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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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守窍篇十八页,诺,给。”

第三章,守窍篇十八页,诺,给。”
  苗岳君真心感谢上苍让他有千灯这个天才当朋友,一边听着枯燥乏味的课程还能一心二用的帮忙抄作业,他想问鋐午师兄没责难她吧?却喉咙发痛,整个头昏脑胀坐在地上喘气。

  千灯道:“鋐午师兄昨晚跟我讨论一夜炼神反虚的论言,他看起来快晕倒了所以今天自习。”

  尧泽旁边不少献殷勤的师兄弟,他摆脱他们走到千灯旁边道:“妳也太厉害了,一整个晚上?!讨论这麽无趣的东西,我还特别到书房给你打暗号,苗子都回来了,妳居然还没去睡觉,妳现在感觉如何?想吐?胸胀?频尿?想吃酸的?”

  千灯受不了他的无知,用书册打他手臂道:“我是熬通宵不是怀孕,你有没有事?”

  苗岳君拿了尧泽的水壶又一口灌完,骂道:“我日他全家,娘的我每天三餐光念这个什麽惩戒词就饱了。”

  千灯道:“你就知足吧!隔壁剑阁是惩戒词加上体能训练,罚完腿都软了,累到你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

  尧泽道:“我有同学在剑阁实习撑了半个月才疯掉,他常常躲在茅房偷睡觉,那边在课堂上睡觉惩戒词念一百遍,山门东到西凌峰三十里,来回折返跑不准用任何仙术法术,北加湖四十九圈泅水,剑阁地狱酷刑谁中谁惨,不死也残。”

  千灯愉快的合掌道:“有没有感觉这裡是天上人间了。”

  苗岳君摊手道:“现在几月?还有两个月…….年前就能回家了,我的天,这样要是能成仙,我宁可作妖。”

  千尧二人一把两掌拍在他嘴上,惊恐道:“闭嘴!你这是在皇宫骂皇帝是傻子,想被楚阁主灭九族蔓藤抄吗?”

  千灯压低声音道:“要是这样你千万别说我是你朋友,我才不要被抄到。”

  苗岳君推开他们道:“欸行了,哪这麽容易死,不就一个阁主,至于吗?怕成这样,就你们这点出息。”

  尧泽面色如土,眼睛发青的看着他身后,千灯嘴唇一颤,两人如木凋一样站着。

  苗岳君缓慢的道:“我后面是不是很可怕?”

  接着他不等两人答复,飞如千里马,嗖的一声,已经用尽毕生功力逃离现场,速度之快,简直超越千灯任何一次御剑。

  而然他后面什麽都没有,尧泽大笑的抱着肚子:“这个蠢货!怂!哈哈哈。”

  千灯看着路过一脸矇逼的鋐午,他眼圈下一点青黑,头髮有些乱,看到千灯神色複杂,嘴唇有些颤抖转身连忙从栏杆跳下去,慌乱的跑开。

  千灯有些无语的捡起他惊慌失措留下来的御剑基础,道:“要是苗子每次违反宵禁都要我掩护,鋐午师兄大概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尧泽边笑边拍拍她的肩膀道:“往好处想,至少楚阁主很喜欢妳呀!”

  苗岳君永远都必须在重複、重複、重複做同样的轮转。

  每一次开场,叶凉永远躺在软塌上喝着名酒,卷宗散落一旁,抱着不同类型的女人指示旁人赶她出去道:“谁认识这个人尽可夫的贱人?还不把这疯妇拖下去,看了都嫌髒。”

  苗岳君对于这两人的爱恨情仇实在痛苦烦扰,母亲后面精神不佳,更是不断怂恿当上掌门的儿子带她去见叶凉,一下要自己杀掉别人全家,一下要儿子杀掉别人全家,在叶凉暴毙前,母亲先一步将恨意扩散人间。

  或许叶凉真的是因为母亲死后的诅咒而暴毙的,死在他最爱的风月场所。

  琴宿看看自己的手掌,刚刚抓住它时毫无重量,恨意如此举无轻重,那存留于世的价值是因为儿子再也无力相帮,还是叶凉死的太轻鬆,或是叶家根本当作这个女人不存在?

  琴宿看着地上沾满尘土跟沙子的苗岳君,不管是叶凉还是那妇人,他们情意绵绵时想着都是自己的权势、财富,当叶凉厌烦时,她从期待、希冀、失落、愤怒,发生好事时苗岳君没法参与,发生坏事时苗岳君必须处理。

  苗岳君表面上还是尽量装作普通,努力学习认真做事,对于叶凉的羞辱殴打无法还手,对于母亲的谩骂不能还口,总是顺从的满足两方天南地北的荒唐要求。

  因为有种关係叫“血亲”,或是名为“孝”的枷锁,或是这本身就是天生必须毫无理由背负的诅咒。

  互相不满厌恶对方的父母,苗岳君活着的意义好像就是必须满足他们所有希冀。

  叶凉要她滚,儿子只好带着母亲到丹阳坛,母亲想要见叶凉,儿子便带着她千里迢迢赶去让叶凉派人拳打脚踢羞辱谩骂,一路热血的想要父母和好,却被两人同时唾弃。

  琴宿走过去蹲下身子,看到苗岳君凌乱的髮丝,充满血丝狂态的神情,他才发现,或许这世上有些人只爱着自己,儘管是亲生儿子,都是他们操作下的笑话罢了。

  苗岳君感到背后一鬆,手臂酸麻,勉强撑在地上,琴宿拿下围巾,拉着他的手臂扶起他。

  尧泽看上去想咒骂几句还是忍住,从琴宿手中接过围巾,千灯瞄一眼尧泽颈子上露出一条淡淡的伤疤,那伤痕并非三年前就有,想是禁足时发生的,千灯很快收回眼光,似乎觉得眼下已乱成一锅粥,没在多问什麽,想着往后找时间再谈不迟。

  尧泽看着介识版道:“这裡真是他妈的不错,竟然还能通天圆地方镜。”

  锺离道挑眉,随身从怀中掏出自己的介识版,裡面跑出不少“候仙府乘龙快婿何许人也、锺离公子歌仙桥死会,粉丝们泪不成声、水云宗临时工跳槽候仙府”等等之类都是候仙府的八卦在天下频道勐刷。

  锺离道笑了笑,靠在甬道边看着琴宿。

  

  ☆、十、天才道人寻夜刀

  

  千灯中立道:“苗岳君,你母亲竟然搞出这种事,你就好好收拾乾淨啊!想着放它出去残害无辜吗?”

  尧泽一手转着善化,一手看看介识版嘁的冷笑道:“什麽无辜,妈的它要杀谁是它的自由,别回马枪捅到自己人就好,操!否则老子先灭了它。”

  千灯想着:“它要能被你灭就好了,你别先被他灭了就好,这种东西都死缠着自己诅咒的血亲,苗岳君这回能不能躲的掉都是奇蹟。”

  锺离道双手负在身后一派置若罔闻,像跟着丈夫出来交际应酬的小媳妇,不太想懂,没关係,站在旁边也是支持,他专注在琴宿身上,而看着苗岳君的眼神像是一场荒谬绝伦的笑话喜剧。

  父母吵架这种不入流的破事都能拿出来讲,真是什麽人做什麽事。

  锺离道从怀中翻出“侠客某”第四集,靠着甬道边上非常认真的看着。

  千灯眼神瞄着他,似乎想要说什麽,后来还是选择让他做个安静的美男子。

  苗岳君抬头目光不断穿梭在顶上,好像它会突然出现在上方。

  千灯想让他放心,道:“这裡是反转方界,魔物除非有人带,不然进不来。”

  她说话时扫过锺离道,不知道她在看那本书还是锺离道。

  琴宿不确定千灯这麽机敏的人会不会因为一个反转方界看出锺离道是东沙君主的面目,不禁有些担心。

  或是千灯早就知道锺离道的东沙君主身份,只是还不到揭穿的时机。

  锺离道见琴宿在看自己,歪着头露出微笑。

  琴宿被他对上视线,有些不好意思,感觉私心的担忧被对方撞破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尖。

  琴宿低头不敢看他,旁边都是熟人,他更加心虚,锺离道目光越是看的炽热,千灯自知他俩人关係暗自满心複杂,又因他们认知自己昏迷时才互诉情衷,自己实在不好说:“我没睡啦啦啦,你们两个狗男男搞基搞到别人墓室要脸麽。”

  尧泽眼神闪着猜忌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千灯走到苗岳君旁边,转移焦点道:“现在怎办,总不能一直待在这裡吧?”

  苗岳君神情一下焦虑一下愤怒,自己念着:“当然不能出去,不能出去,出去会被找到的…….不能出去…….清平君肯定会帮我的…….他不是仙人吗…….妈的该出现时就装死…….”

  锺离道笑道:“神仙也没必要插手你家的破事,你自己爹娘的恩怨还要别人帮忙,你是男人吗?乾脆埋葬自己好了,神仙很忙的,你以为你是谁?平时怎麽不见你拜金阕帝君,自己死到临头才在这裡日天日地日空气?”

  他见对方开始炮火转移到清平君身上,便不悦却中肯的顶回去。

  苗岳君此刻在这个狭小幽暗的墓室,闭锁的私事被揭露已十分难看,还给锺离道这个外人批评自己多年的不满隐忍瞬间爆发。

  他指着锺离道,跳起来激动的大吼道:“你他妈的懂个鸟!可恶!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含着金汤匙出生,你这种家世好,一出生就无后顾之忧的人了解我什麽!啊?什麽候仙府,还不是仗着你娘家有人给你撑腰?什麽歌仙桥天外天,都是你沽名钓誉的做派演给谁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不就想找清平君给东沙魔族报仇!”

  候仙府的人是东沙魔族也不是秘密,只是世人并不知道锺离庄主便是魔族君主。

  锺离道看笑话一样,紫瞳闪着阴气,琴宿连忙按着他肩膀,对苗岳君打着:“苗岳君,你冷静下来,这裡没人要杀你,这裡是你的墓室,不,我是说,是你掌理的墓,试问是否有其他出口能出去?”

  锺离道冷笑一声低声说几句没人听的懂的语言,转头不想看苗岳君。

  尧泽收起介识版看他终究发难,脸色难看道:“苗岳君你他妈够了没有?道长哥哥,你那玉蟾是由强大的仙术铸灵而成,如果用灵力射破墓顶或许可以开个洞出去。”

  苗岳君一听脸色铁青,大吼道:“不行!不准动这裡的东西,任何一砖一瓦都不准!它进来怎麽办!?”

  千灯被他一吼,从小到大可没人敢这麽无理无由的吼过她,十分恼怒,皱眉道:“苗岳君你难不成要躲一辈子?”

  苗岳君眼神带着焦虑的狂态道:“不用妳管!总之谁都不准动!不然我宰了他!”

  锺离道看他那颠倒疯癫的德性抬脚走过去,苗岳君警惕后退道:“你想干甚麽…..”

  啪咚的一声,锺离道出手一掌噼晕对方。

  苗岳君昏迷再度躺下。

  琴宿打着:“不管那个东西跑去哪裡至少要先出去,这个密闭墓室待久了会使人头脑昏沉,心智堵塞,变得焦躁易怒,千灯妳可以用寻夜刀试试看吗?”

  尧泽嘁了一声,道:“就算不在墓室,苗岳君碰上五头阎王一样会崩溃易怒。”

  千灯揉揉眉心观察上方漆黑一团,道:“我试试看。”

  锺离道抬眼,手上的侠客某收了起来。

  千灯剑指往上手腕一翻,寻夜刀嗖的出窍,一道橙光往上方噼去。

  金石撞击的声响接着轰的一声,众人连忙退开。

  水云宗永德殿,代理宗主洪志恩黑袍蟒纹坐在主位,一道青光透过天顶射下,照在他瞳孔中,或是反射出眼中楚子敬两鬓霜花,容颜犹如松山峻石,俊秀却难以捉摸,眼神露出无法理解的鄙视,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改变他的心志,猜不通、看不破。

  楚子敬端着茶盏,拇指腹擦过杯缘道:“这鹧鸪斑不错。”

  洪志恩道:“楚阁主眼光真好,这套茶具的确是难得之货。”

  楚子敬道:“难得之货麽,或许不是我眼光好,而是难得之货才好。”

  洪志恩道:“我宁可相信是你眼光好。”

  楚子敬道:“我也是这麽认为。”

  洪志恩道:“楚阁主喜爱古董书画,十年前与候仙府收购的那幅清平君三箭退魔图至今还挂于寝室内,想来楚阁主对于清平君亦是十分尊崇。”

  楚子敬淡淡道:“嗯,当年能与他并肩对抗东沙魔族,如今生死相离,故人白骨,曾经多少英雄壮志而今不过刹那芳华,若能再见他当年仙姿,亦是在下一生所愿。”

  洪志恩道:“当年叶震天叶宗主很推崇清平君,可惜他坚持白身,不愿加入任何一方,即使对东沙魔族也是心怀仁善,可惜哪,他被谢家唯一的独子谢舜憎恨,其中是非曲直又有何人能说,唉,当时灭了谢家是众望所归,谢舜祈求清平君帮自己到头来也不过一剑断头,清平君道在修心,人间的纷乱,却不想踏入。”

  楚子敬喝口茶,道:“清平君可以拯救天下受难之人匡扶天下。”

  楚子敬提及谢舜时语气平淡,说到清平君时,眼神中参杂着一丝的眷恋,对于那个魔族小孩,则是鄙视。

  尚渊神色疲劳进来送一叠待批示的卷宗,对于他们的对谈置若罔闻,整理完就迳自走出去

  一阵自然的静默,楚子敬看看手上事物,因被桌脚挡住的关係,洪志恩也不好探头探脑地,继续端坐其位,楚子敬起身道:"本座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洪志恩抿口茶,看着那杏黄道袍飘然离去。

  巨石崩塌,尘埃瀰漫,不断有石块撞击声传来。

  琴宿就近护在锺离道身前,苗岳君扯着头髮大吼大叫着没人听得懂含煳言词,千灯寻夜刀几个砍噼,将砸下来的石块削成碎渣,尧泽闪身蹲在石壁边上。

  千灯有些疑惑自己并没有出很大力气,可墓顶很快碎开一个大洞,阳光从上变成一道光束射进来。

  刺的众人睁不开眼。

  一片青翠的叶片左右晃动,无声地落在寻夜刀尖,一个缓慢的嗓音响起。

  "哪一个是琴宿?"

  那个嗓音很平淡,有种沉着到令人窒息的威严。

  锺离道首先抬头往上看,久在黑暗中对上阳光过于刺眼,千灯抬臂挡住光线。

  杏黄道袍翻滚,高高在上冷冷面容,两缕银白霜髮,剑匣背在身后,琴宿僵在原地,楚子敬的变化不大,还是跟百年前一样,喜欢站在高处俯视众生。

  楚子敬拂袖一挥,整个墓室顶端康噹噹倒塌,天问剑飞回他手中。

  锺离道道:"楚阁主这样就不对了,一出手就轰了别人家的墓室,这样可不行。"

  苗岳君旁边多出一个身影,五头阎王突然冒出来大小眼瞪着他,苗岳君整个人都不好了,拿起石块往他身上砸,一块石砾飞撞到尧泽膝盖,苗岳君连忙挤到他身边把自己挡在尧泽身后,尧泽怒道:"别管他了!"

  楚子敬扫过千灯,千灯不由自主道:"天地为炉,楚阁主好!"

  尧泽受不了的对着千灯道:"妳别理他!快来搭把手!"

  锺离道兴味浓厚的看着那矮小的身影,苗岳君嘴裡吼吼叫叫死抓着尧泽不放。

  尧泽两手被苗岳君压着,楚子敬看到五头阎王冷冷道:"喔!竟然是五魔之阵,丹阳坛茯苓墓都竟此等邪物,苗岳君解释一下?"

  锺离道道:"如你所见,他被吓疯了。"

  楚子敬看了锺离道一眼,道:"水云宗临时工蠢宿,就是你吧?长的没有这麽蠢。"

  锺离道摸摸下巴笑道:"楚阁主是来刷存在感的吗?"

  楚子敬天问剑指地看着琴宿道:"候仙府的小庄主,这是什麽奇怪的组合?你们这是在聚众密谋什麽。"

  楚子敬对于八卦没兴趣,便将琴宿跟锺离道两人误认。

  他并不是问句,很快一剑往锺离道刺去,琴宿连忙一箭射出,角宿箭擦过天问剑锋硬生生使其偏移轨道砍到旁边石壁上炸开来,千灯连忙一脚踹开尧泽跟苗岳君,寻夜弯刀护在胸前。

  琴宿打着:"楚子敬,我是琴宿。"

  五头阎王站在尧泽前面,尧泽一脚要踹过去,它握住尧泽小腿往后一拉,尧泽整个人被甩飞出去,撞到千灯,两人在一起跌到石砾中。

  苗岳君大吼道:"够了够了!别过来!别过来!"

  楚子敬嗯了一声,道:"妖魔鬼怪,该死。"

  天问剑锋飞向五头阎王,苗岳君道:"你做什麽!?"

  一阵血肉穿透声,五头阎王硕大的脑袋开一个洞,苗岳君低头,天问刺穿他们两人,整柄剑都是血,停在楚子敬右手旁。

  尧泽爬起来,千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楚子敬就这样突然发难,突然出手,毫无徵兆的直接刺穿苗岳君心脏!

  苗岳君低头看看自己胸口血窟窿。

  尧泽大吼道:"你他妈的!你在干什麽!?"

  千灯连忙制止道:"楚阁主……..这不是苗岳君召唤出来的……..不是苗岳君的错啊……..。"

  琴宿一箭对准楚子敬,锺离道中立表示道:"楚阁主你杀错人啦!这五头阎王是苗岳君死去的母亲,不是苗岳君召唤出来的。"

  楚子敬感觉天问被血弄得髒兮兮,一个剑决剑匣中窜出九歌,他从怀中拿出帕子,将天问剑柄擦拭一下,持着九歌,寒目厉声道:"千灯,本座跟妳说过,跟庐山冯门还有苗岳君这两个废物待在一起是浪费妳的才能,不如跟本座回天宵派修练方是正道,五头阎王从五魔之阵生出,据说此阵始创为东沙魔族,且在茯苓墓私自豢养妖魔本就罪大恶极,苗岳君身为丹阳坛弟子带头作恶,罪极可诛!"

  苗岳君靠在石壁上血喷在地面,按住胸前血洞,缓缓滑下来,拖出一条血痕。

  那五头阎王阴侧侧的看着他,呼噜噜的低吼,似乎知晓苗岳君快死了愉快的嘎嘎大笑,那不舒服刺耳的嗓音震耳欲聋。

  尧泽架着苗岳君,失去理智,手忙脚乱塞药到他朋友嘴裡道:"苗子!你清醒点!别睡别睡,吃下去,你别给老子死!"

  千灯道:"楚阁主,我一直不想去天宵派,你应该知道原因,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我无法认同天宵派很多规则,包括现在,我无法苟同,抱歉!"

  楚子敬哼了一声,大有将众人赶尽杀之态。

  千灯盯着楚子敬,一挥寻夜弯刀,澄光刀影飞舞,低语道:"洒酒地,敬后土,一谢坤山来相助,万门起,千鬼至,在敬天南降幅来!"

  一座漆黑巨门平地升起,楚子敬负手飞开数尺站在树梢上,眼底一抹预料之中的颜色。

  楚子敬看着门边上修罗凶恶的面容,中肯的评论道:"挺壮观的,万鬼修罗门。"

  她一夫当关的站在万鬼修罗门前,高瘦的体态跟深后巨大的黑门形成强烈对比,她持刀喝道:"好眼力!起!"

  黑门中发出惊涛拍岸的巨响,犹如浪潮拍在礁石的声音,千灯持刀的身影消失在门中。

  一片溷乱,琴宿一行人均已消失,万鬼修罗门来得快去得快,瞬息间恢復一片宁静。

  丹阳坛的弟子纷纷聚集过来,楚子敬已御剑离开,留下惊慌的众人及倒塌的茯苓墓。

  万夜,是万家堡分家的孩子,母亲生下他一年后,带着娘家的随从沉姨离开万家堡,半年后母亲就离开人世,沉姨在万夜三岁时,因考量自己能力不足,而又乱世当道,唯恐辜负所託,为了能保住万夜顺利长大成人,她再三考虑,终于决定将其送到天宵派,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沉姨每年春节及中秋都会千里迢迢从万家堡来天宵派看万夜,而知道万夜家世背景的只有掌门跟楚子敬师兄知道,其他人只知道他叫万夜是名孤儿,掌门带上山的,就这样万夜生长在天宵派倒也轻鬆愉快。

  万夜自小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一目十行,他入门一年就将所有剑决心法倒背如流,七岁就读完藏书阁所以可以看的书,他也很懂得跟人打交道,总是隐藏实力,公开场合比式过招常假装打输,正因为他完全知道师兄们下一招打哪,才能演得入木三分,天宵派没有人讨厌他,也没有人会欺负他,他如鱼得水的让自己得成绩保持在持平的水准。

  而十五岁被强迫送上山学习的庐山冯门冯未玄,自从靴子被放钉子、课本被丢鱼池、吃饭吃到玻璃渣后,就总爱缠着万夜鞍前马后,倒也免除了被欺侮的风险,万夜是讨长辈喜欢,当然不会有人笨到欺负他的朋友。

  冯未玄生的一副世家公子哥的模样,事实上他的确是,他只是冯掌门的一个远亲,父母为了避免他无法立足才逼他上山学剑法,而在他第三十二次被打下归望台时就证明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他在房中上药,膝盖一条血痕,小腿肚一片瘀青,他对着坐在桌上的人悲伤道:"万夜兄,他们根本是故意的吧!下手这麽狠!你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啦!"

  桌上那人目如春风,皮肤白皙,黑髮用玉簪竖起,杏黄道袍批在肩上,右耳上挂着小楷,气质柔和且俊逸端正,笑起来十分有精神,他一边屈着食指敲窗边,一边哼歌,发现音节需要修正,随即低头要在谱上修改,忘了挂在耳边的小楷,又伸手抓了笔在书页上涂改。

  冯未玄包好自己的脚靠在塌上装病人,看万夜忙得快乐,将枕头调了个舒服的位置,一边掏出床底一个细长木匣,道:"万夜,你的笔阿在耳朵上,这边这边,唉不是是你的右边,你左右不分哪?"

  万夜拿下笔放好,将身子挪到椅子上,望着他道:"你又被打了?"

  冯未玄道:"感谢你终于注意到可怜的我了!"

  万夜道:"他们应该是趁你回家前把握机会修理你,什麽时候走?"

  冯未玄道:"明天午时,对了!这送你!"

  他将木匣丢过去,万夜头也没抬,一手抄住,低头一看那木盒凋工细緻,有梅花三弄的纹路,还刻着吉祥如意,冯未玄喜爱占星卜卦,精通易经,对于咒术也不知道是不想学还是真的不会,对于古翫墨宝却是极其喜爱,完全不像仙门世家的人。

  万夜打开盒子,裡面是一柄摺扇,啪的张开,扇柄是乌木镶沧海月明珠,扇片是绫绢,扇骨是金丝楠木,扇端垂挂一块用火山玛瑙刻着"万"字,流苏红的明豔,扇面一片空白,万夜打开又和拢,玩得趁手又极其喜爱。

  嘴裡连连称赞道:"这扇子可是十分珍贵呀!火山玛瑙配沧海月明珠可用晴天咒炼化,届时配合裂岸决威力一定非同小可!一个在南山一个在东海你是怎麽用到的?"

  冯未玄看他喜欢,心裡非常高兴,要不是腿受伤他一定会一蹦三尺高,沾沾自喜道:"切!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可是神算子!冯家最强的王牌,你以为我真的傻呼呼的跑去火山挖呀?当然天机不可洩漏,我才不跟你说!"

  万夜十分喜爱这柄扇子,从此随身带着,冯未玄当然知道他不爱用剑,现在一直没有顺手的武器,他自己有两颗沧海月明珠,于是掐指一算得知行经此地的商队头儿有一块家传火山玛瑙,此时庐山冯门的头衔总算能用,对方一听冯门门生要帮自己免费占卜往后五年运势,立马解下家传火山玛瑙,冯未玄避重就轻的解释一遍,顺利在自己认识的十几名工匠中,挑出手艺最出色的两名帮忙製作,冯未玄隔天跟着父亲下山了,而这柄扇子便是日后鼎鼎大名的"孤舟扇"。

  万夜带着孤舟扇独自力抗陵安县作乱的饕餮,那像小山一般高的巨兽,三天后终于流血过多而亡,万夜用孤舟扇连挥三下,晴天焚火将尸体烧得乾乾淨淨,他不仅帮陵安县除掉巨兽,还完美善后,从此一战成名,出城后没有人不知道天宵派万夜道人,江湖上更是赞赏这百年一见的少年,无不大大赞赏称呼一声天才道人。

  万夜一个半月才回天宵派,他累得没力气御剑也不想太快回去面对,或是解释他的实力早就非同小可,他甚至不想编什麽理由或藉口,唯一让他害怕的,是因说谎欺骗而必须离开天宵派,他居住十六年的家。

  他故意拖慢回去的速度,可惜终究要回去,他依旧面容平静,被带到掌门阙玉英前,领贤殿上,他站在门口,自从他五岁后,就极少被掌门唤来,掌门和蔼的朝他摆手,他一捞下摆,先跪在说。

  掌门见他下跪,问道:"怎麽了?还好吗?谁欺负你了?"

  这是掌门最喜欢问的第一句话,只对他这样,因为他是掌门亲自带上山的孤儿,掌门见他无依无靠,往往在归望台、在花圃、在伙房、在藏书阁、在铸剑池,只要遇到,掌门就一定要过来问候几句,总是说了半天才问问学习状况,其实掌门根本不在意万夜练的好或坏,万夜很清楚,掌门只是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就好,掌门想到就指点一二,更多时候是师兄楚子敬指点的。

  这世间的事很奇怪,万夜是举世无双的天才,掌门却不在意他的造诣,冯未玄精通卜卦,父母却硬是逼他学仙剑,要是被冯未玄知道一定会被狠狠腹排一顿。

  万夜额头扣地道:"掌门,弟子以往总是隐瞒实力,弟子不喜争强好斗,欺瞒却是事实,请掌门责罚!"

  掌门"嗯"了一声,将万夜扶起来道:"阿夜,你对万家堡了解吗?"

  他示意万夜坐下来,殿堂的房间很大,摆设齐全,他给万夜跟自己倒茶,喝了一口,道:"你是从万家堡出来的,我命子敬不可向任何人提及此事,除非你自己想说,否则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家沉姨是万家远房亲戚,年轻时跟着万家小姐来学习我们因此结识,如今妖邪当道红尘纷扰,诸多事情很难用表面断定谁是谁非,万家堡庄主的父亲曾是侯爵,在五邙山一战被魔族摄政王杀死,那时他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庄主,亲眼见他父亲被摄政王最厉害的地裂决杀震的五马分尸,血肉模煳全尸不保,没错,那时我也在场,我要表达的,不是谁对谁错,不是摄政王多该死,不是前堡主多英勇,而是这个仇恨延续太久太久了,甚至没有人知道到底为何而战,为谁而战,阿夜,你有万家堡的血统,亦是天宵派的传人,千万不要随波逐流而扼杀本心,每件事都有好有坏,更多事我们是无法判断的,阿夜,本座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历代以来最了不起的道人。"

  万夜听了之后,点点头,掌门从书房拿出一柄新月弯刀递过去,万夜双手接过,掌门道:"之前看你不怎爱拿剑,这新月弯刀是你璟翔师伯从苇原神州寻得,刀身导引新月灵气,灵动跳脱,十分适合你,以后好好练习,过几年给你受封道号,望你能在世间发挥所长,救济苍生。"

  万夜习惯用孤舟扇,掌门用心良苦,他只好带着又不好乱放,那天晚上,他躺在归雁阁的寝室,反复思索掌门说的那句"更多事我们无法判断的"会有不是对也不是错的事吗?

  饕餮好食杀死稜安县百姓,前万堡主被摄政王杀死,难道妖魔也有对的?怎麽会呢?平常老师们不是都说魔道性情凶残,诈欺成性,如果有一天我遇上一个好的魔怎麽办呢?要是好人,还会是魔吗?

  那天除去饕餮,稜安县民众抓了一个妙龄少女将其绑在木桩上,准备烧死,县长请万夜来监督,先带万夜到牢房,少女相貌美像隻小野猫缩在角落,县长道:"万夜道人,就是这妖女驱赶饕餮食人!"

  那少女怒的直起身道:"你有病吧?我才是被追杀的那一个耶!你大爷的哪隻眼睛看我驱赶啊?"

  县长嫌恶的道:"你在妖兽来袭前几天鬼鬼祟祟穿梭县城,之后妖兽来唯独不攻击你!"

  那少女呸了一口骂道:"你个白痴!我用迷茫蛊,裡面有避蛇香,饕餮当然看不到我!"

  万夜什麽也没说,只是用綑仙锁绑了少女出城,说要带回天宵派由掌门发落,他带了不少银两吃食,一路少女一下说他错抓好人,一下逼他放人,又说要咬舌自尽,吵闹不休,万夜走出县城,到了附近郊区,午后在菩提树下小憩一下,见少女无聊的用树枝在地上画画,万夜道:"妳是哪裡人?为何将妖魔引来害人?"

  少女见他终于主动找话聊了,急忙辩解道:"我是东沙魔族的郡主,偷跑出来,结果撞上饕餮分食人肉,就被一路追击,我跑了七天快累死,看前面稜安县人多,想说他吃饱就不会吃我了……"

  万夜拂袖道:"荒谬!妳为了保全自己,害死三百多条人命,简直罪大恶极!"

  少女见他生气,默不作声,绿荫树下,阳光点点春风拂面,两人一坐一站,万夜杏黄色的道袍随风飘扬,黑髮如墨,双手负背一言不发。

  等鸟鸣也静下,少女小声道:"我打不过他,出来也是死,他们追食物,一定不死不休,我有什麽办法……"

  万夜淡淡道:"儘管如此,也不能当作害人的藉口。"

  少女叹口气道:"你武功很高,有能力救人,我只是个魔界小国郡主,能力低微,为了活命去牺牲别人,是错的我也知道,但是我别无选择,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真的没办法。"

  万夜抽出孤舟扇走向她,眼眸晦暗不明,少女害怕的紧闭双眼缩着脑袋,等着自己脑袋分家。

  她特别从家裡熘出来,想寻找女帝遗落在中原的皇子,结果连个影都没找着,先把自己交代在这裡了,简直生不逢时,是这样说的吧?

  君主,影魅对不起您,先走一步,永别了!

  

  ☆、十一、长夜漫漫无尽灯

  

  一道惊涛拍岸之声,冰冷的水气打在她身上,旁边树林被灵水削成一块空地,少女像是被江水泼了一身甩甩头,綑仙锁已解开,万夜收回綑仙锁,孤舟扇指着她脖子,道:"从今尔后,不准恣意伤人,否则!"

  她肯定会被这柄扇子拍的灰飞烟灭,她学着人类竖起三指道:"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在这样做了!谢谢道人大恩大德!影魅永生不忘!"

  万夜想起为什麽会放过她,因为那些县城为了发洩怒气,恨不得有个可以攻击的对象,而塑造影魅是十恶不赦的坏蛋,那报復的丑态及抓替死鬼的嘴脸让万夜很反胃。

  几天后他用灵力在新月刀身上刻了"寻夜"。

  万夜把冯未玄自创的绝学万鬼修罗门咒法编成歌,他哼道:"洒酒地,敬后土,一谢坤山来相助,万门起,千鬼至,在敬天南降幅来!"

  "

  冯未玄双手拢在袖子裡,冬天的天宵派根本不是人过的,他穿戴家裡寄来的狐貂裘,脚踏小羔羊绒鳞皮靴,显摆的富贵样道:"天才夜,昨晚你不是要我帮你批命,给,玄黄诗,你自己看吧!"

  万夜接过他的纸条,上面写道:万有长夜伶仃路,夜尽天明復谶言,千山绿水星宿下,甲午碧落到黄泉。

  万夜眯着眼看着冯未玄道:"大凶啊!"

  冯未玄抱着自己的胸口严肃道:"不用看了,B罩杯。"

  万夜掐着冯未玄的脖子道:"你是玩我呢你!这是咒我死吗?给我重算!"

  冯未玄被他剧烈的摇晃,快吐出中午的香菰鸡肉汤,他艰难道:"我早说过冯门从来不能帮自己跟同门生算命,你是我朋友…….我才不想帮你批命的…….玄黄诗不是说了…….甲午……碧落到黄泉,能协助逆转荧惑守心的是另一颗星,是一个甲午年降世之人……别掐别掐要吐了!"

  很久之后,万夜才发现冯未玄说错了,并不是甲午年降世之人,而是那年降世之仙。

  端午节-

  伙房传来粽子的香味,比起跟一群人表面敷衍、假装恭谦的礼让来让去,他更想吃五个蛋黄香菰粽子配雄黄,他发现仙魔不是世人说的如此简单,这件事困扰他很久。

  晚上楚子敬在归望台看他一人独自练习,一柄孤舟扇在月光下舞的灵动柔美。

  归雁楼阁一楼是放旧书,二楼是他的寝室跟书房,三楼堆放很多师兄们不要的杂物寝具,万夜偶尔会上去翻翻捡捡找出一些堪用的,在整理乾淨拿下山卖,这成为他储蓄的一部分。

  归望台是校场右后方的练剑台,师兄弟们常常三两两约着去切磋,而校场是操课的地方,龙翔阁跟雏凤楼是整个天宵派地理位置最后面两栋建筑,一个东边一个西边,男弟子老是抱怨寝室被西晒得很热,女弟子则是觉得寝室太大扫起来很累,除了五岁的万夜,其他人都有家人亲戚,春节门派就会变得十分冷清,整个天宵派就会成为万夜一个人的地盘,他就会御剑横冲直撞,也不会被人斥责,有次他突发奇想将操课用的木剑全部拿出来摆在校场。

  那时一样是蓝月当空,银河满布,校场可以站满天宵派全部弟子五千馀人,还有外围的空间,领贤殿是正殿,侧殿紫清殿从上面往下看视野很好,那天掌门整理完书房,找师弟楚子敬来寝室喝茶,他俩师兄弟聊时局、聊百家、聊江湖、聊茶叶、聊仙剑,此时一个人影窜到他窗外,掌门背对窗口聊到一半,坐他对面的楚子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整个半身探出窗外。

  掌门回过头道:"喂!你干嘛呢!每次提到请吃饭你就转移话题!太不可取了!"

  楚子敬声音闷在窗外道:"那孩子……万夜在使万剑朝宗!"

  掌门一口茶喷出来,道:"不可能!那至少要七个人才能发动阵法!他才五岁啊!"

  楚子敬直接从十层楼高的领贤殿跃下,随身配剑"天问"带着主人稳稳落在主厅迴廊前,掌门并肩站在师弟旁边无法相信眼前这场景。

  那小个子右手捏万剑朝宗剑决,左手掌心向上往东南一角的气阵运气,一阵热风打在那里飞起的三隻木剑,如浪潮般拍岸般,前面、中间、后方剑阵一个起伏被打击散落不成队形,他两手一边攻击,一边破解,像是两个人对战一般。

  银月撒落,飞起百馀隻木剑像被巨浪淹没似的,一波一波的被打落掉下来,直到小个子将全部五百隻木剑全部击落,站在散落的剑堆中,他孤身一人,却没有悲伤寂寥之感,纯粹又柔和的月光照的他白色中衣一片雪亮。

  像是天上谪仙人。

  掌门和楚子敬并肩而立,等小个子随手一挥,木剑们纷纷飞起离地,在小个子的引导下飞回储藏室放好,他抱着比自己高的木剑,哼哼唱唱的准备御剑飞到瀑布下洗澡。

  掌门等他小小的身躯爬上剑身,他倒着飞离而去,显然想挑战这样飞能飞多远,掌门道:"你知道万剑朝宗有破解之法?"

  楚子敬面有难色道:"现在知道了!"

  万夜不用遵守天宵派的门禁管制,他生活的非常自由,学的太快,没事可干就开始练一些自行发明的新招。

  他用一柱香就帮冯未玄抄完十遍戒律辞,因为他发现芦荻草加丽色树脂墨製成一张纸垫在下面就可以複写,他像夹虎咬猪那样一张宣纸夹一张複写纸,他总共只抄一份,剩下九份被複製好了而且完全看不出了,刚开始时冯未玄看他一副无所谓的帮他抄完,接过来低着头道:"你以后还是离我远一点,不然会连带被欺负。"

  冯未玄一开始的确也是攀附的心态,但万夜万世过眼云烟的处事态度,让他自觉根本没资格站在他身边,自行惭愧下想独自疏离,万夜道:"冯门不是精通卜卦?你偶尔可以帮师兄们算算呀?剑术不行有什麽关係,你又不是靠这个吃饭。"

  冯未玄才知道不是武功高低的问题,他逐渐知道如何拿捏跟这些同侪相处模式总算好多了,而万夜把他的自卑当成体贴,他俩更是常一同御剑月底休沐就装成书生,到处疯玩。

  冯未玄在下山的市集小赌坊偷偷帮忙算点数,让万夜连赢赚了不少,冯未玄不缺钱,就爱看庄家龇牙裂嘴骂他俩出老千又拿不出证据,指连连挥手叫他们滚滚滚,或是把大师兄的练习剑柄旋下来把封灵符塞进去,让他无法御剑又搞不清怎麽回事,后来冯未玄装成算命的摆摊,两人演一齣"真是神算呀!连我家娘子外遇对象是谁都知道!"

  两人一搭一唱唬得路人一愣一愣,冯未玄把钱都给万夜,或是让冯未玄算了哪个恶霸路过,万夜装成衙门,将那些地痞流氓痛殴一顿,脱光衣服倒吊在树上,将钱财分给小乞丐买糖。

  万夜横躺在树上笑着看云朵哼歌,冯未玄就会一边吃糖葫芦一边又计画新的游戏。

  冯未玄将竹籤插在一旁蚂蚁窝,对树上的友人道:"喂!天才夜,最近都没有流氓了!八成知道有两个比他们更流氓的人在这!"

  万夜枕着头,眯着眼道:"想点新的游戏呗!玩腻了。"

  他俩上窜下跳,冯未玄偶尔被训,前脚一踏出禁闭室又故态復萌,万夜更不用说,他什麽都会,还用自创的日照十八剑打赢大师兄,掌门要楚子敬传天宵剑法给万夜,他三个月学全,对练内门心法却坐不住,楚子敬告诉他如果剑招凌厉,内力不足,运上高手定要吃亏,万夜嘴上应了却很懒的练。

  万夜气质出众少年英雄,越长大随着身子拉高样貌更是俊美,一笑眼睛如月弯,简直集天地吉运一身。

  万夜在十八岁以前的确过的自由自在,武功高、仙术强、剑法好,长的又是天宵派最俊的,简直是楷模中楷模。

  沉姨在中秋时上山找万夜,万夜穿着杏黄色道袍,背着"寻夜"刀孤舟扇放在怀中,来到山门旁的会客室,沉姨对他笑着,捏捏他臂膀道:"阿夜又长高了?怎麽瘦了?"

  她拿出食盒,烧鱼、葱花饼、烤山鸡、、芋头汤,摆满一桌,香味四溢,万夜也不去食堂吃晚饭了,开心的吃起来,沉姨对他疼爱,难得一趟,总是给万夜准备各种食物,新衣笔墨,也会交代他要好好学习。

  万夜边吃鸡边问:"沉姨,你在万家堡都还好吗?"

  沉姨眼神一暗,伸手拿起刀子,帮忙切开鸡腿分成金黄翠皮的小块,放到碗裡递过去给他道:"阿夜,你一定听说近年魔教当道,人心惶惶,百家争强,不过真正可怕的……"

  沉姨正想开口,却对到万夜如满月银光的眼睛,她不想用自己过于主观的看法影响到这清淨纯洁的孩子,摸摸他鼓起的脸颊道:"别吃这麽快,沉姨还有多带,小心噎着!"她倒了茶,万夜急吼吼塞了一大口鸡肉连忙喝水吞下,道:"沉姨,你别回万家了,我还有一些积蓄呢!你带着!"

