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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挥手斥退相送的宫婢与内侍,栾天策带着宋震山离去。

第三章

挥手斥退相送的宫婢与内侍,栾天策带着宋震山离去。
“你是不是见朕久未出掖鸿宫便特意赶来?”

“皇上英明。”

“名忧尘若想杀朕,几年前就会动手,你不必担忧。”

“微臣明白了。”

宋震山年近三十,他跟随在栾天策左右,虽统领陪伴皇帝打猪的侍卫,但没有掌握禁宫实权,不过栾天策相当信任这个由他亲自挑选出来的近身侍卫统领。

“不知皇上提出的要求,相国答应了吗?”见栾天策的神情与之前进入掖鸿宫时没有区别,宋震山开口相问。

“我原本希望你去边关将五弟换回。若是这样,我手中握有边关的兵权,以五弟在民间拥有‘侠王’的美誉与他对三军的影响,我也有可能从大哥那里获得不少南方的兵力。”栾天策沉声说道。

“这样相国就不能强迫皇上以他的意愿行事了。”宋震山应道。

“没想到名忧尘否决了朕的提议。”

“微臣让陛下失望了。”

“不关你的事,是朕时常带着你出没那些不雅的地方,落人话柄。”栾天策说到这里,脸色转为悻悻,“朕料到名忧尘不会轻易答应朕的要求,但没想到他提到选手,他定会让名家的女人入宫。朕原想和五弟连手夺回实权,不料算漏了立后一事,反倒被他算计。”

宋震山见皇帝神情不乐,便不说话了:寡言沉默、行事稳重是这个人最大的长处,也是栾天策欣赏他的原因之一。

“不过此次找名忧尘畅谈还是有好处的,他答应朕让文逸风进宫伴读,这样日后就方便朕按原定计划展开行动。”栾天策说到这里,神情恢复了往日的飞扬与自信。他停步不前,微微昂首看着浩瀚的长空,眼里掠过一抹锐利的亮光。

不待宋震山接话,栾天策又豁然转身,沉声说道:“你即刻将文逸风接进宫,务必将此事给朕办好了。”

“臣谨尊陛下圣谕。”宋震山对栾天策躬身施礼,领命离去。

不再思索,栾天策转身走向朝阳殿,他知道那里有他必须应付的事。之前栾天策带来的那些被他勒令留在掖鸿宫不远处的宫婢见他出来,连忙垂头恭恭敬敬地跟在皇帝身后,迅速向前进发。

路经御花园,埋头赶路的栾天策闻到一股清冽的香味。抬头望过去,皇帝看见御花园不远处竖着错落有致的红梅。如今是冬季但没有降雪,梅花和往年一样开得正好,风拂过之时会坠下几个小小的花苞,悠悠的清香便从落花与默林中随风飘来。

栾天策眼瞳微缩,他停下脚步,身后的宫婢和内侍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不敢上前打扰。

负手静静欣赏梅花偶尔随风坠落的景色,栾天策眼前浮现第一次遇见名忧尘的情形。那时和此刻有些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四周随风飘坠的并非梅花,而是落叶。

当时的名忧尘刚夺得文武状元,举国震惊。因为天都的开国国君用武力夺得天下,举国尚武,每一年的武装元都是国中顶尖的武学高手和熟知兵法的领兵之才。

栾天策的父皇在位时为了中和国内重武轻文的状况,想尽办法在各州县增设学府,鼓励文人墨客进入朝堂做官,还用重金向邻近诸国聘请才学高明之士频繁来天都讲学。

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天都有学问的文人慢慢多了起来。栾天策十二岁的时候,国内崇文尚武两大势力均衡,各自选出来的状元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年仅十六岁的名忧尘夺得文武状元,他身出名门,皇帝对他恩宠正隆,前途不可限量,立刻成为宫里宫外,人人努力巴结的对象。

栾天策那些日子几乎天天都听宫里的小太监,他的兄弟姐妹还有父皇的嫔妃们谈论名忧尘。他那时仅有十二岁,不过生在帝王家,心性和普通孩子不同。下意识的,栾天策对名忧尘留上了心。

时常听见父皇的妃子们在暗地里小声诅咒,恶毒诋毁那个目前被国人视为奇才的少年状元,让他的状元之位是名家用权势威胁主考官霸点来的。

她们还说那位少年状元的名字取得也不妥,名家的老爷子特意取这个名字,意指他的儿子担忧红尘,心系苍生,身负治理天下的重任,这口气太托大了!

