附近住户和在酒吧做事的人,所以直到第二天,才有人发现张建明死亡。」
舒清风在小巷中段停住了,这里就是当年的命案现场,他曾来这里看过,死者死时俯卧在对面的电线杆下,电线杆上沾了血渍,是死者头撞破时留下的,不过那不是致命伤,致命伤是后脑的重击,凶器是高尔夫球杆,凶手杀人后,就将球杆扔在了一边,后来证实那是陈老板的东西,很久没用,就随手堆在了后巷那些杂物里,球杆上没有留下指纹。
脸颊有点湿,舒清风抬起头,发现天阴了下来,雨点细碎飘落,让他想到那晚的一幕——张建明吵完架后,跌跌撞撞顺小巷往前走,他经常来找秦晓荷,应该对这条路很熟悉,却没想到有人看到了他口袋里的钱,跑过来抢夺,推搡中张建明的头撞在了电线杆上,凶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顺手抄起旁边的球杆,用力挥了下去。
「清风?」
萧鹞见舒清风发呆,过去拉他,却被他反手抓住向前推去,就像那晚凶手做的那样。舒清风没用力,萧鹞只是被他轻推了一下,看他又推搡过来,急忙躲避,舒清风喝道:「还手!」
本能之下,萧鹞立刻把拳头挥了过去,舒清风握住他的手腕,和他扭打在一起,这时萧鹞已经反应了过来,没多反抗,被舒清风压在了地上,舒清风做了个顺手抄东西的动作,手扬起抵在萧鹞的头顶。
四目相对,萧鹞豁然醒悟,「张建明认识凶手!」
「也许凶手一开始只是想要钱,但张建明在推搡中受了伤,又看到了他,凶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舒清风伸手把萧鹞拉起来,发现雨点更大了,忙拉着他往回跑,两人刚跑回车上,就听空中炸雷响起,暴雨倾盆落了下来。
「好心帮人洗冤,却被雨淋。」舒清风拍打着身上的雨滴,让萧鹞开车去秦晓荷的公寓。
萧鹞把秦晓荷的地址输入GPS,让它自动搜寻,然后随着指示把车开出去,舒清风把装饰眼镜摘下来,镜片被雨淋得模糊,他懒得擦,摘下时眼镜腿在手指间绕了一个圈,扔到了前面的隔板上,洒脱的动作,像小说里的侦探,而不是依靠舌剑唇枪打击对手的律师。
「你刚才的推断很有道理,」萧鹞说:「不过你怎么肯定张建明的死与袁泰祥无关?」
「我不是肯定,是通过搜集来的情报做出的判断。」
「什么情报?」
短暂沉默,舒清风瞥了萧鹞一眼,笑吟吟说:「这个涉及到我当事人的隐私,恕我难以奉告。」
非常客套的场面用语,说明了舒清风的立场,这一点萧鹞能理解,便没再问下去,谁知舒清风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在便利贴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啪的一下,贴在了方向盘的中间。
「股份、议员、地产交易。」
三组词,用很大的字体写出来,连在一起,让人轻松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袁泰祥跟别人争公司股份,还私下跟议员有地产交易,对袁泰祥来说,这两件大案子,哪一条都直接关系到他将来的发展,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吧女的存在就太不起眼了。
「我答应过袁泰祥保守秘密,不过无法保证别人是否猜到。」轻飘飘一句话就让自己置身度外,舒清风把纸条撕碎,扔进垃圾筒,说:「我在接袁泰祥的案子前调查过他,这个人功利心很重,贪酒好色,情人不计其数,这种人你认为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去设计杀人吗?还是在他事业攸关的情势下?」
「他们袁家黑道出身,杀个人不会当回事。」
「黑道有黑道的规矩,老实说,我不认为张建明有让别人费心出钱去杀他的价值。」
「所以你怀疑是酒吧里的人?」
「如果死者认识凶手,服务生的可能性最大,当然,不排除经常去酒吧,对附近环境熟悉的客人,所以我们就先从服务生开始查吧。」舒清风笑嘻嘻对萧鹞说:「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拜访一下漂亮的秦小姐。」