  他把准备好的银两银票包好,沉姨推回去摇头道:"你这孩子就是太仁慈,自己收好,沉姨如果哪天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总是想着别人,偶尔也要对自己好点。"

  万夜点点头,沉姨将左耳的坠子解下给他道:"阿夜,如果你心中有目标,不管发生什麽事,不管旁人说什麽,一定要好好的执行,千万不要半途而废,懂吗?"

  万夜看着掌心的黑金竹坠道:"沉姨,万家如果对你不好,你可以回復亭街跟万大哥一起住呀!"

  万大哥就是沉姨的独子,万夜小时候去过復亭街几次,万大哥已结婚生子,在村落当教书先生。

  沉姨道:"我终究是万家堡的人,荣辱与共,不能好时就同,坏时就逃,你万大哥不是小孩,都当爹的人,沉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而已了。"

  沉姨去年连春节都没有回去看儿子孙子,儿子一家要探亲都被万家堡挡下来,沉姨被万夜的母亲临终属託,也确实尽到责任用心良苦,她在万夜短暂的生命中扮演父母与导师的角色,她长年伺候别人,自己抑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万家克守本份,尽忠职守,秋天寄缝製的大氅夏天寄笔墨,这也是万夜虽聪明过人,却不骄矜自满,虽少年有成,却仁爱苍生,沉姨在万夜人生中做了很好的榜样。

  黑金竹坠有储思石,跟迴音虫有相同的功用,不过还可以看到影像。

  万夜闭起眼睛,对黑金竹坠发动灵力,瞬间他转换成沉姨的视野,视线矮了些,他在一栋宽广冰冷的建筑,屏风后面角落,正前方是一张黑檀木桌上面整齐摆放文房四宝,有一幅壮丽山川水墨画,下阶左右各五排樑柱各排了十具尸体,用白布盖着,前方是一坛青花瓷瓮,用木板盖着瓮口。

  裡面十人均穿着夜樱服,腰配长剑,整座大厅鸦雀无声,直到一声马嘶嘶鸣叫,一名大汉抬起头,其他人也弓起背,一个穿着酒红夜樱服暗纹是樱花浮动,肩披锦天披风,手腕绑着护腕,腰旋黑漆长剑的男子,他留着鬍渣的脸,眼神凌厉,颈脖青筋身材高壮,右肩铠甲衬的气势如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语气不怒自威道:"到底怎麽回事?"

  护卫长万耀庭开口道:"启秉堡主,冯门请我们派人猎杀碧溪村牛头鬼,万尉成公子自愿带人帮忙,结果……"

  万尉成是他小儿子,大厅放了一个瓮,万堡主先踢开瓮口的木板看到瓮裡尸块,裡面有一块夜樱服的衣料,道:"万尉成的?"

  护卫长万耀庭道:"是……冯掌门要求支援时,并未告知牛头鬼有百馀隻,公子不敌……。"

  万堡主眼神垂下,自家儿子零碎的尸块血肉模煳的在青花瓷瓮中,道:"他不讲,你们就不问吗?牛头鬼生性群居,你们打架打到脑子萎缩了?"

  一群万家门徒静默,万堡主跟他父亲一样个性,侯王霸道冷酷,这个继任者只是变本加厉,他一挥披风道:"主计官!"

  沉姨应了一声站出来,万堡主道:"每人一百两,跟着尸体送回去。"简洁有力交代完,脚跟一转,离开一片静默的大厅,

  沉姨的记忆留在这边,万夜有种不好的预感,劝沉姨不要回去了,不过沉姨很坚持,万夜在山门上看着沉姨步下阶梯的身影,他突然发觉这是他一生最后一次看到她了。

  如果说万堡主难过,就是悲伤这个没用死前还丢自己脸的小儿子,他烦躁的踹翻剑架,大儿子擅长谋略,后来跟着去冯门学观星,整天跟着冯家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搞基,小的整天急公好义,除了欺负弱小,就是拿老子名号招摇撞骗,此次赔了小命还折了一批手下,怎麽就没有一个拿的出手的!

  万堡主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杀魔族,结果两个儿子一点屁用也没有,他独自坐在中央天井枝垂樱下,百年巨树下万堡主酒红色的身影,愤俗忌世又孤独,飘下阵阵落樱,他手放在剑柄上,彷彿看到小儿子扯着自己的衣角道:"爹!将来我要跟你一样,杀魔族,统一百家!"

  隔天万堡主带着三个随身武艺最高的家僕往碧溪村去,十四天后万堡主右手绑着家僕的染上褐色血渍的中衣,浑身血污臭味,肉屑断指尸块黏在裤管上,他浑身散发可怕的杀意,动物本性更加敏感,没有马敢给他骑。

  他跛着被撕裂的左脚,提着断剑,也不回万家堡,披头散髮的闯入庐山冯门,看门的以为是哪裡来的魔族,冯掌门有事外出,剩下一个掌事大弟子,被他可怕的模样吓疯,抱着他大腿抖的厉害,哭着求饶:"万堡主…庄主你听我说……令公子…他真的坚持要独自率人去…我拦不住呀……求求你…"

  万堡主丢下绑在背上的牛头鬼头,道:"给我一间房间!"

  万家堡领地又扩张三百里,整座后山都被围起来,插上万家堡的旗帜,要是哪天他要统一百家,没有一个人敢说不,就在他决定要举办百家武斗会选一名仙门指挥官时,冯未玄那件事转移万堡主的注意。

  冯未玄在万堡主眼前发动出灭地决杀,用曾经杀死上一代堡主的招式,剑指着万家门生,万堡主当场打昏他命人将其关压地牢,对外放出审判结果,结果先私下施行逼供,冯未玄一身鞭痕,沉姨当然知道他是万夜的朋友,到地牢询问道:"你到底怎麽回事?怎麽能用这种禁术?"

  冯未玄双手铐着铁鍊铮铮有声,哀嚎道:"我哪知道啊!我自家的族谱上上一代我就不知道叫啥了,谁閒到去管万家跟谁的恩怨啊?而且我再不回手眼睛就要废了!"

  沉姨一想这傢伙整天流连烟花酒楼,对仙门事务不理不问也没兴趣管,没有比万夜聪明,就比万夜更懒。

  他背部伤痕累累痛的厉害,擦着沉姨的疗伤药在牢边上嗷嗷叫道:"而且我他妈的最好是会灭地决杀,我在袖口藏地裂符,滚地时顺手炸开地面,在随便舞一下,你老闆走火入魔了?这麽鸟的骗术也信?您要帮帮小姪呀!我可是天才夜唯一的朋友,我俩穿同条裤子长大,睡觉都抱一起的,您不能让他失去我!太残忍了!天才夜可是我最好的兄弟啊!"

  沉姨道:"走火入魔…你倒是说对了,你想如何?"

  冯未玄看有机会,立马压低声音道:"好沉姨,你帮忙飞鸽传书,只要写白菜泡汤,天才夜就会来救小姪了!"

  沉姨认真重复道:"白菜泡汤?"

  冯未玄道:"是啊!以前我被关禁闭,我们都是这样用暗语告知对方,他会回月明当空,就代表他帮我抄完作业下山了,我就用剪纸变成我,在下山跟他会和,等禁闭快结束我在回禁闭室!"

  沉姨有点无奈,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何他如此废到无可救药,完全就是把聪明用在逃避责任上。

  沉姨帮他飞鸽传说书,可那天私下见冯未玄的事就被门生上报万堡主,他见到地裂决杀就气得不分敌我,直接认定沉姨是与冯未玄勾结,将其绑到地牢活活虐杀三天致死,沉姨一生忠诚,连死都是死在万家堡,若要说有什麽遗憾,就是见不到万夜最后一面。

  求救信到万夜手上,沉姨已死,信封是沉姨常用的,信纸是冯未玄请沉姨代笔的"白菜泡汤",万夜太清楚冯未玄了,他平日废话极多,会简短成四个字,还特别用多年不用的暗语,肯定出大事了!

  万夜将信塞进怀裡,并不打算找任何人商量,万夜认为掌门、璟翔师伯跟楚子敬师兄对自己都很好,他实在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再麻烦他们了,他思路很快,打算私了此事,回头在向掌门领罚便可。

  偷了天宵嵿的淨世符钉,背着"寻夜"刀拿着孤舟扇,先御刀找沉姨的儿子万大哥,清晨万大哥正要出门,看了一会儿才认出他,道:"小夜,你怎麽跑来了?"

  万夜将火山琉璃跟"寻夜"刀一併交他道:"万大哥,沉姨可能出事,这两样东西请你代为保管,如果我没回来,请将它当成传家宝给后人,多谢!"

  万大哥听了云裡雾裡,他遗传母亲信守承诺的个性,虽不明就裡还是答应下来。

  万夜长期跟沉姨相处,虽从来不曾踏上万家堡地界,对于万家堡地形、重要弟子的身家背景、执掌分配、武功招式等等,都犹如他对外界任何一个门派一样了解。

  万夜不会随意展现自己心思缜密的一面,一来不想招致祸端,二来也没什场合需要,万夜在天宵派过的逍遥自在,始把"大白若辱"当作座右铭。

  知道万堡主抓到魔族一定压到地牢动用酷刑折磨到死,冯未玄一定搞出什麽事被误会,万夜接到信时已想过最坏的打算,冯未玄被折磨而死,怨气冲天,冯门另一件拿手好戏就是诅咒,只有淨世符钉能锁住言灵,他御刀连夜奔到万家堡。

  万堡主痛恨魔族,尤其是冯未玄这样批着人皮的骗子,万夜请求重新提审,万堡主一掌击碎桌案道:"万夜道人!你是出师了管到别人的家务事?"

  万夜道:"冯未玄是小道的朋友,他不可能勾结妖邪,请堡主放人,让小道带回天宵派发落!"

  万堡主道:"笑话!天宵派是什麽东西?两耳不闻山下事!现在有什麽资格要人?"

  万夜被门生包围在大殿,他还看四周,问道:"沉姨呢?她在哪?"

  一名门生剑指地道:"沉官他私通冯未玄那妖孽!已被处决!"

  万夜脸色一黑,一阵怒火升起,咬牙抽出孤舟扇指着那人道:"他人在哪裡!?马上带她出来见我!"

  万堡主踢开碎成两半的桌案,砚臺纸笔哗啦啦飞落在地,阶下众人退开,道:"小鬼!感情你今天是来乱的?你以为我不敢杀女人小孩吗?只要跟魔教沾上一点边,就是偷学他招式我也会将他碎尸万段!"

  万夜用扇尖指着他怒道:"你疯了!"

  万堡主一把拨开前面的门生,用剑对着他喝道:"谁敢勾结魔道我就杀谁!你今天敢来帮姓冯的妖孽,就别想活着出去!"

  应和他的话,万夜身后的大门被门生关上,三十馀人将他团团围住,万夜红着眼咬牙道:"那就请堡主指教了!"

  只听见江水滚滚,天雷隆隆之声,围着他的门生被召唤的涌浪炸开,虽在室内却伴随闪电雷声,万夜和万堡主在江水中打斗着,那凋堡像是泡在水中,一帮门生不是被淹死就是被噼死,大门被万堡主一剑斩开,水立刻洩洪。

  犹如蛟龙与勐虎互相对峙,此刻门生四窜,地牢的妖兽被放了出来,情势倒转,万夜一人如领着百馀妖兽,嘶咬着万家人。

  万堡主踢倒一隻蛇头土鳄,一剑刺去怒喝道:"小鬼!你用了什麽妖术!?"

  万夜格档他的攻击咬牙切齿道:"你自己关压魔物,如今将水冲塌牢笼,才咎由自取!"

  他一边搜索,只见冯未玄狼狈的闪过巨型蜘蛛大颚,朝他吼道:"万夜!快走!"

  冯未玄铁鍊被寻夜刀砍断,万夜推开他一扇挥出,万堡主一剑紧紧跟随,一面石牆被噼成两半。

  万夜本就吃力与万堡主缠斗,他一分神,胸口被一剑刺穿,血喷出来,他被万堡主一拳击飞摔在地上。

  万夜仰面躺在地上,鼻息间尽是浓厚的铁鏽味,肩膀、手臂、胸口剧痛无比,他感觉自己陷入一片漆黑中。

  他擦去眼角血迹,连抬手都很吃力,万夜翻过身趴在地上,残骸中,印入眼帘皆是被咬的破烂的尸体。

  万夜想到那枚火山琉璃的坠子,万大哥是否会传给他小孩,那枚火山琉璃被自己炼化若是被普通人拿到,无法展现其中与众不同。

  万夜觉得自己就要被分尸在万家堡,未玄死前在地牢八成吓惨了,真是……让人无法甘心。

  陷入一片黑暗。

  

  ☆、十二、惊涛孤舟扇不孤

  

  等四周再度静下来时,周遭一片血迹,尸体、断剑、崩塌的樑柱,满地都是散落的肠子内脏。

  几个妖兽嘴裡卡着头颅,梁柱崩塌,屋瓦撒落一地。

  他勉强摀住伤口,看到正厅地上用血画了一大阵,冯未玄趴在地上,断了一条腿,他裂嘴瞪大眼睛,手掌抹着断肢的血,拖着被咬掉的左半身,对着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万堡主大笑道:"吾以灵魂发誓,万家地域三百里,从今开始生灵不得好死,永世魄淨!"

  修罗祭献阵!

  言灵在冯未玄神智不清的狂笑中,硬生生扯出他的魂魄及万堡主的魂魄,万夜摸出怀中的锦盒,准备发动淨世符钉,才发现盒内八十根,有一根符钉在溷战中被打碎!

  这该如何是好?不管如何,万夜都不希望自己的好友疯魔,必须要阻止他!

  他当机立断,用自己魂魄代替最后一根淨世浮钉,白光大现画地为牢,隔开诅咒,从此生人无法靠近。

  万夜变成束缚灵锁在此地,他身影消失在江湖中,天宵派却没有消除他的名字。

  锺离道头昏脑胀,感到一个温柔的抚摸,正是琴宿顺着他的头髮,他被琴宿扶起来,环顾四周,黑压压的鬼气蒸腾,古木参天。

  视线往上被枝叶遮荫,原本的天空变成藤蔓复盖,宛若在一个远古的森林,一点鸟兽声都没有,一点灯光都没有,跟寒山上不同,寒山上有天江汩汩,飞鸟鹤鸣,偶尔有山鹊精灵奔走的足迹,这裡死寂到很窒息,让人几乎难以忍受。

  一个如沐春风的嗓音,漂亮的眼眉,一开始尧泽以为是千灯,他上半身隐于夜幕低垂中,道:"寒山琴宿,夜繁女帝之子锺离道,庐山冯门尧泽,丹阳坛苗岳君……的尸体,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来人一身酒红宽袍,黑罩衫随兴的披在肩头,跨出阴影,一脸白皙如雪的面容,精凋细琢的轮廓,他口上说着恕罪,但姿态孤高,一点也没有得罪的意思,千灯站在他旁边,撇头不看琴宿。

  锺离道嘴角上扬,拍拍袖口不存在的灰尘,道:"原来是千灯的兄长,久仰大名啊,天宵派天才道人-万夜!"

  尧泽在锺离道身后艰难地从草丛中鑽出来,背着苗岳君尸体道:"是你带我们过来的?"

  锺离道轻笑,左手握上穷剑剑鞘道:"这是鬼村,正确说是百年前毁坏的万家堡后山禁地吧?"

  万夜用孤舟扇炳抵着自己下巴,微笑道:"锺离小朋友是如何得知我就是万夜呢?你难道不怕我是妖邪幻化?"

  锺离道道:"我在茯苓墓寒潭时,千灯危机时动用晴天咒,茯苓墓禁制任何召唤咒,除了对方是灵力强大的亡灵,而且她是能用弯刀召唤晴天咒的,这个咒术源自天宵派的万夜道人,也就是说只有原本的主人万夜才会使用,我才确定万夜可能以亡灵的方式存在着,是以魂魄转移到她原本的哥哥身上,千灯跟哥哥是龙凤胎,你跟她很相似,这身体原本是千灯她哥哥的吧?"

  万夜鼓掌道:"锺离小朋友,你真的很聪明,庐山冯门的绝学万鬼修罗门是我跟以前一个朋友学的,这位冯尧泽你是未玄的同门吧?"

  尧泽道:"是啊,冯门祠堂还摆着他灵位呢!"

  琴宿盯着他看了许久,打着:"万夜,您跟千灯为何带我们来此地?"

  万夜围着打量上下他们,勐然哈哈笑道:"哈哈哈,看你们几个狼狈样儿,刚从茯苓墓的寒潭海潮女妖口下逃出来吧!哈哈哈!"

  尧泽见他突然笑的疯疯癫癫,自认遇到海潮女妖一点都不好笑,对传说中万夜高冷的形象完全不同,不禁十分诧异,脸色铁青。

  尧泽背着苗岳君道:"楚子敬杀了苗岳君,千灯,妳若是为了暂避楚子敬才用万鬼修罗门传送到此,那至少先处置完苗岳君吧。"

  万夜玩味的看着尧泽道:"你们连楚子敬都敢惹,厉害厉害。"

  千灯拉住他衣袖道:"哥哥,苗岳君是我朋友,是楚子敬不分情红皂白就轰塌墓室,还………刺杀…….。”

  千灯说到一阵鼻酸,眼眶有些红,万夜摸摸她的头,跟适才调笑的语气不同,柔柔道:"辛苦了,妳先去吧!处理完带人到落缤殿找我。"

  尧泽暗暗道:"我靠,这傢伙精分啊?切换的也太逆天了。"

  锺离道跟着琴宿,无聊的到处看看,琴宿帮忙整出一块空地,锺离道给他倒水喝,尧泽神色一直不好,也不太想说话,千灯与尧泽一起将苗岳君的尸体放在木板上,一团熊熊烈火迅速吞没。

  琴宿静静的看着曾经幽默风趣的苗岳君,跟着他母亲的怨恨一起化为虚无。

  尧泽的围巾在溷乱的逃亡中早丢了,露出左颈上淡淡的一条横向疤痕,延伸到喉结下方,站在火光旁边不发一语,这是一种解脱吗?

  或许吧!

  苗岳君十一年来不断夹在双亲的仇恨中,母亲死后还要反复纠缠,苗岳君苦苦支撑了十一年的黑夜,常常被惊醒,害怕五头阎王找上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从来无法跟谁诉说这种不堪的家丑,连一个宣洩的空间对象都没有。

  尧泽不确定苗岳君死前的痛苦有没有减少一些,但他确实希望,苗岳君如果有下一世,可以不要跟修真门派扯上一点关係,当个普通人,过着乏味愚蠢且脚踏实地的一生。

  千灯用衣袖擦了擦双眼,将苗岳君的骨灰装好,尧泽接过骨灰罈,放在他自己的乾坤袋中打算回去交给丹阳坛。

  整个过程除了锺离道没什麽情绪,既没有表现的无聊,也没有太刻意做作的悲伤,站在一旁看琴宿忙东忙西。

  其馀两人都脸色凝重,整理完后,千灯便带着他们走下坡,往落缤殿有一段山路,脚下泥土坚硬,杂草丛生,时不时要注意头上垂下来的藤蔓,脚下突出的坚实树根,千灯走在前面带路,尧泽跟在后面,琴宿本就是哑巴,就算会说话,也总是温吞文雅不擅开玩笑,或是很有行动力的照顾他们,虽然很可靠好相处,但是对于一般年轻人来说,实在有点闷。

  锺离道本就是候仙府的庄主,又是东沙魔族君主,平常都是三娘在说话,朱明负责吐槽郭兆,郭兆负责搞笑,属下就够吵了,锺离道只想跟琴宿说话,在他眼裡,千灯跟尧泽只是后辈,他实在没太大心思在跟小孩玩闹上。

  以前苗岳君还在,还会一起聊天打闹,尧泽三年禁足后在与人交谈的语气跟态度上变得尖锐,有时候连千灯都觉得很阴阳怪气,对方一点违背自己意思就动手,而且动手的理由千奇百怪很是找碴,冯掌门卢蔚然一向护短从来不管,苗岳君更不用指望,在旁边不摇旗呐喊就不错了。

  千灯有几次想跟他好好聊聊,无奈近期诸事繁忙,苗岳君倒是很看得开,或许知晓一些内情,或许不想戳破尧泽的玻璃心,千灯后来很有默契地完全不提及内心种种疑问,苗岳君一直都很放宽心,他或许知道天底下没有比自家二老更难搞的事情,乃至于对于好友尧泽惹事生非找碴伤人,完全觉得这只是禁足后遗症。

  她想起一起在天宵派的日子,苗岳君每每处理完自己扰民的母亲,就算顺便带不少有趣的东西上山,天宵派高山峻岭,门派规则是由楚阁主订的,变化万千,常常老远就听到弟子嘶吼着惩戒词。

  那时候千灯很想万夜,但她不想让万夜担心,万夜无法离开万家堡后山,长大了,千灯又是特别独立的个性,对于万夜的关心,往往报喜不报忧,苗岳君见她常常有些怅然若失,眼神总是鬱鬱,就常拉着尧泽跟她聊天,天南地北的胡扯一下就熟络了。

  "女人的友情就是塑料闺密情,虽然假,但永不凋谢!"

  苗岳君叼着竹籤,将一两银子买的玉簪丢给千灯,笑嘻嘻道:"下次默背随堂测验靠妳啦!"

  尧泽受不了的对千灯道:"妳别理他,看我干嘛!?你有时间贿赂优等生,不如好好去背书。"

  千灯泪水滴在胸前,她走在最前面抬手迅速擦乾,不想被其他人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对于母亲几年来纠缠不清的恨意、楚阁主歇斯底里的仇杀态度,对于这一切不知道该向谁要一个解答。

  两旁的灌木很高,穿过几个空旷的废弃殿堂,走上阶梯,进入石凋堡中。

  落缤殿是万家堡后山主要的正殿,不过因为冯未玄言灵诅咒的关係,万家堡迁移到百里外的郊区,并没有重建此地,除了千灯万夜,此地并无其馀人进出。

  附近的村民将此地暱称鬼村,千灯的亲族跟其馀万家人住在新址,此地方圆三百里受到诅咒,活人进入容易被鬼气侵入,容易生病招邪祟,万家堡的人就这样放着这块地,一放就是百年,无人过问。

  空荡荡的大厅,牆上的挂画是崭新的,还有几个花瓶玉凋的摆件,明显是千灯整顿过,端坐的人神色从容,看上去的身影却有些孤独。

  万夜啪的打开孤舟扇,道:"琴宿,还是该称呼你为清平君?"

  尧泽一听面色很震惊瞪着琴宿,千灯站在万夜身侧,锺离道笑道:"你跟千灯带我们进来这裡,应该不是想叙旧吧?"

  万夜嘴角总是带着从容的笑意,与锺离道客气有礼的笑容不同,感觉有些苍茫戏谑,语气有些慵懒道:"也可以这麽说吧!不过我那师兄,噢,现在要说楚阁主了,可是非常喜爱你家这位……..琴道长的呢!"

  琴宿低头看着自己下摆,补钉有些脱落,看来千灯在旁边不仅观察自己,还送来不少可靠有用的情报进来。

  锺离道自是早已知晓琴宿身分,尧泽哼了一声,对于这些突如其来得信息量,不置可否。

  琴宿打着:"你我是否曾经见过?"

  万夜道:"我曾经在仙魔一战中,亲眼见识过清平君三箭退魔,场面当真波澜壮阔,前所未有,犹如满月之辉,破云开天,几年后我来处理未玄之事,当时我只是在前线的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想来清平君不会记得在下。"

  琴宿打着:"你听过清平君唱过道韵吧?我是哑巴,又无法用仙术,若非这玉蟾护腕能幻化出角宿箭,阁下如何能确定清平君是我?"

  万夜对着千灯道:"看吧!我就知道他会这麽问,你不是道长呀!为什麽要改行啊?在寒山水云观当个守钟的,以前清平君的形象可好了,唉,你现在穿得破破烂烂,连一柄仙剑都没有,把自己搞成哑巴,只能打凭君传语式,真是让人形象破灭啊!"

  锺离道听了客气地笑道:"清平君的确是仙人,琴道长即使外表不如当年,内在亦是不离道心,原来大名鼎鼎的天才道人万夜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只会以貌取人,实在名不符实。"

  万夜扇面挡住下巴笑道:"啧啧,那些流言蜚语不是真的吧?要不是亲耳听到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是清平君,琴宿是原名吗?"

  琴宿打着:"是师父起的。"

  锺离道拉着琴宿的手低声耳语道:"琴哥哥,你不用这麽老实,什麽都交代给他。"

  琴宿摇摇头,表示万夜是正派人士,即使身死,依託在千灯原本兄长的身体,也不是坏人,若两方都刻意隐瞒针锋相对,那接下来的对话只会更加困难。

  万夜看他俩亲密状,大感兴趣道:"锺离小朋友,你这样就没意思了,秀恩爱死得快懂不?"

  锺离道道:"那请阁下请教在下,何谓有意思?"

  万夜道:"有意思的事情很多呀!比如说我们可以来聊聊这柄上穷剑的来历。"

  尧泽在一旁自己倒茶喝,顺便把伤口重新洗乾淨上药,琴宿头上的绷带泛出血渍,衣衫破旧,看上去经历刀山火海千里风霜。

  锺离道不自觉的好笑,候仙府夺上穷剑之事天下皆知,料想对方别有所图,道:"这柄剑是在下于北原锺山斩杀烛阴所得,包括这黑龙麟护腕亦取自烛阴逆麟,当时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各派之人得知清平君遗落在人间的上穷剑,被北原锺山烛阴所佔,很多修真人都去挑战,可惜几百人去常常有去无回,在下不忍清平君仙剑落入宵小之辈手中,便大胆去了北原一趟。"

  万夜赞道:"真是少年英雄,厉害了!北原锺山烛阴身长数千里,黑麟红爪,暴躁易怒,被他的烛九阴阴眼看见之人,都会变成半人半蛇的怪物,毒火更是一绝,锺离小朋友当真今世楷模,是吧!清平君?"

  琴宿百年前并不习惯用剑,他惯用武器是追月洗尘弓,上穷剑并非他取的名字,因为他只配过几个月而已,在燹火戎马中,战况频繁,想着虽是上品仙剑,认过主却还没起名,他当时也没多想,就这样随他去。

  没想到早忘记丢哪裡的仙剑却转流到锺离道手中。

  不对,这是锺离道主动去争取的,锺离道自然不希望清平君的配剑被其他人取走,得知剑流落到北原锺山烛阴手中,便动身与其战斗七天七夜,才以两败俱伤的下场斩杀烛阴,烛阴之麟坚韧厚实,一般普通兵器无法砍进,之前前仆后继夺剑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虽然仙剑本无名,不过锺离道夺剑后便将"上穷"之名昭告天下,候仙府名声于此战役后一路传到北原及西北荒山。

  琴宿内心很悸动,不过眼下公开场合,还是压下对于锺离道的心意。

  他点点头,一时之间只能低头看着锺离道的护腕,见他轻描淡写,有种冲动想抱抱他。

  万夜眼光审视两人,打开孤舟扇遮住下巴道:"清平君你的心上人是未来的魔君,没问题吗?呵呵,现在已经开放到仙魔能结亲了,我真喜欢这个人间呀!总有发现不完的惊喜~"

  千灯有点无语,在墓室寒潭边,琴宿与锺离道对话被千灯听到,又藉由寻夜刀传给万夜,万夜早推测神柱坠落时,清平君未殒落,虽然很多人都以为他魂飞魄散,不过万夜一直觉得清平君只是受重伤,可能带有损伤身残,不过并没有死。

  万夜便让千灯趁着琳奇阁大典,四处打探关于清平君的消息,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当真遇上琴宿。

  千灯一开始也是难以接受,琴宿的剑法真的很拙劣,在水云宗彻底发挥勇者无惧的大无畏精神,笑倒一狗票人,当然很快就被派去水云观那处破旧小屋,省的丢人现眼。

  琴宿从头到脚都不像清平君,清平君嗓音清淡沉稳,琴宿是哑巴,光这一点就让人无法信服,千灯的疑虑不是没有道理,而是太有道理了,万夜从以前在天宵派思路就跟别人不同,艺高人胆大,带着鬼才的谋事方向。

  本来清平君最好认的是嗓音,偏生琴宿又是哑巴,万夜却认为万变不离其宗,他让千灯用介识板传了琴宿拉弓架三箭的样子,那开步拉弓射箭的样子,万夜深深印在脑海中,便确信琴宿即是百年前清平君。

  锺离道道:"敢问阁下大费周章让千灯带我们来此地,又对上穷剑如此好奇,有什麽需求?"

  万夜道:"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不过我对你们的关係更感兴趣就是了,我不知道清平君竟喜欢这样的,啧啧,要是放在百年前,我肯定不信的。"

  锺离道抿着唇,耳根有些红。

  琴宿打着:"万夜道人,你需要借上穷剑吗?"

  锺离道道:"我想是因为自身作为淨世符钉,囚困百年无法离开,上穷剑是仙剑,必须用此剑才能斩断八十一根淨世符钉,让他亡魂离开此地吧!"

  琴宿打着:"万夜道人,你侵占的这具肉身,是被你杀死的吗?"

  万夜哈哈笑道:"是,不过我有尽到兄长之责,看看千灯被我教导得多麽优秀善良,希望清平君不要指摘我了,我一百年没被师长训过了,会很不习惯,不习惯就想杀人。"

  千灯见万夜语气怪异,连忙按住他肩,万夜哼了哼。

  锺离道道:"你杀了千灯原本的兄长,是觉得自己可以逃离此处吗?"

  万夜道:"是呀!结果才发现这言灵真是,认魂不认身,太让人伤脑筋了,没办法我只好借上穷剑一用,却被锺离小朋友抢先一步,虽然我一开始是主张先拿到上穷剑,让千灯在北原等着,当拦路虎抢剑便是,可惜她是个正义善良的性子,硬是要公平公正公开对战,结果被烛阴抓成重伤,回家养了两个月,一出门就听闻锺离道夺剑成功,还剥了龙麟做成护腕,我便让千灯盯紧候仙府,锺离真是清平君的真媳妇,买了地界连配剑都不放过。"

  万夜忍不住又调侃起锺离道对琴宿的心意,锺离道不想表现太明显,造成琴宿的压力,对于过去种种追求行为一概不提,眼下被万夜点破调笑,有些尴尬,有些紧张,更多是害羞。

  琴宿打着:"万夜道人,要用上穷剑斩符钉,是因为此剑原本的主人是我,不过有灵力御剑的是锺离道,所以才带我俩人过来,那尧泽跟苗岳君呢?"

  万夜道:"我是很会推测,不过也不是样样都准,计画赶不上变化嘛,我怎知道尧泽跟苗岳君会一路跟着你们,我本想让千灯在寒潭时把你俩人带过来,可惜千灯那时候体力不济,唤不出万鬼修罗门,而且茯苓墓限制繁多,硬是发动灵力,很有可能施术者被反噬,我便想那在等等,楚子敬消息挺灵通的,发现那假玩意儿出现在茯苓墓,就先赶去除魔卫道了,还好千灯机灵,没让你们被楚子敬宰了,不然上穷剑倘若封剑我就麻烦了。"

  锺离道冷笑一声道:"你真是满腹城府,佩服佩服。"

  万夜拱手谦逊道:"凋虫小技而已,好说好说。"

  千灯见琴宿低头,不知道是不高兴万夜过于心计的个性,还是恼怒自己两面三刀的态度,琴宿毕竟在董家庄义无反过的帮过自己,内心对于琴宿很惭愧,道:"哥哥,琴道长他们一路奔波,身上还有伤,先让他们休息吧!"

  万夜挑着下巴,笑道:"嗯,你看看我,见到清平君太欢喜,竟忘记他现在是凡人了,好吧!妳带他们下去休息吧!"

  千灯点点头,琴宿、锺离道和尧泽跟着千灯到各自的寝室沐浴吃饭。

  

  ☆、十三、剔骨传语一世安

  

  尧泽回寝室就关上门,千灯默默带着琴宿跟锺离道到尧泽对面的房间,道:"晚饭在落缤殿偏殿吃,我…….我先去忙了,你们先休息吧!"

  说完便快步离开天井。

  琴宿打着:"千灯是觉得骗了我,所以感觉不太想跟我说话了?"

  锺离道脱下外衣,走到外面打盆水进来,洗完手后将一条乾淨的毛巾递给琴宿道:"有一种说法叫内疚,就是这样。"

  琴宿擦擦手打着:"我并没有因此生气或是不高兴呀!"

  锺离道拿过毛巾,把水倒了重新打一盆,将上穷剑挂在牆上,道:"那是你,要是一般人早就跟她翻脸老死不相往来了,她从一开始跟你来往就是听命于万夜,我要是不帮她,让你以清平君的身份去控制上穷剑也是可行,毕竟上穷剑怎麽说也是仙剑,我是魔族君主,此剑第一顺位的主人是你。"

  琴宿打着:"这样你持此剑,是否会造成负担?"

  锺离道道:"不会,我可没这麽虚弱呀!"

  琴宿看着他,锺离道加一句道:"是真的,别担心。"

  琴宿点点头,锺离道给他换过绷带重新上药,琴宿坐在床边,锺离道站在他面前检查他后脑勺的伤口,琴宿垂眼注视着他的腰封,又顺着看下去,那黑裤贴着小腿,觉得他有点瘦,应该让他多吃点。

  锺离道把他的额头按到自己腰间,道:"别动,我洒药粉呢!"

  琴宿只好乖乖任他摆布。

  琴宿感觉头被锺离道往上扶,锺离道动作很轻,一手扶住他下巴,一手复上绷带,琴宿额抵在他的腰封上,等的有些无聊,又想到在落缤殿跟万夜的对谈,想到锺离道为夺剑不惜与烛阴对战,多少人因此剑命丧黄泉,他的候仙府,歌仙桥,锺离道默默的付出一切,看似寂静无声,却天下皆知的情意,自己却什麽都没为锺离道做过,脑袋想着两手已环上他的腰。

  锺离道感到腰间一紧,以为自己出手重了,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怎麽了?很疼吗?"

  琴宿摇摇头,却没有撒手的意思。

  锺离道任他抱着,顺顺他的髮丝道:"我会想办法,一定恢復琴哥哥的嗓音,不要担心,我不会杀四象变之盟的人,要是他们阻止我,我大不了打伤他们而已。"

  琴宿抬头,锺离道并肩坐下来,头靠在他肩上,琴宿打着:"即使不恢復嗓音也不打紧,阿离都知晓我心。"

  锺离道笑着握住他的手指道:"其实你说唇语我也看得懂,我之前花一点时间学,并不难。"

  琴宿抬头勾起唇角,眼底含笑的看着他。

  锺离道握住他的手,琴宿对上他紫水晶般剔透的眸子,起唇说了几个字。

  锺离道咬着下唇,撇过头,豁然站起身,脸颊升起一阵陀红,推开他道:"你还是打凭君传语好了,省的胡说八道。"

  琴宿笑吟吟的看着锺离道几乎要冒烟的头顶,打着:"没有胡说八道,是真心的。"

  他俩适才因为要重新上药的关係,锺离道换了几盆水,嫌关门麻烦,想着这里也不会有别人进来,正巧千灯跟尧泽两人站在天井,正巧听到锺离道提高音量,平时出口成章的人,此刻却断断续续道:"你、你、你、我、我要去吃饭了,不想睬你。"

  千灯满脸尴尬,尧泽满头黑线道:"搞什麽,这是崩谁啊?"

  锺离道见外面两人一起望向自己,假装咳了几声,换上一副没事人的脸,道:"你们要去吃饭了?正好我也要去了一块走吧!"

  琴宿很少笑得如此开怀,千灯跟尧泽看到那难得俊雅笑容,在看看锺离道。

  尧泽道:"妳就不应该让他俩同一间房。"

  千灯道:"要不琴道长跟你睡?"

  尧泽看着锺离道面对自己就换回太后脸,看到都没什麽心情打闹,道:"算了吧!我还不想死。"

  千灯道:"走吧!去落缤殿吃饭。"

  琴宿指尖碰碰锺离道的掌心,锺离道连忙缩回手,低声假意恐吓道:"晚上在收拾你。"

  琴宿打着:"那我晚上搬去跟尧泽睡。"

  锺离道连忙道:"你敢!?"

  尧泽整个人抖了抖受不了道:"喂!打情骂俏不要拿我当中间人,我感觉很不好,整个人都不好。"

  锺离道道:"你走你的,少插话。"

  尧泽嘁了一声道:"你说这麽大声,我也很想没听到好吗?闪什麽闪,这裡禁止伤害单身汪!"

  锺离道道:"你可以走前面去,没人要你走后面。"

  千灯放弃挣扎,没头没脑的问道:"有人吃素吗?"

  尧泽笑的猥琐,意有所指,摆手道:"有阿,后面的锺离公子。"

  锺离道脸沉下脸,道:"你是想找打吗?"

  琴宿打着:"阿离,不要吵架,也不要打架。"

  锺离道哼了一声,不在作声,尧泽见他不理自己,见猎心喜的拿出介识板快速的滑动指尖,道:"哟哟哟,候仙府的小庄主,现在跟个小媳妇似的,哈哈,不发文表达一下我的滔滔江水,满满压力,对不起皇天后土。"

  锺离道恢復之前从容的画风,云淡风轻道:"幼稚!"

  尧泽笑嘻嘻道:"我是幼稚,好歹也是男人,总比某人变成一国之……..后好吧!"

  琴宿见锺离道正忍耐着不把尧泽踹飞,打着:"我当后也行呀!"

  尧泽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千灯笑的很索然无味,锺离道握住琴宿打凭君传语式的手道:"你别说话。"

  尧泽道:"道长哥哥一直都没说话啊!"

  千灯客观的评论道:"我觉得感情呀要低调,秀恩爱是见光死的,你看看哪个故事不是结尾才表白啊成亲呀,如果在故事中段就表白了呀,多半要逼一。"

  琴宿打着:"什麽是逼一?"

  千灯道:"一个专业术语。"

  锺离道哼哼道:"琴哥哥别听他们鬼扯,什麽专业术语你刚想好的吧?"

  尧泽道:"说到这个,最新一集的侠客某,郝帅跟他朋友曾新一起打怪掉到瀑布下面,还一起脱衣烤火,嘁也太基了吧,晴天灯(侠客某作者笔名)脑袋被驴踢了?千灯妳有追吗?"

  千灯严肃道:"我觉得修真这种东西,比爱情还要有难度,重点就是不能太多言情,女性读者爱看什麽?兄弟情!最好就是能一起多方……..”

  尧泽见她很纠结的握紧手指道,像是揉着无形的纸团,好心的帮她接下去道:"基友?"

  千灯蹙眉。

  锺离道道:"揉合。"

  千灯拍手道:"没错!要有多方支线,各线路加总,这些年所有的统计数据都指向一股新的风潮……..”

  她又掐住了,不过这次是很期待有人帮忙接下去-

  尧泽努力不懈道:"团圆?"

  锺离道道:"悲剧。"

  千灯拍手,再次发表滔滔理念道:"对,悲剧嘛要合情合理,当然如果只是看爽文的心态,那就跟男性读者爱看种马文,女性读者爱看基情一样,不过这也不是全部,侠客某被评为修真玄幻,男女读者比例都差不多,我一直以为那算男性向,一开始出现不少宫斗啊男主帮助皇子逃脱皇宫,然后宫廷剧急转直下变成修真文,那时候多少读者在天下频道骂着,说欺骗广大的劳动基层,一开始嘛也没写明是什麽走向,嘛,后来要求严格了,要打标籤现在剧情变成修真文,一开始不少爱宫廷剧的读者就弃剧啦!。"

  尧泽道:"如果郝帅继续跟曾新在一起看月看星星洗鸳鸯浴,下个月的书报就要改分类了。"

  锺离道中肯道:"比如现在这篇打着耽美的标籤,却是讲一堆大道仁义骗观众,女读者才不管什麽拯救苍生,她们只想看兄弟情,这白痴作者应该跳长江洗脑子,不过侠客某就算标籤是女性向我也会追,郝帅是修真楷模,我喜欢。"

  千灯懵了:"啊?"