栾天策发现这些流言传到父皇耳中却激不起半分反应,尽管早知道他那位英明的父皇不可能被枕边话左右,但栾天策还是对名忧尘获得父皇坚定不移的信任感到惊讶。

接着,栾天策的五弟栾竣泓告诉他,那些嫔妃都向名家提过亲,希望她们族中的女眷能与名忧尘缔结连理,但都被名忧尘婉言谢绝了。这群女人还有她们背后的势力,都恨上朝臣与百姓口中的话题人物了。

不知道名忧尘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吗?难道他真的不怕屡屡拒绝权贵而埋下祸端?那人如何获取了父皇的好感与信任?

栾天策心中终于起了见见名忧尘的念头。他毕竟还是孩子,心性虽与百姓家的小孩儿不同,但终是难脱孩童的飞扬与顽皮。

帝位和权力在那时没有占据栾天策的心,不是他年纪幼小没有想过这件事,而是他上面有两位兄长,下面还有一位比他小一个月的弟弟。

父皇的正宫皇后没有皇子,膝下育有一位小栾天策五天的女儿栾苓萱,皇位的继承者需从他们兄弟中选出。

长兄栾颂淳的年纪是皇子中最大的,与名忧尘同年。他利用其母家中的权势在朝中积极网罗大臣,努力培植自己的势力,渐能独当一面,早被父皇委以重任,调到南方跟随征战经验丰富的大将学习作战去了。将来必定是他掌握南方的兵力,朝中有不少人认为皇长子有身登大宝的机会。

二皇子栾青宁的母亲是一名普通宫婢,她因容貌奇美被封为侧妃。没有外戚扶持,这位才情出众,容貌与母亲相似却无权无势的二皇子,虽时常受到皇帝的赞扬,但人人都知帝位不可能落到他的身上。

那个时候,栾天策明白长兄忌讳的人是年仅十二岁的他与栾竣泓。

自己倒也罢了,除了母妃的父兄在朝为官,拥有一定的势力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五弟却天生神力,其母妃背后不仅有强大的势力,他还常被父皇夸赞是最像实像的一位皇子,经常被父皇带去狩猎,同车同食宠爱无比。若不是五弟年纪丰小,朝中恐怕有一半的人都认为将来得到帝位的人或许是这位小皇子。

上有长兄虎视眈眈,下有五弟得天独厚,栾天策反倒落得轻松自在。她整天和栾竣泓在皇宫游玩,竟与最大的竞争对手好得有如同胞手足。

栾天策记得,年纪时常常带着五弟去二皇兄与四皇妹那里玩耍。他还唆使弟弟捉弄宫婢和进宫面君的大臣,不知闯下多少祸事,时常被父皇训斥却也自得其乐。

那一天秋风送爽,栾天策听说父皇召名忧尘入宫赏菊,便约上栾竣泓跑到御花园。他用皇子的身份又仗着父皇对弟弟的宠爱,逼迫侍卫们保持缄默,心惊胆寒地看着他们爬上御花园凉亭旁的大树。

没过多久,父皇和名忧尘在众侍卫担忧惶恐的目光中向这边走来。

藏在茂密树叶间的栾天策看不清名忧尘的相貌,他感到站在高大父皇身边的是一名身形纤长的少年。两兄弟听见他们的父皇和名忧尘低声说话,偶尔会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爽朗大笑,都忍不住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栾天策不知道名忧尘说了些什么,竟让喜怒不形于色的父皇如此明显地宣扬情绪,他也对看不见坐在凉亭中的人是何相貌大感不满,兄弟俩尝试移动身形却不敢动得太厉害。

眼昂父皇和名忧尘在亭中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似乎打算离去了。栾天策心中大急,分开树枝将身体从木叶中探出,没留神脚上踩滑,拉着伸手想拽稳他的栾竣泓一块儿向下摔落。惊叫声四起,但两人却都没有直直落地。

栾天策感到他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摔得有些头晕但身体并不疼痛,他知道有人接住了他,立刻睁开眼睛,发现他缩在一个陌生少年的怀中。

四周的侍卫跪了一地连声请罪,对方知道了栾天策的身份,略略将他举高以示尊重。不知出于什么念头,惊魂初定的栾天策扬手,将之前从树中摔下时扯落的两把树叶抛扔在救命恩人头上。

垂首,栾天策见将他高举的少年微怔,脸上露出淡淡的错愕神色,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位三皇子竟然如此顽劣。