秦晓荷住在一所很陈旧的鸽笼公寓里,房东听说他们是来找秦晓荷的,很好奇地上下打量他们,告诉了房号后,又一脸鄙夷地说:「她两个月没交房租了,有钱买货,却不交房钱,当初真不该心软,让她进来住。」
公寓没有电梯,两个人就在房东唠唠叨叨的抱怨中爬上楼梯,来到秦晓荷的家门前,按了半天门铃,才听到里面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有人透过猫眼看了后,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睡衣,蓬头散发的女人站在他们面前。
「一小时两千块,做全套加倍。」
语调呆板,像是说惯了的,淡漠地对客人说清价码,连他们的样子都没细看,就转身带他们进了客厅。
秦晓荷背稍微佝偻,让她看起来没有资料上写的那么高,基本仪容没整理也就算了,连精神也显得很委顿,像是窝在家里很久了,脸色白得脱离了正常范围,舒清风对萧鹞小声说:「她吸毒。」
萧鹞以前听同事提过,说秦晓荷过得不太好,现在看来,岂止不好,根本是相当糟糕,房间很乱,看得出主人根本没心情打扫,东西都是随便一扔,导致这里像个垃圾站,空间里弥漫着酒气和其它怪异的气味,当看到扔在沙发角落里的用过的保险套后,他眉头皱了起来。
「你们谁先来?」秦晓荷见他们两人站着不动,说:「一起也可以,不过要加钱。」
萧鹞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很难想象站在自己面前这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是秦晓荷,只不过三年时间,她就好像老了十几岁,眼神呆滞,声音嘶哑,可能是酗酒吸毒过度造成的。
舒清风也很不高兴,秦晓荷的话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种羞辱,他掏出警证,直接说:「我们是负责张建明案子的警察,想向你询问几个问题。」
听了舒清风的话,秦晓荷的身子明显一抖,然后越颤越厉害,嘴唇张了张,像是在反复念叨建明二字,很快念叨转成嘶喊,大叫:「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杀他,没杀他!」
舒清风和萧鹞对望一眼,都没想到秦晓荷会反应这么激烈,想过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飞快跳到沙发上,把自己缩在沙发一角,抓住头发尖叫:「不要来找我,那天我没救你是我不对,可是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每年都有去祭拜你,求求你放过我吧,啊……」
话里有话,舒清风立刻上前抓住秦晓荷的手腕,硬是把她拖起来面对自己,喝问:「什么没救他?他死的当晚你去过现场?」
话声狠厉,秦晓荷被吓到了,不由自主做了回答:「是、是啊,我怕他想不开去袁家闹事,就去后巷找他,我们以前经常去那里约会,我知道他在那里的,可是去了之后,就看到他满头是血,他向我伸过手来,要我救他,可是我好怕,我跑了回去……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怕了,是我的错,不是我,他就不会死,对不起对不起……」
秦晓荷说得颠三倒四,边叫边在沙发上用力磕头,眼泪鼻涕抹了一脸,像是毒瘾发作了,四肢抽搐成一团,舒清风厌恶地松开手,看看萧鹞,萧鹞很无奈,上前拍拍秦晓荷的肩膀,温和地说:「别怕,建明很爱你,不会怪你的……你说,那晚你有看到他被杀?」
「有啊有啊!」秦晓荷拼命点头:「其实那晚袁泰祥让保镳送钻戒给我,就是分手费啊,我也想跟建明和好,可他当众骂我,我一气之下就回骂了,我不敢救他,要是大家以为是我杀人怎么办?建明建明,你大人大量,你拿着我烧给你的钱好好去投胎,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抽搐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忍不住,连滚带爬地跑去旁边的小柜子里,掏出香烟,哆哆嗦嗦点着了,拼命吸食,然后发出舒畅的喘息,萧鹞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抽的是什么,询问的眼神转向舒清风,舒清风摆了下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由于大雨,天色很暗,不过跟秦晓荷的家相比,外面似乎还比较亮堂,两人坐上车,萧鹞抬头看看对面的古旧公寓,以前张建明炫耀女友时,曾给他们看过照片,没想到几年不见,秦晓荷会变成这样。