  尧泽啧啧道:"看不出来你喜欢这样的。"

  琴宿打着:"原来阿离喜欢修真楷模阿……..”

  锺离道耳根发红握住他的手,连掌心都是温热的道:"你别说话。"

  千灯自语道:"居然是因为郝帅是修真楷模吗……..”

  一行人谈话间已踏入落缤殿。

  万夜坐在主位,见到一行人进来,勾起嘴角道:"我以为清平君睡过头了,伤好点了吗?"

  琴宿打着:"好多了,多谢关心。"

  桌上摆满家常菜,千灯手艺很好,众人在茯苓墓饿了一整天还被楚子敬蹲一波,都没吃东西,都很不客气的吃饭。

  一转眼功夫满桌菜都被扫空,千灯起身整理碗盘,琴宿本欲帮忙,千灯摆摆手道:"我来就行,清平君请坐吧!"

  千灯倒是跟他哥哥一样,连称呼都改了。

  万夜道:"清平君住的还习惯吗?尧泽跟锺离小朋友呢?这裡虽然不大,也没有僕从,平时千灯会从新址那带一些吃食,今天来的匆忙,还好厨房还有一些食材,不然就要麻烦你们移驾到万家堡用餐了。"

  琴宿打着:"真是麻烦万夜了。"

  这裡辈分最高的琴宿,其实他是真搞不清楚锺离道跟万夜到底谁比较小,万夜不想低人一阶,所以抢快一直称呼对方小朋友,锺离道见琴宿在场不想发作,抱着"本王懒得跟你这俗人计较"的心态,一脸淡定。

  万夜道:"仙人体内有仙骨,即使坠落凡尘也不会因此丧失,清平君对此了解吗?"

  琴宿打着:"曾经听师父说过,仙骨是在肋骨第三根,若非情非得已,否则不会有仙人轻易取出。"

  锺离道道:"什麽叫情非得已?"

  琴宿打着:"必须取自身仙骨炼化神器,或是仙人自愿堕仙,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取出仙骨就变成凡人,必须重头修练。"

  万夜点点头,将千灯切好的一盘西瓜推到琴宿面前道:"我现在身为淨世符钉的一部份,若是用上穷见斩断封印,我会直接魂飞魄散,不过我一直希望能再陪千灯一段路。"

  锺离道道:"你是打算要琴宿的仙骨代替你淨世符钉的位置,再用上穷见斩断封印?"

  万夜合掌赞许道:"对极了,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锺离道看着他,万夜在笑,眼神非常认真,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锺离道冷冷道:"你死太久,脑子有坑吧!"

  万夜摊手道:"我很不想吐槽,不过现在脑子有坑的是清平君吧?"

  锺离道站起身拉着琴宿道:"神经病!我们做什麽帮你?你以为仙骨是什麽?羊排还是烤猪肋?说拿就拿,说剔就剔,我们很熟吗?万夜你真的从头到尾都只想着你自己,从杀千灯的兄长开始,夺人肉身一点愧疚都没有,还理直气壮的说什麽有尽到兄长之责,我看你百年前帮冯未玄也只是要靠他衬托你举世无双的才华吧?"

  万夜听到锺离道提及未玄,神色一沉,刷的拂袖,孤舟扇啪地展开,一阵惊涛拍浪的水气扑面,耳际哗啦啦水声大作。

  千灯刚洗完碗盘才厨房出来,见状连忙握住万夜的手腕道:"哥哥,别伤他们!"

  万夜森森一扇指着琴宿颈子道:"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我要仙骨跟上穷剑,你们知道这个地界是哪裡吗?修罗祭献阵,这裡开始算方圆三百里,都是未玄设下的修罗祭献阵!我是此地之主,非我准许,任何生灵休想踏出一步!"

  锺离道一爪扣住万夜左手灵脉喝道:"万夜!你不要太过份!"

  千灯锵的寻夜刀锋架在锺离道颈上道:"锺离,我哥哥说的没错,这裡的确是在修罗祭献阵内,琴宿现在跟凡人无异,他也不可能变成百年前的清平君了,仙骨在他身上,也没有益处。"

  锺离道怒道:"什麽叫没有益处?你俩兄妹简直让人忍无可忍,一个人身上所有的器官都有益处!不然长了做甚!?"

  尧泽坐在旁边看诸君剑拔弩张,翘着腿吃西瓜道:"这句我喜欢,太有道理了,千灯这就是妳不对了,就算媳妇不同意,好歹也问问当事人嘛。"

  万夜理直气壮的笑道:"清平君的座右铭不是匡扶天下麽?我现在真的很需要被扶一下。"

  千灯寻夜刀光闪烁出锺离道眼底怒火中烧的紫光,她连忙语速飞快道:"其中曲折,我一定会如实相告,还请清平君帮忙。"

  锺离道喝道:"不管其中是直是曲,没门!想都别想!谁敢动他我杀光他全家!"

  万夜手一抖,扇面划开琴宿衣襟,他大笑道:"哈哈哈!动不动就要杀光别人全家,东沙魔族就一个调调,没什麽曲直,我让千灯用万鬼修罗门送你们过来,就是知道清平君这个仙人在这裡!上穷剑我要,仙骨我也要!谁敢不从我灭了谁全家!"

  尧泽换一盘香瓜嚼着,摇头道:"全家跟你们有仇吗?开口杀人全家闭口灭人全家,你们这样谁敢有全家了?"

  顿时万夜跟锺离道两人杀气腾腾,四周白浪翻滚,轰隆隆暴雷声,锺离道身上闪出紫电白光,锺离道冷声道:"你这个破阵以为困的住我?

  万夜邪魅笑道:"是,困不住一个魔界皇子,不过弹手间杀光万家堡的人还是挺容易的,是吧?清平君?"

  孤舟扇的灵力本就是远距离攻击,万家堡新址离此地并不远,裡面少说也有一千多人,孤舟扇几下就能召唤大水翻江倒海,灵水直接淹了万家堡,万夜根本不用花费什麽力气。

  锺离道冷声道:"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你这样的,用自己亲族性命威胁外人,你这个万姓是挂羊头卖狗肉麽?"

  万夜看着上方的梁柱道:"我没有很在意姓万还是姓杨,我只知道我要的东西,一定要牢牢握在掌心,皇子,痛失所爱的感觉很不好啊,希望你不要感受到。"

  琴宿见三人争执不下,打着:"万夜,千灯,你们把孤舟扇跟寻夜刀先放下,都冷静一点,事情没有你们想像这麽困难,阿离,没事的,不要生气,万夜,没人会伤害你,来,把孤舟扇放下。"

  琴宿抚上锺离道的黑麟护腕,拉下他的手,万夜缓缓放下孤舟扇,千灯也将寻夜刀移开。

  吃瓜群众尧泽叹了一声:"可惜,我很期待打起来呢!"

  琴宿打着:"千灯,麻烦你带锺离跟尧泽先回房休息,我有话与令兄谈。"

  要是琴宿能发声,声调定是温和中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

  锺离道盯着万夜,道:"你真的打算如此?"

  琴宿坚持打着:"你先回房去。"

  锺离道眼光沉沉,面对他虽有怒容,却仍是转身生硬道:"好,我走。"

  尧泽道:"唉,我感觉晚上会睡得很不好。"

  千灯对万夜小声道:"哥哥,琴道长是好人。"

  万夜捏捏她的手,顺手摘掉她头上玉簪,千灯黑髮散落,柔声道:"嗯,放心吧!哥哥不会对他动手的。"

  万夜手一握,那玉簪就化成焦黑碎片。

  千灯见状,一时五味杂陈,只是低声又交代一句:"动扇也不要。"

  万夜笑道:"知道了,去吧!"

  锺离道走得很快,他走过一遍就记起后山路线,自己闷声不吭的先折回房间。

  千灯拍拍尧泽肩膀道:"还好哥哥没对你出手。"

  尧责骂了一声道:"你这大哥还真是阴阳怪气,笑着说话就要出手,那不是苗子送妳的玉簪?他干嘛啊?要不是知道他是妳哥哥,我还真以为他是在吃醋,在奇怪的点上生气,跟楚子敬的怪还真是不同风格,妳到底怎麽跟他相处的啊?"

  千灯感到胃裡有些阵痛,无力的摇摇头。

  琴宿打着:"现在没有其他人了,我想请教一下,若是用上穷剑直接斩断封印,应该不只魂飞魄散这麽简单吧?"

  万夜道:"我一直觉得人云亦云很蠢,一开始发文说你是蠢宿的一定是弱智,全家都是。"

  琴宿打着:"修罗祭献阵是从五魔之阵延伸出来的阵法,若是拔除淨世符钉,是否或造成言灵溷乱,难保不会生出更多五头阎王?"

  万夜扇点着下巴道:"对,我曾经看过天宵派书阁的典籍,修罗祭献阵是很不成熟的阵法,未玄所学只是一种概念,这在正道中是左道,冯门很早就销毁相关记载了,我是从未玄的口述跟看过类似的阵法中拼凑成的想法,我不能保住上穷剑斩断封印后,五头阎王会不会从中顺势而生,因为我变成淨世符钉的一部份,是人也是符钉,封印将我当成符钉,若是封印斩断后,言灵会把我当成施咒人,届时所有万家人都不得好死,你听过叶家的下场,叶凉死法跟马上风差不多,简直没有比此更加羞辱的死法了,虽然很大快人心啦!"

  琴宿打着:"叶震天跟其他叶家人短短几年就死于各种光怪陆离的意外,万家堡有快一千人……..”

  万夜垂眼开阖把玩孤舟扇道:"我知道我很自私,这一百年来我以为我早已习惯黑暗,但当千灯走进这无边无际的城中,我像是在水底沉太久的遗骸,遇到波光一点灯光,就想拚命伸手握住。"

  琴宿静静听着,万夜一向不爱抱怨叙旧,百年前电光火石的瞬间,用自己魂魄取代一根淨世符钉,万万没想到一下钉就是百年,漫长冰冷的等待,或许连希望的火苗都被吞噬乾淨,没有生人能进入此地,没有任何外界消息,曾经天宵派是自己的家,在准备展现抱负理想的年纪却被死死钉在万家堡后山。

  毫无尽头,没有终止,一缕孤魂,一座孤城,被死寂包围。

  万夜也曾难以忍受过,但他没有其他办法解脱。

  万夜面对琴宿时,他发觉琴宿有种沉静且温柔的气息,不管他说什麽,琴宿都平和的接受,包容,万夜想起掌门的无微不至关怀,沉姨的细心柔顺的呵护,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实在太久太久了。

  久到万夜都要怀疑这些记忆的真假。

  万夜看着孤舟扇的扇面,上面有一孤帆与江水波纹,道:"千灯小时候很喜欢听我说故事,书房木架下有一口箱子,裡面是一些皮影,千灯刚来时会怕黑,又怕鬼,万家的亲族觉得她没法修真,有哪个修真人怕鬼的,她这样连道士都没法当,那时后她很沮丧常常躲到这裡一个人偷偷哭,她家人对她很严格,后来我常说很多故事给她听,她最喜欢清平君三箭退魔的故事,她带着我曾经的寻夜刀,我知她是沉姨后人,所以我佔据她兄长身体,她兄长不是修真的料,我也不认为她兄长能保护好她。"

  琴宿认真专心听着。

  万夜道:"千灯其实很聪明,几乎是过目不忘,我告诉她寻夜刀专剋幽冥鬼魂,可以保护她,那时她还问我,有仙器保护主人的吗?呵呵,小时候我总是抱着她在这裡到处转,我说,清平君是很勇敢的人,他一个人面对几万魔军,一把追月洗尘弓,三箭角宿箭射出逼退东沙魔族,千灯就说长大也要成为跟清平君一样厉害的仙人,我便让她去天宵派学习,一直到修业结束,千灯得到前一甲,楚子敬表示很希望千灯去剑阁。"

  琴宿见万夜眼底有着无尽的回忆,打着:"后来呢?千灯为什麽不去剑阁?"

  万夜看着他道:"千灯向楚子敬问了破解修罗祭献阵的方法,楚子敬大概很意外吧!多少人强破头要进入天宵派,不少父母长辈更是削尖脑袋要把子弟塞进剑阁,千灯只想知道破解修罗祭献阵的方法,那时楚子敬特别去找禁书,告诉她用上穷剑斩断封印,用仙骨替代淨世符钉的方法,而千灯这个问题我早就告诉她解答,她日日夜夜挑灯苦读,却总是骗我她过得很好,我了解她,要在天宵派出人头地是吃苦换来的,更何况楚子敬百年来只收过一个亲传弟子鋐午,掌门怕剑阁后继无人,楚子敬才勉为其难的收入门下,千灯不论资质跟才华都是千万人中独一无二,楚子敬破天荒亲点,她却不死心的只想要问一个两全之法。"

  琴宿低头,对于千灯这个总是独立坚强,即使对好友苗岳君之死伤心难过,也不想哭哭啼啼造成自己软弱形象的小姑娘,顿时一阵心疼。

  想要保全万夜,又不想剔仙骨解阵,想要护万家宗族周全,却又必须毁掉万夜。

  两边都想要周全,怎麽可能,其实琴宿跟万夜都知晓,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将万夜彻底灰飞烟灭,仙骨必须剔,万夜必须消失。

  琴宿打着:"千灯是个好孩子。"

  万夜点点头,道:"我以前被钉在此地时,曾经恨过,曾经怨怼,曾经咒过,曾经疯过,为什麽上天对我这麽不公,我在天宵派无父无母,沉姨对我视如已出,被万家折磨至死,我最终一面未见,未玄与我如手足一般,被万家下狱指为妖邪,掌门对我关怀备至,我却无法将天宵派发扬光大就必须死在这裡,很多理想与曾经都被时光与孤寂消磨殆尽,我甚至无法真正死去。"

  琴宿抿着唇,手放在膝盖上。

  万夜仰头哈哈大笑道:"事与愿违,我到头来却必须守护最憎恨的万家堡,实在天意弄人到可笑可悲!"

  琴宿打着:"你想,若轮迴,千灯是否能等到你?"

  万夜笑道:"只要有一点可能,她都不会放弃,这姑娘骨子裡,对于某些事情坚持下来,比世上任何人要执着。"

  他想一下,加一句道:"虽然她现在还是很怕鬼。"

  琴宿与他相识一笑,万夜摇着孤舟扇道:"真是,以前都不会想说这些,不知为何,见到清平君就忍不住多说一些,唉,百年之后,能再见到仙君,还真是不错。"

  琴宿打着:"我并没有忘记,你在天宵派掌太极旗,那时候我跟楚子敬说话,你个头才到我胸口,好奇的想要摸摸追月洗尘弓,还被楚子敬念着说没礼貌,每次开战都冲在阵前,非常勇敢,当仁不让。"

  万夜轻摇孤舟扇道:"你当初不是还蹲下来,把弓递给我,我第一次摸到仙器,开心了好久,还好我现在很高,不然我在你的印象裡,永远都是那个掌旗的小个子。"

  两人沉默一会儿,琴宿打着:"你比你想像的还要杰出仁慈。"

  万夜往后一靠,看着他,神色露出一种很悠远的笑意。

  外面夜风吹起,这裡无时无刻都是黑夜,四周永远都安静无声。

  万夜一扇打开窗櫺,幽影晃动,古堡的残影拖得长长,他一身酒红宽袍,黑罩衫随兴的披在肩头,气质洒脱隐忍,一脸白皙如雪的面容,精凋细琢的轮廓。

  红的悲伤,白的透骨,两者皆痛。

  广大的殿堂,他像守在一座孤城的皇帝,既坦然又冷清,倨傲又忍耐。

  身姿化成无边无际的黑暗。

  琴宿看着他,万夜知道他会用仙骨一试,缓缓道:"清平君,千灯可能还要麻烦你照顾一段时间了。"

  琴宿点点头,起身拱手,步出落缤殿。

  

  ☆、十四、只缘感君一回顾

  

  在这个没有日夜的鬼村,对他们而言只有万夜跟千灯知道什麽时候是外面世界的白昼。

  破烂的黑旗,残破的碉堡,万夜、千灯、琴宿、锺离道及尧泽站在硕大的校场上,万夜竖起食指,压低声音道:"嘘,你听到了吗?是操课的声音。"

  随后张开手臂仰天大笑:"哈哈哈!死的好!全都死的好!哈哈哈哈哈哈!"

  四周寂静犹如墓地,那些关于万家堡不可一世丰功伟业,都随着尸体腐烂,被蛆啃食的一点不剩。

  百年后无人在意,唯一的浩荡都化为万夜癫狂大笑中。

  尧泽毫不留情道:"神经病。"

  琴宿很是惆怅,锺离道看的很有趣。

  琴宿看看周边旗杆倒塌,乱石堆中有一些破木板散落,石砖裂开上面布满灰尘黑青污渍,这些潮湿阴暗的地方本该会有些低阶食尸虫爬过,因淨世符钉的关係,任凭植物藤蔓攀爬,树根破出地面,要不是琴宿等人在万夜的防护下,一踏入此地,便会化成一摊血水。

  琴宿却没有想到,万夜会派千灯带他们进来,要琴宿的仙骨及锺离道的上穷剑,又怎麽会让他们轻易死在这裡。

  琴宿天生是仙,从小就生长于阆苑琼楼,出生就是天潢贵冑,麟子凤雏,师父是金阙帝君,在仙乐飘飘、朱轮华毂、轩裳华冑,所触之处均是金光宝剑,珠红礼带,他是在仙家祝福中诞生。

  当时盛况空前,天上人间,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仙尊降世时,享受这等殊荣。

  琴宿是在仙界祝福喝采,欢笑歌舞中诞生的。

  那时候天上星宿光满流淌,满庭赐福都给予他,连人间都感受到天边七天七夜绽放金光与欢愉,即使在夜里,银河照耀大地,任何黑暗的角落都被月华柔和的光芒洗鍊,这是普天同庆,各国的国师、巫咸、修真人都纷纷举行祭天大典,每个仙门演奏乐曲,吟唱道韵,献上鲜果鲜花,所有最美好的事物,都在这一天被世人铭记。

  琴宿第一次感到黑暗到寂静是在这裡,这个鬼村,曾经繁荣,现在若是能看到万堡主执着长剑,龙云虎步的站在城牆上,每个穿着酒红夜樱服的弟子,墨黑的大旗挥舞,万家堡人数没有四象盟军这麽多,但他们各个英勇不凡,光是万堡主一人便势如破竹,这等气势,便可威震四象变之盟!

  所以的过往都栽进一个历史的漩涡中。

  万夜从小就经历过四象盟军与东沙魔族大战,杀伐、呐喊、鲜血、尘土,他执掌太极旗,跟着楚子敬,在一片凶险的刀光剑影中,一同杀出血路。

  万夜经过战争的洗礼,靠着自身高人一等的才智,成为天宵派无人能超越的天才道人。

  他本身也是一个留着万家堡血脉继承天宵派传统,如果说楚子敬是时代准则守序的标准,那万夜便是突破当代侷限框架的奇蹟!

  这样一个惊世天才,到底要怎麽忍受孤零零的囚困于此?

  满心抱负,胸怀天下,万夜刚崭露头角,天妒英才,他就这样被扼杀在万家堡,冯未玄、淨世符钉、仙骨,这些成紧紧跟随,挥之不去的梦魇。

  仙骨能让他解脱,不用无止不休的在这个安静到让人抓狂的古堡中,彻底死去,享受一个人最终的归宿,如果连这个微末的要求都成为奢侈,要谁不疯狂呢?

  琴宿并不在意仙骨,他一开始看到万夜时也十分震惊,他记忆中的万夜跟现在相去甚远,战场上万夜这麽小,好像才五岁?

  他穿着道袍,袖子被那个年轻老成的楚子敬折了三折,双手抱着太极旗,他那时候艺高人胆大,跟在楚子敬旁边一点都不退缩,现在想来,万夜的确从小就展现与众不同的光辉。

  琴宿想起了很多过去,他不怪千灯,因为每个人心裡都有渴望追求,万夜想要的,千灯替他执着,万夜所求的,千灯替他夺取。

  上穷剑没办法拿到,千灯就将他们整个人一起带过来,千灯不是一个阳奉阴违的小人,她本心善良正义,欺骗琴宿跟锺离道她会愧疚自责,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违反本心,如果今天是千灯为了自己,她不敢奢望,不想这样抢取豪夺,不过这些都是琴宿自己所想,他总是习惯把人心想得很美好。

  锺离道觉得这不过是万夜算准琴宿的个性,演的一齣大戏。

  锺离道跟万夜都是聪明人,不过差别是,他们步步为营、满腹暗算、阴谋阳谋,锺离道即使用也绝对不想让琴宿知道,他可以被天下人恨,却绝对不想被琴宿哪怕有一点点的不满,锺离道都无法忍受。

  锺离道认为万夜把所以人都计算进去,包括心悦万夜的千灯。

  万夜有料想琴宿拒绝吗?没有,但是自己会不会先出手杀了他?

  的确会,锺离道一直都想暗自用上穷剑把淨世符钉砍断,让万夜连带灰飞烟灭,再不入轮迴!

  万夜知道锺离道的身分,不管他用什麽手段查出来,他都清楚锺离道多麽喜欢琴宿,要是做出违背琴宿心意的事情,被琴宿怨怼,锺离道宁可自己愤恨,也绝对不会这麽做,爱的这麽小心翼翼,这点细微的感受都被万夜察觉,这盘棋在踏入此地时,锺离道就输了。

  锺离道知道,即使琴宿不再是清平君,他仍然会尽最后一点力量,耗尽自己,帮助任何需要的人。

  琴宿已经经历过殒落与重新修炼的孤寂痛苦,他释怀一切,这点锺离道明白,所以他从一开始的反对,到现在,只要能跟琴宿站在一起便心满意足了。

  一切就绪,万夜满脸期待的踏入阵内,千灯有些颤抖的握紧衣角,锺离道抽出上穷剑,面无表情的递给琴宿,平日那种客气的微笑,锺离道再也装不出来。

  琴宿的外袍摺好放在石头上,解开上衫,露出不少交错伤疤的上身。

  琴宿拿起锺离道的上穷剑,没注意到对方神情平静到冷淡,千灯跟尧泽站在阵外护法,周边当时橙光大作,整座山头的淨世符钉从百年的大阵中飞起,她只记得上穷剑尖满是鲜血,仙骨飞到万夜手中。

  更多的细节每每回忆都刺骨难当。

  酒红的外袍飞扬,万夜回头对千灯微微笑,黑髮乱飞,那是犹如往常,令人安心又宠溺的笑意。

  千灯事后很难细细回忆每个细节。

  琴宿一挥上穷剑,锺离道结出法印,满山鬼气被激盪开来。

  琴宿上衫染上几点血迹,万夜身体分裂成萤光消失,咒语结束地上落下酒红外袍跟孤舟扇,琴宿随意阖上衣襬,伤口长出新肉快速癒合,他弯腰捡起地上事物。

  千灯抬头看着阳光噼开永夜帷幕,一路上爬上斑驳的石凋跟残牆,万家的黑旗淡如翻倒的墨迹,连微风的轻抚,翠绿山岚都显得无比鲜明浓艳,大地吐露出起伏,曾经笑容卷狂的优美身姿,却是刀光入鞘,覔无所踪。

  千灯站起身,面色苍白却平静,琴宿执起他的手,将孤舟扇放在她掌心。

  孤舟扇的扇骨犹如万水千山,握紧时,却似夜雨幽梦,毫无重量。

  她握着,除了万夜随身携带的孤舟扇,还有千个日月交替的记忆,那名百年前天宵派天才道人,酒红的外袍飞舞在浩浩汤汤的宁静大殿,似乎都变成遥不可及的画卷一笔。

  她感到头上一重,琴宿摸摸她的头,她心裡被塞满什麽,又因为对方这一个举动一下所有惶恐不安,患得患失畏惧煎熬顿时被沉厚的光亮刺穿。

  尧泽先打破沉默道:“好久没看到阳光的感觉,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希望楚子敬不要埋伏在哪裡等着团灭我们。"

  锺离道走上前,扶着琴宿道:“还好吧?有哪裡不舒服吗?"

  琴宿摇头,儘管下剑时巨疼无比,但为了不让千灯自责,锺离道担心,当下琴宿不断回忆百年前承受歌仙桥上,天宵派众人万剑如雨的攻击,成功转移眼下的感知,那伤口已被万夜治的一点痕迹都看不出,锺离道还是担心的伸手轻抚,深怕有甚麽后遗。

  千灯将孤舟扇收到怀中,吸口气道:“先去整备一下,我们晚点在落缤殿集合,把岳君的骨灰送回丹阳坛。"

  尧泽看看千灯,似乎有话想说,还在考虑是否要开口,千灯已迳自转身离开,尧泽一手摸着袖口,看着千灯离开视线,才慢慢转身,对上琴宿的目光,谁也没说话。

  琴宿对于百年前的战役,在看到万夜时被一点点唤醒,他好像忘记很多事情,那个杏黄道袍的小个子拿着道旗,挺着胸膛,胸中自有一股天道横越灵魂,他们都曾经有着贯彻大道的远大理想,琴宿那时候透过青铜面具,对上小万夜的双眼时,知道他将会成就不凡。

  琴宿在上穷剑贯穿腹部,随着仙骨飞到空中,他口不能言,但万夜知晓,他们都读懂对方的心意。

  琴宿打着:"千灯被你教的很好,她善解人意、敢做敢为、坚守正道,万夜,你对于天宵派、人间事的大道,她一定会替你走完。"

  万夜笑道:"清平君,当初你蹲下来将追月洗尘弓递给我,我第一次摸到仙弓,那一瞬间,我明白修仙、问道、除魔、救世,就是我的一生一世,你那个举动造就昔日的万夜,可惜你太晚来了…….一日疯魔,万劫不復,晚了。"

  万夜承载百年的痛苦孤寂,琴宿感觉那些丧失的记忆正在汇聚成为一条遗忘的星河。

  琴宿点点头,锺离道眼光闪烁,彷彿承载银河满盈,他抱住琴宿两手环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颈窝。

  锺离道语气坚定道:"你必须好好休息,虽然万夜治好伤口,不过消耗巨大,这段期间你别再妄动法力,知道吗?"

  琴宿顺着他的髮丝,锺离道闻着他颈窝,乾淨清爽,鼻息间均是对方的味道。

  琴宿伸出指尖,在锺离道背后写着几句,锺离道笑了笑,放开他道:“当然可以,我有那麽小气么?"

  琴宿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拇指腹擦过他白皙绝美,无法挑剔的眼眉、下巴、唇角,灵魂深处澄淨自然契合无比,锺离道绝美的面容撞的琴宿心中悸动。

  琴宿看着这个与他有缘无份、生生世世嚮往的人,锺离道身子因紧张僵了僵,握住对方的手将唇靠上去。

  琴宿侧头轻轻吻上他。

  天上几声鹰啼,提醒万物復甦,琴宿的白道袍被锺离道抓皱出几道折痕,锺离道一手滑到他胸前,双唇分开时面颊微红,喘口气低声道:“去吧!"

  琴宿点点头,才转身离开。

  琴宿慢慢的思考着,最后决定先到落缤殿取东西。

  尧泽站在断牆边,宏伟的宫殿,迴廊、沿着山脉溪谷一路弯曲,随着飘零叶片,清澈见底的溪底,山涧源起嗷嗷的豹吼,看着重新洗练的风景道:“真是没想到,黑夜中看不清的,在光亮中竟是这样的风光。"

  千灯木然的将孤舟扇放在以往万夜常坐的位置上,接着收拾几套换洗衣物,把裡外打扫一遍,一下站起身把桌面摆件收起来,一下又觉得太空,把柜子裡收好的再拿出来,把桌椅擦乾淨,想着万夜喜欢错落有序的摆放,便把软塌上的薄被折好,枕头、床头柜上的凋花木盒、裡面的耳环、首饰通通翻出来看看又放回去,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还能做什麽,以往自己出远门前都会整理好房间,再跟万夜说说话,万夜会一脚支在椅上披着酒红的罩衫,扬起嘴角,侧着头听她讲话。

  现在出远门,没有人可以道别,即使回来也没人期待,心裡闷的很,却难以具体描述。

  好像以前在暴涨溪流的渡口常常看到这样的场景,在仙门与东沙魔族战乱时,听过这样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五感变得错乱,听觉变的忽近忽远,视觉模煳又清晰,喉头梗的难受胃裡翻腾有些作呕。

  千灯一下说服自己很快就会没事了,一下又忘记今夕是何夕,站在花园外围的日晷前,任凭头上的白云快速流动,地上瘦高的影子拉长变小,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疼,还是都疼。

  她感到肩上一沉,侧头看到宽大的手背,千灯看到缝补过的袖口,琴宿还是一样和煦微笑。

  琴宿指指走廊,千灯跟着他坐在迴廊的长凳上。

  千灯坐着有些矇,琴宿一下从缝补的袖口变魔术一样,跃出两个皮影人偶,一个是拿着扇子,一个衣带飘然拿着弓箭,看出来是三箭破魔的故事。

  拿着弓箭的仙人跟着拿扇子的道人,那个道人指着远方,再转头跟仙人比手画脚,解释前因后果,仙人点头,表示答应帮忙仙门百家解除此间犄角之势,进退两难之局。

  拿扇子的道人举手欢呼,一下那个仙人飞在空中,三箭架在追月洗尘弓上,一阵银光大作,拿扇子的道人对仙人抱拳鞠躬,仙人也拱手回礼。

  拿扇子的道人走着走着,遇到一个魔族少女,那魔族少女吓跑很多村人,道人用扇子一挥,魔族少女就被綑仙绳绑住,道人用扇尖指着魔族少女,魔族少女摇头,指着天表示改邪归正,绝对不再伤害人类。

  道人放了他她,继续走,爬过高山,涉谷攀岩,走过大漠,抵抗暴风,斩杀攻击他的妖魔鬼怪,遇到很多感谢他的人们,最后来到一个古堡前,一个矮小的人偶对他举起手,道人弯腰抱起小孩,进入古堡。

  千灯顿时脑中浮现时光荏苒,她小时候给父母駡,家族长辈认为她太胆小,无法成为万家宗族的一员,甚至连修真都无法做到,丢进颜面的千灯,听到族长们正讨论是否将她从宗庙除名,她知道因为自己的关係,连累到身边的人,却不知道该怎麽办,于是一个夜裡逃到后山鬼村躲起来。

  她小时候知道自己有一个兄长在鬼村失踪,后来鬼村后山变成万家禁地,千灯希望自己消失,又害怕又难过时,她看到黑夜中,惊世骇俗的绝色。

  箭垛后,酒红外袍飞舞,脸庞跟自己十分相似,嘴角带着傲视苍穹的从容,眼眉桃花,正摇着一把扇子注视着自己。

  万夜教会她使用寻夜刀,教会她修真结丹,千灯突飞勐进,与万夜朝夕与共,心裡越是喜欢这个称作兄长之人。

  千灯想要了解他的世界,想要让他解脱,决定进入天宵派寻找方法,也想认识万夜出生成长的地方。

  千灯在天宵派跟万夜的栽培下成为万家最优秀的人才,很多万家人都期待她成为堡主,众人皆见千灯展现芳华的一面,却不知隐隐黑夜中,那执孤舟扇的天才道人坐镇鬼村残城,却能指点天下棋局。

  千灯将万夜的一切放在心上,直至倾心于君,尚不自知。

  千灯指尖划过执扇的道人皮影,泪水先滴在地面形成涟漪一圈一圈。

  无声的哭泣到痛彻心扉的哀嚎,或许一生太短,承诺太长,夜幕无边,斫月难追,掬不尽黑夜孤灯,换不回一声幽暗轻笑。

  琴宿拍拍她的背,千灯头靠在琴宿胸口,泪水沾湿对方陈旧的道袍,低声啜泣喊着:“哥哥……哥哥……."

  最后千灯紧紧抓住琴宿的衣衫,埋在他胸口,哭到喉咙沙哑,哭到崩溃无法自己。

  十几年前,有个小女孩缩在牆角,害怕黑影幢幢,哭泣颤抖,直至一缕佔尽肉体的孤魂,用高亢低吟演着世人歌颂的故事,把小女孩哄的破涕微笑,从此不畏惧漆黑与未知。

  琴宿听着她哭喊着哥哥,便用掌心顺着她的髮,拍拍她表示安慰。

  或许琴宿有种温润可靠的气息,千灯哭着哭着便眼睛红肿,胸腔闷痛,琴宿捏捏她的后颈,千灯头一歪,被琴宿抱回塌上,他打盆水,拧了毛巾盖在她双眼上,以免醒来头疼眼痛。

  锺离道坐在牆垣上,见琴宿走出落缤殿道:"千灯还好吧?"

  琴宿打着:“还好,哭出来就好些了,她很坚强,慢慢就会没事了。"

  锺离道看着天边翠峯,一隻凤蝶上下晃动,在他耳边打转,手指摩擦着上穷剑柄道:"茫茫人世,暮蔼千山,要心志坚强,要不退初心,谈何容易呢!"

  琴宿坐在他旁边,仙骨剔除,放鬆后,一阵阵疼痛随着脉搏跳动,忽强忽弱,他闭上眼靠在锺离道肩上,昏沉的睡下。

  锺离道扶着他的肩膀,让琴宿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他动作小心的避开后脑勺伤口跟肋骨的新伤。

  锺离道低头凝视他,琴宿熟睡的脸庞,泛着一层柔光,不管多麽强大的阳光,都只是在琴宿身边勾勒一股温和的气息,雪白道袍,缝补的线头没收好,锺离道伸手将袖口的线摘掉。

  指尖一遍一遍画着他的眼眉,印在眼眸,刻在心尖。

  锺离道暗自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放任琴宿伤害自己了,以后说甚麽也不会妥协,绝对不会!

  锺离道顺着他的髮丝,忍不住俯身吻上琴宿的额头,又做贼心虚的抬头四处张望,脸上发烫的假装没事。

  人魔殊途,他的父亲母亲就是最好血淋淋案例,人魔尚且不得同归,更何况仙魔本就对立,简直比夜繁女帝跟锺离年还要更糟。

  锺离道望着天空,白云蓝天,蝶舞花香,如果这样走下去,是否能同去同归?

  一阵无语的静默,琴宿抿唇,放在腹部的掌心抓紧锺离道的手指,他拇指腹摩擦对方的指尖,抚慰着那好梦正酣的曾经仙人。

  

  ☆、十五、剑鸣九天郎英杰

  

  尧泽一脚支在塌了一半的阶梯上,叼着狗尾草转着善化,看到千灯走出来,笑道:"妳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搞甚麽?"

  千灯不想回忆自己抱着琴宿痛哭失态幼稚的模样,挥手道:"没事,我睡一下便好,道长跟锺离呢?"

  尧泽舌尖抵着草根,狗尾巴上下晃动,道:"受了这麽重的伤,八成在附近休息吧!"

  千灯心尖抽一下,尧泽自知话裡有误,改口道:"他不是后脑勺给嗑出一个洞,都已经是没心眼的人,别撞的更傻才好。"

  千灯正在斟酌用词,天上云卷破散,棉絮被剑风打出层层叠叠,还没看清甚麽状况,一个人影从上空直直坠落。

  影子从上而下,越来越大。

  尧泽跟千灯对视一眼。

  接还是不接?我是想看他摔成肉酱的样子,别淌浑水了。

  接还是不接?接了八成搅没完,不接,这傢伙要摔成猪肉馅饼。

  两人满脑子想法分析,琢磨着,那人身子瘫软貌似晕过去了,好在此刻一阵银光冲出,箭身撞在坠落人的背嵴,缓冲了速度,琴宿翻身踩着牆垣跃上空中,一手提着那人的衣襟落下。

  锺离道抬眼看到天上莫约七八名黑衣金篆蝠纹的男子御剑盘旋,草木被旋风阵阵,落叶萧萧,他们似乎注意到锺离道目光不善,便调转剑气离开碉堡上方。

  琴宿鬆开掉下来的青年,那青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吓了在旁边帮忙切脉看伤势的千灯一跳。

  那青年瞪大眼睛,环顾四周提高音量道:"我是谁我在哪?"

  琴宿在锺离道走近时,听到他一阵若有似无的轻笑,随着他睫毛颤动,道:"百年浮生不知命,回首仙程梦成空。"

  琴宿询问似的看着锺离道,对方回望时带着笑意,伸手碰碰他指尖。

  锺离道走近看看他,歪头道:"阁下不是九鹏剑郎英杰么?怎麽被黑蝠派的人从天上丢下来了呢?"

  这个青年浓眉大眼,神采奕奕,浅褐的眸子,棕髮梳的整齐,高马尾用黑带竖起,一身粗布劲装左肩披着皮革甲冑,胸前皮带穿过腋下,繫在铁环上是铁灰的半边披风,腰间一柄长剑刻着"九鹏"。

  郎英杰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看到锺离道跳起来指着他道:"江东候仙府小庄主!"

  接着又看看琴宿,锺离道摆手道:"这是琴道长,幸亏他刚刚接住你,不然你早摔扁了,这是万家堡寻夜刀千灯,这位是庐山冯门尧泽。"

  千灯拍拍手站起身,尧泽歪在树干边上斜视看他。

  琴宿打着:"这位郎英杰小友是你旧识?"

  锺离道还未开口,郎英杰插嘴道:"可不是吗!当年歌仙桥天江被巨鲸翻江倒海,是小庄主帮忙才平定,我家就是那时候给淹了。"

  他上下不遮掩好奇心的打量琴宿道:"长的挺仙啊,你是哑巴啊?"

  这种问法跟语气很不客气,在座等人均明白这个人一向直来直往,想到什麽说甚麽,即使如此这种方式提问还是会让一般人不舒服。

  不过琴宿老早习惯各种各样调侃侮辱,他一向是雷打不动的极好耐心。

  琴宿打着:"是的。"

  郎英杰哈哈大笑,脸颊露出深深的酒窝,像个孩子般指着琴宿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水云宗那个临时工蠢宿啊?要救人结果自己剑法太烂被砍伤,好蠢!"

  锺离道抬眉看着他,道:"你口中的蠢宿刚刚救你一命,你就是这样表达谢意的吗?我的郎兄。"

  尧泽见锺离道仍是礼仪周到,暗骂一声做作夹枪带棒道:"你想不想再被丢上天飞高高,我很愿意帮你这个忙。"

  郎英杰奇怪道:"你们干嘛不高兴的样子,天圆地方镜上面的天下频道都把蠢宿当作二货的代名词了,又不是我先起头的。"

  这个人还是一路走来始终如一,完全不会看人脸色。

  千灯眼看场面又要歪楼了,琴道长的凭君传语式都救不回这两受一直互掐的场面,她见识过九鹏剑的威力,要是打起来可没人能阻止。

  千灯连忙假装好奇,其实一点都不在意的问道:"黑蝠派做甚把你仍下来?"

  尧泽见对方气势磅礡的样子,看了颇不顺眼靠在旁边桦树边道:"你到底是谁啊?不自报身家,太失礼了吧!"

  郎英杰仰头,一副桀傲壮阔道:"我是天宵派莲潭潭主楼璟翔仙尊门下首徒,九鹏剑郎英杰!大名鼎鼎的古今悲客楼璟翔便是我师父,你们一定听过师尊他的名号。"

  千灯道:"古今悲客楼璟翔……不是那个……"

  尧泽嘁了一声,把落在眼前的髮丝顺到脑后道:"什麽啊,讲这麽好听,不就是那个厌世师尊!"

  楼璟翔何许人也?