父皇却在喝斥他放肆之后哈哈大笑起来,这让栾天策猜出接住他的人个性一定相当内敛,像他的父皇这样不会轻易宣泄情绪,容人解读。他之前的举动让这个看似温和的清俊少年露出诧异神情,一定非常难得。

回头,栾天策看见父皇在他的预料中接住了五弟,此刻正拎着栾竣泓的后衣领将其放到地上。栾天策也随即感到双足触地,接住他的少年把他放了下来。

父皇欢笑着向他们这边走来,没有掩饰愉悦的心情,靠近少年时还伸手将他头上沾着的几片树叶拂去。

那个少年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名忧尘了?为什么父皇待他那么好?宫里的人大概也没有瞧见父皇如此和颜悦色的吧?

若说是那名忧尘有本事,朝中并不缺能人智士;若说是因这名文武状元的容貌气度,他的二哥风华无双,不比这名忧尘逊色,怎么父皇偏偏对名忧尘格外不同?

栾天策悻悻地打量名忧尘,他见惯了罕世俊美的二哥,不觉这名忧尘有何过人之处。然而就在他微感失望的时候,他见名忧尘昂首看向他的父皇:就那么温温淡淡的一眼,却让栾天策如遇重击,愣在当场。

此后父皇不顾帝王之尊,为名忧尘整理仪容,训斥他的话竟然一句也无法进入耳中。

栾天策不解名忧尘看向父皇的目光,他也说不出这股眼神和别人看着父皇的有何不同,眼前心中却一直不停浮现名忧尘带着轻柔笑容、静静凝视父皇的画面。

何时被内侍和宫女护送回母妃宫中,栾天策也不自知。

他年纪尚幼,无法体会无意中看到的画面为何让他震慑,心中只是想着名忧尘看父皇的那一眼,越想越胡涂、越想越迷茫,直到父皇让他和五弟跟随名忧尘练字双求修心养性,他才慢慢没有再胡思乱想。

名忧尘对他和栾竣泓一视同仁,没有像宫中的势利奴才那样对五弟格外殷勤,这让栾天策对名忧尘有了一丝好感,但名忧尘温和疏离的态度又让栾天策极为不满。

不快名忧尘仅将他看为一个顽劣的孩子、仅将他视为父皇安排的一项重任,莫名的,栾天策希望名忧尘不要像拒绝别人亲近那样对待他,也希望再见到这个人看父亲的那种目光。

抱着这样的想法,栾天策在向名忧尘学习的那段期间居然难得的老实,没有像找太傅麻烦那样有意惹名忧尘生气,让栾竣泓也非常吃惊。

然而栾天策失望了,名忧尘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既不谦卑也不倔傲,看似温和却从不对皇帝之外的人假以辞色,这使策天策又莫名其妙感到愤怒。他直觉名忧尘不是刻意讨好君王的佞臣,却不知对方为何仅对父皇不同。

怀着疑惑和矛盾的心情,栾天策在名忧尘的教导下度过了半年,他的父皇每次狩猎都会带上名忧尘,这位少年状元的官越封越大,俨然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巴结名忧尘的人越多,栾天策却开始疏远名家这位年少的主人。

对于当时的栾天策来说,他不会对一个没有把忠心交托给他的大臣抱有兴趣,也不会降低皇子的骄傲去刻意讨好下臣。

他以为等他成年之后就会被父皇封为藩王,然后调留京都。这样一来,他与名忧尘不会再有交集,初见时涌生的那股奇怪感觉也应该会随着时光流逝慢慢淡化。

一直这样认为的栾天策却在那日狩猎墨猱之时遇到前朝刺客,名忧尘为了保护他不慎身中毒箭,奋力迎敌的事发生之后改变了想法。

从来没有见过父皇那样震怒与慌乱,栾天策缩在一边没有说话。他看着父皇将晕倒的名忧尘带回宫中,召来御医院所有的大夫为伤者会诊施救。

祖父靠武力夺得天下,父皇为了安抚万民,素来以宽仁治国,但那一次栾天策清楚记得他的父皇一反常态地下达死令,如果救不回名忧尘,所有御医都要陪葬,并将抓到的前朝余孽全部绑在木桩上刺死,还不许人收尸埋葬。