「这就是你所谓的……漂亮?」
耳边传来调侃,萧鹞转过头,见舒清风也在看秦晓荷的家,今天舒清风提了好几次漂亮这个词,萧鹞一开始没注意,现在突然回过神来,这家伙不会是在吃醋吧,因为自己随口一句赞扬。
「清风。」
开车往回走,他无奈地笑,看来热恋中的人智商都会降低,就连这位精明冷静的大律师也不例外。
舒清风给他的回应是——「有点意思。」
「什么?」
「小鸟,你不觉得秦晓荷的话很有趣吗?验尸报告说张建明头骨被击,当场死亡,可是她却说张建明向她求救,三年前,她在法庭上坚持说自己那晚没离开过酒吧,可是刚才她又说去过小巷,所有证词都很矛盾。」
「她吸毒,神智混乱,可能因为建明的死亏心,才会疑神疑鬼,当初有警卫证明她没有离开过酒吧,所以她刚才的话做不了准。」
「不过她的话也不全是胡说八道,至少袁泰祥给她钻戒分手这件事是真的。」
「不是求婚?」
「求婚会让保镳送戒指吗?」舒清风不屑地哼了一声,「袁泰祥最喜欢做这种事,玩腻了,就送点东西过去当分手费,他自己说女人收了东西,一般不会再纠缠。」
「人渣!」
「袁泰祥那段时间正跟议员合作,被张建明几次去纠缠,怕影响自己的声誉,所以才会分手,送戒指那晚,他有打电话跟秦晓荷说清楚,不过事后秦晓荷一口咬定不知道,现在看来她是担心如果坦白的话,会被怀疑她因此记恨张建明,然后杀了他。」
「她为什么怕?她……」
萧鹞说到一半,突然明白了舒清风的暗示,转头看他,就见舒清风一脸狡黠的笑,接了下去,「因为那晚她有出去,她心虚,才会一口否定袁泰祥送她钻戒的真正含义。」
「可是有警卫证明那晚她一直没离开过包厢。」
「也许警卫晃神了,也许……」舒清风微笑说:「他在撒谎。」
至于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地方撒谎,没见到人,舒清风还不敢下定论,但不管怎么说,今天收获很大,萧鹞不由叹道:「清风,你该做警察的。」
「薪水低,高危,作息时间不定,我想不出哪一条能让我想去当警察。」舒清风笑着看萧鹞,「所以说,七度这个距离有时候真的满长的。」
回到家,舒清风把晚饭的工作交给萧鹞,自己在客厅打开小电,开始调查陈老板交给自己的名单,饭后,他让萧鹞把碗筷都扔进洗碗机,把他叫到计算机前一起看。
「命案发生后,两个月里有八个人辞职,五个是女生。」舒清风转着鼠标,暂时把女生名单排除掉,说:「球杆很沉,一个女人在愤怒和恐惧中,要打碎头骨也不是不可能,不过男性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们先从男雇员方面开始查。」
「那个证明秦晓荷没离开包厢的警卫。」萧鹞翻看着数据,对照计算机里的人员名单,说:「他叫梁宝生,是事发后第二个月辞职的。」
「我查过了,他现在在一家饭店当领班,据说混得不错。」
舒清风换了一下页面,屏幕上出现了梁宝生的履历档案,里面详细记录了他这两年的经历,萧鹞狐疑地看舒清风,很想知道自己做饭的那段时间里,舒清风动用了什么手段,这么快就查清了梁宝生的行踪。
舒清风无视了他审判似的目光,看着梁宝生的档案,说:「他做事的这家饭店听说海鲜料理很出名,我想去试试,明天一起去吧?」
萧鹞觉得,比起享受海鲜料理,舒清风对钓鱼的兴趣更大,看着他一脸算计的笑,冷静地说:「可以,你请。」
第二天中午,两人来到饭店,舒清风选了雅间,点了两份当日套餐,吃了没几口就说鱼的味道不新鲜,让服务生换菜,菜点被重新换过了,他尝了之后还是不满意,让服务生叫领班来,身为领班的梁宝生很快赶了过来。
梁宝生个头很高,身形稍微偏瘦,脸上挂着属于服务业特有的微笑,非常得体地接受了舒清风的斥责,让服务生重新换菜,又免费加了一瓶红酒,彬彬有礼的应对,给萧鹞的感觉,他跟档案照片里黑瘦硬直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舒清风只是要见梁宝生,现在主角出现了,饭菜合不合口他已经不在意了,见梁宝生处理完后要离开,瞅瞅他的胸牌,突然一拍手,叫:「梁宝生?」