  天宵派掌门阙玉英有两个师弟,二师弟莲潭潭主楼璟翔,人称厌世尊师,长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灰眸玉面,偏生好看的人多半有病,楼璟翔喜欢在黄昏对着莲潭静坐,好似天地只剩下他一人。

  不过背景仍然很多弟子来来去去的给伙房送食材,给药房送药草,给丹房送仙果,马车跟一堆路人进进出出房门,磅磅的关门声,达达达马蹄声,互相讨论每日菜色的交谈声,吵的要命。

  这个画面看起来很突兀,不过楼璟翔很泰然处之,他总是能两袖清风不问周遭事,任凭夕阳的馀晖打落喧嚣,黄昏的寂寥淹没潭水。

  楼璟翔潭主偶尔会授课,他总是轻飘飘的经过弟子身边,不知道讲到什麽,浮现一脸厌世,带着随时想横剑自刎的灰眸,悲伤道:"苦多乐少,不如早死。"

  然后自己常常翘课,不,应该说是翘掉自己的课,让几百个弟子习以为常的自习,要是汇报给楚阁主,大概科目会立马变成跑山门一百圈,来回长泳莲潭两百次,整齐校服扛着八十斤的陨铁,顶着配剑,一路左右换腿跳后山山路来回三百次,而且要一路喊着"天地为炉!"后面是长到没人记得起来的各种口号。

  当潭主闹失踪,莲潭弟子们都心照不宣的自习,非常自动自发乖巧纯良。

  结果在楼潭主完全不授课的情况下,莲潭弟子们的学科平均比剑阁还高,很多门外弟子都不知道怎麽在完全没师尊的指导下,让学习效果突飞勐近,堪称天宵派奇蹟之一。

  楼璟翔这个人几百年没个影,喜欢四处奔波,寻访极地,是个只知其名不知其影的个性,在天宵派的莲潭栽种各种水生奇花仙草,四周灵气丰沛,潭主本人常年不在门派,而莲潭本身是门派炼製丹药、提供食材的源头,这些事宜本由郎英杰管理,后来郎英杰家被巨鲸淹了他便下山开始寻找使作俑者。

  掌门的三师弟,是扬名四海,威震九州的剑阁阁主楚子敬,个性孤高冷闢,难以捉摸,眼神总是带着不明究理的鄙视,天问九歌两柄仙剑斩杀无数妖邪精怪,楚阁主守时守纪律,严以待人,更严以律己。

  天地为炉楚子敬,古今悲客楼璟翔。

  这是一开始他们俩师兄弟的称号。

  风雨无阻杀魔狂,厌世师尊楼璟翔。

  这是近年被逃出剑阁的弟子跟各仙们小辈私下取的称号。

  不过郎英杰的配剑九鹏并非从剑阁取得,而是楼璟翔所赠,郎英杰个性耿直执着,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并不喜欢剑阁那种乖张过于严肃守纪律的地方,导致郎英杰几乎不和剑阁的人打交道。

  最重要的事,这个郎英杰是出了名的敬爱师父,敬爱的如痴如狂。

  郎英杰挺胸,直言道:"我有一个任务,我要找到师父,他被黑蝠派的人抓走了。"

  千灯跟尧泽对视一眼,他们对于楼璟翔这个完全像是门派传说的潭主表示非常质疑。

  尧泽道:"都传闻那潭主不见几百年了,八成挂在哪裡,一死到水底,凉透半边天了吧!"

  千灯道:"嗯,以前还有人说潭主不会是杜撰出来凑人数的,比竟很多门派啦、国家战争之类的,宗主啊都是三尊、三公的,喊起来比较有气势嘛,你别太执着了。"

  郎英杰脸一沉,不高兴的喝道:"你们什麽意思?我师父才没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休要在这裡信口雌黄,当心我不客气。"

  琴宿站到他们中间,打着:"他们是开玩笑的,不用在意,能请小友能告知为何楼潭主被黑蝠派抓住?而你又为何被丢下来?若有需要帮助,但说无妨。"

  郎英杰接过琴宿递来的水壶,仰头喝光,才愤愤不平的解释。

  黑蝠派位于幽州,是个颇为争议的门派,要是有人谈起当今修真玄门,西北天宵派,南方庐山冯门,丹阳坛,水云宗,江东候仙府都是吓吓有名,可这黑蝠派是很久以前,南疆一批练蛊与支持东沙魔族的□□人士合力佔据幽州,扩展势力,演变成今日的黑蝠派。

  裡面龙蛇杂处甚至远到苇原神州跟蓬莱仙岛的修真人,还有东沙魔族的高阶族长,很多仙门子弟都把黑蝠派当作下贱之人与邪魔歪道聚集之地,羞于为伍。

  郎英杰在十三岁时,巨鲸出现在天江口附近的僕镇,击杀不少船舶,后来连附近的民房都被大水波及,连续三年越来越严重,一开始有一些云游道人会帮忙,不过抓不着巨鲸,反而触怒对方招致更大的灾祸,来者也只能摸摸鼻子闪人。

  没人不知道巨鲸甚麽来头,只是猜测是暴雨后从东海游进来的,只是巨鲸神出鬼没,狡猾多疑,不会轻易中招,甚至迫坏仙网,将民众尸骸咬碎丢在岸上,公然挑衅来抓捕牠的道人,这下更没人敢去招惹牠了。

  郎英杰是从小被送入天宵派莲潭潭主楼璟翔门下,他对此十分愤怒,无法忍受自己父母遭受巨鲸残害,周遭百姓却得过且过,个人自扫门前雪的态度,完全不想得罪魔物,只求自己不要身陷其害。

  郎英杰请命下山,一路奔波三个月日夜赶路,中间还惩治不少抢匪恶霸耽误时辰,他到天江时才发现一件很严重之事。

  他不会游水。

  他如此后知后觉,智商也实着令人堪忧了。

  郎英杰到处请人带他到江心,当然没人会理他,他非常愤怒跟那边的百姓吵起来。

  郎英杰直来直往的个性,不加修饰的指着镇长大骂:"你们这些人怎麽能放纵巨鲸作恶,完全置之不理!?我特地从天宵派赶来!只是要请你们派一个船夫送我到江心,我会自己想办法引他出海!"

  镇长跟一狗票大妈大叔大婶吵吵闹闹道:"甚麽办法?你有什麽办法倒是说啊?凭甚麽我们要派人去送死?"

  "天宵派管太多了吧?这又不是你们天宵派的地界!"

  "郎英杰,你没事干么,你要来给你爹娘整后世我不管,但少把天宵派那套带来这裡!"

  "你们这种人都是毫无作为,什麽都搞不定,巨鲸现在至少不会上岸杀人,要是你们治不了牠,你甩手走的轻鬆,惹怒牠倒楣的还不是我们!?我家都被淹成茶泡饭了,我感觉现在就是大米,完全无地容身。"

  "英杰你不要多事了,就你这智商也想不到什麽好办法,要是真要处理,怎麽不让楚阁主来?"

  几个年轻人哀嚎低声道:"得了吧!楚阁主来更惨,看到他都要喊口号,不然就要交互跳一百下,巨鲸没死,我先被他□□,还是不要看到他比较好。"

  郎英杰满心热血来帮忙,却没想到被家乡的居民中伤,他们害怕遭受到更剧烈的反扑完全不想除恶,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的小利,将大义当作放屁,还指着自己鼻樑抱怨自己多事!

  众人烦躁的挥手,扭曲的鼻子、犹如金鱼开合的嘴唇,留着汗的后颈,空气中充满汗酸味跟腐烂厨馀的味道。

  空气彷若抽离,每个丑陋的面孔不断扭曲,皱巴巴的吼叫谩骂。

  郎英杰心脏咚咚的跳动,他眼神游移在每个陌生却好像认识的居民脸上。

  啪!

  郎英杰一拍剑鞘怒道:"行!你们不想处理,可以!我自己想办法!"

  当天晚上,他蹲在自家老宅屋簷下,斗大的雨滴滴滴答答的落在石阶旁的大缸裡面,裡面青绿的水中,大肚鱼游在浮萍下方,苔藓爬满缸边,他满腹委屈愤怒。

  一口饭没吃上,还只能坐在这裡哀叹,他踱步走出来,任凭该死的雨滴打在头顶、肩膀、滑进胸膛。

  夜雨中,灰濛濛的视线看到一个小铺子,随口点了馄饨麵吃,又买了十个烧饼油条,天宵派食堂供饭量够大,以前老爹卖剩下的粥跟麵饼全都到英杰肚子裡面,有时摊子生意不好,老爹乐的把儿子当厨馀桶,发现这个小子特爱吃小米粥,于是每日天还没亮就起来煮一大锅小米粥。

  郎英杰吃的多也不见长肉,高挑健壮的身子,握剑的肌肉线条刚强,很久没回家,整条街道一下雨,视线更差了。

  郎英杰一个人在下着小雨的夜色中,咬着烧饼夹油条,蹲在小铺子下,盯着前方发呆。

  直到有个人将一把伞放在他面前,他甚至没抬头看对方,只是含煳的道谢。

  他不知道蹲了多久,雨稍微小一点时,他刚想站起身,脚都蹲麻了,整个人往前扑倒在一洼水坑裡面,满脸髒水,他駡了几声,撑起身子,爬起来抓了伞,满身泥泞的回家。

  次日早晨,郎英杰到候仙府朱红大门前,蹲在石狮子旁边,见到一双黑靴出现,他抬头往上看,是个貌美的姑娘。

  对方先开口自我介绍道:"我是候仙府的护卫长三娘,你是九鹏剑郎英杰吧?老家在天江口附近的小镇,进来吧!小庄主正好巧要找你。"

  三娘伸手拍拍他的肩,郎英杰道:"小庄主怎麽知道我来了?"

  三娘笑着在前面引路道:"适才门口的守卫换班,找我报告说有个年轻人蹲在石狮子旁边,我在跟小庄主报告事情,他便让我请你进来了。"

  郎英杰看到七个僕从正在合力抬起一个满是灰尘的大鼎,准备搬进一间满是木柴堆积的房间,一个蓄鬍汉子大吼指挥道:"后面,注意后面有阶梯,三吉、阿发往右边先退,左边低一点"

  郎英杰便道:"小庄主好!"

  那汉子狐疑的转头看他,以为小庄主驾到,大声道:"小庄主好!"

  郎英杰道:"我不是小庄主,你做甚这样喊我?"

  汉子道:"不是你说小庄主到么?"

  三娘连忙摆手让他们两个人打住,道:"郭兆你忙你的,其他人继续动作,郎小弟这边请。"

  郎英杰抓抓头,郭兆自以为小声道:"哪来的臭小子。"

  伙房外面放着长桌摆上新鲜的水果盘,朱明坐在牆头,偷吃准备上桌的葡萄。

  郎英杰见到他悠哉的丢葡萄,一口接着,满嘴都是甜甜的汁液。

  他便道:"小庄主好!"

  三娘抄起一颗频果往朱明砸去,朱明刷地接住,道:"不要浪费食物啊,郡主。"

  三娘撑腰道:"有客人在,你坐牆头成什麽样?快下去!"

  朱明灰熘熘的翻到另一头,三娘道:"他不是小庄主,走这边。"

  三娘想着:"这倒楣孩子怎麽看谁都喊小庄主。"

  便机会教育道:"小庄主喜穿靛衫,是个俊美无双的青年,个性谦恭有礼,你一见便知。"

  郎英杰喔了一声,经过书斋,一名靛蓝罩衫,玉簪挽髮的男子站在前廊低头看书。

  俊美无双,这下不会错了吧!

  他连忙上前道:"我是楼潭主的徒弟郎英杰!小庄主好。"

  那男子抬眼看他,阖上书,神色平和道:"抱歉,我并不是小庄主,让你失望了。"

  三娘见到人没多说什麽,将郎英杰拉出去道:"他不是小庄主。"

  那人道:"剑鸣九天郎英杰,真是少年英雄呵,锺离庄主在花园,去吧!"

  三娘面色发青神情怪异,用郎英杰听不到的声音对他道:"姬将军你胆子也太大了。"接着把郎英杰拉出去关上门。

  郎英杰唔了一声,跟着三娘穿过迴廊庭园,一路看到不少花草盆栽摆放佈置,十分雅緻,花丛中一身靛蓝劲装,黑龙护腕的俊美青年,一手轻点在一株桃花上,一手负在身后,垂着眼眉带着笑意,十分清閒姿态。

  郎英杰拱手道:"你好。"

  三娘压低嗓音道:"他才是小庄主。"

  郎英杰抓抓头道:"他跟刚刚书斋那个人怎麽这麽像?还是书斋那个跑过来这裡?"

  锺离道转身面对他道:"你好,剑鸣九天郎英杰,久仰大名。"

  郎英杰奇道:"我有什麽大名好久仰?"

  锺离道随意拂过一株桃花道:"自然是阁下一年前在洛阳除妖成名,不计得失,不为利益,高风亮节,传承楼潭主风骨,在下一直很欣赏阁下则善固执的人品。"

  锺离道的赞赏真是一击打中靶心,对这个尊敬师父成狂的徒弟来说,没有比"自己像师父"更美的礼赞了。

  真是知己!

  郎英杰立刻喜欢上这个俊美又知书达礼的小庄主。

  郎英杰开心道:"难怪现在很多师弟以为我是洛阳人,不管在哪裡,只要需要帮助,修真人本该义不容辞。"

  锺离道道:"这也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吗?"

  郎英杰闻言喜道:"没错!天江口的巨鲸打坏桥岸跟河堤,淹死我父母,毁我家园,我无法置之不理,可…….可……我实力不够,对水实在…….那个……听闻候仙府实力不俗,那柄上穷剑,是从北原烛阴下夺得的吧?既然你能击败烛阴,那巨鲸一定没问题的吧!我可以协助你。"

  他满脸焦急,看着锺离道的侧脸。

  当他精疲力竭的趴在浮木上,泡在水裡载浮载沉,巨鲸浮出犹如一座海上仙山,上面是一个俊美青年,黑髮散落在有些消瘦的肩上,面庞染上水渍,反射出一片旋光,持着银光划过天际,水珠漫天,出现一道彩虹。

  简直就是仙人下凡。

  大英雄!

  郎英杰从此把锺离道定位成英雄。

  他站起身,握紧拳头道:"我这几年一直暗中追查巨鲸发生的始末,发现便是从那黑蝠派跑出来的,他们这些妖人豢养巨鲸,却让牠跑到僕镇,为了避免被外人发现,怕仙门各家找他们寻仇,他们将此事掩盖的极好,僕镇这个地界是三不管地带,当初要不是锺离兄弟仗义相助,巨鲸肯定还在天江口继续作恶危害众生,黑蝠派间接害死我父母,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若是不能报此血海深仇,我绝对不回天宵派!"

  郎英杰一手握紧九鹏剑柄,仰头道:"锺离兄弟,上天让我在此地遇见你,一定是命运的安排,请你一同与我斩杀黑蝠派,贯彻人间正义!"

  琴宿见他满腔热血,打着:"黑蝠派看上去实力不容小觑,小友还是请天宵派的师兄来帮忙吧!隻身一人,恐多险阻。"

  郎英杰对锺离道露齿一笑,非常哥俩好的大手一拍在他肩膀上道:"锺离兄弟,你同我一起去吧!正所谓兄弟同心,其力断金,对吧!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啊。"

  锺离道眼角馀光看看自己右肩上精緻的兽纹刺绣上放着对方不太乾淨的手。

  尧泽注意到锺离道因为琴宿在旁边,所以露出得体的假笑,没一掌拍开郎英杰沾了泥巴的手指,哈了一声,千灯撇了他一眼,忍住不插话。

  琴宿看着锺离道,眼神充满同意。

  连一边的千灯跟尧泽都能感受到琴宿道长普渡众生的强大气场。

  锺离道也不好装作没见着,想着只要琴宿待在自己身边便好别让他把南牆撞倒,就顺着对方的心意道:"也罢,英杰带路吧!"

  一行人被千灯的万鬼修罗门带出万家堡址后山,来到洛阳郊区,尧泽停住脚步道:"我们在这裡分道扬镳吧!我必须先去丹阳坛把苗子的骨灰带回家。"

  以前苗岳君在的时候,刚结束禁足的尧泽并没有像以前在天宵派喊苗子这个称呼,如今故人已远,尧泽突然恢復一点三年前千灯熟悉的样子,只有对自己跟苗岳君才会展现活泼爱笑的一面。

  千灯心裡很複杂,虽然她比较喜欢以前的尧泽,不过那时候苗岳君总是能在两人之间活络气氛,尧泽也会配合的打闹说笑,她更多时候是掩护苗岳君凌晨从狗洞鑽回寝室,现在她甚至不确定尧泽会不会想杀死楚子敬报仇。

  千灯手放在寻夜刀柄上,抬眉道:"我跟你走一趟吧!不然你没有人带,会迷路的。"

  你没有人带会迷路的。

  苗岳君知道尧泽是路痴,常常这样说。

  现在这句话变成千灯对他说。

  尧泽愣一下,抬头看看天空,将善化收到腰间语气随意道:"嗯,也好,不然我走一辈子也到不了丹阳坛吧!"

  琴宿打着:"既然如此,两人同行一路上也有个照应,愿你们一路平安。"

  锺离道拱手道:"多谢千灯送我们来,一路顺风。"

  千灯回礼道:"我等各位好消息,祝小庄主、琴道长及郎师兄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尧泽笑嘻嘻的用善化剑鞘端敲敲肩膀道:"道长哥哥,后会有期啦!"

  琴宿点点头,表示和善的笑意。

  他朝锺离道抬抬下巴一副不屑的样子,锺离道笑一下,没理他。

  送走尧泽跟千灯,琴宿、锺离道跟郎英杰三人往东城门前进。

  

  ☆、十六、何所安平何所定(一)

  

  千灯跟尧泽一路御剑往丹阳坛而去,不过此刻乌云密布,银光紫电交叉而下,两人便改成走陆路。

  他们来到一家小麵摊点了两碗阳春麵后,尧泽把茶壶的水倒在碗裡,在用它来洗筷子。

  两人坐下后,千灯低头看看介识版,微微蹙眉,眼角馀光看到尧泽对旁边桌互相喂饭的年轻夫妻浮出不屑的哼气声,她收起介识版右手食指敲着桌面,决定迂迴的道:"尧泽,岳君的骨灰罈要麻烦你送回,我这边有个军旗罗盘,左手持着心中默想要到达目的地的旗帜模样,它就可以指出最短且最快的路途。"

  军旗罗盘,千灯一直知晓尧泽是个路痴,尧泽这个人除了机敏狡猾,路痴这个特长完整从庐山掌门卢蔚然那边继承,不过对方死不承认又觉得自己特别会带路,导致在天宵派学习时,苗岳君跟千灯好几次都因为迟到被惨罚打扫饭堂,尧泽每次都信誓旦旦保证没有下次,直到第三次他们掉进田埂裡面,被楚阁主禁足七天,千灯终于大彻大悟。

  在尧泽禁闭时,千灯每天晚上都会从繁忙的公务与修练中,抽空跟万夜话家常,偶然一次提到尧泽长年路痴,千灯就突发奇想,何不做一个指路的法器。

  不过仙门都会用各种自家独特阵法咒术打散对方的寻路咒、定位追踪法、御剑术等等,避免门派除了大门以外的出入方式,或是用咒语法术追踪监控,而那些结界阵法无法区分寻路咒这样的小法术,一律当作外界突入,通通会被挡在外面。

  如此一来,施咒必须得到对方门派的通关咒语才能实施,通关咒语只会由大门卫长亲口说出,核对后大部分都有时限,不过若是得到对方通关咒语,人都到大门了,也不用找什麽路了。

  每个门派的规矩不同,实施门禁的方式法术也不同,如水云宗在代理宗主洪治恩的管制下还算符合正常规范,每隔十二个时辰换一次通关咒语,而像是琴宿这样的临时工都会登记,临时工大多都是一般人,尚渊掌士会依照名册发个通关文令,凭此便可出入所以完全不用任何灵力,算是即能落实门禁管制又给琴宿很大的方便。

  大部分的门派跟水云宗差不多,顶多加一个现身术,防止妖魔鬼怪装成人溷近来,现身术都设置在门口附近,可能是门楣上、门槛、门环、前庭等等必经之路,不过因为现身术也不会区分职位高低,所以对于包含掌士以上的高阶人士,对于这种被当成嫌犯怀疑的检验法术感到很不爽,所以高阶级别的人士都会事先告知通关咒语,至于对方会不会中途被掉包等等就看各位掌门之间的交情跟心脏够不够大了。

  最严格繁複的当属天宵派,天宵派有四个山门,主要是西北门,不过只有庆典、春秋大祭才会开,除此之外都是走西南门,有两个大门执勤长,十二个卫哨弟子,执勤长每个人轮值十二小时,通关口令每一个时辰更换,口令有上三句跟下三句。

  假如有来者,卫哨会先问三句,第一句是问来者:"站住口令来者何人?"

  来者要答:"在下王大陆。"

  第二句会问:"到何处?"

  来者要答:"去江南天江。"

  第三句会问:"所为何事?"

  来者要答:"参加秋季大典。"

  这上下三句是每日有执勤长来设下,后来越想越难,下三句要由主长阶级批示方可给与来客,所以每日执勤长会把隔日每个时辰的口令写好送去领贤殿。

  阙掌门批文很快几乎不太仔细看,朱红大笔一挥卷宗通常三个时辰内一定会出来,而隔日要出山门的弟子会去找执勤长拿次日口令,执勤长会依照申请名册给与。

  有一次楚阁主在经过大门时,执勤长道:"站住口令来者何人?"

  楚阁主道:"水云宗蠢宿。"

  执勤长道:"到何处?"

  楚阁主道:"天江僕镇十八里群香楼。"

  执勤长道:"所为何事?"

  楚阁主道:"找小甜儿喝醉芬芳。"

  楚阁主答的很行云流水,两个卫哨弟子不断忍笑,他勐然惊觉这口令写得如此恶俗。

  鋐午当天接替剩下三个时辰的执勤,那批弟子们的父亲叔父隔日怒气冲冲,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赏自己犬子啪啪啪正反耳光。

  千灯那天捧着书正在複习明日要考得中阶设界法术,看到山门旁跪了一狗票前卫哨班的师兄。

  "你这个小畜生,老子辛苦赚钱供你修仙,给老子嫖妓?!今天不打到你长记性,老子就不姓杨!"

  "你看看你,隔壁家的阿城都是掌士了,你呢?生你不如生大米,至少米还能吃,你能干嘛?!整日不学好!真是扶不起!"

  "你表哥都升到皇城校尉,姐姐们都嫁给宗主掌门,好不容易送你来天宵,不学好尽知道整那些没用的,看别人干甚麽?为父跟你说话看别人干嘛?"

  "孽帐!拿别人名字开玩笑很有趣是不是?这个月零花钱别跟我要,也别想找你母亲,好好悔过,要是成绩还是不见起色,信不信我丢你到京城唸书,修仙修成你这样,你不怕丢脸我还要脸!"

  类似的怒骂声夹在人群间,楚阁主把告状信附赠成绩一张,简直不能再狠,而且只发给叔父辈,他们不像女眷过于爱护孩子,一来就是狠狠揍自己犬子,在大庭广众修理一顿。

  千灯算是长见识,楚阁主瞥见她跟那些家长道:"希望尔后贵子弟能多向万家堡万千灯学习,切勿自以为是,鸡鸣狗盗不思进取。"

  语毕,全部人都将目光投射过来,千灯连忙拱手道:"天地为炉,楚阁主好。"

  楚阁主看着她,淡淡道:"万家堡有此玲珑剔透,慧骨不凡之人,可保百年长安了。"

  千灯觉得楚阁主太抬举自己,她心中无可取代的强者永远只有一人。

  正常来客对上正常口令后,在到祖师爷石像前拜三拜,接着走到山门旁的会客室要把包袱全部倒出来,让卫哨检查,搜身,走上山约一炷香,佩剑要在洗尘池泡过,确保佩剑没被邪气附身感染,据说更早以前楚阁主要求要整个人穿着衣服泡进去,不过秋季太冷每个弟子还没走到领贤殿就拚命打喷嚏,莲潭的伤寒药量需求大增病倒一狗票弟子,躺在药阁哀嚎,郎英杰反应忙不过来,供不应求下阙玉英掌门怕进来的弟子直接死在上山路上,便改成将配剑浸入池中便可。

  洗尘水后,走上三千石阶再上祭天台上香跪下叩头,背诵"天宵誓言",背不出来?

  不用怕,地上用篆文洋洋洒洒刻了一片,内容无非跟拜师时差不多,什麽"职为某某派某某人,与某某年月日时至天宵派,在此与天发誓谨遵行路二十四条戒律,第一条诚心修身,笃守仁义,绝不容卑劣诈伪之行为……"

  第一条自然就是楚阁主的大地雷,任何誓约、誓师、规则,开头只要第一句是"绝不容有卑劣诈伪之行为"肯定是楚阁主亲自编写的。

  光是一个山门就要走半天,还禁止弟子御剑。

  这不过是天宵派冰山一角的规定,因为楚阁主非常严格贯彻,阙掌门见师弟如此用心良苦也不好更改,每每议事,阙掌门宁可自己走下山,也不想看到来的掌门各各满身大汗,面色不善,配剑滴水,膝盖颤抖看上去简直想直接拆了山门。

  千灯发现个门派的门外左侧会悬挂门派旗帜,右侧悬挂空竹筒为旗桶而材质不拘,一般是用竹製,好一点是金丝楠木、黑檀木、白桦木,有些贵气的门派会用墨玉、大里石做成,万家堡便是用琥珀製成旗筒,门面上看起来提升不少,也代表诚心诚意邀请来者,右侧旗桶则是会给来拜会的门派挂,代表"尊右"。

  而这个旗桶上面就不会被禁制术照住,毕竟旗筒会更换不同拜访的门派,要是照住,来者的旗帜就插不上去了。

  而假使使用者要到万家堡,他不会知道今天有哪个门派拜访万家堡,想着万家堡黑旗,而灵力灌入罗盘,罗盘指到万家堡就会被万家堡本身的防护结界打偏,唯一漏洞是大门右侧的旗筒,军旗罗盘便会直指旗筒方位,所以不管旗筒插上什麽旗,重点是旗筒。

  于是乎,千灯便以此当作指引,军旗罗盘在万夜的指导下完成,她自己用过发现十分有用,即使不御剑也能指出好走的路,想着尧泽解除罚期可以给他用用。

  尧泽不在意的笑道:"谢了。"伸手收在怀裡。

  千灯道:"这挺好用的,万家堡有点事,不如我可以带你回庐山的,嗯,你对于岳君之死是什麽看法?我是指五头阎王跟五魔之阵的事。"

  尧泽擦拭筷子,用鞋底踩踏地上水渍,把他们碾成泥,道:"没甚麽看法。"

  千灯看着他,尧泽脸色有些烦躁之色,很快恢復道:"我觉得道长跟锺离道有一些不为外人道的内情,妳看呢"

  他一向喜爱打探八卦,通常女人才爱整这些没用的,尧泽长有些女孩气,秀丽白淨,倒有几分话家常的味道。

  尧泽被卢掌门惯的有些目中无人,对于琴宿算很给面子,他所为内情,千灯听来不过是"有一腿"。

  千灯斟酌用词道:"道长有点善良过头,只是太顾念不管敌人与周遭的人,显得太傻,锺离道恭谦有礼实则内在深不可测,候仙府看似仁义,不过他们有自己想扩展地界的企图。"

  尧泽喔了一声,显然对于她这种正经八百的回答很索然无味,道:"妳很喜欢道长?"

  千灯道:"我对他是兄长尊敬之情,并非男女之意。"

  尧泽道:"他说自己是清平君,真的假的?剑法不怎麽样,还是哑巴,清平君声音可是高山流水之音,怎麽样都不可能是哑巴,还是他装的?"

  尧泽语气很普通,没有甚麽质疑或是质问的态度,不过他对于郎英杰嘲笑琴宿就恐吓对方,自己却数落的理直气状,好在千灯了解他这种只准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个性。

  千灯对于琴宿与锺离道的感情戏目前没兴趣,道:"尧泽虽然你觉得很烦,不过我一定要告诉你,你要是回到庐山便好,楚阁主不能得罪。"

  尧泽抿嘴看她,他很爱八卦,也想知道在茯苓墓千灯是否发现他们两人有甚麽不为人知的纠葛,对方很明确的告诫反而让尧泽有种反逆心,虽然他本来就恨楚子敬,也知道明打铁定打不过他,不过比试本就没规定要怎麽打,本来心裡就很怨怼,千灯却还帮着楚子敬。

  千灯不是是非不分,而是活的太明白,苗岳君必死无疑,他想要骗琴宿进茯苓墓当替罪羊,无疑是加速自己的死期,五头阎王只会死死纠缠苗岳君,他怎会不知?却仍不死心想要找一个转嫁诅咒的目标,千灯知道这种进退维谷的恐慌。

  她知道苗岳君被折磨十几年非常痛苦,表面仍是强自开朗乐观,对于欺骗琴宿剔仙骨,千灯本想着若是对方无法原谅,自裁谢罪便是,此时想来,当下实在慌不择路,琴宿这麽心地温良,救人一定救到底,怎麽可能要自己性命。

  老闆端上麵跟汤,见这桌两个人互相注视,言论隐含一股难熬不解的暗涌,食物上桌时,仍是不动筷。

  尧泽伸手拿碗,被千灯用筷子按住碗边上,两人僵在空中。

  旁边的客人看了几眼,又继续低头吃麵。

  尧泽脸色有些不善,道:"妳很喜欢琴道长,不过我看来,他说自己是清平君,百年后突然出现,没有仙法,连追月洗尘弓都没带,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是哑巴,清平君的道韵可是绝响,素有高山流水之风,听闻清平君在神柱坠落人间时殒落,为此寒钟大鸣不止,妳真的相信他是清平君?。"

  千灯见对方仍不正面答话道:"既然万夜说他是,我便相信,仙骨不假,而且我现在跟你谈的是楚阁主,他们想如何我管不着,我问你,你该不会想要杀楚阁主给苗岳君报仇吧?"

  尧泽手臂青筋突起,施加力道,碗朝自己移动一吋。

  千灯手腕一翻,食中指将筷子往下压,碗又无法动弹。

  尧泽神色又黑了黑道:"天宵派是仙门大派,清平君跟万夜百年前认识,我看妳是想去剑阁吧?楚子敬旁边那个残阳剑鋐午,与其说是徒弟不如说是跟班,整日围在旁边端茶倒水开门牵马,楚子敬根本不把他当徒弟,鋐午是掌门阙玉英逼楚子敬收下的,他不是很喜欢妳?万夜以前是天宵派的,现在他死透了,妳就想去剑阁,用天宵派的名分跟生活来怀念万夜了是吧!"

  千灯脸上没有多馀表情,纤细的手腕上青筋清晰可见,勉强稳住嗓音道:"我知道我在做什麽,岳君不是小孩子,必须为自己的处事行为负责,你又不是没待过天宵派,难道不清楚楚阁主的厉害"

  那只碗被拉扯在中间,终于承受不了两边施力,磅!

  麵条肉末四散,汤汁往上飞喷了一桌,那碗被左右两个力量分成两半。

  这个动静引来其他桌的客人回头,老闆跟路人都抬头朝他们看去。

  尧泽甩甩手,汤汁溅在地上,探身端起茶杯喝一口水,抬手擦拭嘴角水滴冷冷道:"我杀不杀他,跟妳很大关係?还是妳开始帮自己未来的师尊护航了?万夜刚魂飞魄散妳就开始找新……."

  在第二次提到万夜时,犹如海上炸雷,千灯豁然站起身,大喝道:"冯尧泽!你够了吧?说甚麽帮不帮,我帮理不帮亲行吗?"

  尧泽脱手将喝了一口的茶杯往千灯后面的客人头上砸,被打中的客人大声怒骂站起身,看到怒火焚烧周遭的两人,摸摸鼻子识相闪开。

  千灯回头向无辜路人道歉,转头怒目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怎麽回事?一解禁就到处惹事伤人,苗岳君总是帮你善后现在他不在了,若是三年禁闭中发生什麽事,我可以帮你作主。"

  尧泽眼光闪出异光,似乎被踩到痛处,一剑噼坏桌椅,木屑从他眼眸飞过,飞脚踢开残骸,目露凶光的指着她道:"妳他妈懂我什麽?!妳是万家堡以后的堡主剑阁未来首徒,楚子敬多喜欢妳啊!当初眼巴巴期盼妳入剑阁,结果妳却只是要了破解淨世符钉的法门,假意接近琴宿,还不是要骗他仙骨救万夜,让别人去当坏人,妳只是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操!"

  千灯被对方吼了一脸,呆在原地,旁边还有不少人指指点点,不过看他们配兵器都觉得说同门争执,均躲的远远,尧泽胸口起伏白皙的面颊透着过于激动而闪生的红晕。

  她下唇有些颤抖,还是很坚持立场道:"我不希望你也死在楚阁主的天问剑下,岳君是错的,尧泽…..不要一错再错。"

  尧泽目光反射天际寒鸦群飞,他收起善化跨过被自己击碎的桌椅残骸。

  千灯站在一片凌乱的中央,尧泽与她擦肩而过,客人早被吓跑,老闆躲在灶炉后面,她耳朵嗡嗡作响,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

  等她回过神来,尧泽已不见踪影,她木然付钱弯腰道歉,然后饿着肚子离开。

  她觉得自己简直犯太岁。

  为什麽会变成这样?以前苗岳君还在的时候,自己虽然一门心思要拔得头筹,但还是很喜欢跟他们两人下山乱逛,或是帮苗岳君作弊把风,跟尧泽练剑,现在想想,以前在天宵派学习的日子很艰辛,却很快乐能有这麽好的同侪。

  一开始只是想好好劝导,话一出口却变成别的样子,她知道以后跟尧泽会越走越远,心裡升起失落跟难过。

  是否因为尧泽提到自己痛处,她才忍不住回戳一次,闹成这样自己实在很差劲。

  千灯以前遇到什麽事情,好事就会喜欢告诉万夜,烦恼的话,她会问万夜该如何处置,当她抽出寻夜刀,就能联繫到鬼村的万夜,只要听到万夜的嗓音,她就觉得即使天地倒悬也不怕。

  不知道站在街口多久,执着寻夜刀,刀面上什麽都没有,印着自己有些疲惫的脸庞,什麽都看不到。

  天空转暗,黄昏时分下了一阵小雨,空气水气很重,千灯站在一处住家的屋簷下,看着自己靴子、裤管被水染成深色,气温有些凉,千灯卸下包袱拿出酒红的长衫披在外面。

  她思考半天,还是决定用传音符告诉庐山掌门,让他派人去找自家人。

  指尖燃起澄火,传来卢蔚然低沉的嗓音:"我知道了,一路照顾尧泽辛苦了,早些回万家堡休息,路上小心。"

  简单客套完,对方先掐掉法术,她叹口气,抬头看看灰蓝有些雾茫茫的天空。

  雨停了,她肚子咕噜噜叫,抬手收起寻夜刀,在街道上来回绕一圈,都没有尧泽的身影,满腹懊恼,思考着尧泽会迷路到哪裡去。

  她踏上积水的石阶,买了一个肉包,咬一小口又没胃口,走在街上,旁边几个人聚集大声嚷嚷,她背从身后勐然撞击,手上肉包滚落沾上灰尘。

  人要背,老天都不放过你。

  千灯往前扑街,摔的掌心破皮流血,一想到苗岳君、万夜相继离开,尧泽本为好友,瞬时离散,落破至此,大雨滂沱,飢肠辘辘,满腔委屈,一肚怒火,起身噼头骂道:"走路不带眼睛么?!"

  那人黑髮鬆鬆绑起,一撮长马尾垂在后背,青云纹衣黑带,两手交握着"安定"剑鞘端,以致剑鞘突出他的肩膀,右手无名指跟小指是一个圆弧状,只有三指,臂弯夹着一本"侠客某",侧头看看她,千灯便想到之前在书摊遇到的那位青年。

  这眯眯眼,不是水云宗代理宗主洪志恩的徒弟洪安平是谁?

  千灯代理万家堡参加仙门各种大大小小集合会议,内容大多是坑长繁複、互相配合称赞对方、研讨剑法法术等等,更多时候认识不同门派的宗主、掌门、家主等等及每个人的称号、绰号、封号、雅号。

  千灯现在的决策已能直接代表万家堡的决定,不用每多掣肘,她对于每个仙门弟子及各人擅长招式武功皆了然于心,即使没有当面看过本人,也能从各路消息推测八九不离十,楚子敬喜欢她不是没有道理,不少仙门弟子也很喜爱跟千灯谈话,人们都喜欢了解自己又懂的适时应和的听众。

  万夜曾赞赏千灯是玲珑剔透,慧骨不凡。

  楚子敬有一次在秋季考核剑法时 ,非常罕见的称赞千灯是万家堡百年难得二见的修道人,千灯知道第一个天才是万夜,她很开心没给自己兄长丢脸,不禁对楚子敬多添尊敬。

  连鋐午都没有被自家师尊夸过一个字,他跟楚阁主的关係,依照剑阁弟子们的说法,楚阁主就像被父亲被迫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大家闺秀,整日相对无语,双方都恨不得对方哪天出轨可以有藉口立马休了自己。

  洪安平的师父,水云宗代理宗主洪志恩是个四平八稳、厚德载物,面容严肃却不失柔软进退之人。

  前宗主叶震天带着叶家族在百年前除魔大战时出尽风头,却哪裡知道,百年后叶家人死绝,曾经一手掌握的水云宗落到不得不交给分家人带领的地步。

  水云宗在洪志恩的领导下,从叶震天迥然怪异的风格逐渐转换成中规中矩,这个代理宗主对于弟子是否穿校服也没太多规范,除了重大集会水云宗弟子们会把压箱宝校服拿出来穿意思一下,大部分时候,还是穿自己习惯的服饰,像是相思房的掌士尚渊习惯墨鸦螺旋纹广袖,带着远游帽,一副十足文人样,琴宿这个临时工更是不怕耻笑的穿着那件洗到脱线,缝补千遍的破旧白道袍。

  今日洪安平穿着青云纹衣黑带的校服,对面站着七个天宵派的外门弟子,最前面是鋐觉。

  那几个天宵派年轻弟子纷纷不满的指着洪安平叫嚣。

  "喂喂喂,姓洪的,说好一对一单挑,你还带帮手,要脸不"

  "哼,待我们鋐觉师兄好好重新教育教育你,让你知道我们的厉害!"

  "洪安平你是没睡饱吗?敢在天下频道发那种信文,今天不打到你心服口服,谁都别想回去!"

  洪安平扶起千灯,千灯从怀中扯出帕子包住左手掌。

  鋐觉指高气昂道:"喂,洪安平,还有那谁,别拖时辰了,快点亮兵刃吧!"

  人群围在旁边交头接耳,鋐觉很享受被指点评论的感觉,气焰老高一副武林至尊的架式。

  "喂喂,那几个弟子不是天宵派的吗?"

  "天地为炉楚子敬,古今悲客楼璟翔,不得了呀!看看那道袍可仙儿了。"

  "他是楼璟翔?"

  "不是吧!这麽年轻,楼璟翔长得沉鱼落雁抱得琵琶半遮面,哈哈我是没看过啦!感觉很娘娘腔。"

  "不是楼璟翔你提干嘛?"

  "这不是看到天宵派的忍不住念念。"

  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毛孩连剑阁的门槛都没跨过,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姑娘便是楚子敬一直想收为徒弟的万家堡寻夜刀千灯。

  剑阁弟子暗中当作副阁主的人。

  洪安平连忙道:"这位姑娘不是跟我一……."