没人敢触怒圣驾,御医们战战兢兢地回禀名忧尘的伤情,说箭上的剧毒被勉强控制,但伤者身体若继续失去热度则必死无疑。

于是所有的人在父皇的命令下再次忙碌了起来,他们在房间里加足炭火,拿来数床柔软的丝被,名忧尘的情况却没有好转。

最后,栾天策见到他的父皇在满屋人极力隐藏的诧异目光中掀开被子,小心避开名忧尘肩上的伤口,将脸色发青、浑身哆嗦的伤者紧紧搂进怀里。

御医们反应灵敏,连忙跪称圣上仁厚,为回报名忧尘的忠君之心,不惜以尊贵的龙体为臣子取暖保命。四周的人连声附和,大颂天子圣明,惜才爱贤。

栾天策呆呆见父皇拥著名忧尘,皇帝眼中的焦急似乎少了些,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跟着,屋里的御医和宫婢被斥退到屋外,他也被父皇吩咐回宫休息。

不知名忧尘能否撑到天明,栾天策退到屋外没有离去,他和御医们在父皇的寝宫外站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蹑手蹑脚走上前,小心将窗格轻轻推开。

从狭小的角度看过去,栾天策正好见到名忧尘伏在父皇胸膛正中的侧脸。那半张脸庞非常苍白,鼻下半掩的泛紫嘴唇微微颤栗,似乎这个人在昏迷中仍然受着毒药的折磨。

栾天策感到胸口作痛,他万万没有料到,平日与他疏离的名忧尘竟然舍命相救!

遇到刺客的时候,父皇带着五弟和大部分侍卫在林中等候墨猱出现,那些尾随而来的刺客隔着珠帘见他坐在皇帝的御辇中,以为皇帝就在里面,都疯了般向他杀来。

那个时候,名忧尘执剑横身拦在龙辇之前,率领留守的小部分士兵奋力抗敌。栾天策甚至还记得他被乱箭逼下辇车,随即又落在名忧尘臂间的感觉。抱着他的臂膀与怀抱非常温暖,让栾天策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居然暂且忘记了慌乱与初次感觉到的恐惧。

名忧尘的剑法凌厉华美,每每挥出总会击毙几名刺客,没有多余的力道与动作却上人看得眼花缭乱、由衷佩服。如果不是为了完好无损地护住他,对方不会中那致命的一箭!

想不通平时待他冷淡的名忧尘为何为他拼到这一步?在窗外出神站了一宿,栾天策终于在次日清晨知晓了答案。

他看见名忧尘在父皇的怀抱中悠悠醒来,缓缓张开眼睛,不知是因为父皇那微带怜惜亦听不太真切的柔声呼声,还是对保住性命暗感庆幸的原因,刚刚清醒过来的名忧尘略略抬眸,和那日一样望向拥抱他的人。

这一眼,和栾天策与名忧尘初遇时,他在对方笑容里体会到的恬静一模一样,更多些了难以描绘的温柔。

就在那一刻,栾天策猛然悟了:对于名忧尘来说,只要有了此刻圈住他的怀抱,还有父皇充满怀惜与自责的柔声宽慰,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也是心甘情愿和值得的。那个人舍身相救并不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仅是在意父皇的感受!

刚刚才因名忧尘脱离危险放松的拳头又狠狠捏在了一起,栾天策转身头也不回地奔回他的宫中,慢慢松开了手。

低头看着掌心深陷的青红指净,栾天策第一次真真正正体会到恼怒与不甘。

他刚满十二岁,便在床上发现了内侍与他准备的同龄裸身少女,明白那也是父皇的意思。

身在皇家、栾天策和兄弟们与寻常孩子不同。已经沾染情欲的他太清楚在父皇和名忧尘那里感觉到了什么?那一刻,他开始痛恨初次察觉到的无力感。

无法介入、无法打破、无法改变……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对名忧尘的相救表示出感激涕零以打消父皇的迁怒。

栾天策无法由衷对不是真心想救他的人致谢,每日被母妃苦口婆心劝去探望名忧尘的伤势,坐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他知道这次受伤让名忧尘大受重伤,武艺被废还留下隐疾,每逢天寒便极为难受。

这个结果让栾天策痕恨自己的无能,他在遇刺那日见识过名忧尘惊技天下的剑法,明白失去内心对习武者来说是一个沉重打击,因此非常懊悔。

不过名忧尘看着父皇的目光无怨无悔,好像时光倒流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这个发现又让栾天策莫名其妙恨得牙痒。

说不清他是在意名忧尘还是恨着自己,栾天策怀着复杂的心事度过了一段日子后,父皇突然病重。天都的第二代国君颁布诏书,封三皇子为太子,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栾天策没想到他这名不是父皇最器重和最疼爱的儿子居然得到储君的宝位,而且他连累名忧尘几乎伤重身亡,父皇不怪罪已是万幸,他又怎会如此幸运?