饭店的制服胸牌上只印了姓,听到舒清风叫出他的全名,梁宝生一愣,顿住了脚步,舒清风站起来,上下打量他,很热情地说:「难怪刚才一直觉得面熟,原来真是你,三年前挽香酒吧的案子我也有负责,当时有见过你,我姓舒,你还记得吗?」
梁宝生脸色又是一变,但马上就冷静下来,抱歉地笑笑:「原来是舒警宫,对不起,那次所有人都被叫去协助调查,周围那么多警察,我不记得都有谁跟我说过话。」
「一般人碰到那种情况都会很慌乱的。」舒清风理解地点点头,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看来混得不错啊,比挽香那里好。」
「是,出事后我就辞职了。」
梁宝生明显不想多谈以前的事,随便应付了一句后就想离开,可是舒清风刚好挡住他的路,笑嘻嘻说:「说起那个案子,我想起秦晓荷了,她可真漂亮,难怪那么多男人为她争风吃醋,对了,你最近有见过她吗?」
「没有,我跟她不熟。」梁宝生回答完,觉得不太对劲,问:「为什么问起她?」
「最近没什么大案子,上头就派我们这些闲人去翻翻旧案,没办法,当初这个案子不了了之,一直无法结案,所以……」
「喂!」
一直在旁边默不出声的萧鹞喝止了舒清风,敲敲桌子,似乎在不悦他的乱说,舒清风这才反应过来,忙对梁宝生说:「抱歉抱歉,职业病,一说到兴起就忘了场合。」
「没关系。」
梁宝生说完想走,谁知舒清风又跟着逼近一步,问:「我记得梁先生你当时的口供是说,在案发的几个小时里,秦晓荷都没有离开过包厢对吧?」
「确切地说,她有去过洗手间,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她如果去酒吧外面,不管是前门还是后门,都会经过我站的地方,所以我不可能看不到。」
「三年前的事情,你记得可真清楚。」
「这种事,我想经历过的人都不会忘记的,」梁宝生不亢不卑地说完,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做,失陪。」
舒清风没再拦他,笑吟吟看着他出了雅间,匆忙的脚步,失去了来时的风度,他有极力保持镇定,可惜不很成功。
舒清风转头,给萧鹞使了个眼色,萧鹞会意,大声说:「别乱说话,如果让狗仔队知道当初我们追错了方向,搞得现在要重查,把事爆出来,大家都没面子。」
「你怕什么,这种事上头会担着的。」
两人吃饭加聊天,三句不离袁氏情杀案,等吃完饭结了帐,回到车上,舒清风放声大笑,拍着萧鹞的肩膀,说:「小鸟,你来做我的助理吧?跟你搭档后,我不想再委屈自己配合我家那个笨蛋小助理了。」
「不如你来船上帮我好了,」萧鹞冷静地响应过去,「这样我们就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
「不可能,」舒清风很遗憾地说:「我晕船。」
「那我也不可能,我晕庭。」
斜瞥身旁开车的人,舒清风发现,这位船长先生的口才其实也是很不错的。
「我觉得那个梁宝生有问题,」相互攻击完后,萧鹞开始说正事,「你说刚才他有没有在监控室偷看我们?」
「说不定还有偷听我们说话呢。」舒清风笑吟吟回道。
如果说来之前他只是怀疑的话,那么跟梁宝生面对面交谈,则让他对自己的怀疑多了份肯定,一个人说谎无非两种可能,保护自己或保护别人,看梁宝生的态度,他对秦晓荷没什么私人感情,那他的目的就是前者,他在证明秦晓荷的同时,其实也证明他自己没有离开过,在间接给自己提供了不在现场的证据。
「所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这样吧小鸟,我们分开行动,我负责查梁宝生,你把其它几个人的情况查一下,」舒清风交代完,又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行吗?」
萧鹞没说话,听到旁边传来咯吱咯吱的握拳声,舒清风从善如流,「看来是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