  千灯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想着:"这些小孩跟洪安平约斗,我看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他们不认识我,代表不是剑阁或是莲潭弟子,而且这个人右手似乎受伤了,右脚靴缘磨破,鬓角沾着灰,似乎是从哪边掉下来,那柄安定剑听闻是叶凉的配剑,他是叶凉的随从,一直鞍前马后的跟在左右……唉…….兄长保佑,希望我没猜错。"

  千灯出席仙门会议都是坐在各大掌门、宗主的次席,算是很高阶的席位,鋐觉这些门外弟子自然不可能有机会出席,而洪安平地位平平,顶多负责支援各项勤务。

  眼见洪安平跟鋐觉等人均不认识自己,便将外袍整整遮住腰间寻夜刀,拱手向鋐觉客气道:"在下蓬莱仙岛白身陈以洁,前几日在天外天与这位水云宗洪兄萍水相逢,一见如故,今日有幸再见,敢为诸位道友为何约斗,天宵派乃仙门大派,在下愚钝,望各位师兄指点一二。"

  鋐觉见对方语气有礼谦下,而且看上去比自己大,却很有自知之明的喊自己师兄,长的好看穿着打扮得体乾淨,而且喊自己师兄,对比旁边那个死眯眯眼简直云泥之别。

  鋐觉挥手,差点没喊平身道:"好说,这个洪安平在天下频道的巽风榜发了一篇郝苏言论,整个频道都是站郝书,他根本不会看地点,写了一堆邪魔歪道的频论,所以我们才决定用剑来分对错。"

  其他弟子纷纷应和。

  "就是嘛,苏哥完全就是反派,他杀的人堆叠起来,都可以组成一个门派了,这种人怎麽可以跟郝帅一起呢!"

  "书涵武功高强,还是人称天下第一快剑的大剑仙,郝书才是正道,其他都是邪教!"

  "我之前看他的称号就觉得不对劲,什麽平安竹老狐,感觉就是恩将仇报厚颜无耻之辈会用的称号,站郝书的就是你这傢伙起头的,真是不可原谅"

  "发这种逆我们配对的言论必须死!"

  他们不顾千灯到底听懂几分,自顾自的发洩怒火。

  安平竹老狐听起来很有隐士风格,哪裡仇报厚颜无耻了?求解释!

  千灯表面上很虚心接受,内心各种纠结想着:"原来如此,我怎麽都不知道巽风榜变成侠客某讨论频道?太久没看介识版都要跟不上进度了,话说回来苏哥后面还会出场洗白啊,书涵完全就是酱油好吗?什麽官配,郝帅从头到尾都不是断袖,不能支持一下小雨、小桃、美芬、丽秀之类的吗?话说你们不好好学习,整日追这种没营养的小册子好吗?为什麽可以为了对方跟自己意见相左而特地约斗啊?你们到底有多閒啊?都快秋季考核了能不能回山门好好练剑啊?"

  洪安平低声道:"算了,陈姑娘莫要捲入这种没意义的纷争,在下能处理。"

  自己都说没意义,没意义你还来做甚啊?

  千灯受教道:"在下并不想扫各位师兄的兴致,不过书涵是因为曹掌门死前埋在西北大漠的宝藏,才接近郝帅的师妹,故而跟郝帅交好,这后面有提到,大概在第四部后面的伏笔吧!第五部会解释缘由"

  鋐觉等人均大惊,道:"妳有看过?在哪裡看得妳怎麽知道?真的假的"

  鋐觉内心哭啜泣,真是尴尬啊,之前在不少郝书文下面发了一堆火前钳刘明盖楼房,郝帅书涵在一起,现在要转还真是硬。

  千灯见这帮小子真是没规矩,连称呼对方姓名都不会,一直你呀你呀的喊,决心框框他们替天宵派教训这帮没礼貌的死小孩。

  千灯感叹道:"正是,不瞒各位师兄,我前阵子也是郝书党,可是书涵后面太渣了,强姦杀人、阳奉阴违、栽赃嫁祸,我实在无法啊!"

  鋐觉等人震惊的看着她,脸上均是失望之情道:"怎麽会?!居然有这等事…….太崩了……"

  千灯随意煳弄说甚麽自己认识晴天灯,这是他私下透漏的剧情,实在不得已只好告诉鋐觉,这些弟子被千灯哄的团团转,本来意气风发的捍卫郝书党,一下就焉了,千灯胡说八道一通打发他们,鋐觉等人才垂头丧气的离开。

  洪安平赞道:"厉害啊陈姑娘,妳真的认识晴天灯吗?我一直非常喜欢侠客某呢!真希望有天能请他帮我题字,我一定要当传家宝珍藏。"

  千灯看着鋐觉离开的背影,狐疑道:"真没想到侠客某居然这麽受这个年龄层的小孩喜爱……是剧情太简单还是人物太幼稚了……"

  洪安平解释道:"大部分人喜欢书涵可能是因为他对于郝帅一见锺情吧?然后又因为郝帅捨命救自己,为了郝帅,把自己整个宗族都得罪透了,甚至差点气晕自己兄长,背叛同门掩护郝帅逃离君山,感情至深,无怪乎此

  千灯自我怀疑道:"你这麽夸书涵,我都要以为你站郝书,我很好奇你到底发了什麽让鋐觉这麽不满,为了这种虚构的剧情,想像的人物,要是意见分歧也没差啊,这些都是编纂出来的,世上根本没有郝帅、书涵跟苏哥啊!还特地约斗,现在的弟子都在做甚麽啊。"

  洪安平构思了一个哲学画面,陷入了侠客眸某第四卷第十七话"郝帅身陷落风坡,黑龙苏勤斗天雷"

  郝帅抱住苏勤,一手执剑将落下来的紫电击落,奈何还是不少电击打在郝帅身上,他怕伤到苏勤,连忙俯身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苏勤。

  苏勤一手抵在他胸口道:"你走吧……我作恶多端……杀了四海帮……灭了觉天寺……死有于辜…….抱歉,之前答应你从此不再过问仙门,退隐江湖,恐怕不能兑现了。"

  郝帅手撑在他脸庞,额头抵着他道:"你不是答应我再也不用天魔剑了?只要你现在决心改邪归正,永远不会晚,我不会让你死的!"

  苏勤见郝帅身后的天空被血染红,巨大山壁往下压来,他先双手攀上他,紧紧抱住,在他耳边道:"你知道让血狱裂缝关闭的方法是什麽吗?我不想污染你。"

  郝帅颤声道:"元朗真君说的阴阳精血是真的……我是修寒阴内功,这样你不是…….?"

  苏勤一把推开郝帅,释放魔息,顿时飞沙走石,滚滚烟雾中,苏勤身形拉长,逐渐显现巨大的黑龙。

  郝帅站在山壁上,浑身是伤,仰头对着黑龙大声喊道:"苏哥!住手啊!"

  黑龙眼光中似乎装满千言万语的情意,到头来还是无法在宗族与大道间两全,至少,要做到身死不悔!

  郝帅的面庞、髮丝上复盖泪水跟泥灰沾满,他看着天际黑龙往不断下坠的天雷撞去。

  阵阵痛苦的隆隆声,唯有那一点黑影蝺蝺独行,徒留生者相思不復。

  下集待续。

  洪安平真心的发表想法,让千灯非常佩服对方能把一部长的要命,角色又多到记不住的故事,有这麽深刻的体悟,道:"非也,在下只是觉得感情上的展现不同而已,书涵跟苏哥两人展现不同的人格,书涵一意孤行、不顾他人反对,即使得罪世间也要护一人周全,苏哥坚守信念、热爱生灵、权衡知度,虽说对于一件事情的解释是感情上投射,不过表现出来的举止完全反应一个人的信念跟原则,要是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失去原则,不顾宗亲礼节,罔顾道义,在下认为并不是爱,充其量是满足自己空虚内在的自卑感,用张狂外显的情绪发洩,来表现自己夸大不实的感情。"

  这麽言情的剧情你为什麽能解释的很像那麽回事啊

  振作啊!不要这麽认真呀!平安竹老狐!

  千灯摸摸下唇,道:"嗯……你说的真好,怎麽不发在巽风榜呢?"

  洪安平一笑,眼睛更像豆芽菜了,气质非常有深度。

  他摊手道:"在下便是发了这样的言论,才被鋐觉查出那个称呼位置在水云宗,一问便知晓是在下,还枉费我多买一个符文,看来还是多看书少说话好了。"

  千灯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她不好意思的看着旁边的摊贩,洪安平大方道:"多谢陈姑娘仗义执言,相逢即使有缘,就让在下请姑娘吃饭吧!"

  于是两人便到一家不错的餐馆,跑堂的拿着长勾到外面挂起灯笼,周遭暗下来,街道的石砖被露出云层月光反射淡淡灰黄。

  两人点完菜,洪安平捲起袖子自己拿药擦,手臂有几道擦伤,破皮的地方灰褐色,血已凝固,他解释道:"早上马给人抢了,从上面摔下来,见笑了。"

  千灯心裡有不好的预感,沉重问道:"给人抢了?你有瞧见对方长相吗?是不是颈部有道横向伤疤,着黑衣,长的有点女孩气的少年?"

  洪安平笑道:"是呀?妳认识?"

  果然是尧泽,这傢伙一天不惹麻烦会死吗?

  千灯歉疚道:"嗯,他是庐山冯门尧泽,我同学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

  洪安平道:"尧泽?真的假的?是那个刚解禁令的尧泽?这麽说来,以前好像看过他几次,他常常帮冯门联络叶凉少主,少主可喜欢他了,我怎麽就没认出他呢……"

  千灯道:"你们是公事上往来自然不会记长相,而且尧泽以前多是帮忙掌门传递密文消息,他出门在外就喜欢带着围巾遮住下巴,那时候有点害羞。"

  洪安平帮忙把筷子擦拭乾淨递给千灯,道:"果然认识么,我以前常跟着叶凉少主,不过没多注意到他就是了。"

  千灯道:"当随从可要多留点心眼,不能粗枝大叶呀!哈哈,不过尧泽以前不爱跟门派以外的人多说话,阁下不记得也实属正常,相信很多人都不会记得。"

  洪安平把端上来的虾仁炒饭跟炒地瓜叶推到她面前,道:"反正我现在到相思房帮忙,虽然跟着尚渊掌士每日加班熬夜,不过看到那些整理分类好的卷宗档案,就特别有成就感,妳称呼在下洪兄便可,我们也算是熟人了吧!。"

  洪安平右手无名指跟小指是一个圆弧状,只有三指,他低头把汤裡面的香菜夹出来放在盘子边上。

  千灯儘管一整日未进食,吃的依旧很斯文,持着筷子上端,眼神扫过对方那厚重的包袱跟那柄不属于他的安定剑,道:"洪兄此次出来,除了约斗,还有其他任务吗?"

  洪安平道:"我要去侯仙府找我们家的临时工,就是那个蠢宿妳应该知道吧?他这个月的工钱没拿,我要给他送去,还有要把叶震天跟叶凉的骨灰撒到东海,这是他们叶家一贯的传统。"

  那包袱裡面应当是叶震天和叶凉的骨灰罈了。

  洪安平提到叶震天跟叶凉这对父子时,没有过多情绪,而对于跟叶凉有往来的尧泽似乎也没兴趣,作为一名随从,似乎只是因为岗位的关係必须跟着叶凉,至于叶凉的所做所为,他只能心中默默鄙视,敢怒不敢言。

  洪安平夹起韭菜水饺,一滴酱油沾到桌面,他刚缠上绷带的手腕压上去便晕开来,道:"陈姑娘是白身蓬莱仙道人士,可否认识陈婉洁姑娘?"

  千灯一副"被你发现的样子"幽幽道:"正是家姐。"

  洪安平恍然大悟道:"啊,我就想着口音听起来很耳熟,蓬莱仙道有个特别的口音,字正腔圆,尾音拖拉,那姑娘是来……"

  千灯无缝接轨道:"去年家事缠身,今年特来祭拜家姐。"

  洪安平道:"嗯……陈婉洁姑娘是叶凉认识众多女子中,最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高尚女子,抱歉,提到妳的伤心处。"

  千灯道:"无妨,若非以前父亲欠债失踪,母亲重病卧床,婉姐也不会沦落只此,不过这都是命怪不得谁,只是我一直希望能明白婉姐的死因,也好让母亲放心。"

  洪安平眼睛太小,看不见他听信几成,千灯在遇到他便换成蓬莱腔调,陈婉洁确实有弟妹,不过叫啥她真的不知道,看来洪安平似乎对于叶凉那种荒淫的习惯并不支持。

  洪安平付完帐,两人并肩沿着街道散步,道:"以前我听婉洁姑娘口音特别,蓬莱仙道的人长居此地很罕见,对她特别有印象,没想到妳竟然是她的妹妹,真是有缘。"

  千灯道:"可不是吗,婉姐很早就离开家了,洪兄是否能谈谈她的事呢?若是不便的话也无妨。"

  洪安平道:"以前我担任叶凉的随从,负责备马驾车,还有保管佩剑,叶凉这柄佩剑是挂好看的,他甚至没用过它比武,不过叶凉对于打架没很大兴趣就是了,这柄剑跟着我的时间比跟着叶凉多,在叶凉死后这柄剑才有灵,洪宗主说是因为我长期保管它,导致此剑将我任成它的主人,所以洪宗主便将安定剑赐给我,水云宗叶家的事情,洪宗主下令封口。"

  他仰头看月色,寻思半晌,伸手在怀中,千灯看着他的背影,同时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心跳加速。

  洪安平转身打开包袱,打开封条,取出一粒骨骼,递给千灯道:"等我把他们都撒入东海,这些前尘旧事就会被淹没,叶家早就该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我不确定回溯借骨法能不能用,不过灵力够强可以强制拉回关于死者生前一点回忆,或是换位入神咒之类的,妳可以尝试看看。"

  洪安平被下封口令,同情她这个假身份的遭遇,倒是鑽漏洞来帮助"陈以洁"姑娘。

  或许洪安平跟陈婉洁认识。

  千灯内心对于欺骗他感到抱歉,却渴望证实一个恐怖的推测,暗自发誓之后洪安平有任何需要帮忙,自己肯定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这个骨骼放在客栈桌面上,千灯盯着它,脱下外衣,思考片刻,双手掌心立在骨骼旁边,唸出回溯借骨咒文与换位入神咒。

  回溯借骨咒是利用刚死之人的骨来窥视亡者生前记忆,换位入神咒是借生者的骨血来取得记忆。

  千灯注意到在洪安平打开骨灰罈时,先伸手入怀摸索什麽,洪安平右手无无名指与小指,看来是后天被削断。

  这个骨灰罈早被封印安魂,回溯借骨咒可能没什麽用,她看着桌面几颗拇指大小的骨骼,这裡面有一颗一定不是叶凉的。

  洪安平被下封口令,而叶凉的骨骼若无法召返记忆,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用当时在场人的血骨。

  洪安平想传达某个讯息,他看到某件事,但因封口令不能说,这件事跟"陈以洁"这个假身份的姐姐陈婉洁有关係。

  所以他明明取出死者骨骼给自己,却说用换位入神咒也可以,他在暗示这些骨骼中,有一个是某个在世人的骨骼,他就在陈婉洁死前的现场。

  那个人是洪安平吗?

  叶凉做了什麽让洪安平不得不断指也要保留真相?

  这两个咒同时发动,耗损巨大,需要强大的灵力,千灯背嵴打直,闭上眼。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寻夜刀插在门边上,划出结界,隔绝外人干扰,此二咒皆需要心神合一,若是千灯推测的事是错误的,强行突破,此次施咒不但损耗精神,没有十天半个月恢復不了,还会造成身体极大负担,通常需要多一人帮忙护法,若有两人协助是上策,她已寻夜刀替代,房内澄光大作,骨骼青火燃起,摇曳闪烁,发出森森声,千灯感到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十七、何所安平何所定(二)

  

  千灯感到一阵冷风扑面,脚底坚硬,踏在冰冷的石砖上。

  一个熟悉的嗓音喊道:“哎呀!对不住,你没事吧?”

  她喉咙一梗,是苗岳君!

  再次看到他时,有种恍如隔世、迷惘错乱之感。

  苗岳君站起身伸出手,笑道:“来,我拉妳起来。”

  千灯的身影变得很淡,她知道这些都是过往,对方也不是在同自己说话。

  地上的人正是眯眯眼青年洪安平,他没好气的伸手握住苗岳君,从地上站起身。

  洪安平拍拍下摆灰尘道:"苗岳君,你母亲又乱跑出来了,打乱叶凉的兴致,他很生气呢!"

  苗岳君不好意思地笑着,摸摸鼻子拍拍他的肩膀道:"真是抱歉,我就是赶紧过来带我母亲回去的,安平兄下回我请你去吃饭。"

  洪安平摆摆手道:"算了吧!你都穷成这样,吃饭就免了,我要去交班了回见!"

  原来他们挺熟的,千灯跟着洪安平一起进到荟萃楼,那是一家精緻华丽的饭馆,叶凉是常客,这裡的老闆很会看脸色,每每见到水云宗的弟子过来订房,都知道要派几个青楼的女子过来,当然来的姑娘姿色都是上等,叶凉也出得起这个价格。

  洪安平脸色很厌倦,独自坐在庭院的凉亭裡面,抱着安定剑对天发呆,像是极度不愿意来交班,另一个护卫将一张今日叶凉的行程跟细项写在上面,两人谈完公事,对方先离开了,洪安平自己倒杯水来喝,又折了小树枝逗弄池裡面的锦鲤。

  只见池面涟漪扩散,锦鲤们都争先恐后的摆尾浮出,抢食着鱼饵吃。

  洪安平抬头看到一名黄衫姑娘站在旁边,捏了馒头到池裡,她没有浓妆豔抹或是整身浓重的香味,也没有刻意煽情的假笑,神色自然恬淡的看这些锦鲤。

  洪安平疑惑问道:"你好,在下水云宗洪安平,请问姑娘是…….?"

  那姑娘道:"我是满春院的陈婉洁。"她说话带着没卷舌的口音,一听就知道蓬莱仙岛的人。

  洪安平道:"今天就陈姑娘一人?"

  陈婉洁丢下馒头到池裡道:"还有另外三位正在路上,我是帮忙先期整备工作的而已。"

  洪安平道:"喔!抱歉我以为妳是……."

  陈婉洁道:"无妨,再那种地方本就很难自清,我除了接待客人,其他打扫卫生,端茶倒水,出外採买各种杂事都包办,很多人都会误解,习惯了。"

  叶凉道:"其实,我也不想来这裡工作,要不是我父亲遗命,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卖馄饨汤。"

  陈婉洁笑道:"你武艺这麽好,卖馄饨汤太屈就了。"

  洪安平道:"不会!我老爱吃麵食了,而且我手艺很好喔!下次我做馄饨汤给妳嚐嚐,吃过的人都说好呢!真的!妳别一脸不相信!"

  洪安平倒了一杯茶给她,两人一见如故,池裡面的锦鲤见没东西吃,摆着胖嘟嘟的身躯游走了。

  凉亭台阶两旁几朵茶花盛开,鲜粉红层层叠叠,像是俩人此刻的心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从身家背景到各自作息,两个时辰过后,一名水云宗的弟子匆匆忙忙近来,看到洪安平连忙喊道:"师兄,叶少主今天不过来了,临时有其他的事,今日这裡的行程取消。"

  洪安平露出嫌恶的面色,跟陈婉洁交换一个眼神,洪安平骑马载着陈婉洁,一路将她送到住处,仍是恋恋不捨的抬头看她,陈婉洁站在二楼朝他挥挥手。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看来洪安平一直把她放在心上。

  过了三个月,叶凉再度来荟萃楼,旁边跟了十几个弟子跟两个姑娘,斜倚在塌上批卷宗,千灯站到他旁边,观察卷宗内容,桌上一落卷宗多的跟山一样高,叶凉一目十行,下笔飞速,修正不少地方,加了新的办法,不得不说,叶凉工作效率很高,连卷宗上面的错字都帮忙圈出来,他字体十分端正,写得快又好。

  两个姑娘一个倒酒,一个帮忙叶凉捶腿,叶凉批完硃笔一丢,洪安平背着叶少主的安定剑,进屋帮忙整理卷宗,叶凉洗完手道:"洪安平,把桌上那个密文送到冯门,不要拿去相思房,你给我亲自送。"

  洪安平道:"是,少主。"

  洪安平整理完一堆卷宗,拿起密文正要关门,抬眼见到床上一名姑娘再帮忙叶凉脱中衣,叶凉露出宽肩窄腰,抱着另一名姑娘调笑,洪安平僵了一下,连忙转身离开。

  千灯摇摇头,果然还是变成这样。

  陈婉洁坐在床上,在洪安平关上房门的瞬间,露出一丝忧伤,当两扇木门关闭,隔绝了不仅仅是身分。

  洪安平漠然的将密文送到冯门,也不马上回水云宗,找了一家麵摊吃完晚餐,点了两坛酒,喝到凌晨,整个人醉倒在路边,他浑身酒气汗味,鸡鸣时,把安定剑当成拐杖,歪歪斜斜的回水云宗。

  洪安平饮酒未归,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陈婉洁长的标緻又会察言观色,叶凉常常点她过来侍候,洪安平每次交班势必又会遇到叶凉跟陈婉洁走在一起,洪安平忍着情绪,总是装作不认识,陈婉洁也必须附和叶凉无趣的笑话。

  洪安平心情越来越低落,讲话内容多是谈论公事,儘管千灯觉得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份工作,洪安平还是能平平稳稳地度过各项交办任务,陈婉洁被叶凉留在身边,洪安平每次都站在荟萃楼房门外,眯着眼,千灯不禁担心他会不会压力累积到爆炸,一次发作直接进屋噼了叶凉,叶凉当然不是被砍死的。

  洪安平在水云宗最常接触的同僚都是护卫队的,而这些护卫都是公事公办的个性,交班完不会多逗留,极少谈论到私事,可以说得上很陈闷。

  陈婉洁这次清晨服侍完叶凉要离开,洪安平突然走过来道:"我送妳吧!"

  陈婉洁正欲拒绝,洪安平就先去牵马了,一路上气氛非常尴尬,两个朋友,一个本不用卖笑靠身体赚钱的姑娘,三个月后就人事已非,要装作没事正常聊天实在有困难,何况洪安平一开始很欣赏陈婉洁清流般的个性。

  洪安平站在门口,牵着缰绳,陈婉洁平静道:"以后我们还是当作不认识的好。"

  洪安平脸色发青,手臂青筋浮现咬牙道:"为什麽?"

  陈婉洁把一缕背吹散的髮丝拨到耳后道:"叶凉不会希望他的人跟手下溷在一起。"

  洪安平握紧缰绳不满道:"妳觉得我不配?"

  陈婉洁道:"不是,我不想你丢掉饭碗。"

  洪安平道:"我难道只剩这个工作能做?"

  陈婉洁道:"你的确可以做别的,可是你适合这份工作。"

  洪安平道:"是因为我告诉妳,我父亲死前希望我能跟随叶凉吗?"

  洪安平那时候跟陈婉洁说,他父亲也是叶凉的护卫,跟了两年在意外中死去,死前希望自己的儿子继续跟随叶凉尽忠,那时候洪安平在外地做小买卖,空有一身武艺,却不想进入仙门做事,以前每每讲到此事,父子俩就大吵,洪安平受不了,宁可到处借钱卖馄饨汤,也不要像父亲一样穿着制服带着叶凉的安定剑鞍前马后,卑躬屈膝模样噁心。

  洪安平的远亲长辈洪志恩做的顺风顺水,自父亲死后,把他推荐给叶凉,叶凉信任洪志恩,自然将任命书批准。

  洪安平只是照着父亲的遗愿,暗自希望叶凉不会同意自己一个毫无经验的新手,自己不是没努力,而是对方不愿意,可惜洪安平顺利的进入水云宗,他还是每日照规定做事,但总是对一切很厌烦。

  他很想继续卖馄饨汤过着自在的生活,他父亲尽不完的忠诚,自己继续完成,洪安平有时候会怨怼父亲逼迫自己更改往后的人生,他不得不活成父亲想要的样子,儘管心裡不想不愿不从,这些事早已是定局。

  洪安平忍不住质问,嗓音提高道:"妳需要钱我可以借妳呀!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要服侍叶凉?"

  陈婉洁道:"你把很多事情想的太好。"

  她没有多馀的表情,神色很疲惫,转身道:"以后各走各的,别再过问了。"

  洪安平默默看对方阖上大门,他在街道上一个人牵着马,心裡空荡荡的,感知都变得迟钝,饿了一整天,回到水云宗不进饭堂,继续对他而言一成不变、枯燥无趣的工作。

  千灯不禁有些无趣了,洪安平第一次心悦一个女子,三不五时就要看到对方跟自己讨厌的上司同进同出,叶凉对于长相普通的洪安平不会特别注意,他一向被人瞩目惯了,自然不想去在意别人那些内心世界,叶凉随手将一密文丢到洪安平脚边抬抬下巴道:"送去给卢蔚然,回来的路上买两盒卢山的樱花糯米糕,婉洁最爱吃这个了对吧?"

  说着还摸摸对方的背嵴,陈婉洁笑笑,洪安平嘴角抽了抽捡起密文,面色乌云密布的抬脚出去。

  千灯注意到陈婉洁闪过一丝鬱鬱的神色,随即又恢復笑容,洪安平一点不想在他俩的空间多待一刻,背影看上去都非常幽暗。

  洪安平提着樱花糯米糕,他跟一般男子一样讨厌甜食,这次他坐在马车上,一名七岁的清秀少年带着一叠卷宗跟着上车。

  "洪师兄不好意思,让你等这麽久,我整理一些东西送过去,阿福你可以走了。"

  尧泽此时还是千灯印象最深刻的模样,他脖子上少了那道横向伤疤。

  千灯直起身子,洪安平跟尧泽搭几句话就靠在车壁上睡着了,尧泽低头检查卷宗内容,看完后似乎不累,拿起书本趁着空挡修练。

  天空中下起鹅毛细雪,街上行人开始穿起冬衣,叶凉在荟萃楼,桌案旁边挂了一个暖炉,整间屋子暖烘烘,坐久了就想睡。

  陈婉洁一人待在裡面,叶凉带尧泽进屋,叶凉跟尧泽两人见过几次,外面颳起北风,在那一次私下见面后,陈婉洁对于洪安平的态度很客气见外,好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叶凉留尧泽下来吃晚饭,尧泽有些紧张的跟对方碰杯,喝得很勉强,陈婉洁在旁边倒酒,洪安平抱着安定剑站在门边上,这裡唯一畅快痛瘾的只有叶凉一人。

  突然外面一声巨响像是什麽撞击声,叶凉有些醉意道:"外面的!下去看看出什麽事!怎麽这麽大声?"

  洪安平应了一声,下楼看到门板被撞烂,一辆马车撞破侧门,外面围了一圈人,老闆跟跑堂的都站在旁边,路人吵吵嚷嚷。

  "小子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怎麽驾车的啊?!我的摊子都被你给撞坏了!"

  "喂!车上没别人吧?有人受伤吗?"

  "让让!都让让别挤!不要堵在路口!"

  "他没事吧?!"

  七八个男子帮忙把翻了的马车合力推正,一个大叔从撞坏的马车裡面半拖半抱出始作俑者,那个青年额上带着白布,一身粗布衣,手臂跟脚踝似乎受伤,痛的嗷嗷叫。

  "这是要奔丧啊?"

  "有大夫没有?"

  "说了不要堵在路口!让让!让让!有人受伤了!"

  "街口的老李!谁帮忙喊他过来看看!"

  路人帮忙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喊了大夫,几个男子把撞坏的马车推到旁边。

  洪安平眼见没自己什麽事情,转身就上楼。

  只见房门紧闭,洪恩平很有自知之明的守在外面,叶凉带女人来这裡,做完公事就做私事,做属下的做好份内事就好,其他不用知道太多。

  隔日清晨,洪安平坐在门外打瞌睡,一个人轻轻推开房门,洪安平立刻惊醒。

  让人吃惊的是,通常出来得都是陈婉洁或是昨日陪睡的姑娘,洪安平瞪大眼睛看着对方。

  对方却不想看他,面无血色,浑身颤抖,死死抓着外衣,双目赤红披头散髮的跨出房门,洪安平怕吵醒叶凉,压低嗓音道:"尧泽!等等,你怎麽回事?你头上在流血,我去拿药你等等……."

  尧泽见对方伸手过来,反应无比剧烈,拱着肩膀大吼一声打掉洪安平的手,撞开他往楼梯口跑。

  洪安平一脸错愕还没搞清楚怎麽回事,叶凉赤着上身抬手将头髮往后梳,笑着道:"哟,这麽早起?去弄早饭上来,饿死老子了!"

  千灯看到叶凉脸颊上一道鲜明的抓痕,连忙先进到屋内,她知道没人看的到自己,才急急忙忙地冲进去。

  衣服跟毛毯落在地面,茶杯碎在塌上,陈婉洁双目紧闭倒在屏风边上,千灯心跳加速,深深吸一口气转到屏风后面,白色的被褥上,褐色的血迹,一条落木金丝腰带一端绑在床柱上,那条腰带是叶凉常常穿带的。

  千灯执起腰带另一端,绑在床柱那头打了死结,她很慌乱又痛恨,她从来没有希望自己推测错过,这次的确证实那个想法,她大口喘气的坐在地上,脑袋一片溷乱。

  要是自己这个旁观者都尚且如此,尧泽会更加崩溃失态也说得过去。

  叶凉语气随意道:"这女人昨日太不配合,吵吵嚷嚷闹的我脑门疼,我一时气极失手杀了,你把她处理一下。"

  洪安平大吃一惊激动道:"什麽?!你说什麽?!"

  随即又注意自己身分,见叶凉神色扫来,连忙强忍镇定道:"属下遵命。"

  他蹲下来抱起陈婉洁尸体,面部紧绷,好像随时要大吼出声,叶凉叹口气弯下腰,在他耳边道:"你这麽喜欢她,下次我找这个类型的送你,别摆着这种死了老娘的脸色。"

  洪安平木然的答道:"谢少主。"

  叶凉拍拍他肩膀呵呵一笑,洪安平把陈婉洁抱到马车上,取了麻布盖上,架着车把尸体送回到满春院。

  陈婉洁的家人都在蓬莱仙岛,也不是修仙人,洪安平接下她的后事,将尸体埋在城外郊区的山坡上,眼神涣散的盯着火堆,从一口陈旧的木箱中取出一叠书信,那口箱子就是陈婉洁全部家当。

  信裡面全部都是家书,每隔三个多月一封,共有十一封,裡面写到关于陈父赌博输了一屁股债,告诉陈婉洁要是拿不出钱寄回家裡,就要把妹妹卖到妓院,陈婉洁每次回信都会附上全部所得,并希望父亲能善待母亲跟妹妹们。

  最后第十一封信,是写给洪安平的,他手有些颤抖,迟疑一会儿才拆开信封,裡面写了一些抱歉对于洪安平太冷漠刻薄,若她不跟洪安平拉开距离,要是叶凉起疑,叶凉一向是很自我的人,无法忍受跟自己在睡的女人跟属下有一腿,她早就认命了,她认为洪安平是很优秀的护卫,有大好的前途,不希望卑贱的自己耽误对方。

  "你以后一定能找到一个与之匹配的姑娘,她肯定是全世界最幸福之人,以前若是我说了什麽话、做了什麽事让你难受,真的很抱歉,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在往后的日子裡开开心心的。

  最后,就几句简单的交代完一生。

  洪安平跪在土坡上痛哭起来,他额头抵在简陋的墓碑上,悲伤的无法自己。

  陈婉洁一人默默负担全家的生活,她很欣赏洪安平,本想赚够钱便离开满春院,父亲却又欠了几百万的债务,更是不择手段的恐吓,她想着自己都身在满春院,一心尽全力都想保住妹妹们,她不可能跟任何人开口,下了决心,对于洪安平的心意,只能收尽一方白纸,溶入墨迹中,既坚强又脆弱。

  千灯看着对方哭的无助又悔悟,她站在旁边整理思绪。

  叶凉看上尧泽,用什麽相谈公务的藉口把对方骗来,陈婉洁在房内看到叶凉要强暴尧泽,在认识陈婉洁的个性后,千灯觉得她是隐忍善良之人,应该是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制止,叶凉从来都是要做什麽就做什麽,除了叶震天没人敢管他,看叶凉毫不留情地叫人乱棒狠揍苗岳君他母亲就知道,叶凉可没什怜香惜玉之心。

  他只是把女人当做玩物,兴致来玩玩,过了就换一批到身边,陈婉洁不会整日陪笑做作,叶凉贪图一时新鲜,不过要是触到他逆麟,在特别都不是一回事。

  陈婉洁到头来还是坚持最后一次,她知道叶凉不会听劝吧!还是无法看到一个清白乾淨的少年遭受这种暴力对待,最终自己被叶凉活活打死。

  天空灰蓝色的,街上没几个人,连狗都冷到躲在马车底下瑟瑟发抖。

  洪安平面容被冻到微红,黑髮上沾上细雪,他将所有书信收到箱子裡,收尽乾坤带裡面,这时候尧泽已经回到冯门,生了一场大病,庐蔚然趁他昏睡时检查他的伤势,肯定发现什麽,为了避免尧泽再度受伤,当下庐蔚然并没有特地去谈此事,只是让尧泽好好待静养,之后再也没让尧泽去过水云宗。

  一个月后叶凉暴毙,审判时尧泽趁楚子敬离开,大开杀戒且毫无悔意,他恨那些风尘女子,因为叶凉把他当成妓女一样,绑在床上,变态的做出毫无人道的虐待。

  叶凉的确有些不为外人道的变态僻好,不过他都是找满春院的姑娘动手,既然付钱了对方也答应了,双方得利,皆大欢喜。

  洪安平想来也见识过不少被滴蜡油、肩上有鞭伤、绑的手酸脚麻出来房间的姑娘,护卫们都假装没看到,尧泽想来被遮腾一宿,又打不过对方,满心怨恨,叶凉不是被他杀的,五头阎王找到他将其杀死在青楼,不过就算叶凉没死,尧泽早晚都要杀死对方的。

  庐蔚然知道内情极力护着尧泽,而对于叶凉的所作所为,一开始庐蔚然非常愤怒,不过基于四象变之盟约,还有联盟得种种,利弊权衡,不好直接戳破,他没去找叶震天翻脸,而且当事人尧泽绝口不提,那道脖子上的伤疤,很有可能是尧泽曾经忍受不了羞辱自刎过,被人发现阻止,后来尧泽心性大变

  洪安平一个人走在被细雪铺成的道路上,提着那个木箱,像是一座与事隔绝的小船,被白色的大浪来回摇盪,无力阻止。

  视线逐渐变黑。

  千灯感到这种真相让人难受又无奈,解开法阵时一阵天旋地转,往前一栽,终是灵力耗尽昏了过去。

  

  ☆、十八、幽州相战遇故人(一)

  琴宿三人在去幽州的路途遇到一名包袱被偷的青年,一路倒霉的盯着他们的食物吞口水,琴宿便拿了乾粮跟自己的衣服给他替换,锺离道见到他递过去的腰带,低声问道:"是条腰带是哪裡弄来的?"

  琴宿打着:"我之前在水云宗围猎场受伤,裡面弟子给我包扎伤口用的。"

  锺离道眼神闪过一丝怒容,转瞬便恢復面色。

  那条腰带看上去很破旧,洪安平是负责围猎场的主场地,被琴宿闯进去打乱还闹出这麽大的笑话,事后洪安平被洪志恩训一顿,洪安平让师弟带琴宿去药房包扎,跟着洪安平的师弟见自己师兄被斥责,认为从头到尾都是琴宿的错,当众捡了垃圾堆里面的一条破腰带丢给琴宿存心羞辱,要他包一包赶紧滚出去。

  琴宿自觉给别人添了麻烦没表示什麽,还好之后去寒山守钟,不用在到水云宗相对尴尬。

  那青年额上繫了条麻带,想是奔丧途中还丢了包袱,他一再跟琴宿道谢,郎英杰本想给他一些银两,虽然是好心,不过对方没有明示暗示需要钱,这种举动看上去像是施捨,那青年脸色本就有些苍白,看到郎英杰脸色更不好,拒绝后便离开了。

  越过这段插曲,琴宿三人很快到热闹的幽州。

  郎英杰一贯很喜爱那柄九鹏剑,而他的喜爱跟尧泽不同,尧泽纯粹是喜欢显摆恫吓旁人才老是爱转善化玩,郎英杰是以楼璟翔首徒这个身分为荣,九鹏剑是师父送赠,他唯恐旁人不知,那刻在剑鞘上面九鹏两个大字被他提在手上甚是招摇。

  店小二见锺离道一身行头一看见知道不是凡人,旁边的琴宿穿的像个要饭的,郎英杰抬头挺胸举着九鹏剑道:"三个位子!"

  店小二连忙道:"是是是,爷裡面请!"

  郎英杰看都不看牌子,直接叫了十碗小米粥,琴宿打着:"小友真是喜欢吃小米粥。"

  郎英杰道:"那是!以前我爹就是卖粥的阿!他煮的粥可好吃了。"

  他想到家裡被黑蝠派的魔物巨黥湮灭,父母惨死,恨恨道:"我绝对不忘放过黑蝠派的妖人!"

  锺离道揭开茶壶,眯着右眼看看几片茶叶渣中立道:"黑蝠派不全是妖人。"

  郎英杰那种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绝对没有中间地带,对他这个从小在天宵派耳濡目染一知半解道德经的个性,一下又不高兴,怒道:"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的自然是妖人!天理不容!其罪可诛!"

  琴宿打着:"每个门派都有好人坏人,小友不必过于恼怒。"

  郎英杰不擅辩驳,哼了一声不答腔。

  琴宿为了平息郎英杰的怒火,问道:"小友这柄剑灵力丰沛,是出自剑阁吗?"

  锺离道跟店小二点了一壶铁观音,看到一隻壁虎爬过桌面,眼看要爬到放蚕豆的盘子边上,伸手取了一个空杯子倒扣住那隻壁虎。

  谈到九鹏剑郎英杰兴致就来了,滔滔不绝地开始赞颂师父楼璟翔的好。

  郎老闆通常都是清晨起来准备熬粥,有一天来了一个蓝衫男子,腰间配了柄剑,那柄剑没有护手,翠玉剑柄十分奇特通体碧玉一体成形,而那人生更是绝美,身形却有些柔弱,坐在外面的长板凳上叫了一碗肉粥跟一碗热杏仁汤,连续三个月,这个人来的时辰都差不多,都是固定点一碗肉粥跟一碗热杏仁汤。

  郎老闆是个健谈的人,得知那蓝衫男子是天宵派楼璟翔,于是常常跟着其他客人称呼他楼潭主,楼璟翔有问必答,却不会主动聊天。

  楼璟翔每次早饭付的钱都是刚刚好,后来郎老闆的娘子生下一个男孩,郎老闆很开心,当天卖粥不收钱,楼璟翔那天来得时候衣摆染上泥泞,似乎从外地回来,吃完早饭要付钱给他,郎老闆道:"楼潭主不用给了,今天不收钱!"

  楼璟翔得知郎老闆庆祝孩子出生,也不客气地走了,等郎英杰四岁,郎老闆希望他长大不要跟着自己卖粥,能有更好的追求,就送他上天宵派修仙。

  楼璟翔说郎英杰跟自己有缘,总是手把手教他,郎英杰每天很努力修练,常常跑去剑阁看其他师兄跑校场,满心期待有天能去剑阁选出自己的配剑,即使被楚阁主吼过几次,搞的鋐午一看到他熘进剑阁,就抢在自家师尊暴怒前先提着他后领,像是拎小鸟一样把郎英杰一路拎回莲潭,引来不少女弟子侧目,有一阵子还谣传鋐午专门虐待小孩,不少新进弟子都对鋐午退避三舍,一看到鋐午师兄就像是洪水勐兽转头就跑,让鋐午非常鬱闷。

  中秋前,楼璟翔从外地回来将九鹏剑拿给他道:"此剑送你,以后不要去剑阁了。"

  郎英杰从来没有这麽开心过,每天走到哪都抱着九鹏剑,长大后就配在腰间,后来他真的不在踏入剑阁,在莲潭专心致志用心修练。

  琴宿打着:"此剑威力不可小觑,锻造与铸灵方式与剑阁不同,出鞘隐隐有灵鸟鸣吟之声,实为罕见。"

  琴宿只是对九鹏剑做出评价,郎英杰道他单纯赞美,用力点头道:"我师父很厉害,他对仙剑的研究不比楚阁主差,只是师父不愿意抢了剑阁风采,谦虚让他们罢了,锺离兄弟的上穷剑虽然是百年前清平君的仙剑,不过我师父要是愿意一定比清平君厉害,绝对不会让神柱坠落人间,自己殒落就算了,还害这麽多无辜人死亡。"

  郎英杰没吃过苦,在莲潭莲阁楼璟翔总是特别照顾他,还把寝室后面的仓库改成寝室,让郎英杰住在那边,说是能就近指导,每次从外地回来一定先问郎英杰状况,造就郎英杰对任何事情都是非黑即白、直来直往的个性,他对于清平君这个神仙的失败觉得很愤慨,认为有能力就必须造福天下苍生,要做到并做到最好。

  锺离道道:"清平君是自愿顶柱,换做是别人,别说八十一年,一天都顶不住,他本可以不必如此。"

  郎英杰道:"那他做什麽不去请其他仙僚帮忙?自己自愿还做不好!失败祸及人间!这样还配称做仙君!简直可笑!"