母妃和舅舅自然喜出望外,前来母妃这里道贺的人一波多似一波,弄得寒冷的天气也因这些人的到来好像变得暖和了。

没有关心那些势利之徒,栾天策漫无目的地皇宫里走动。

他身着刚制好的太子服饰,跟随的人员和享有的仪仗与以前大大不同,栾天策在震惊之后也感到有些高兴,不过他没有母妃和舅舅那样在意地位的改变,心情总是无法恢复到以前那么简单快乐。

那一天,御花园里的梅花也像此时这般盛开了,栾天策远远看见名忧尘独立立在几株梅树下面。

这半年来,父皇特许名忧尘在宫内养伤,栾天策时常会在御花园遇上对方。正踌躇要不要过去说话,栾天策瞥见父皇拿着一件貂裘披在名忧尘肩上,然后将那人揽进了怀中。脚步再也无法迈开,栾天策见名忧尘将头枕在父皇的肩头,相拥的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发现有人在远处观望。

离奇的,栾天策这一刻又突然看清了名忧尘的脸庞。

那嘴角、那鼻梁、那眼睛,还有曾经两次在名忧尘瞳中体会到的那种目光又绽现在栾天策面前。对方幽幽的眸光里不仅带着恬静和温柔,还有浓郁的哀伤与无奈。

栾天策知道名忧尘在为父皇即将不久于人世而悲痛;知道名忧尘为父皇到了这种时候还顾着他身体而感动,同时也知道对方目光中的无奈意味着什么。名忧尘与父皇,根本不可能落落大方地在天下人面前紧紧相拥。

拳头再次紧紧攥在一起,栾天策迅速收回思绪,冷冷瞪了迎寒傲立的默林一眼。刚刚那一瞬间,前尘往事疾风般从心中掠过,没有耽搁多少时辰却让他再次确定了初遇名忧尘时,对方为何能给他那么大的震撼。

名忧尘看父皇的那种目光,栾天策没有在父皇的皇后或嫔妃眼里发现,此后更加没有在他册封的美人眸中见过!为他着想的母后与舅舅,还有那些夜夜陪伴的绝代佳人,都没用这种无怨无悔、执着深沉的目光看过他。

如果名忧尘能用这种清澈坦荡、毫无悔意的深情目光望着他,那么如今的局势还是那人独撑大权、轻慢帝君与太后吗?

想到这里,栾天策坚毅的英俊脸庞之中划过一抹读书破万卷色,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去。他不能抱有之前生出的浮念,更加不想靠一名臣子拥有天下。

终有一天,他会狠狠将名忧尘踩在脚下。

想要的东西,必须亲手获得才有价值!

翌日早朝,朝臣上奏了几件事,名忧尘居然问栾天策如何处置,惹来群臣注目。因为这是名忧尘辅政五年以来,第一次询问皇帝的意见。

栾天策微微思索,说了办理之法。

“皇上之言与臣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名忧尘转头向堂下说道:“日后这些事,你们奏请皇上。我在旁边听着就是了,若无不妥,就按皇上说的办。”

群臣齐齐低头应了一声,脸上神情各异。或许由于名忧尘表现反常,也或许因今日天下太平,接下去没人再启奏了。

栾天策小声问端坐在他左下方的名忧尘,“相国真放心让我处理朝务?”

“陛下来年便要亲政,此时接触朝事,学会独断处理总是好的。再说我昨日在朝阳殿听出皇上有亲政之心,不如让你历练。”名忧尘说到这里,眸光流转望向栾天策,轻描淡写地说了下去:“皇上昨日也说,有些小事不必臣亲自过问。”

“我只是担心相国的身体,想替你分忧并无提前亲政之意。”栾天策长笑着应道,心中却知名忧尘的用意,日后他的政见若与对方不合或是遇上能动摇天都的大事,那么这个权倾天下的男子就不会像此刻这般置身事外了。