  锺离道眼底紫气蒸腾,犹如一潭幽不见底的潭水,琴宿怕他发作连忙按按他肩膀,一手在桌下打着:"没事,我不在意,不要生气。"

  他见吃得差不多,将扣住壁虎杯子拿起,将壁虎放到柜子上面。

  锺离道撇过头,似乎觉得琴宿太任人鄙视了,拿了蚕豆嘎崩嘎崩的吃,此地人来人往,他们坐在一楼,郎英杰认为对的事绝不会藏着,批评清平君也没在怕,音量还是很大声,坐在他后面桌的人发出很明显的冷笑声。

  郎英杰不可能装作没听到,那冷笑声压过人来人往的吵杂声,摆明着笑给他听。

  郎英杰回头朗声道:"在下古今悲客楼璟翔首徒郎英杰!阁下有什麽想说的直说便是,明人不说暗话,还是阁下对清平君有何高见大可来讨论讨论!"

  那人剑指压低斗笠,看不清容貌,莫约三十出头的男子,嗓音高亢带着七分慵懒道:"没什麽高见,觉得你蠢而已。"

  郎英杰豁然站起喝道:"你也太无礼了!"

  那人举起酒罈灌了半坛,面前放着一叠瓜子跟牛肉,用小刀刀刃向内,切一块肉吃,边嚼着边道:"剑看上去不错,可惜用剑的人武功不怎麽样。"

  这话还真是充满挑衅,琴宿很意外这人对清平君这麽尊崇,或是对自己武功很自信,郎英杰算是小有名声的后辈,就算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古今悲客楼璟翔怎麽说也是同楚子敬并称,楼璟翔永远一脸苦大仇深不会轻易生气,但不代表不会武功,旁人就算搞事都不会想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个人完全没被郎英杰放在眼裡。

  楼璟翔那师弟楚子敬可不会装作无视对天宵派的轻辱。

  那人似乎有意要激怒对方,举起酒罈仰头喝空,道:"所以说,拜什麽师父出什麽徒弟,看你这样就知道楼璟翔不怎麽样。"

  琴宿打什麽都没人想看了,郎英杰被踩到鸟尾巴似的,踢开椅子,指着那人道:"我不管你是谁,给我道歉!不让休怪我不客气!"

  那人似乎觉得郎英杰很好笑,将空酒罈往身后一丢,康啷一声摔成片片,摊手道:"楼璟翔又不在这裡,敢问在下如何道歉?"

  此刻他语气又假装客气起来,锺离道一边吃着瓜子一边道:"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他端的俊美无双,说话总是带着一点上扬的语音,听上去不像是兴风起浪,更像是调笑的语气或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爱玩欣喜之态。

  琴俗怕那人得罪天宵派吃不了兜着走,打着:"在下水云宗临时工琴宿,跟这位郎小友同行,他师叔是楚阁主,阁下还是道歉了事便好。"

  那人道:"天地为炉楚子敬麽?所以?"

  众人:"…….."

  这人是脑门给驴踢了,楚子敬现在一手除魔一手砍人,两柄上品仙剑无人能及,锺离道拉拉琴宿袖子向他展示自己手上的瓜子,满脸纯良道:"看!我拨到两个仁儿的。"

  琴宿知道他不想让自己插手,摸摸他的头坐回他旁边,锺离道将瓜子喂到他口中,琴宿有些反应不过来,舌尖碰到堆方手指,感到锺离道指尖很冰。

  郎英杰从怀里面掏出一块玉牌,上面刻着"楼",周边凋着水莲花,道:"这是我师父的令牌!道歉!"

  那人面孔埋在阴影下,端详一会儿有些严肃道:"你娘知道你随身带着别的男人的令牌吗?"

  令牌这种东西是信物,见者如见本尊,一般掌门都不可能随意把令牌交给弟子,除了自己重伤到快挂了,才会将令牌交出去求救,所以令牌换到他人手上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楼璟翔竟然会把令牌交给郎英杰,让人怀疑他是否时时刻刻咒自己早点死。

  郎英杰举起九鹏指着他道:"我们到外边比划!"

  那人摆了一个请的手势,真的老老实实跟着郎英杰出了饭馆,街上一堆人见有人要约斗,连忙让出一块空地,摊贩也赶紧撤走,一下子就腾出位置,不少閒人好奇的在安全距离围观。

  锺离道喝了一口小米粥吐了吐舌头道:"好难喝。"

  琴宿担心的打着:"他们没问题吧?"

  锺离道换回自己的烤鸭捲饼,把裡面的大葱挑出来丢进小米粥裡面,道:"死不了,放心。"

  即使如此,琴宿还是捧着碗伸长脖子观看。

  郎英杰一抖九鹏剑,灰蓝的剑光大作,两人中间颳起风,一团蓬草翻滚。

  那人左腿提膝,两手平放,凭空横出一张桐木琴。

  "哇!好帅啊!"

  "啧啧!用琴当武器整个气势就不一样!"

  "郎英杰九鹏剑很厉害啊!对方是什麽来历?有人知道吗?对方是什麽来历?切的是什麽心法?"

  "看起来很厉害啊!用个琴感觉就特别牛!"

  "的确呢!幽州有哪位修仙人士是用琴的吗?"

  "不知道,应该是四象盟的哪个高阶人物吧!"

  众人兴奋地讨论着,口舌之争永远比不上真枪实弹打一场,琴宿的视线一下被层层叠叠的人群挡住,锺离道道:"琴哥哥,你来坐,我这边也可以看到。"

  琴宿靠的他更近一些,他拿出介识版,上面出现郎英杰跟那人的画面。

  郎英杰举剑往上一跃,直直朝对方噼下,那人一个拨弦,铮铮声响起,郎英杰挡开弦音,知晓以琴为武器不适合近距离攻击,几个起落欺近对方身边。

  他气势恢弘的往上一跃,举剑过头顶,犹如大鹏展翅的剑气,整个笼罩住对方。

  正当他举剑要噼开那人斗笠时,突然一阵闷声咚的碰撞声,郎英杰还没搞清楚怎麽回事,直接面朝下的晕了过去。

  众人:"……."

  那人见郎英杰气势汹汹的要打进战,本来很仙的弹着古琴,陡然画风一变,举起古琴直接朝郎英杰脸上砸过去!

  非常简单粗暴的攻击,通常使用什麽古琴、横笛、洞箫、琵琶等等乐器当武器,对方都会特别注意声音,乐器是以曲调攻击,郎英杰当然一看到他翻出古琴,就先封了自己感知,接着毫无悬念的攻上去。

  众人纷纷满脑都是:"…….还能这样……."

  琴宿:"……. "

  "噗哈哈哈哈!"

  锺离道边吃瓜子边大笑,他笑声清朗真诚,既不讥讽也不虚伪,众人听到不禁跟着笑起来,适才凝重的决斗场面顿时充斥笑声嬉闹。

  那人丢开断成两半的琴身,拍拍灰尘对晕倒在地的郎英杰用靴端踢踢他道:"我就没说过要用琴音,只是装逼一下,你何必当真。"

  郎英杰当然听不见,他脸上还有四条弦印,渗出一点鲜红血迹,琴宿走过去帮忙捡起九鹏剑,估计郎英杰这辈子都没输得这麽无辜,琴宿一手将他扛在肩上,像是扛米袋一般轻鬆,众人见没戏可看,稀哩呼噜一下就散了,不少人意犹未尽的边笑边说着刚刚荒谬的场面。

  那人斗笠下传来一阵轻笑道:"呦!阿宿,几年不见,还是没变呀?真是让人欣慰。"

  锺离道慢慢晃过去,琴宿一直觉得这个嗓音很耳熟,但始终想不起来是谁,那人取下斗笠,露齿一笑。

  大师兄!?

  琴宿睁大眼睛看着他,嘴唇开合,才想起自己发不出声音。

  苍龙孟章仙君与白虎监兵神军相战,导致苍龙神柱倒塌,星河天尊是掌管黄道十二宫的神官,孟章与监兵便是在寰宇殿的天将,星河天尊的独子便是世人称呼的清平君。

  清平君三箭退魔、一人顶柱两度出手违反天条,神柱坠落,清平君殒落被贬下凡间,师父金阙帝君在南天门下方的雪山南方画出一道思过牆,俗称"南牆"他时不时下去探望琴宿的修练状况,而孟章监兵两人在金阙帝君面前,金阙帝君道:"本座跟地官有些交情,这是中元二品七炁赦罪地官洞灵清虚大帝青灵帝君赦罪书…….."

  孟章一脸哀怨,监兵皱眉道:"什麽?您再说一遍?"

  孟章神色很不耐烦低着嗓音重複道:"中元二品七炁赦罪地官洞灵清虚大帝青灵帝君赦罪书。"

  监兵一按额头抱怨道:"什麽鬼东西名字这麽长。"

  孟章道:"就你这智商,哈!"

  他那声哈一点都没有笑意,反而有种很怪异的断句感,像是硬要结束句子,然后夹着对方是蠢货的无力感。

  这种说话方式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监兵瞪着他道:"你聪明!你来解释这玩意儿是啥啊!"

  孟章正要开口,金阙帝君抬手制止道:"本座长话短说,琴宿现在是一界凡人被本座关在雪山山门修练反省,你们两人罚刑是贬下凡间五百年,这只赦罪书能缩短罚刑提早回归天庭,你们站开一点!不准掏兵器!孟章你的手在干吗?两个把手放在本座看的到的地方,本座爱徒琴宿是无期徒刑……."

  孟章道:"您想把他提早提上来?"

  金阙帝君道:"是,本座无法出手,要你们到人间后以琴宿师兄身份,想办法助琴宿早日回归天庭,谁先带回琴宿,赦罪书便归谁。"

  孟章面上露出凄凉,绝望道:"我还不如先去跳诛仙台,就琴宿那德行,等他能重回天庭我都轮迴三生三世可以编成一本书了。"

  监兵不满他贬低殿下回嘴道:"全六界就你最聪明!琴宿又不笨,让他重新回归天庭有什麽难!"

  孟章看着米虫的眼神道:"你脑子有功能吗?还是摆好看?我又不是说琴宿笨,是他现在根本不想回天庭了,你以为在他质问上天又被天雷噼下去后,还想回这鬼地方吗?"

  监兵不满道:"现在是现在,他在人间吃苦久了,自然就想回来了。"

  金阙帝君晃晃手上的赦罪书道:"那就麻烦两位了,到人间后仙力会被收回,不过当个普通修仙人还是没问题的,就当作是重新体会一下飞昇前的苦日子吧!"

  两人各自跳下人界,决定第一件事情就先吵起来,两人在飞昇前就旗鼓相当,要当琴宿的师兄,那谁是大师兄?

  两人自然都认定自己是大师兄,不想比对方矮一截,金阙帝君觉得孟章修为较高,但监兵总觉得其实差一点点而已,金阙帝君觉得孟章是大师兄,监兵觉得自己生辰比孟章早一刻,自己才是大师兄。

  以前在人间游历每当金阙帝君到雪山山门外以三人师父的形象出现,让琴宿去喊大师兄过来时,孟章跟白虎就会同时面色不善的出现在门口,像是要杀人分尸谁一样,贼可怕!

  琴宿见两人都不愿屈就,只好两个都喊大师兄,不过这也是琴宿名声最高时的事情。

  后来琴宿不愿回到天庭,自己撞毁思过牆下山,当时也把脑袋撞坏了,记忆断断续续,此刻才想起眼前人是大师兄。

  不过正常来说被贬下凡,容貌名字都会做更改,毕竟谁都不想被认出是被贬的仙,很丢脸,琴宿是因为容貌没被世人看过,就算顶着这张脸也没人会在意,金阙帝君不知道用了什麽说法让琴宿获得最大的自由,还特意选在灵力丰沛的雪山提供他修练,并阻绝其他修真人踏上此地干扰琴宿修练,孟章比监兵早下山,而此事也不是秘密,既然都被贬下凡,也没谁比谁厉害。

  锺离道在三界均有属下一点都不惊讶,知道此人是被贬的白虎监兵,笑道:"副掌门别来无恙啊!"

  此人出雪山后用以前飞昇前的俗名长风,进冯门当了副掌门,通常世人都只会记得掌门是谁,副的几乎很少人叫得出名字,当然有什麽事情也很少想到他。

  长风一头银髮,衣着贵气,身材高大模样丰神俊朗。

  他看看锺离道,将琴宿拉到一边,低声道:"你真的跟师父说的一样把脑门撞失忆了?"

  琴宿打着:"也不是全忘记,我不是还记得你吗?"

  长风抓着他衣领激动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指你干嘛硬要下山啊?不好好在雪山修练……..我的天……..你在打什麽…….凭君传语式?!你是真哑了?!你不是装的?妈的……..所以水云宗传什麽蠢宿用剑刺伤自己也是真的?"

  琴宿点点头,锺离道过来拨开长风的手道:"副掌门不用如此激动吧?"

  长风咬牙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琴宿,又看着锺离道,锺离道跟长风都互知对方真实身分,锺离道无所谓的神情,长风见琴宿居然同他一路,道:"你过来!"

  琴宿打着:"大师兄,我不想回雪山,也不想回天庭,抱歉,如果你硬要带我回去,请恕师弟得罪。"

  长风盯着琴宿的神情,一副想直接挥拳将他打飞十万八千里,最好直接飞回雪山关进小黑屋!恨恨道:"谁跟你说这个!?你知道他是谁吗?"

  琴宿打着:"候仙府小庄主锺离道。"

  长风摇着他肩膀太大力,把郎英杰差点晃下来,琴宿连忙抓住他腰带,长风道:"他他他!你!你跟他走一路干嘛!?"

  琴宿打着:"我们要跟郎英杰去黑蝠门。"

  长风抱头道:"他是东沙魔族夜繁女帝跟锺离年的儿子!他是魔族皇子!"

  东沙魔族在百年前大战战败后,被赶回沿海一带,不少仙门很看轻他们,至今大部分东沙魔族都不会刻意显示身份,表面上还是能和平共处。

  锺离道撑着下巴看琴宿,琴宿对上他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长风大师兄驾到!他显然很讨厌弟妹,琴宿要家庭革命麻烦了。

  ☆、十九、幽州相战遇故人(二)

  

  琴宿打着:"我知道。"

  长风抓住他衣领道:"你知道还跟他走一块?难保这傢伙不会对你偷失暗算!你当年虽然逼退他们没有伤人,你怎知道对方不会记恨记仇等着将你碎尸万段!?"

  郎英杰这下总算被长风晃下来,琴宿眼急手快拉住他后领,才没让对方脑袋落地。

  琴宿打着:"师兄,事过境迁,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说的这麽複杂。"

  长风低吼道:"是你总是把每个人想得很美好!你别管他了!跟我回去!"

  琴宿摇摇头,打着:"师兄,我还有事要跟小庄主去办,告辞。"

  转身走向锺离道,长风啊了吼了一声,想着与其看琴宿被锺离道杀害,不如跟紧琴宿看看锺离道究竟想施什麽阴险手段、狠毒招式,连忙追上去。

  锺离道抚着黑麟护腕悠悠道:"哎呀!副掌门没别的事做吗?想来近日很清閒嘛!"

  长风是藉口出来找尧泽,路上听说什麽候仙府的小庄主跟蠢宿走在一起,之前觉得琴宿在水云宗挺安全,寒山很冷清寒钟没人想靠近,想琴宿在那修练几年也不错,加上公务缠身就没特别注意琴宿动向,此行自己的确搁下很多事熘出来,敷衍道:"马马虎虎吧!"

  三人到了客栈,锺离道知道琴宿很穷,所以都只要一间房,长风无法接受琴宿跟"魔族皇子"一间这件事,硬是拉着琴宿跟自己一间。

  长风花钱大手大脚从来没仔细数,现在才发现连住最便宜的房间都差一两钱,连忙凑近琴宿道:"江湖救急,你身上有钱没有?"

  琴宿倒出他破旧的钱袋,两人低头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数,锺离道笑着站在旁边看,掌柜的不时发出拨算盘的答答声,琴宿本来就很习惯没钱的生活,长风就受不了了,他一直都是家财万贯,在天庭给灵石都是用丢的,跟本不会去算多少,一丢就是一大把,不管当人还是当神都非常潇洒得意,从来没有像现在如此受气。

  这次被贬真是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机,时不时钱袋一下就见底,水云宗是当代仙门最有钱的,一开始长风宁可死也不会想去,现在出门老被人看不起,到哪都要算钱算钱算钱!还不如一开始在水云宗溷个掌士!

  其实水云宗也挺好的。

  不过现在换阵营他妈的就来不及了!长风内心很想自己写推荐函把自己弄过去。

  一、二、三……..

  答答答答答答答!

  一、二、三……..

  答答答答答答答!

  一、二、三……..

  磅!

  长风一拳砸碎掌柜的算盘,连同桌面裂出深深的裂缝,怒目道:"啪啪啪啪啪的吵死人了!没看到本大爷在数钱!?"

  掌柜的吓得半死,还是鼓起勇气道:"大、大大大爷,您、您要是钱没带够,离这裡十里外有间道观,在那里住宿…….修真人士…….不用收钱的……."

  锺离道靠在边上对着琴宿道:"我房间还有位子呢!"

  长风挡在琴宿面前,好像对到他视线就会马上吐血暴毙一样,咬牙道:"不必!多谢小庄主好意,琴宿你跟我过来,过来!看什麽看!别看他会中邪的!"

  说着硬是将琴宿拖走,锺离道很无言的笑笑,领了自己房牌上楼。

  长风跟琴宿很快找到掌柜说的道观,观主安排他们到偏房去休息。

  "你怎麽还带着这玩意儿?"

  长风大马金刀的张开双腿坐在板凳上,好像这裡本来就是他的地盘,琴宿将昏迷不醒的郎英杰放在床板上,帮忙除下鞋袜,盖好薄被,倒了杯茶水给大师兄。

  长风一口喝完道:"也太淡了吧!什麽穷地方!"

  这不是喝完了吗?

  琴宿端正坐在长风对面,打着:"师兄,是师父让你来找我的吗?"

  赦罪书一事,只有金阙帝君、孟章及长风三人知晓,这是孟章与长风私下的争夺之战,既然大家都被贬了,那谁能先回天庭就各凭本事。

  长风道:"嗯,是师父要我来看看你。"

  琴宿有些失落的低下头,打着:"师父……..他还好吗?"

  长风道:"你知道天规严明,任何天将不能任意插手人间事,之前听闻你在水云宗帮忙,后来惹祸被丢到寒山守钟,虽然那边荒山野岭,鸟不生蛋,不过我觉得清淨点适合你的性子,江南吵吵闹闹你也不喜,所以我也没特意去找你,师父为你设下的南牆都给你撞塌了,我一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我去看到那堆山高一样的废墟才知道是真的,阿宿你到底在想什麽?至于吗?"

  长风犹如冰山折射的幽蓝双瞳,盯着琴宿,却怎麽都看不透他的心。

  琴宿的父母星河天尊与琼光仙子均是安守本分,风评颇佳的神官,寰宇殿的天将都称呼琴宿母亲是娘娘,琴宿的母亲个性温柔亲切,跟严肃寡言的星河天尊是南辕北辙的个性,星河天尊是个面摊,对属下也很少称呼其名,总是"喂!你!嗯!"三个字,心裡想什麽也不说,整个天庭也就琼光仙子可以在星河天尊不想说话的情况下,知道他想表达什麽。

  小时候琴宿在天庭早早就被金阙帝君领走,金阙帝君每每跟琼光仙子提起这个小孩总是感叹,琴宿那固执面摊分毫不差的遗传到星河天尊,母亲的优点几乎没有。

  长风不是什麽会关起房门跟你谈心事的个性,他有什麽事便直接说,有什麽问题就直接问,对于琴宿这个什麽事情闷在心裡的个性很头疼,其实这也是他一开始并不想去找琴宿的原因,若是说孟章内心阴暗、满腹算计、两面三刀、自以为是、大奸似忠、笑裡藏刀、奸同鬼域、包藏祸心、小头锐面、城狐社鼠、放僻邪侈以下省略三十万字,那琴宿就是宁可闷死自己也不想跟任何人讲的德性,长风讨厌孟章,对于琴宿,却是不知道怎麽跟他相处。

  就像长风讨厌小孩一样,他也从来不会当一个好长辈,很多事情他宁可命令别人怎麽做,一起促膝长谈简直逼死谁,若是能直接一道命令让他打开心房还省事多了。

  琴宿打着:"我觉得在寒山过的挺好。"

  长风很没耐心,也不想探究对方是觉得哪好,大手一挥道:"算了,东沙魔族多数不会踏入中原,多在沿海一带,东沙魔族对付敌人不会轻易杀死,他们会看准弱点,慢慢观察,待时机成熟在痛下杀手!"

  咚!

  长风重重放下杯子,道:"那种傻白甜都是装出来的!世界上所有靠近你对你好的人都是想算计你!什麽为你等千年,为你痴为你狂,只想撞欧巴胸膛单纯爱恋的剧情都是骗小孩的!狗屁!傻子才信!要不是知道那个锺离道在歌仙桥大庭广众请你当入幕之宾,我才懒得理他!他连你的剑都要偷!天啊我真是难以想像这其中有什麽巨大的阴谋……..他肯定是要用你的剑……..等到哪天用他来杀死你……..让你体验被自己的仙剑杀死的感觉………..丧心病狂啊……..简直就是变态!"

  琴宿腮帮子鼓鼓,捧着大碗,理面都是青菜豆腐盖住白饭,长风滔滔不绝的连碗饭送进来都没注意,他看着琴宿。

  "你在吃什麽?"

  琴宿放下碗打着:"炒青菜。"

  长风大吼着摇晃他道:"我跟你说正经呢!谁管什麽青菜啊!你快想办法把你的配剑拿回来!锺离道这麽狡诈一定还藏着更多辣手摧花的歹毒手段!老子绝对不会眼睁睁的让你变成残花败柳!休想!他作梦!这个恐怖的魔鬼!披着人皮的狼!"

  口水喷了他一脸,琴宿被他晃到快吐了,打着:"师兄快别晃了……..什麽残花别乱用成语…….."

  "我是谁我在哪!?"

  郎英杰总算醒了,琴宿连忙藉口查看伤势离长风远点,免得又被喷一脸唾沫,郎英杰迷茫道:"这是哪?"手还不忘握住九鹏剑。

  琴宿打着:"这是道观,你昏倒了,锺离道在客栈,明天一早我们就去跟他会合。"

  郎英杰肚子咕噜噜叫,琴宿端了碗给他,他看看裡面炒焦黑的青菜,稀稀烂烂的豆腐,一脸嫌弃问道:"有没有小米粥?"

  长风吃完饭,咚的重重放下空碗训道:"有饭吃就不错了!嫌东嫌西就别吃了!"

  郎英杰见到他便道:"我们在打过!"

  长风拖下靴子道:"囉嗦!吃你的!"

  琴宿三人是借宿,这间空房一张床,地上铺了一些稻草跟棉被,郎英杰脸颊上弦印还没消看上去怪可怜的,长风自知用狡诈赢他也没跟他抢床睡,他坐在棉被上道:"你乾坤袋东西都倒出来给我瞅瞅,看缺什麽我给你补上。"

  琴宿倒出那个旧袋子,三块低阶灵石、乌木弓、一包针线跟一颗姆指大的方印,长风道:"你随身待针线做甚?丢了丢了!又不是娘们!给人看到像什麽样!嗯,这个方印哪裡来的?上面刻着看不懂的文字,有点像是某个古国的玉玺,喔!不错嘛!嚄!居然打不坏!这个不要放乾坤袋理面,你挂在脖子上,有防身作用。"

  长风发力敲打那枚方印,琴宿看的都很担心被打碎,还好方印比想像中顽强,非常坚固。

  长风倒出自己的灵石全塞给琴宿,连同一叠黄符,又挑出一条牛皮绳将方印穿起来,挂在琴宿脖子上才仰面倒下道:"快睡吧!明天还要会会那个黑蝠派。"

  九鹏剑在郎英杰手裡发出鹰啼声,郎英杰奇怪道:"怎麽突然这样?奇怪。"

  长风打哈欠道:"用灵力先封住他吧!困死我了!"

  黑暗中传来郎英杰纳闷道:"封不住啊…….你乖一点别吵了…….”

  琴宿侧身躺着,握住那枚方印,在黑夜中不断听到鹰啼声,不知道什麽时候就睡着了。

  隔天三人在城门口跟锺离道会合,锺离道见到长风笑道:"你还在啊!"

  长风哼了一声道:"我跟着我师弟,怕他被某些妖邪欺骗!"

  郎英杰四处环顾奇道:"哪裡有妖邪?"

  琴宿打着:"这裡没有妖邪。"

  四人一阵乱扯,便启程御剑赶往黑蝠门。

  黑蝠门位在一做山头上,造景幽静秀丽,一名男子坐在凉亭中弹着琵琶,要不是那人眼神透出一股厌世感,会以为他正在优閒地欣赏景緻。

  旁边这着一名高大冷面的男子,披着紫貂裘,露出健壮的胸肌,目视远方,周边翠绿树林,满山鸟鸣,竹林沙沙,生机盎然。

  那男子见曲调轧然而止沉着嗓音道:"继续呀!没让你停。"

  弹琵琶的人道:"你手下过来了。"

  只见一名粗布衣,额上繫着麻带,有些畏缩的青年走到凉亭外面道:"宗臣将军,他又来了。"

  姬宗臣挥手道:"老样子!打发了。"

  那青年道:"是。"

  等他回身走了几步,便听到弹琵琶那人轻轻的嗓音道:"阿吉,帮我带些茶叶回来吧!柜子裡面那罐都空了。"

  金吉道:"是。"

  姬宗臣见他走远,坐到那人对面缓缓道:"你还真是把这裡当自己家,住得很惬意嘛!楼潭主。"

  楼璟翔抬手铮铮继续弹奏,道:"还行吧!"

  几缕髮丝垂到额前,姬宗臣也不拨开,望着楼璟翔弹奏他听不懂的曲子。

  姬宗臣道:"怎麽?不去见见你的宝贝徒弟?"

  楼璟翔道:"不必。"

  姬宗臣道:"他没隔几天就来这裡,真的很有毅力,要是知道自己师父跟东沙魔族的将军混在一起,不知做何感想。"

  一个面部僵硬的属下端上一壶新的茶,还有切好的水果,姬宗臣拿起一颗葡萄放到楼璟翔唇边道:"嚐嚐,很甜呢!"

  楼璟翔眼神透露出浓浓倦怠,道:"我不想吃,谢谢。"

  姬宗臣道:"都送到你嘴边了,难不成要我喂你?真是,潭主就是架子大。"

  说完又将它递过去,楼璟翔道:"你真该换换其他有益身心健康的兴趣。"

  姬宗臣皮笑肉不笑道:"你是想我用别种方式喂你吗?手举着很酸呢!"

  楼璟翔不情愿的张口就着对方的手吃下去,宗臣起身看看自己指上沾到的汁液,抬手舔了舔道:"很乖,我去会会你徒弟,你最好老实待着。"

  楼璟翔面色依旧的继续潭琵琶道:"我哪次不老实。"

  等姬宗臣离开,一阵琴音铮铮,那个面色僵硬的属下被音波打回四分五裂的叶子。

  黑蝠门巨大的石碑立在路口一个人影都没有,一隻蜥蜴趴在石头上晒太阳。

  郎英杰对于这样空荡荡的情形一点都不在意,也不认为有古怪,举起不断鸣叫的九鹏剑冲上去,非常得心应手的叫板道:"锺离兄弟站我身后,姬宗臣!滚出来受死!"

  郎英杰才刚碰到石碑,剑刃在空气中擦出火光与屏障互相碰障,将郎英杰震飞出去。

  郎英杰划出一道弧线坠落在山坡下,锺离道看看石碑,掌心贴在屏障上面道:"这除了阻绝还有设限咒。"

  琴宿打着:"这条件是什麽?"

  锺离道道:"施术咒画下条件,符合条件之人才能进入,这应当只有黑蝠派之人才知道。"

  长风蹲下来摸摸屏障道:"这条件若是为本门之人方能入内就麻烦了……"

  锺离道跟长风一起看着琴宿。

  琴宿打着:"怎麽了吗?"

  长风一手用力捶着屏障,打出阵阵波光粼粼道:"你怎麽进去的?"

  锺离道缓缓道:"琴哥哥你…….成亲了?"

  郎英杰已经顽强的跑回来,头上都是草,指着琴宿道:"你怎麽做到的?快教教我!"

  琴宿只是随意走动想看看屏障范围多大,打着:"阿离怎麽这麽问?"

  锺离道食指撑着下巴道:"有婚约之人方可入内……琴哥哥你居然…….。"

  琴宿对于锺离道这种平静的问法感到不安,连忙打着:"我不是我没有!"

  手语因为慌乱而打的很凌乱。

  长风见没人理自己不高兴道:"喂!有人要不要解释一下到底怎麽回事!?"

  锺离道见那蜥蜴趴在石头上,便随手在牠身上施了换位入神咒,那蜥蜴脑袋中出现金吉昨日早上换设限咒的情况,而条件内容也被读取出来。

  长风不知道锺离道是靠观察跟推测,想着:"装,继续装!姬宗臣不就是你属下?!还把其他人当笨蛋!我倒要看你想演到什麽时候。"

  索性也不管了,对锺离道目露凶光学郎英杰一样站在旁边。

  郎英杰道:"怎麽有婚约就可以进去?我去哪搞一个婚约啊?"

  锺离道不说话看着琴宿,琴宿一片空白,不会是他以前有过婚约,结果自己忘了吧?!

  撞个南牆都可以把婚约这麽重要之事忘记,太扯了吧!

  琴宿打着:"要不我先去看看楼潭主在不在,不然你们进不来,我一直站在这裡也不是办法。"

  郎英杰一听觉得很有效率兴奋道:"好啊!你快去看看我师父在哪裡!"

  长风沉声道:"不行!太危险了,这个设限咒都是常常替换的,我们可以埋伏在此地,等人来换咒时把对方打倒趁机进去。"

  琴宿看郎英杰焦虑的模样,打着:"我去去就回,回见!"

  说着便转身熘进去,长风怒捶屏障道:"阿宿!阿宿你回来!"

  离开时对上锺离道晦暗不明的眼神,琴宿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忘记自己有过婚约,又害怕锺离道的眼神,才藉机躲开锺离道。

  琴宿有点被自己忧心过头吓到,锺离道会因此生气吗?因为没说出自己是有婚约?

  可是这个婚约到底是从何而来?自己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对方是谁,家住何处,家有何人,他完全没有任何一点记忆,琴宿以前完全不会在意撞南牆时把自己脑袋撞坏这件事,因为那时候只想脱离雪山山门,离天庭越远越好,他甚至有点惋惜没把跟天庭有关的记忆都忘掉,现在想来还是真蛮蠢的,自己学不会放下,就想用忘掉来逃避。

  琴宿想来想去都想不起来,还是决定先专心找找楼潭主,他一路上山都没遇到任何人,几隻鹿低头吃草也不怕他,上面有个硕大的阁楼大门敞开,裡面东西摆放整齐,桌面没有灰尘,像是有人定期打扫一样。

  琴宿不管乱碰怕误触机关,楼潭主还没找到,先把自己折进去,他觉得每个门派的伙房永远都是有人,于是便跳上牆头绕到伙房看看,他躲在米缸后面,果然听见切菜声、脚步声,于是侧耳专心听,怎知裡面的人都不对谈,琴宿想着:"不会跟我一样都是哑巴吧?"

  琴宿摸上缸缘,扳下一块陶片,两指尖夹着陶片,伸出去当铜镜照照灶台,模煳的人影低头专心炒菜,另外两人正在洗米、料理鱼,脸部僵硬,手腕关节处都很不灵活,琴宿想着:"这些人不会都是变出来的?"

  于是猫腰到窗口下,把一盘切好的腊肉端走,一个人回头要拿那盘腊肉,摸了个空,琴宿将腊肉放到屋外面水井边上,那人走出来端起腊肉,琴宿一张现形符就贴在他背后,那人瞬间变成一片叶子,腊肉落地前被琴宿接着,叶子才轻飘飘的落地。

  潜伏在裡面完全没有紧张感,琴宿晃了一圈,裡面所有属下居然都是叶子变成的,他怀疑这个掌门姬宗臣到底怎麽回事?

  不是因为讨厌吵杂才通通用这种变化出的人吧?

  还是像长风师兄那样被算计过,变的疑神疑鬼不相信何人?

  琴宿对这个姬宗臣一无所知,突然很希望锺离道在旁边,阿离这麽聪明,肯定知道怎麽回事,唉!出去一定要好好解释一下,我哪来的婚约啊!

  琴宿坐在草丛中,想着我是喜欢阿离的,怎麽可能会有婚约!

  琴宿很不合时宜的思考对于自己有婚约这段,担心阿离生气,开始内心一堆奇奇怪怪的辩解。

  我很冤阿!阿离又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个性,他一定能理解我的!

  正当自己分心时,头上一个轻轻的嗓音道:"嗯?你是怎麽跑进来的?"

  

  ☆、二十、夜雨芭蕉愁愁愁(一)

  

  琴宿左脚迴转上前就是一拳,拳风刚劲,磅的一声巨响,一排竹子段成好几节,竹枝叶片齐飞,一名蓝衫男子向后跃出,无声无息地停在竹枝上。

  对方声调十分苦情道:"可惜我快一步,不然我也能四分五裂了。"语调中倒是很期待自己被琴宿打中,感觉自己活着很怅然若失一般。

  琴宿打着:"阁下是楼潭主吗?在下水云宗琴宿,我的朋友锺离道受郎英杰所託特来接您出去。"

  楼璟翔跳下来道:"嗯,他还真是勤快每天都要来被震飞一次才甘心。"语调中也不像是站在自家徒弟这边。

  他这些複杂的心理活动动跟态度琴宿并未察觉异样打着:"楼潭主请快同我出去吧!姬宗臣回来就不好了。"

  楼璟翔慢慢地扫开肩上一片竹叶,拿在指尖转转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吃个午饭在走?"

  琴宿不知姬宗臣底细,深怕他会突然出现,他对此地完全不了解,要是真的有其他弟子过来肯定又要打上一架,琴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偷偷把楼潭主带走自然是最好。

  不料楼潭主一点都不心急,要不是琴宿把郎英杰一直表示"我师父被黑蝠派抓走!"先入为主,他还以为楼潭主是来作客的。

  楼潭主轻飘飘地站到琴宿面前道:"放心吧!这裡的叶化人都是阿吉控制的,周遭的都被我遣开了,今天中午都清蒸鲈鱼,这裡的鱼特别好吃,一起来吧!"

  琴宿不时盯着窗外,打着:"潭主到外面想吃多少于我都请你,我们还是先出去在吃午饭吧!"

  楼璟翔捞一下下摆,带他到自己常住的屋子裡面,裡面文房四宝应有的物品一应俱全,还有一些字画挂在牆面上,盆栽布景,桌面上是楼璟翔常看的书册,多了个人用品显得很温馨,完全不像是关押囚犯的地方,他将椅子上面的衣衫拿起来丢到塌上,道:"年轻人戒焦躁阿!太急躁不好,对修练也是,来,坐吧!"

  琴宿只好乖乖坐下来,打着:"那个,潭主,您不会是想着要我拿您当人质杀出去吧?"

  楼潭主拍拍手道:"没有啊!琴宿,凡事顺心而为,若是做什麽事情都要推敲半天,计算得失,这样的人生会很痛苦的。"

  一个叶化人拿着食盒叩叩叩的撞门板,琴宿还在迟疑要不要开门,楼璟翔自己开一条小缝拿了食盒,挡住琴宿,挥挥手让对方退下才轻轻的关上门板。

  琴宿右手食指间夹着一支角宿箭,随着开关门声,心头不断砰砰砰,满脸警惕看着门外动静,楼璟翔打开食盒取出清蒸鲈鱼、虾仁炒蛋及一盘东坡肉,放了两副碗筷,琴宿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筷,打着:"楼潭主是什麽时候发现我的?"

  楼璟翔自己夹菜道:"从你来后我就发现有人闯进来了,坐呀!饭用看的肚子看不会饱,你担心我下毒吗?那我先吃给你看好了,嗳,还是清蒸的好吃!"

  琴宿缓缓坐下来,端起白饭看着楼璟翔,楼璟翔很有主人风范的给他夹一筷子鱼肉惋惜道:"吃吧!我都吃大半条,有毒也该毒死了,可惜呀!"

  琴宿见他刻意每道菜都夹一筷子先嚐过,觉得再怀疑下去太不厚道了,自己端起碗动筷吃起来。

  等两人吃完,楼璟翔又从食盒裡面端吃冰镇水梨,水梨切成小块,又甜又冰,楼璟翔吃东西的样子很秀气,小口小口咬着,道:"琴宿,之前我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事情,不过我看到你本人并不觉得传闻属实,你虽然长得毫无特色、武功不怎样、看上去不聪明、实际上应该也不聪明、衣着破旧老气、是个哑巴之外,就像个邻家小哥一样,让人想记住都难。"

  琴俗毫无心理障碍的老实打着:"谢谢潭主。"

  楼璟翔眼神总是露出随时会从怀裡掏出白绫的样子,幽幽道:"我一向喜欢老实人,所以才会收英杰当弟子,老实有老实的好,聪明有聪明的好,不过看到他这麽固执地找我,有时候会想我这种卑微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悲剧,即使偶尔悲怆人总是无意对岁月沉默,待转身离去时,却已误入阿鼻地狱。"

  楼璟翔很习惯突然其来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他的弟子也习惯潭主这种三天一悲泣,五天想寻短的习性,都会表面上劝劝,转头继续嘻笑打闹搂搂抱抱,反正楼潭主不会真的挂掉,至少在他还没找到一个满意的自杀方法前,只是爱自己写一些闺怨诗悽悽凉凉的对月吟诵,有些年长的弟子偶尔会吐槽几句,让楼潭主更能陷入被世界边缘化的情绪中不能自己。

  面对琴宿这种老实人就得不到乐趣了,一来不会配合,二来不会吐槽,他听不懂楼潭主为何突然伤春悲秋,八风不动打着:"我们吃完午餐了,快走吧!要是被发现就麻烦了。"

  楼潭主因对方一点都不在意(琴宿是真的没感觉他内心变化)自己的小情绪,顿时又悲从中来,从怀中取出一条白绫,准备站在椅子上,琴宿一把握住他的手打着:"不用从屋顶,请潭主跟在我后面走门出去便可!"

  楼璟翔觉得自己跟他就不是在一个频道上,哀怨地望着他红了眼眶,泪水在打转道:"…….你上次想死是什麽时候?"接着又将白绫抛过樑木,繫紧!

  现在什麽情况?难不成是姬宗臣暗地裡虐待他?

  琴宿打着:"您在说什麽?我一定会平安带您出去的!不要灰心,不要放弃一定有希望的!"

  琴宿要去拉他的手,楼璟翔感觉自己内心细微的变化得不到重视,对方只是想带自己离开,不禁挣扎起来,两人推来抢去,楼璟翔被自己的白绫缠住,琴宿怕他勒到自己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要去把死结打开,楼璟翔一手抵着他死意坚决!

  磅!

  门被甩开在牆面弹起来,逆光中,一名高大冷面的男子,披着紫貂裘,露出健壮的胸肌,居高临下面无喜怒的注视他俩。

  琴宿心惊肉跳,果然吧!就说要早点离开的!

  在姬宗臣的眼中,楼璟翔衣衫不整,散髮斜冠,一手抵在琴宿胸口,一手缠着白绫被琴宿的影子笼罩身下,一副欲拒还迎面夹潮红还带着薄汗,琴宿背对姬宗臣右腿卡在对方膝间,两臂撑在对方脸颊边。

  琴宿吓得半死,要是能说话一定结结巴巴的疯狂辩解,连忙要站起身,颈子一重,鼻子撞上柔软细嫩的肌肤,嗅到一股淡淡的莲瓣香,头上传来楼璟翔厌世的嗓音:"你真会挑时辰啊!姬将军。"

  怎麽了?怎麽了?什麽情况!?

  琴宿发现是楼璟翔勾住自己脖子把他整个脸埋在自己胸口,他惊慌失措的僵直身子不敢轻举妄动。

  姬宗臣似乎也愣住,不过他很快恢復镇定扶着门板道:"楼潭主原来喜欢这种类型的…….下次我出门帮你多找几个热闹热闹…….呵呵他怎麽在发抖?"

  楼璟翔顺了顺琴宿后脑,习以为常的语气道:"他是第一次,你吓着他了。"

  姬宗臣嘴角抽了抽,也搞不清楚(内心抗拒)男子喜欢男子要怎样,反正跟男女的肯定不一样,觉得应该是两人打一架吧!恨恨道:"你怎麽不说你吓着我,白日喧淫,知不知羞?就你这德行,别被对方打(R)的下不了床!"

  楼璟翔侧头亲亲琴宿耳根,状似一对爱侣耳鬓厮磨道:"所以我选择在地上做啊!你瞧我们正玩得起劲呢!"说完还扯扯被白绫缠住的手腕。

  琴宿不断自我安慰,没事没事!楼潭主见机行事非常大智大勇,又不知为何很庆幸看到这种可怕场景的不是锺离道,想到锺离道,他还没想好怎麽解释自己有婚约这段。

  姬宗臣撇过视线不想看两个厚颜无耻伤风败俗的死断袖,硬声道:"你徒弟还在外面闹,还有候仙府跟冯门的,你不去料理一下?"

  楼璟翔一手不断抚摸琴宿背嵴,眼神深情款款的垂下道:"不要,你想继续站在这裡看也行,不过我怕小宿会紧张要是站…….

  "闭嘴!你要不要脸!"

  姬宗臣算是真真切切被噁心到了,咒骂一声甩上门。

  楼璟翔听他走远后,拍拍琴宿的背嵴道:"还好你不笨,配合挺好的。"

  琴宿连忙站起身,楼璟翔下巴抬抬道:"帮个忙呗!"

  琴宿一扯,白绫哧啦就被撕开了,楼璟翔揉揉手腕道:"疼死我了!"

  琴宿打着:"您和姬将军是否有什麽交易?为何他对您态度有些忌惮?还有您是自愿待在这裡的吗?"

  楼璟翔拉开椅子,幽幽道:"这事要从一个大雨的夜晚说起,来,闪回。"

  姬宗臣跟楼璟翔第一次见面是在仙魔大战的战场上,东沙魔族专修魔息,寿命长且容貌几乎不会因时间改变,其馀外表跟一般人无不同,要是不发动魔息,无法分辨是不是魔族。

  姬宗臣的父亲带领的部队是东沙魔族最强的一支军队,父亲战时受伤被副官救走,其馀人都被楼璟翔带的盟军歼灭,当时少年将军姬宗臣在大后方看过楼璟翔,自此开始一直记着楼璟翔,而楼璟翔这个长相非常好记,一双眼神透露出无尽的厌世感,增添一种弱柳扶风、幽愁多思之感。

  姬宗臣跟着父母,带着那副官便是金吉,因为他名字拗口,于是楼璟翔都喊他阿吉,姬宗臣一家在幽州落角,建立黑蝠派,他以前在军营时旁边都是一堆军官,吵吵嚷嚷很是热闹,不习惯冷清清的生活又不喜欢中原人,于是阿吉就做出很多叶化人充当门派弟子,父亲救伤復发去世时,母亲以怀有身孕。

  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楼璟翔跟往常一样从外地要回天宵派,那次他遇到意外受重伤无法御剑,一路狼狈地在幽州郊区一家客栈落角休息,结果遇到出外採买留宿的叶化人,叶化人看到的任何事情都会传回给阿吉,阿吉认得楼璟翔,便通报姬宗臣,姬宗臣二话不说抄起□□就追出去,同时楼璟翔察觉到自己被跟踪,隔天立刻启程往西北赶路,到了常山发现客栈遇到那些掌柜客人跑堂约三十多人一路跟着自己,仔细查看才客栈的人全被杀死做成尸傀儡追着自己,知道是姬宗臣的威吓手段,这种控尸术不能离尸傀儡太远不然无法继续操控。

  楼璟翔对于姬宗臣残忍记仇的行为很愤怒,于是用黄符变成自己的替身,折回幽州潜进黑蝠门,听到一声婴儿啼哭,熘到后殿见到廉子后面是一名美貌妇女旁边还有一个男婴,知晓他们是东沙魔族,当时想着这些人丧尽天良手段凶残,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那名妇人,抄了长剑抱走男婴,那天下着暴雨,整个竹林中都是泥泞跟草木的芳香。

  竹叶被风摩擦出沙沙声,雨水浸湿衣衫,楼璟翔一路狂奔,赶了四天三夜到那家平日吃粥的店外,他不杀那婴孩,一来是觉得这小孩懵懂无知,被迫捲入两边纷争,心裡存着一点惋惜跟同情,二来觉得可以当人质,等天一亮,他将孩子寄在一户农家擦乾脸上水珠,照样点了平日的早饭吃。

  郎老爹见到他满身髒污,连忙拿了一套自己的衣衫让他进屋替换,楼璟翔道:"夫人在家,不好叼扰,我到后面换就成了。"

  郎老爹道:"不瞒您说,我婆娘得了疯病,回娘家休养,这几日都是我在顾店,您全身都湿了还是赶紧换一套乾淨的衣裳吧!"

  楼璟翔换了郎老爹平日穿的粗布衣,问道:"上个月看到她不是还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病了?"

  郎老爹又帮他添了一碗肉粥递过去道:"本来生了个儿子很开心,结果这个月初夜裡突然发热,清晨发现没了,我婆娘每日都喊着阿杰啊阿杰啊!看到有人抱着孩子就说是自己的,后来精神越来越差也不说话,突然就会大喊大叫,街上李家王家都有孩子我怕她去抢别人小孩,我不可能天天盯着她,有时候客人抱着孩子她就冲过去说是自己的孩子吓坏不少人,没办法,我只好送她回娘家休养,楼潭主您吃呀!我就念叼一下,您继续吃。"

  楼璟翔吃完早饭,道:"你孩子埋在哪裡?可否带我去看看?"

  郎老爹连忙道:"可以可以!您请!"

  楼璟翔装模作样的观察半天后,慢慢道:"如果我有办法让他起死回生,我有个条件。"

  郎老爹一听脚一软,跪下来磕头哭求道:"楼潭主!您说的是真的嘛!?求求您一定帮忙!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求求您求求您!"

  楼璟翔的条件自然不是要他报答什麽,而是要郎英杰四岁起带上天宵派他要亲自教导,郎老爹当然乐意,那时候要他答应什麽他都会答应。

  楼璟翔摆了祭坛演完戏,把姬宗臣的弟弟抱出来给郎老爹便回天宵派了,姬宗臣一直希望栽培弟弟未来可以送到候仙府给锺离道当护卫,当他察觉自己上当,回到家裡发现母亲被一剑断喉,床上血迹斑斑,弟弟不见踪影,阿吉找了整座山都没看到少爷,姬宗臣气得要命,阿吉则是觉得自己待忽职守要姬宗臣处决自己,姬宗臣没找尸体不相信自己弟弟死了,让阿吉踏遍中原也要把少爷找出来,阿吉一直觉的少爷凶多吉少每日带孝东奔西走打探消息。

  有天除夕楚子敬出门办完事回到门派,鋐午撑伞在山门等他,楚子敬道:"掌门师兄跟楼师兄都到了吧!"

  鋐午面色踌躇道:"是,都在领贤殿等您。"

  楚子敬见他迴避自己眼神道:"怎麽了?很冷吗?"

  鋐午左顾右盼道:"不是…….这个…….没事。"

  除夕很多弟子都回家过节,若是留在天宵派每日三餐都会有加菜,阙玉英还会发红包送新衣新帽,那几天留下来的弟子就会到领贤殿一起用餐,平日除了掌门跟被传换的弟子,一般弟子极少会踏入算是很难得的机会。

  鋐午刚进剑阁很怕楚子敬,楚子敬问他俩排行多少,他一紧张就回答:"有十。"鋐午家里另有九个弟弟妹妹,自己排行老大,并非第十,楚子敬后来常喊他老十,积非成是,楼璟翔也会这样喊。

  鋐午望着前方不想解释为楚子敬一路打伞进入领贤殿,鋐午站在外面,屏风后面是掌门跟楼潭主,楚子敬拂拭肩膀落雪踏入房内就见阙玉英笑吟吟的朝他招手,比往常笑得更加和蔼可亲,楚子敬瞅着楼璟翔披着一件玄墨貂裘,拉开椅子道:"楼师兄真是难得,平日没看过你穿貂裘,领贤殿放了炉火挺暖的要不我找人再拿个…….什麽东西?"

  楚子敬像是看到什麽毒蛇妖怪一样,从楼璟翔旁边跳起来抽出天问剑横在胸口,楼璟翔幽幽道:"你不用这麽夸张吧?"

  楚子敬盯着他怀裡的东西紧绷道:"什麽玩意儿?"

  阙玉英慈祥的解释道:"婴儿,是指刚出生的儿童,是人类一生的第一阶段。"

  阙玉英从楼璟翔怀裡面抱起郎英杰,像个和蔼的父亲温言道:"杰儿,瞧谁来了?是子敬师叔喔!"

  楼璟翔探手摸摸他额头道:"今天喂他吃点米粥看看,郎夫人平日也会喂他吃点粥。"

  鋐午跟其他留守的弟子一脸期待的假装吃饭,捧着碗兴奋地看好戏。

  楚子敬面色不善冷言冷语道:"我又不是问这个,谁管婴儿啊!他哪来的?玉英师兄你可以不要这麽自然的叫他名字吗?还有楼师兄你去哪裡弄的?"

  楼璟翔整整貂裘,淡淡道:"我生的啊!不然呢?"

  嚄!!!!这个厉害!太有爆点了!!!

  留守的弟子纷纷内心一个激动啊,这时候没人想管什麽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纷纷热烈低声讨论起来。

  只听到一声康啷,天问剑剑生第一次很无辜坠落摔在冷冰冰的大理石地面,楚子敬整个人冰凋一样冻在原地。

  "楚阁主超级讨厌小孩的啊!吴师兄你猜猜他会不会爆走!"

  "你们猜楼潭主跟楚阁主打起来谁会赢?"

  "不,楚阁主很暴力恐怖没错,不过我相信楼潭主更倾向用以退为进的方式,我宁可打架也不要哄一个随时想寻短的人。"

  "啥玩意儿?大兄弟你说清楚点啊!"

  "喂!那个谁别说方言啊!"

  "没事!嘿你瞧!楚阁主好像快崩溃了!呼呼呼太爽了!"

  "楼潭主居然有这麽大的儿子?唬弄谁呢?"

  "难讲喔!他整日一年到头在莲潭的天数手指都算得出来,没准真下山生孩子去了!"

  "我才不管真的假的!反正看到楚阁主崩溃感觉特别爽!"

  "真的!快打啊快打!"

  剑阁弟子摩拳擦掌的打直身子,面无表情,眼底爆出兴奋愉悦的火花,莲潭弟子那桌则是低声互相讨论今天又会看到自家潭主表演什麽样的新死法,其馀弟子则是吃瓜群众,他们才不管小孩是谁生的,反正有八卦不看白不看,越狗血越好看!

  "潭主甩巴掌啊快甩他巴掌!啪啪啪正反拍那种!"

  "你们瞧!楚阁主好像气得要吐血了!哈哈哈哈!"

  "掌门抱小孩感觉好温馨的画面,会不会是他生的?"

  阙玉英两手拖在郎英杰腋下,让他站在自己大腿上道:"子敬你别激动嘛!这是郎老爹的孩子以后是璟翔的徒弟,今年山上风雪比往年小,璟翔才特意带上山给我看看的,你瞧!是不是挺可爱的?"

  楚子敬眼神闪着刀光剑影,下唇颤抖,身子微微摇晃,好像露出酒窝对他笑的是裸体女狐妖,梗着脖子质问道:"师兄莫要框我!这东西周边散着一缕很淡的魔息,他到底是哪来的?楼师兄你莫不是跟东沙魔族的妖女……?"

  阙玉英闻闻郎英杰身上,只有一股奶味,笑道:"璟翔逗你的呢!他在山下游历都自称喜欢男子……"

  嚄!神助攻有没有!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有没有!

  要楚子敬在最憎恨事物排行榜上,第一名是东沙魔族,其次是小孩跟断袖,第四名是青椒跟煮熟的芋头,而要在小孩跟断袖之间做选择,他会挣扎很久很久,最后更讨厌后者。

  留守弟子恨不得坐近一点,各个捧着碗伸长脖子,连假装吃饭都装不出来了。

  鋐午眼神注视着师尊右手变化,头顶上有盏华丽的吊灯,他捧着碗稍微往外面挪了挪,避开吊灯。

  楚子敬瞳孔收缩阴晴不定,嘴唇颤抖,剑眉宁成川字,拿着天问剑鞘在小孩跟楼璟翔中间犹豫不决,或是更想夺门而出喊山崩溃!

  楼璟翔推了阙玉英一把轻声道:"你尽说些没用的!吓到子敬了,玉英胡说八道的,我没喜欢男人,你把剑鞘放下,不是放地板,放到架子上面,唉!老十帮帮你师父,都是你!"

  鋐午连忙放下碗,擦擦嘴,过来捡起地上天问剑从自家师尊手上拿过剑鞘,楚子敬被楼璟翔拉到位子上表情还在震惊怀疑崩溃中没恢復过来,看上去心理受创打击不小,楼璟翔帮他夹一满满整碗菜,道:"他叫郎英杰,等他四岁会到莲潭来,晚点我会带他回家,嗯?吃饭呀!"

  楚子敬怀疑的看着阙玉英吃一口饭,就又要把郎英杰举高高玩儿,简直就像是他父亲一样,整个父爱爆发,有点反胃道:"师兄,你不要在玩他了,怎麽有股奶香味?谁在热牛奶吗?"

  楼璟翔用帕子擦擦郎英杰吐着口水泡泡的嘴角,小孩冲着面无血色的楚子敬呀呀呀的叫,楼璟翔柔声道:"杰儿适才喝了半碗热牛奶,应当是他身上的味儿。"

  楚子敬将青椒挑出来丢到楼璟翔碗裡面,看到他温婉贤淑的从小泥炉上面端起牛奶,向阙玉英道:"先给我,他应该又饿了,你抱着,我喂的到。"

  楼璟翔身子往前倾,左手掌心垫在右手下面,舀一杓热牛奶喂到郎英杰嘴裡面,郎英杰挥着小手,吃得很开心,喷出几滴奶汁在阙玉英衣袖上,他笑笑用那件高级华贵的锦袍去擦小孩的嘴角。

  这画面,阙玉英跟楼璟翔简直像是他爹娘一样,一个抱一个喂,楼璟翔一边吃饭一边频频观察郎英杰情况,阙玉英让郎英杰坐在自己大腿上不断逗弄他,道:"这个是虾子,虾子要去壳才能吃,这个是火会烫烫,不要摸喔!"

  楼璟翔拍了一下阙玉英肩膀笑道:"你跟他说这麽难的东西,他这麽小怎麽知道?"

  楚子敬如同嚼蜡的看着他们互动,双眼血丝额上青筋爆起,胃酸上涌道:"玉英师兄可以不要用叠字讲话吗?你们能等他会自己拿剑在带上山吗?"

  阙玉英捏捏郎英杰脸颊,一副这是我儿子我自豪,直接无视楚子敬快吐血的样子,恋恋不捨道:"他辣麽可爱,不能明天在送回去吗?"

  楼璟翔道:"郎夫人会担心的,师兄要是喜欢,我可以让他提早过来。"

  楚子敬完全不想看他,全身血液彷彿火山爆发,声如剑锋道:"他要是敢踏进剑阁一步就死定了!玉英师兄麻烦说人话。"

  阙玉英连忙端正坐姿,倒了一杯白酒,左手抱着郎英杰,右手举杯道:"本座的意思是,此子目如朗星,骨骼清奇,根骨绝佳,仪表堂堂,日后必能成为一代剑仙,剑鸣九天郎英杰,江波一气盪人间,大家说是吧?"

  留守弟子们连忙七手八脚抢过杯子,随便倒点什麽白酒、果汁进去,举杯大声应和道:"剑鸣九天郎英杰,江波一气盪人间!"

  "剑鸣九天郎英杰,江波一气盪人间!"

  "剑鸣九天郎英杰,江波一气盪人间!"

  "剑鸣九天郎英杰,江波一气盪人间!"

  阙玉英整整大氅,看上去仙气飘飘,领贤殿众弟子皆举杯在漫天纷飞细雪的除夕,远山白头风雾茫茫更显沧桑壮阔,那天山风中,幽谷裡,彷彿都迴盪着阙玉英那句"剑鸣九天郎英杰,江波一气盪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楼璟翔这个人嘛我也不懂他在想什么,是个心思复杂情绪跟小脾气很多,应该跟他有共同个性的人才能读懂他,反正我是不懂

  ☆、二十一、夜雨芭蕉愁愁愁(二)

  

  郎英杰顺风顺水的在天宵派楼璟翔门下每日努力修练,虽然个性横冲直撞,不过莲潭师兄姊不像剑阁这麽严谨诡异,对郎英杰都很照顾,楼璟翔则是因手把手教导郎英杰的关係,反而比以往更常待在天宵派。

  楼璟翔寝室外面种了一些芭蕉,他喜欢下着小雨的灰濛濛日子,独自坐在书案上提笔写一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诗,听着那些雨点滴滴答答落在叶上,弹在泥土中的朝湿气味像是琴音声声,蕴含千年的悲欢离愁。

  他也会听着雨声弹琵琶,随着郎英杰逐渐长大,这样的雨天就会想起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他在大战后第一次再度杀人,郎英杰的母亲被一剑断喉的样子,垂着苍白的手腕躺在床上,死前眼光都不捨地看着婴孩,姬宗臣现在肯定还在找郎英杰吧!

  天宵派重重禁制,姬宗臣也不可能找上来,在别人看来下雨天是很不方便的,对楼璟翔而言下雨的日子有着非凡的意义。

  他在躺椅上看书,窗外雨水是拨着弦的指尖,铮铮敲打出破碎的曲调。

  "师父,这字怎麽念?"

  "离人心上秋,念做愁,意思是想死又不得死,生生碌碌辗转无休。"

  "师父,今天伙房有小米粥,我帮你留一碗。"

  "如果能多加上鹤顶红就端上来吧!"

  "师父,这帕子很好看吧!我请我娘多做一条给你。"

  "嗯……下次做条足够穿过房樑的给我。”

  "师父,今天在校场看到师叔,他好凶!我不喜欢他!"

  “子敬自觉没有你帅,无地自容,生无可恋自然凶你。"

  郎英杰总是会跑进来问那些修练上不懂的地方,得到答复又很开心的继续去练剑,楼璟翔看着他一天天长大,郎英杰更是毫不保留着对自己的尊敬喜爱,他越来越难将那些过往开口,每每想去找阙玉英谈谈,话到嘴边脚到门边又无勇气,总是想着明日再谈吧!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对于英杰不能开口,对掌门师兄不敢开口,内心的尘埃越积越厚,愧疚越滚越大,一晃眼就是十六年后。

  楼璟翔当初抱走郎英杰前顺手拿了牆面上挂着的长剑当作防身用,在百年大战后,他不想自己的潇湘剑再度染血,而那次杀人用的正是此剑。

  姬宗臣以前学着中原习俗,想给郎英杰抓週看看,摆了满地上几十把好剑,阿吉忍不住道:"将军,抓週要放不同的东西…….笔呀算盘之类的,这怎麽抓都是剑呀。"

  姬宗臣自豪道:"我弟弟以后要当殿下护卫的人!自然要拿剑,我这不是放很多不同的剑吗?"

  阿吉只好闭嘴,看少爷抓到一柄刻着"忠臣剑"都不想吐槽那个命名方式,要不要这麽夸张,少爷叫姬忠君拿忠臣剑,锺离殿下肯定不想带有这麽绕口名字的护卫!叫个属下名字都舌头打结,要不要这麽闹心!

  姬宗臣却很满意道:"好小子!不愧是我弟弟,以后为兄亲自教你剑法,遇到天宵派刷刷刷一剑就崭落他们狗头!"

  可惜姬宗臣没如愿,那个一生宿敌楼璟翔变成郎英杰最喜欢之人更是他始料未及的走向。

  九鹏剑原本是忠臣剑,被楼璟翔拿去请楚子敬用洗尘水重新锻造"忠臣剑"洗去魔息。

  当时楚子敬道:"我是可以磨掉魔息,不过这柄剑毕竟有过第一任主人,若是他出现,这柄剑还是会优先听命前者的。"

  楼璟翔基于愧疚和赎罪心裡,觉得"忠臣剑"毕竟是郎英杰原有的配剑,重新改成九鹏剑后,看到郎英杰这麽开心整天抱着剑走来走去,有时候总是想着什麽时候能将他原本的东西还给他呢?

  楼璟翔本来就不是很会跟人打交道,应付外面的事情有阙玉英掌门,应付对内的事情有楚子敬师弟,上下都有实力能力财力一等一的师兄弟,养成楼璟翔要麽宅在莲潭阁裡死不出门,要麽一出门就是个把个月不见人影,莲池弟子学会独立面对各种任务跟学习上的困难挫折,楼璟翔就更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天宵派就整日想着各种各样奇葩的寻短方式度日。

  阙玉英跟楚子敬保证过,郎英杰要是做出违背门规之事,自己定先手刃此徒,楚子敬身为师弟也不好多加干预,阙玉英一向是放手让其各自发展的个性,而那些血腥的过往常常随着夜雨打窗外芭蕉,时时浮现在楼璟翔心头。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

  楼璟翔越来越难好好入眠常常梦到百年前大战,四周黑漆漆无风无雨自己设下埋伏一次坑杀姬宗臣的部队,而那些魔族士兵不断涌入密密麻麻浪潮一般,怎麽也杀不完,沙沙沙风声响起,数万隻钢箭将自己钉在地面,他在数百个青火光点下,仰面摊着,痛恐难堪却仍无法断气,那些魔兵低头啃食自己的肝脏,拉出肠子空气中都是自己的血腥味,他感觉不到心跳声……..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啪答!

  又梦到自己御剑在空中突然不断坠落,看到姬宗臣持着长枪将自己刺穿,楼璟翔惊醒次数越来越平凡,每次醒来,屋外都是一片漆黑,耳际还是雨答答声。

  芭蕉叶盛满雨水,被压翻了叶子,水呼哗哗的渗入泥土中。

  楼璟翔发了一身热,一整日都躺在床板上,迷迷煳煳中听到郎英杰焦急的嗓子,等到第二日深夜他在昏黄的烛灯中见到一个沉稳的背影,他抬起手抓住那人衣袖。

  阙玉英侧过头,嗓音低沉,语气永远都是稳定到让人心安,道:"醒了?英杰熬了一些粥,我扶你起来。"

  那锅粥在小炉上冒着白烟,阙玉英想必是用灵力不断加热,一代掌门竟然用灵力在热粥,真是杀鸡用牛刀,楼璟翔没什麽力气吐槽他了。

  楼璟翔撑起身子,阙玉英拿起一个枕头垫在他身后,舀了一杓粥吹了吹,用下唇碰碰觉得不烫口才喂给楼璟翔。

  楼璟翔两日未进食却不怎麽饿,面色苍白道:"师兄怎麽来了?小病而已不碍事。"

  阙玉英温声道:"你都不来领贤殿,师兄只好过来打扰你了,怎麽?都病倒了还不许师兄过了吗?"

  肯定是英杰那傻小子大惊小怪,搞出很大动静引来师兄的事实证明的确没错。

  楚子敬那种身经百战的身体,总是觉得楼璟翔太虚弱了,而且也不认为风寒发热是什麽大病加上楼师兄劣迹斑斑的寻短纪录,知道就他事多,更不想见到一脸蠢笨的郎英杰抱着九鹏剑秀下线,还要压制自己不当众处决他的冲动,综合以上条列式的想法,冰着脸拒绝阙玉英的探病之行邀约,继续高冷的在剑阁练剑。

  阙玉英又换了药汤来喂,楼璟翔微微蹙眉舌尖嚐到苦味,一手搭在师兄上臂道:"我自己来。"

  阙玉英递给他,继续坐在床边没有要走到意思,楼璟翔将药碗往旁边一放道:"师兄早些休息吧!"

  下起逐客令来毫不客气。

  阙玉英盯着他那浅浅的灰眸道:"你做恶梦了?多久了?"

  八成是说梦话给师兄听到了。

  楼璟翔移开目光道:"这几天精神不济,一直下雨,过两天就好了。"

  两人沉默良久,阙玉英先打破寂静道:"前几日蔚然说门派人手不够,他在幽州跟候仙府合作买了中央地段开了一家赌玉店,裡面还有子敬喜欢的紫砂壶,下回下山可以去看看。"

  楼璟翔也不答腔,盘算等着师兄一走就把那碗苦的要命的药浇花。

  阙玉英嗓子很像在跟小孩子商量课业般道:"我觉得英杰可以去试试看,璟翔觉得呢?"

  楼璟翔心思翻腾,他不知道姬宗臣死透了没,要是活着是不是还坚持不懈地寻找失踪的弟弟?他有勇气对英杰透漏哪怕一丁点身世?没办法,时间不是让人忘掉痛苦,只会将难以面对之事酝酿的更加浓郁。

  楼璟翔眼光飘移,用很看破红尘的态度道:"英杰知道后,会杀了我吧?"

  阙玉英一时难以回答,郎英杰的确有理由杀楼璟翔,不过以他的个性…….

  楼璟翔露出一丝怪异笑意道:"不过以他的个性会先崩溃吧!"

  因为他很喜欢楼璟翔,在学会叫爹娘之前,他人生第一个学会的两个字是"师父"在莲潭师兄姊眼里面,师尊简直就是头号头痛问题人物!

  大家都有志一同的拜託他别整日一脸苦大仇深的除下鞋袜站在顶楼,随时要跳下来的恐怖德行,或是兴味浓厚的拿着镰刀在自己脖子比划,或是突然躺进弟子挖好正准备种菜的坑裡面,别人一转头就看到师尊一副驾鹤归西的满足微笑,贼恐怖!

  那段时日楼璟翔心裡厌世感暴增,高峰期吓坏不少弟子,那几年让很多新进的孩子在被心灵重创的莲潭还有肉体折磨的剑阁两者间,几乎无法选择哪个地方更让人难受!

  简直两边都是地狱,还是风格迥异的地狱!

  苦也!

  郎英杰憧憬楼璟翔这种潇洒随兴、身在红尘不染红尘的姿态,师父站在高处衣带翩翩的仙气样、拿着粗糙镰刀都能拿出一副尊贵气,镰刀瞬间变成法器,还有师父以天为枕地为蓆的恣意姿态躺在土坑中修练!

  有够仙!简直是神!

  鋐午每次拿着一叠卷宗经过莲潭要送去领贤殿时,第十七次看到楼潭主开始新一轮循环自伤模式,楼潭主水性太好避气沉水底也溺不死,几个捲着裤管採莲蓬的弟子抱怨道:"师尊!您能别沉在这裡吗?都把水莲根压坏了!这几株我细心培育好久的说!"

  鋐午满头大汗一脸黑线,郎英杰抱着九鹏剑蹲在池边大声道:"快三个时辰了!师父好厉害!我也要学避气!"

  鋐午见一堆莲潭弟子非常困扰的抱着食材看都不看自家潭主一眼,在看到郎英杰一脸崇拜的对着哀戚站起身的楼潭主,像隻小鸟一样跳上跳下!喃喃道:"我跟他看到是同一个画面吗?还是我终于被楚阁主操到出现幻觉了?"

  郎英杰在莲潭生活几十年,对任何人开口闭口都是我师父如何如何,开头都要带上我师父二字,剑阁的弟子都很羡慕郎英杰有这麽疼徒弟的师父,觉得楼璟翔并没有外界传得这麽夸张厌世,郎英杰始终认定师父是带他走进修仙大道的明灯,他喜欢这条路,楼璟翔对而言他是神!

  一尊神圣、庄严、不可侵犯的神祇。

  当楼璟翔知道时,他早就失去面对过去那个犯错自己的勇气了,有时候他甚至埋怨郎英杰这种无中生有的好感,他本就不是会承担责任的个性,郎英杰越喜欢他,他越难以接受自己,那种好简直不断在提醒楼璟翔曾经做过什麽。

  他彷彿看到下着大雨的夜晚,在泥泞不堪的竹林中,他持着忠臣剑,不断的奔跑、喘气、愤怒,当初为什麽可以这麽冷静的杀死一个羸弱女子?

  因为她是东沙魔族,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留下郎英杰是好心,杀他也是应当!

  可是她跟郎英杰的没有做错,我怎麽知道一个女人跟刚出生的婴儿杀了多少人?

  姬宗臣的罪让她母亲跟弟弟扛对吗?对的对的,他们都该下地狱,没错没错,他们都该下地狱!

  一个自己会不断认同自己。

  那你当年不杀郎英杰当真是好心?还是只是因为想让别人对你心存感激?

  另一个自己会不断打击苛刻自己。

  或许是吧!被感激永远比被憎恨好,郎英杰是个单纯耿直的人,就算知道真相又怎样?我太了解他了,他狠不下心杀不了我,也没勇气去恨!

  恨一个人比爱一个更需要勇气,恨一个比爱一个人更难去冷静!

  他这种精緻又脆弱,讨厌英杰莫名放大自己善良,想着又自厌自己有这样想法,英杰坦率真诚的尊敬自己,让自己觉得自己很卑鄙让自己讨厌对方用看似善良的感情施压到自己身上。

  他总是在心裡面数落英杰,让自己有足够理由讨厌他,又讨厌这样的自己,每每交错攻击到体无完肤,自己把自己骂到哭,心中的忧苦就越缠越乱。

  楼璟翔不断在两个两极的情绪中自我厌恶,自己辩驳、在自我推翻、自我厌恶。

  阙玉英眼神中读出不情绪,他拍拍楼璟翔肩膀道:"好了,不要多想,你若是不愿,师兄不会勉强。"

  掌门师兄对自己万事包容的好,让楼璟翔更加觉得自己泥泞不堪,更加想要逃离这裡。

  郎英杰后知后觉的知道师父喜欢下着小雨的气候,特别鑽研招雨的法术,有事没事就站在师父寝上屋顶上方开始招雨,十有八九没控制好,整个莲潭的水漫出来,莲潭弟子都顶着书册泅泳,或是咬着提篮狗爬式的水中前进,楼璟翔看着自己弟子们泡在积水裡面疏通,站在房顶风月干卿底事的样子,仍是一副厌世的幽幽道:"这种深度也淹不死我啊……."

  然后举起潇湘剑对着阴雨绵绵的天空喝道:"雷公助我!"

  这是要导电的节奏。

  郎英杰笑的酒涡深深,还在越帮越忙的拚命招雨!

  这是作死的节奏。

  鋐午经过时感到很无语问苍天,突然明白莲潭师姊们一边无法补妆,一边提着裙摆在水中艰辛前进,都祈祷上苍快点一道天雷噼死这两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师徒的心情!

  一个师弟很平常心的头顶着一袋新进的葵花种子,游过他面前道:"师兄来送卷宗啊?师父今天心情不好不批文。"

  迎面游来一位师姊被他对上眼,阴沉道:"不要问怎麽了,我现在不想说话只想杀人!"

  另一个师妹像是精神不稳的不断施咒把水排出去,低声念道:"我迟早要被这对师徒搞死……爹,娘,女儿不肖…….不能衣锦还乡……娘呀!我想在犯罪进天牢前见您最后一面……啊啊啊啊!为什麽有水一直淹进来啊啊啊啊!"

  房顶不断传来郎英杰的爽朗笑声夹着楼潭主哭音的大喊:"雷公助我!"

  这种乱中有序、两边壁垒分明的奇异场面,鋐午突然觉得楚阁主不但越看越帅,还内在强大,怎麽看怎麽好!

  当鋐午被楚阁主点到内务凌乱,被罚左右蹲跳跳山门五百圈时,看看莲潭的场景又觉得楚阁主其实不错,体罚还能强身健体,挺好!挺好!

  鋐午连忙道一声"失礼了"避开她们,失了一个避水决,一层灵光罩着卷宗,一年四季,春去秋来,楼潭主哪天心情好才是奇蹟,依旧将卷宗送到领贤殿。

  楼璟翔开始逃避,变本加厉,他下山到处游历,不管走过多少大山大海,他仍逃不脱自己的心魔。

  楼璟翔独立思考能力很强,也很会把自己困住,他带着阙玉英送的琵琶,一路到幽州附近,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进去的,打趴一群黑蝠派弟子发现都是叶化人,就在一个满月的夜晚独木桥上见到姬宗臣,他还是那样露出憎恶的眼神。

  楼璟翔道:"你想杀我?"

  姬宗臣道:"日日夜夜都想。"

  楼璟翔道:"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姬宗臣道:"我知道。"

  楼璟翔道:"你有办法吗?"

  姬宗臣道:"可能没有。"

  楼璟翔转身道:"那告辞。"

  姬宗臣一个飞身一掌打在他身后,楼璟翔闪身躲过,一脚踢在他腰间,姬宗臣吃痛接下直拳朝他面颊打去,楼璟翔出掌接住抓紧他的拳头,左手抄住他衣领右脚重击他膝弯,将他贯在地上道:"你魔息尽丧,为何?"

  姬宗臣嘿嘿发出满意的笑声,突然脸色一变大吼道:"要不是你!我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这该死的浑蛋!我迟早会将你大卸八块!尸块寄回天宵派!头挂在我家正殿!"

  楼璟翔想了想,道:"你用自身魔息操况巨鲸攻击天江附近居民?你知道你亲手杀死英杰的父母吗?"

  姬宗臣瞪大眼睛,森森咬牙怒吼道:"狗屁!两个下贱的人类还妄想充当他父母!再轮迴三百年都不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怀着什麽心思!不就是想让英杰对你感恩戴德,再揭露真相打击他杀死他吗?你这种自诩名门正派之人真是让人想吐!"

  楼璟翔灰眸暗了暗,道:"恰恰相反,我要你想个方法,让英杰知道真相又不能知道真相的方法。"

  姬宗臣暴怒,抬起膝盖朝楼璟翔腹部撞过去,自然被轻易闪开后,翻身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道:"你有病!我干嘛要帮你?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麽,但别想!不管是什麽都休想!"

  楼璟翔任他撒气,淡然道:"我也很想死,但不能。"

  姬宗臣这辈子的火估计都一路烧到这个厚颜无耻之人身上,再杀了自己母亲、抢了自己弟弟后,对着自己说:"我也很想死,但不能。"

  楼璟翔右手掌一张,潇湘剑出现在他手中,他倒转剑柄将翠玉剑柄递给姬宗臣道:"你不妨试试。"

  姬宗臣想都不想握住潇湘剑,薄如蝉翼的剑锋折出一缕月光,他刷的一挥剑,楼璟翔就能人头落地!

  他确实挥剑,却被狠狠震飞出去,滚了十几圈撞塌一座瓜棚架才停止,背嵴重重撞到土牆面上,上方一块石砖砸下来发出令人担心清脆的喀拉一声。

  姬宗臣脚骨被石块压断了,忍着疼痛破口大骂道:"你个狗贼!全家不都好死!竟然敢整我!"

  楼璟翔接过飞回的潇湘剑黯然道:"不是我整你,你还不明白吗?这柄剑就像是英杰,你即使想拿他杀我也不可能,在他眼裡,你是恶,我是善,你是邪,我是正,今生今世,注定如此。"

  你是恶,我是善,你是邪,我是正,今生今世,注定如此!

  姬宗臣比他弟弟多长一点心眼,想着自己眼下打不过他,復仇不急于一时,何况他前几年常常躲在天宵派附近,远远的偷看郎英杰也知道弟弟多麽喜欢这个该死的傢伙,要是真的杀了他,郎英杰绝对不会给他辩解天涯海角都要宰了自己,他引巨鲸淹朴镇还有一个目的,他想先杀光郎英杰的假父母在暗中杀了楼璟翔报仇,把郎英杰绑到黑蝠派,然后…….

  然后……..后面还没想到。

  姬宗臣想先清空弟弟旁边烦人的傢伙们,再把他关进小黑屋,日子久了,让弟弟身边伪君子通通消失!慢慢诱导,英杰自然就会知晓自己的好了。

  姬宗臣喘着气,脸胀成紫红色道:"你待怎地?"

  楼璟翔道:"想办法把英杰引到黑蝠派,我会跟你回去,然后……..。"

  姬宗臣抬眼对上他的灰眸,道:"然后……..?"

  楼璟翔缓缓收起潇湘剑,正色道:"先这样吧!"

  姬宗臣心头暴怒便立拳揍他道:"你根本就没计画啊!诳我啊!你他妈的我宰了你!"

  楼璟翔剑指轻鬆架开他的拳道:"生命会自己找出路的,姬将军莫担心。"

  姬宗臣望天要吐血了道:"这句话谁说都好,就你说特别没说服力……."

  这裡两个一生宿敌在月色下,一前一后暂时放下仇恨,缓缓走上坡,画面十分荒唐。

  姬宗臣一点都不担心,他就算失去魔息长年带兵培养出临危不乱的镇定,越危险越不担心,他不能杀楼璟翔,楼璟翔一样不能杀他,他是郎英杰唯一血亲,他是楼璟翔唯一的补救机会,他有的是时间跟他耗!看谁先耗死谁!

  楼璟翔想着,让自己假装被姬宗臣绑架,郎英杰一定会来救自己,姬宗臣前几年能冒着生命危险装成村民不断四处躲藏偷窥弟弟,一见到他肯定会自己抖出真相,郎英杰一定不信自己再趁乱不小心说出是姬宗臣灭了郎英杰老家,郎英杰肯定会爆起要杀姬宗臣,自己再适时阻止他,让场面乱上加乱。

  郎英杰那种是非黑白定要楚河汉界划清关係的德性,一定会对姬宗臣说:"此经以后,休要让我再见到你!"

  楼璟翔打得一手好算盘,姬宗臣猜到前面猜不到后面,楼璟翔不想让他死没错却想藉郎英杰之手逼他俩兄弟决裂!

  他自己是不愿当恶人的。

  这样自己也不用面对承认过去真相错误那种难熬的场面,姬宗臣见他灰眸犹如沧海桑田的悲怆,隐隐觉得自己摊上很难对付的对手,心裡不禁有些恼怒压不下来惊滔骇浪的情绪。

  这几年弟弟真不知道给这妖孽灌了多少迷汤!迟早有天要将你切成八块,把你头当皮球踢!内脏煮汤喝!头骨当碗用!

  姬宗臣缓一口气道:"你知道叶凉吗?"

  楼璟翔璟似乎察觉他要说什麽,警觉抬眼看他,眯着眼道:"知道,怎麽?"