名忧尘说得好听,希望天子能在亲政亲熟悉朝押,但真正的实权还是被他牢牢捏在手里。

“如今既已无事,那就早些散了吧。”名忧尘淡淡说了一声。站在栾天策右边的一名年轻内侍看向皇帝,见栾天策微微点头便提气大声宣布退朝。

不再看皇帝一眼,名忧尘等栾天策起身后径直告退,如同往日那般,是群臣中第一个退出朝堂的人。

栾天策不会计较这样的事,这些也是他的父皇还有他赐给名忧尘的特权,不过坦然享用它们的人只有名忧尘这种胆大妄为的臣子。

下了朝,栾天策回到皇帝居住的紫霄宫。门外有人禀报,安宁公主到了。

没等栾天策开口宣人进来,一道纤细的身影已经像阵风似地刮进来,猛然窜到他面前,伸手拽住他的胳膊。

“三哥!”

栾天策偏首,眼前出现一张娇艳的芙蓉脸。这名亲亲热热挽着他、身穿鹅黄衬子的少年容貌俏丽,笑起来的时候,两边脸颊各自露出两个一大一小的酒窝,看起来异常可爱。

“你这个疯丫头,都有领地和封号了,还像个孩子。”栾天策没有对少女按皇家礼仪见驾而动怒,她和栾竣泓幼年时与栾天策最为亲厚,少年天子特许这两位在他即位以后仍然以兄长相称。

“你的母后来我母后宫中说话,我当然跑出来找你玩,反正你也退朝了嘛。”

这安宁公主的母亲是先皇的皇后,在国君崩殂之后被封为昭荣太后;策天策的母妃则是母凭子贵被封为昭华太后,天都如今同尊两位太后,所以安宁公主能称自己的母亲为母后。

“朕知道了,两位太后在一块儿,必定又要提为你选附马之事吧?”栾天策笑着打趣,“苓萱不小了,是该考虑这事了。”

“三哥,你再说这事我就恼了,以后也不找你玩了。”栾苓萱说着将栾天策的胳膊拽得更牢,杏眼微睁的她故意板着脸问道:“今天我来是向你这个好皇帝要墨猱皮的。”

“苓萱,你也知道,有些事……朕必须去做。”栾天策说着,让紫霄宫里的人站在外面,只留下朝堂上那名陪伴他的年轻内侍,还有跟着栾苓萱进来的一名相貌清秀的中年妇人。

“我不觉得名忧尘有什么了不起,他只不过是父皇任命的辅政大臣。三哥是皇帝,你若要处置他,莫非他还敢不受吗?需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我是三哥,立时就拔剑将惹你不快的人早早杀了!”

“公主,谨言慎行啊。”栾苓萱身后的那位妇人连忙提醒,并担忧地望向栾天策,生恐她的主人仗着皇帝疼爱,说话没有遮掩,惹恼了天子。

栾天策笑而不语,他知道四妹和五弟同样为他着想。名忧尘大权在握,他必须刻意讨好,以求在亲政前保住性命。此时此刻的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凭着喜好做事的天真孩子了。

疏远与得罪权臣这样愚蠢的事,他不会再干!

“以后再猎到墨猱,朕连母后那里都不送,先孝敬你这位小祖宗,这样总行了吧?”栾天策轻笑着拍了拍栾苓萱紧紧抓住他的手,心中也很喜欢这个妹子对他如此依恋。

“你母后最怕有毛之物了,怎会要墨猱皮?三哥,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若再把好东西给别人,妹子可就不依了。”栾苓萱吧嘟樱唇说道。

“苓萱与朕同年,但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小上好几岁。朕还在想,日后有哪位高人才能将你这淘气的丫头管得服服贴贴?”

栾苓萱听见栾天策无心的一语,原本微微松开的十指又捏在一起,她不乐地在天子的胳膊肘拧了一下,看得旁边的妇人脸色大变,连忙跪地代其主告罪。

“段夫人,你起来,苓萱和朕闹着玩,朕不会怪她。”栾天策知道这个名叫段雨孜的女官是栾苓萱的乳娘,最疼他的四妹,因而待她与别的宫婢不同。

段雨孜谢了圣恩,站起来将栾苓萱扶到一边,生怕她再在皇帝面前放肆。

“好了,你躲够了就回去吧。朕料两位太后这会儿也说完话了。”

“三哥,才这么一会儿你就想赶我走了?”

“朕要去见相国。”

“又是相国!父皇在的时候也常召名忧尘进宫,如今三哥干脆依父皇的遗言让他住进皇宫来了。他凭什么享有皇族的礼遇?”

栾苓萱此话一出,皇帝带着微笑的脸庞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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