  姬宗臣道:"叶凉风流成性你是知道的,以前你杀的那个女人并非我母亲,而是我父亲再娶的人类小妾,可惜她跟过叶凉才被我父亲讨过去,她怀的孩子并非我父亲的种,是叶凉的,不过我父亲并不介意我才认了这个弟弟。"

  他语气平静叙述的很自然,楼璟翔面无喜怒的看着他,姬宗臣拉拉自己貂裘,道:"我家到了,请,楼潭主。"

  楼璟翔一掀下摆,幽幽学着他的口气道:"请,姬将军。"

  一生宿敌,同住就是八个月。

  金吉还是很勤勤恳恳地戴着麻带,整日到处奔波找少爷,姬宗臣从来没跟他提过郎英杰是自己弟弟,因为知道这个属下会笨笨的杀上天宵派讨人,他可不想自己动手打扫卫生、洗衣煮饭、噼柴烧水,金吉很认真地找少爷,姬宗臣也不阻止他瞎忙,每天尽量避免跟楼璟翔碰面。

  金吉被下命令四处放出风声说楼潭主可能被黑蝠派抓走了,消息重重传出去,轻轻放下,避免惊动天宵派,后来又传说楼潭主在江南、建业、会稽及常山一带出没,真真假假溷在一起,搞到最后没人知道楼潭主到底在哪。

  姬宗臣每天都在计画怎麽杀楼璟翔,这几年他为了能到处跟踪弟弟长期服了隐魔丹消除魔息装成村人躲在民宅、树后或是人群中,看到郎英杰练得一身不错剑法锄强扶弱,各种优秀各种帅气,心里很是宽慰,服用隐魔丹长期下来消耗功力,姬宗臣见到弟弟对郎老爹孝顺的模样,看得很不是滋味,他功力早就被隐魔丹消耗,想着总有一天会跟弟弟相认,英杰一定会帮自己报仇,他便先一步淹了朴镇杀了那两个假父母却漏算一件事情,郎英杰对楼璟翔是死心塌地的尊敬跟从,他一直觉得是楼璟翔自恋鬼扯,等他发现好像是真的已经来不及了。

  姬宗臣看着在地图上画叉叉的金吉,思考着这下不能杀楼璟翔了,英杰这麽喜欢他自己绝对不能被弟弟讨厌,怎麽办呢?

  "阿吉,我问你,要是你有一个喜欢之人,他却喜欢别人,你要怎麽办?"

  "唔……..先……..跟对方说说自己的优点………让他考虑考虑自己?"

  金吉低头把自己找过的地方用硃笔画叉叉,姬宗臣协躺在塌上想着,啧!

  要不直接把英杰带过来,告诉他是楼璟翔那个阴险小人杀了母亲,还假仁假义的装成一副好师父的样子?

  不行,要是楼璟翔不承认,我反而变得很可疑。

  金吉抬头看到将军一脸厌烦,问道:"将军有心上人了吗?"

  姬宗臣摇摇头,觉得金吉认真的样子很像藏狐,脸都方了,觉得他也不会懂自己在担心什麽,放弃道:"没事,你忙你的。"

  金吉眨眨眼睛,见楼璟翔刚好经过窗下露出淡淡不明就裡的笑容,姬宗臣撇见他很不客气的背对过去。

  金吉拿起薄被帮将军盖上,想着将军从来没带人回来过,而且一向讨厌中原人的将军破天荒带一个冷豔的修仙人回家……..也不说明原因,只说好生伺候,自己领命把对方当作贵客一样恭敬对待。

  金吉很自然的悲伤一下,将军肯定是一夜失去至亲打击太大,才突然改变喜好,一改往昔作风变成俗称的"断袖"。

  金吉一时无法接受,每每看到将军咬牙切齿喊着:"楼潭主你徒弟这个月上来弟十八次了!你不过去看看?"

  楼潭主悲悲切切的坐在凉亭弹着琵琶,幽幽道:"时机未到,姬将军,切勿焦躁。"

  金吉心里有误解,看什麽都不对,便把将军的隐忍怒火当成害羞紧张,楼潭主的云淡风轻当成含情脉脉。

  时机未到?什麽时机?

  金吉总是很害怕看到自己高大英勇,气宇轩昂的将军哪天会突然穿着大红囍服,拉着楼璟翔的手对自己道:"来,喊将军夫人。"

  金吉有一段时间被自己虐的死去活来夜里暗自哭了几次,后来常偷偷去拜拜祈祷将军千万拜託绝对不要是断袖!

  所谓断头不断袖,断袖不当受,阿呸!那个画面太恐怖!

  金吉想要真正的将军夫人!

  有胸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郎小鸟对师父是真爱。

  ☆、二十二、白虎突袭引杀机

  

  楼璟翔喝了一杯茶道:"我希望你帮我一件事。"

  琴宿打着:"请说。"

  楼璟翔道:"我希望你出去后不要跟郎英杰说我在这裡,我后来想了很多觉得不管什麽结果,我死跟姬宗臣死,痛苦的都是郎英杰,当然我死的话他会痛苦时间更久更深,我希望他做自己想做之事完成他的梦想成为一代剑仙,至于这些责难本就是我该受的,我毫无怨怼。"

  琴宿思忖一会儿,打着:"您一开始对姬宗臣的话是骗他的,还是现在才觉得不妥?"

  楼璟翔灰眸对上他的手语,眼神闪着自己创造的孤独感轻声笑笑道:"你猜。"

  这种回话方式很自得其乐,若是换成旁人,肯定跳起来要掐死他骂道:"你他妈的讲了两页屁话!现在说是编的!你有病吗?拜託你尽快被姬宗臣大卸八块不得好死!"

  他很好运气遇到琴宿,对于他这种活在自身结界裡面的人来说,也只有琴宿能耐着性子忍受对方欠揍的说话方式。

  琴宿看看他,正要起身,门板被敲了三下一个纳纳的嗓音道:"潭主,将军请你到大门一趟,然后我要进去收食盒。"

  还来?!

  琴宿见楼璟翔抬手要碰自己肩膀,一阵风冲到床上拉上床纬躲在裡面偷窥外面情形。

  楼璟翔看他自己躲好了,没什麽乐趣可玩便道:"进来吧!"

  金吉开门进来整理桌面,楼璟翔坐着看他。

  金吉见他不动,又重複一次道:"潭主,将军请你到大门一趟。"

  楼璟翔微笑道:"说一遍就行,我没聋。"

  金吉:"……”

  这不是见您不答话才又说一遍吗?

  琴宿坐在床上想着:"师兄脾气很差,跟谁都能吵,希望别跟阿离吵起来才好。"

  楼璟翔撑着下巴随意道:"阿吉,我刚刚发现有人偷偷熘进来,你能帮我打发掉他吗?"

  琴宿心跳加速,想着潭主又想做甚?

  金吉将空碗放回食盒,抬头道:"在哪?"

  楼璟翔往床铺方向走,琴宿化出角宿箭扣在指尖,绷着神经透过一条细缝观察外面情况。

  当他俩人越来越靠近时,影子投在琴宿面前的床纬上面,只要一掀开就能看到这个潜入者,金吉知道将军很看重他,虽然是一些让人难过的原因但他很是很尽心的把他当作将军的命令,对楼璟翔一样言听计从。

  金吉刚要掀开床纬,琴宿一滴汗滴在手背上,楼潭主脾气很古怪,笑着念闺怨诗,笑着繫白绫准备踢椅子上吊,琴宿突然很希望锺离道在场,他这麽机灵聪慧肯定知道潭主到底什麽意思。

  琴宿看到枕头下在发亮,拨开上面的外衫,枕头下露出一截剑柄,一道淡淡剑光,楼璟翔指着琴宿的位置道:"这边检查看看。"

  潇湘剑窜出,剑柄朝外,剑刃擦着琴宿的裤管边飞出去,外面咚一声肢体碰撞声,琴宿连忙掀开床纬,看到边上脸朝下的金吉晕倒在地,原来是楼璟翔唤出潇湘剑打昏他。

  他转身从书柜下层抽屉取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饿鬼面具,复在脸上道:"琴宿,我们走吧!"

  康!磅!

  一阵金石交错声撞击在屏障上,打出一黄红火光,锺离道腰封被长风抓破外衫敞开,他沉着脸抽上穷剑迎击,他一直都在隄防长风却一时忘记自己配着上穷剑是人家小师弟的,琴宿对上穷剑在他身上根本不在意,长风则是一见到他就盘算怎麽把剑抢过来,假意攀谈笑嘻嘻地突然出手毫无徵兆要去抢上穷剑,没料想锺离道反应更快,一个侧身闪开,却还是被劲风撕开腰封。

  "你真是无耻!竟然偷失暗算!"

  郎英杰站在树丛旁边指着长风骂道,长风一掌往锺离道俊美的脸颊擦过去,露齿笑道:"兵不厌诈!这世上哪这麽多公平正义!"

  锺离道歪头扬起笑意道:"副掌门当真今世表率!不错不错,很优秀!"

  秀字出口,剑尖往上挑,长风胸口被划出一道口子,锺离道力道控制的刚刚好,对方抓破他腰封,自己也回敬一次,长风鞭腿扫过对方胸口赞道:"小庄主当真睚眦必报,很好,我喜欢!"

  锺离道锵的收回上穷剑,右掌左拳一功一防攻击,一心二用完全不会错乱,看的郎英杰头昏眼花,锺离道清风明月道:"过奖,在下可不好这口。"

  长风一拳往他眼眶打,被锺离道闪过,一掌对上嘿嘿道:"小庄主唇枪舌剑很是厉害,看老子先把你打到残废!"

  两人拳脚相向,打的秋风扫落叶,锺离道两手撑在地面抬腿扫过旁边树干,轰的一声,树干折成两半往长风身上排山倒海而来,他连忙跳上旁边树枝,虽是躲过,仍被落叶树枝砸了一身,还有一条小蛇落在他衣领要咬他。

  长风丢开小蛇,化掌为爪虎扑上去气势汹汹,郎英杰连忙道:"锺离兄弟,我来助你!"

  锺离道暗自叫苦,他从方才便一直听到九鹏剑不断鸣叫,八成是正主在附近,这剑不会在受郎英杰控制,正要婉拒,一道灰蓝剑气往他胸口削来!

  锺离道举起上穷剑鞘锵的挡开就地滚了两圈,这下可好,他上衫被剑气震破,袖口被撕的一条条,索性把身上破布拍下来,转转黑麟护腕,郎英杰连忙道:"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兄弟你没事吧?这、这他有点不受控制!"

  长风一掌拍开郎英杰,举拳准备贯在锺离道面上嘴巴不停道:"我告诉你,琴宿为人正直老实,有点傻气却不是弱智!你少打心思,不如我先宰了你!"

  锺离道架开他攻击笑道:"你已经这麽做了。"

  长风蓝眸闪过杀意,道:"你少跟我打哈哈,剑拿来!"

  锺离道刷刷刷狂风骤雨的剑雨打过去道:"什麽剑?听不懂。"

  长风被逼得连连后退,怒道:"你他妈的少装蒜!"

  锺离道上穷剑一个剑花,剑光在长风身侧打转,脱去上衫非但不显得狼狈,倒是增加一股轻狂草率,黑髮在风中乱飞,邪气外露的笑道:"好吧!我剑给你,你拿的住吗?"

  怎麽可能啊!剑锋从各种危险的角度擦过,脸颊、肩膀、腋下、大腿,长风闪躲的都有些吃力,要回击根本不可能!

  我他妈的就不会空手夺白刃!

  长风护着面被对方踹开,滚了七八圈才撞到树干停下来,闪开剑锋骂道:"你这个臭小子!拿我师弟的剑砍我,心思歹毒手段凶残,可恶!阿宿这个笨蛋!什麽人的鬼话都信,你这傢伙人前人后就不是一个样,花言巧语舌灿莲花八面玲珑惺惺作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不就想折磨琴宿让他相信你,你等时机成熟就要把阿宿关进小黑屋!拿他的剑砍他两手、剁他双脚、割他舌头、挖他眼球!好阴险好残暴!然后把他放在瓮裡每天浇盐水凌虐!"

  锺离道见他闪开上穷剑,右手立拳贯到他胸腔,锺离道左手握剑鞘,向上一抬,长风下巴被剑鞘端击中,仰面翻出去。

  郎英杰道:"喂!那谁!你不要污衊锺离兄弟!这什麽恐怖的想法是你自己想做吧!看剑!"

  长风连忙要闪开剑气,锺离道一剑要削他面门,噹的一声,郎英杰冲到长风面前拿着九鹏剑架开锺离道的攻击,一脸疑惑焦虑解释道:"我站你这边的!"

  锺离道笑道:"知道!"

  接着剑鞘一横,拍在郎英杰腰上将他拨开,长风视线被挡住,胸口一阵巨痛,锺离道在拨开郎英杰同时出穿心腿,长风再度被踢翻滚了七八圈。

  "老子怎麽说开头就出场了!一直踹我一直踹我!你他妈是踹上瘾了?!靠!这个蠢宿就会给老子搞事!叫他不要下山,他给我撞牆!叫他不要插手仙门之事,他给我摊上候仙府!他妈的玩不过人家硬要搅溷水!要不是他这天杀的死小子老子至于这麽辛苦大老远奔波过来,可恶,真是老子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长风气到炸毛,几个快速的结印,两手掌心压在地面周边旋出强风,郎英杰被九鹏剑拉过去,锵一剑重击在长风背上。

  长风激起灵力震开他,九鹏剑剑端刺在他背上,长风抬右手一拳打飞郎英杰,反手将九鹏剑拔起丢在一旁,速度犹如狂风飞快,欺到锺离道面前一爪往他心口抓去,锺离道斜举上穷剑挡住他的攻击,银光剑身被长风强硬的压出一个弧度,锺离道似乎怕上穷剑被长风凶勐的攻击打断,左手剑鞘横举撑在剑身后面,长风越压越紧迫,两人四眼对上,紫瞳蓝眸爆出各种仇视愤愤火光,锺离道还是一副不在意的高姿态。

  他俩中间隔着剑刃跟爪风,长风露齿大笑喋喋不休道:"小庄主,我教你一件事,绝对不要在不知道对方底细前,去惹别人师弟!尤其是这个蠢宿有两个师兄,大师兄我玉树临风、天庭第一神之帅,文能写诗吓哭小孩武能上马踏平六界,集万千宠爱在一身!他二师兄跟你一样长的阴险,个性差到没下限,做坏事没底线,虽然蠢宿没我长的英俊,武功也没我高,脑袋没我好,不过他在蠢毕竟是我师弟!你休想对他伸出魔爪!你内心龌龊邪恶的想法我都猜的到!"

  郎英杰满头是草的奔来道:"那谁!你话也太多!锺离兄弟莫怕!我来助你!"

  锺离道在长风吹嘘自己多厉害时屏气凝神,先撤开剑锋往后跳开,郎英杰捡起地上九鹏剑,九鹏剑急急冲到长风面前刷刷刷快到他追不上,郎英杰被自己的剑拖着,长风手臂被刺穿三个血洞,痛的敖敖乱叫,一阵长啸,蓝眸爆出凶光,他跃起身来往郎英杰抓去。

  郎英杰想控制九鹏剑却而被剑控制,他双手紧紧握住剑柄,身子被剧烈摇晃,那柄剑似乎想把挣脱他的掌控,一点都不听命令,他彷彿见到一隻巨大的雪白大虎,犹如苍穹的蓝色眼珠,那白虎影子将他笼罩住,张口就能吞没日头,郎英杰双肩拱起试图压住九鹏剑,反应不及对于面前强大压迫只是茫然的愣住。

  郎英杰本能闭起双眼,九鹏剑还是不听话的鸣叫,一阵巨大银光刺出,长风呼的停在郎英杰身后,右肩喷出鲜血,郎英杰手上一空觉得头晕目眩跌坐在地。

  锺离道一甩上穷剑,剑锋上血花甩在脚边的花瓣上面,他低头看看腹部,突出一节染红的剑尖!

  郎英杰瞪大眼睛看着他道:"锺离兄弟!"

  锺离道抬掌往剑端一拍,九鹏剑从背后退出,康一声落在地上。

  长风深深吐气按住肩膀,郎英杰急急忙忙要拿药给他服用,一群叶片人冲出屏障往长风跟郎英杰举剑攻击杀来!

  锺离道摀住伤口,血如涌泉沾湿他的掌心跟裤管,叶片人对他视若无睹,绕过他疯狂的向另外两人攻击。

  "阿离!"

  当锺离道在一片溷乱中见到琴宿时,明明对方无法说话,但他还是感觉对方一脸忧虑的喊着自己名字。

  琴宿出掌拍开旁边围着长风跟郎英杰的叶化人,往锺离道方向靠进,七八个叶化人缠住他双腿,长风动弹不得吼道:"蠢宿!你给我回来!"

  琴宿对上长风蓝眸打着:"若是锺离道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天庭!"

  长风按住两个叶化人的后脑让他们撞在一起,骂道:"你这蠢货!他根本就不是好东西!他就是打悲情牌骗你的!这种苦情戏谁不会演!外表装成一副三好青年的样子,跟你编一堆回忆杀骗三岁小孩的!哪这麽多不得已!最好每个坏人都有苦衷靠!不许走!你给我回来!阿宿!"

  郎英杰果然又闹出很大动静,剑气冲天,青火刀光环绕在幽州上空,叶化人象徵性的攻击他,不过都打在腿脚肚子屁股不是致命伤的地方,他对着面具人喊道:"有种出来打!躲在裡面当王八吗!"

  那面具人很是悠哉的观察叶化人攻击,拖过一张板凳,翻出琵琶弹奏起来,郎英杰见到又是弦乐,反应剧烈的摀着脸颊往后跳开数丈之远,撞翻一堆叶化人。

  只听见兵器碰撞声中夹着铮铮琴声,长风怕琴宿没注意连忙对他的方向道:"蠢宿!不好!小心琴音!"

  铮铮铮铮,一片溷战中响着苦情的乐曲。

  郎英杰直接被音波打飞出去,撞断一根树干,哗啦啦一阵落叶雨淹没他。

  长风废话接连不断,被围攻还硬要吐槽一花一世界道:"靠!唱个十八摸也好,弹这麽悲催是要逼死谁?打架场面的配乐能慷慨激昂一点吗?这又不是什麽耽美文!这是战争军事文!裡面就不会有文弱冷豔的开外挂剑仙,只会有阳刚肌肉的将军!喂!你怎麽这麽蠢!不会先封住感知嘛?!"

  长风的怒吼声被上百个叶化人包围住,几乎要淹没在人海裡,明晃晃的长剑一次几百把就往他身上招呼,长风边打边退,边打边骂,郎英杰从落叶堆冒出脑袋,九鹏剑不在跟那些叶化人打,立刻追过来一个剑柄砸向他脑袋瓜,他抱着头爬出来,很有义气对琴宿大喊道:"锺离兄弟受伤了!你快带他先走,这裡我能挡住!"

  长风躲的狼狈半边都是血,快痛死都硬要说话,扯着嗓子道:"挡个屁!就你那破剑自己都控制不好!"

  简直是话唠,死都要答腔!

  郎英杰又被他激到了:"你说什麽!要不是你突袭夺剑我兄弟怎麽会受伤?!最无耻的就是你!呜!都什麽时候了!你别闹!"

  说着要去扯着乱飞的九鹏剑想刺长风,肚子空出来被两个叶化人狠狠贯上四五拳,九鹏剑根本不听他的,用剑柄勐敲郎英杰脑袋,发出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敲在空饭桶上,还採在点上配合琵琶演奏,那面具人似乎觉得画面很有趣,弹的越发悽苦闺怨,九鹏剑追着郎英杰敲得更响,郎英杰抱头鼠窜,长风一路打一路往山下退。

  屏障后面一排叶化人持剑护在姬宗臣跟楼璟翔身前,姬宗臣蹲低躲在后面开心道:"不愧是本将军的弟弟,打的好!这剑式漂亮!阿吉别停!让他们去攻击郎英杰!别管那个长风了,去打郎英杰!"

  语气是极其兴奋的,面具人幽幽道:"你这种表现兄长之爱的方式,真是让人敢恭维。"

  姬宗臣盯着郎英杰一脸满足道:"你个深闺怨妇根本不懂,真正的男子汉就要这样训练出来,好!这拳漂亮!再来!喔喔喔!不愧是本将军的弟弟!踢的好!脚背再压下去!"

  面具人语气冷豔道:"你知道你这样窥视一个青年才俊的表情,不像哥哥,就像个变态而已。"

  姬宗臣怕被郎英杰看到,抓了一个树枝挡住自己脸,道:"哼!你家庭不温暖,我对英杰的拳拳父爱你哪裡懂?"

  面具人道:"拳拳父爱是指父亲对儿子,你又不是他爹,顶嘴之前先把中原话学好吧!"

  姬宗臣见郎英杰打到树林间被挡住,连忙喊道:"阿吉!让叶化人把那排树移开!他挡到我看郎英杰了。"

  姬宗臣从来没跟金吉说过弟弟是郎英杰,秘密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虽然看着金吉每天披麻带孝的地处寻找少爷样子很矬,不过姬将军宁可让他找,姬将军想像过很多次跟弟弟相认的画面,然后威风凛凛地把弟弟带到殿下面前的画面,这些想法形成姬宗臣不断努力跟踪弟弟的强大动力!

  金吉站在上面结咒印,风声将对方声音冲淡,只听到什麽"把树移开"便丢出一团青火将前方一排巨树轰然炸开。

  姬宗臣见郎英杰抓着九鹏剑歪歪斜斜的在空中被甩来甩去,姿势说有多傻就有多傻,诚心赞道:"这剑法当真独步三界!"

  面具人跟金吉:"…….”

  金吉不懂自家将军开心什麽劲,见他看着郎英杰被扁的惨兮兮却很快乐,便指挥叶化人大军凶勐的往郎英杰杀去。

  长风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果断转身往山下狂奔,上百个叶化人举着剑不断往郎英杰身上砸,郎英杰牢牢被九鹏剑撞了几下,那剑彷彿一点都不想被抓住,疯狂挣扎,郎英杰也是一根筋,打死不放手,叶化人在四周衬托郎英杰的英姿,稀哩呼噜被这一人一剑掀翻,远远看上去就像郎英杰以一挡百,实际上他自己被自己的剑一路拖着,两脚抵着土激起黄土树叶漫天。

  姬宗臣对郎英杰就是一副中原好兄长的面容,站起身丢开手上树枝,见郎英杰跑远,没影了,换回一副自以为很严肃的表情道:"肚子有点饿,阿吉别玩了!去煮饭!"

  金吉见将军刚刚还很开心的样子,突然换回一脸跟楼潭主三分相似的厌世脸,果然近朱者赤麽?

  楼璟翔在面具后面的脸有些微妙的变化,没人看得到,就算被看到,姬宗臣也不懂他在想什麽,经过他身边忍不住酸对方道:"你终于发现自己这娘娘腔的尊容!呵呵!戴这比原来的脸好看多了,不如一直戴着别取下来了。"

  没头没脑的酸完,今天算是近距离看到郎英杰,心情大好的转身离开。

  金吉跟楼璟翔小声道:"将军就是这脾气,嘴坏一点但没有恶意,潭主不要放在心上。"

  楼璟翔抱着琵琶摘下面具,柔和细緻的五官,长长的睫毛下垂,一副贤妻良母的微笑,轻声细语道:"无妨,我就是喜欢姬将军这种直来直往,毫不掩饰自己智商…….我是说,情绪的真性情。"

  金吉一脸错愕,鼓起勇气断断续续道:"潭主…….那个…….我家将军还是…….比较喜欢有胸的……..我不是说您不好……..那个…….."

  姬宗臣停下脚步站在台阶上:"呆吉!磨磨蹭蹭的做什麽?还不快过来!"

  金吉连忙抱着板凳小跑步跟上去。

  姬宗臣一拳捶在他背上,实际上并不怎麽痛,道:"就让你不要跟他讲公事以外的事!"

  金吉见将军不悦,楼潭主在面后抱着琵琶笑得很贤良,很惊恐地想着将军不会是在吃醋吧?!天啊!道:"我……."

  姬宗臣一巴他后脑勺怒道:"离他远一点听到没有!"

  金吉心一横,泫然欲泣道:"将军!我、我、我是不会喊他将军夫人的!"最后将军夫人四个字几乎是咬着舌头发音。

  说完就红着眼眶快步离开,看着背影都很委屈巴巴,往厨房的方向奔去,姬宗臣一脸问号自言自语道:"搞什麽这呆小子!什麽将军夫人?神神叨叨的是谈恋爱了?"

  转头怒目瞪着楼璟翔重重哼一声大步流星离开,楼璟翔很清楚这两个主僕各自的心思,不过还是很恶俗的喜欢逗弄这两人,一路哼哼唧唧的回自己寝室。

  "你他妈的不要靠近老子喔!"

  "下山就一条路!不跟你我要走哪下去!"

  "那些人只是追着你!都是你这麽蠢!你师父给的那什麽烂剑!发出这麽大的噪音怕别人不知道有人闯进来!靠!你往哪裡打!"

  "不许说我师父坏话!"

  "靠!靠!靠!我现在是友军快住手!不要过来!嗷嗷嗷!痛死我了!你往哪裡打!我是伤兵!靠!伤口伤口!"

  叶化人被郎英杰剑气震开,无言的看着两人互掐起来。

  琴宿知道师兄有分寸,适才见到屏障后面带着面具的蓝衫男子悠哉的翘腿弹琵琶,裡面一个拳拳父爱的兄长,一个厌世復黑的师父,知道郎英杰很安全,背起锺离道一路狂奔下山。

  不,就是因为有楼璟翔在才真的很不安全,单纯正直的琴宿始终没发觉,楼潭主真假参半的回忆杀。

  

  ☆、二十三、为求功绩寻药草

  

  锺离道感觉琴宿越跑越快,他手臂虚虚环着对方,腹部血拖成长长的瀑布把琴宿白道袍染红,看上去憷目惊心,锺离道觉得很抱歉,自己的血将对方弄髒…….

  "阿离,我脑袋撞坏了,忘记很多事情,你不是说还有很多过往要告诉我!"

  琴宿胸口剧烈起伏,一眨眼,不知为何一直出现锺离道站在漫天星河中,自己还是百年前那样,面无喜怒的持着追月洗尘弓微微低着头,锺离道朝自己慢慢走过来,他的黑靴一踏,激起银白色的星辰不断往上飘移,锺离道伸出白皙的手背复在他手上……

  锺离道并没有昏过去,这伤势并不严重,在他有记忆以来就同时修练仙法与魔息,九鹏剑虽被楚子敬洗练过,不过本质上还是被姬宗臣练出来的忠臣剑,锺离道觉得琴宿既然两手托着自己也没法打手语,被他背着很舒服,琴宿如履平地的奔驰,风声呼呼,树林不断飞越后退,锺离道索性真的睡过去。

  等他再度醒来已是午时,他撑起上半身发现自己腹部被层层纱布裹起来,四周是客栈的摆设,床板旁边有个小柜子上面是烛台旁边有一些药瓶跟剪子,还有一个空碗裡面剩馀一些黑褐色药渣,房内昏昏暗暗,他眨一下眼睛,双目犹如紫水晶发出淡淡紫光,琴宿趴在桌上,锺离道推开被子脚尖刚触到地面,琴宿背打直起来,转头对上他视线。

  锺离道道:"…….琴哥哥……我……."

  琴宿站起身神色担忧,打着:"还好吗?你别起来走动会碰到伤口。"

  锺离道乖乖坐在床边,琴宿打着:"饿不饿?我去厨房煮些吃的,你等等我。"

  琴宿正要转身,锺离道抓住他衣袖抬眼道:"这小伤,不严重。"

  琴宿摸摸他头,打着:"一剑穿过还说是小伤,我很快回来,乖。"

  锺离道才鬆开手,琴宿拉开门板下楼去煮东西,他想起什麽似的,摸到身上换了一件新衣,他站起身走到铜镜前,裡面之人面容因失血而苍白,靛色宽袖鬆鬆挂在肩头不禁好笑,琴宿有时后表现得很大而化之,他想起之前出门三娘给的伤药,摸到腰间一个细緻的乾坤袋,这倒是没丢,飞出一个小瓷瓶,装着极其珍贵的凝血黄岐丹,据说材料跟製作过程艰难费时,做一颗要十年,只有拇指大一小颗,只要不是致命伤定能药到病除。

  他让瓶子在掌心滚来滚去,听到脚步声接近便顺手收起来,琴宿端端着托盘,煮了一锅鸡肉汤跟煎了条吴郭鱼,香味四溢,放好后帮他盛了一碗,锺离道双手乖巧的放在被上,后背靠枕头,温顺的坐在床上等着琴宿照顾。

  琴宿很自然地舀了一杓汤,吹凉后喂到锺离道嘴裡面,锺离道伤的是腹部,手脚是正常的,琴宿道他在候仙府从来没吃过什麽苦看他受伤自己心裡不好受,很周到喂他喝汤吃肉,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用几天就恢復如常,不过能接受琴宿近距离的关照,锺离道满心愉悦,非常感谢郎英杰。

  琴宿担心锺离道饿着,匆匆进门没放门栓,外面一个人影敲敲门,沉着嗓子道:"阿宿,是我,能进来吗?"

  锺离道正心满意足,满心盛开粉红小花的背景不断观察琴宿面容轮廓,柔和的双眸,和煦俊雅的眼眉,当真是倾尽天地,眼眸有如承载星河浩荡。

  他张口正要喝汤,琴宿的勺子停在他唇角,一听到门外声音就收回手,起身去开门,锺离道无聊的看着来者。

  琴宿摆手请那人进来,那男子生的端正,双眸闪着一股机灵的神色,左眼透过黄铜架单边镜片,一件黄外衫披在肩头,唇角微微上扬,锺离道慵懒的靠在床头装残废连拱手打招呼都不想。

  那人似乎觉得琴宿打凭君传语式很麻烦,迳自走到床边看着锺离道道:"復原的不错,我就说是小伤,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琴宿打着:"不好意思,这麽晚还要劳烦你过来。"

  那人看到桌上还要半碗鸡汤,鼻子嗅嗅道:"没事,我也还没睡,在附近散步想事情,看到你房间灯还亮着,想你很担心他的伤势,就顺路过来看看。"

  琴宿打着:"今日遇到卢先生仗义相救,来日必当报答。"

  卢蔚然抬眉道:"报答就不用了,帮忙倒是可以。"

  锺离道心裡冷笑,自己什麽情况自己最清楚,这种三天就能好的小伤要他冯门掌门救?不过看琴宿好人一个要骗他给自己做劳动。

  锺离道假装惊奇道:"琴哥哥,这是卢掌门呢!你怎麽会遇他的呢?"

  琴宿连忙向卢蔚然拱手道:"原来是卢掌门,贫道有眼不识泰山了,实在抱歉。"

  卢蔚然还没回答,锺离道对着琴宿可怜兮兮道:"好饿。"

  琴宿便拿起碗坐到床边喂他吃鸡肉,刚要喂到锺离道嘴边,卢蔚然又发话:"阿宿你先借过,我替他把把脉。"

  琴宿闻言又起身把位置让给卢蔚然,卢蔚然坐下来替锺离道把脉,锺离道看他一脸得心应手,默默运起功,体内灵力魔息两道强劲的气息撞击,卢蔚然感到食中二指窜进一股凶猛气流,胸口彷彿被巨石砸中剧疼无比,他右手瞬间触电一般整个人弹开。

  锺离道叹气道:"唉,我是不是命不久已?"

  卢蔚然不明白怎麽回事,这世上没有任何同时修灵力跟魔息的纪录,就像阴阳两种体质同时出现在一个人体内,两极又相辅相成,像冰与火同时存在一地奇异,他盯着自己掌心想了想,琴宿忍不住绕到他面前打着:"锺离怎麽了?需要什麽药材我立刻去找!怎麽了吗?"

  琴宿从来没又主动逼别人说话过,一向都是师父师兄逼他说话,自从他遇到锺离道后,就不断踏出各种第一次!

  锺离道歪头看着他俩。

  卢蔚然抬头对上他的眼,确定了某件事,透过左眼的镜片盯着琴宿,缓缓道:"鸡汤。"

  琴宿:"???"

  锺离道:"……"

  他以为是鸡汤放了什麽导致锺离道体内气息溷乱,锺离道往后一靠闭上眼睛。

  琴宿快速打着:"鸡汤怎麽了?"

  卢蔚然走过去坐下来,看着裡面红枣被煮的软烂,舀了一碗自己喝,觉得没有问题,道:"你有给他吃其他汤药吗?除了我开的方子外?"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包含任何灵丹妙药?"

  琴宿摇摇头,卢蔚然思索半晌,道:"好吧!你们先好好休息,我回去想想。"

  锺离道随意道:"多谢卢掌门。"

  卢蔚然道:"小事一桩。"才慢吞吞地跨出门槛。

  终于滚了,到底要再出现多少人打扰我和琴哥哥!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卢蔚然突然又转身,一手插进即将关上的门缝,琴宿怕他说出什麽新发现,神色凝重,卢蔚然看看床上锺离道,露出一丝接穿他人谎言的愉悦声调道:"喔!对了,锺离道这是小伤,手脚很正常,生活上的小事还是能自理,比如说吃饭。"

  锺离道:"……”

  琴宿关门上,卢蔚然临时想到什麽似的,在门外补充道:"要是晚上发热就过来叫我,可能是伤口发炎引起,我就在隔壁。"

  有完没完啊!快滚啊!

  锺离道忍住拿椅子砸对方的冲动,琴宿敲了敲门框示意他听到了。

  卢蔚然回房间后,坐下来对着烛光,露出看到有趣事物的表情道:"原来是你呀…….锺离道,这个世界真是越混越小。"

  琴宿打着:"能自己吃吗?"

  锺离道果断道:"不能。"

  琴宿终于发现他在使性子,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拿起碗喂他。

  锺离道明知故问道:"你怎麽碰上卢蔚然的?"

  琴宿见他吃完,放下碗打着:"今日在路上想先找地方给你疗伤,卢掌门看到我俩一身血便主动过来,问你身分后,就带我到他住的客栈说要帮你看伤势,还好不严重,你昏迷一路我很担心。"

  锺离道听到琴宿说担心自己,愉快道:"让琴哥哥担心了,抱歉。"

  语调一点都没有抱歉的样子,连装都懒,琴宿却没长心眼,温和的摸摸他头打着:"你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琴宿收拾桌面,在窗边摊一块薄被就要和衣而睡,锺离道见状便道:"你上床睡吧!地上凉。"

  琴宿打着:"你身上有伤,我怕碰到你,没事,我习惯了。"

  锺离道对他拍拍旁边空位道:"我睡裡面,你上来睡吧!"

  琴宿见他语气坚持,觉得今晚阿离有点小情绪,适才对卢蔚然也爱理不理的高姿态,可能是受伤不舒服心情跟着不好,还是多顺着他好了。

  便抱起薄被到床铺上,尽量往外靠怕自己碰到钟离到弄疼他,结果一挥手灭了烛火自己差点翻下床,锺离道眼急手快,侧身抱住他的腰笑道:"你睡这麽外面要掉下去了。"

  琴宿被他拉进去一点,锺离道藉着一点月光瞧着琴宿,琴宿拍拍他手背示意让他快点睡,锺离道藉着黑灯瞎火,鼓起勇气厚起脸皮道:"我早上睡太多了,现在睡不着,我们聊一会儿天再睡。"

  若在平时给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锺离道觉得琴宿已少了百年前锋芒毕露,多了七分柔软与三分随波逐流,带着一点试探意味大起胆子。

  琴宿打着:"好,阿离想聊什麽?"

  锺离道侧身望着琴宿侧脸道:"以前跟舅父出远门时,听过一种凝血黄岐丹,主要一种药草做叫满月风,在满月的雪山中开的一种白色的小花,琴哥哥有听过吗?"

  琴宿眼神暗了暗,打着:"有听过。"

  琴宿不能说话,凭君传语式只能让对方看得懂意思,没有抑扬顿挫,听不出情绪起伏,琴宿脸上的黯淡隐在黑暗中,打着:"以前我跟师兄在一个村落,有不少人中了毒火,身上脸上都是灼伤,一般烧烫伤的要没有效用,需要凝血黄岐丹,那时候我害死很多人……"

  "阿宿借我几个月。"

  "去哪?"

  "北原河乡村。"

  "发生什麽事了?"

  "七天后,北原河乡村会涌入中毒火之人,我带阿宿去赚点功绩。"

  七天后,北原河乡村,不少修真人带着被毒火涂毒的身躯一路逃进来,那边正好有一个医生带着一个学生路过此地免费义诊,没病都必须去拿点药吃!强身健体也好,人们一向都是抱持贪小便宜投机取巧的方式做事!有免费除了屎外都必须拿!

  草庐内挤满一百多号病患吵吵嚷嚷嚎叫不休,医生长的很普通,是那种一转身就会立刻忘记长像的类型,学生看上去总忙进忙出,手脚倒是勤快。

  医生说自己叫慕蓉富贵,很冲突的名字,蛮有耐心的,旁人都喊学生阿宿,琴宿另一个墨轩大师兄自从被贬后,再也没用真面目出现过,也常换名字身分,他这次会带琴宿来帮忙是因为北原烛阴伤人无数,他的毒火只有配合内服凝血黄岐丹才能完全去除,不然中毒之人一辈子身上都会留有殷红的伤疤,要是体温上升立刻浑身有如被火烧且巨痛难当,大师兄希望这次的协助能换点功绩帮助琴宿抵消刑期,琴宿没有推去,对他而言有没有功绩都没差,若是做善事只是为了换利益也没什麽意义。

  墨轩大师兄很清楚琴宿的思考模式,也懒得管他到底在想什麽,向师父要完人就让他收拾包袱,在琴宿看来,两个大师兄在带他赚功绩、期待自己能用最短的时间重回天庭,这是在雪山山门孟章与监兵唯一有共事的想法。

  慕蓉富贵跟琴宿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受伤的人都是为了去抢先人清平君的仙剑,脚都还没跨进山洞就被烛阴烧出来,即使烛阴力量强大,这些人在夹着尾巴逃走后,便改口自称是烛阴作恶多端,收拾未果被烧伤,每天还是有不少人前仆后继地来送死,琴宿每天都在忙着帮伤患上药、煮药、做三餐、烧水劈柴等等杂事,大师兄则是检查病患情况,来村庄的第五天,传出一个惊天消息-

  候仙府小庄主夺剑返回江东,还剥了烛阴的皮做成黑麟护腕!

  河乡村的村民都议论纷纷,讲到锺离道如何夺剑就格外兴奋,少年英雄诞生自然成为偏远荒山村民心中的崇拜对象,一路星火燎原的烧到中原,成为当年仙门大事,每个人见面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谈论锺离道如此天将神兵一样,赤手空拳打死烛阴,那时每天至少一千多人死在他的毒火下,在被一爪子拍飞,连有些门派掌门都对付不了他,灰熘熘的夹着尾巴逃回中原。

  那天夜裡来了个满脸绷带,风尘僕僕的少年说重了毒火要求医,后院都是病人,琴宿大半夜被吵醒也不生气,让出自己的床给那重伤的少年,自己睡地上,隔天慕蓉富贵检查他的伤势后,跟琴宿道:"满月风用完了,你去雪山一趟,新进的病患每天要服一次凝血黄岐丹,连续服十天才能停止,你能行吗?"

  大师兄问得很中肯,毕竟琴宿眼下没有仙法,只能靠拳脚,或许大师兄知道他心头鬱鬱,怕他出意外,但这裡还是必须让大师兄指挥,他打着:"可以。"

  大师兄低声交代他一些事情,叮嘱道:"眼下入秋,雪山会有雪豹及不少妖兽出没,不要硬扛,撞到就快跑,拿到满月风就回来,去吧!"

  琴宿点头要离开,发现那少年跟在自己身后,打着:"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放心。"

  那少年却坚持要跟上,大师兄那时候觉得少年不信任琴宿却也没阻拦,任少年跟着琴宿赶往雪山。

  那时候大雪茫茫,那少年与琴宿一前一后的行走,吸进去的空气都是冰冷的,一起风就冰寒刺骨,琴宿习惯这种气候,那少年也不主动答话,两个人生疏的同行,在这裡根本不用遇到任何生物,大雪、寒风、冰层尖石任何一样东西都足以致命。

  颳起风雪时,一片白雾,前方得飞雪不断往面上打琴宿几乎睁不开眼睛,怕少年走丢,让少年抓住他的袖子,两人艰难的在积到膝盖高度的雪中行走,走了一整日都毫无所获,琴宿生起一种恐惧,会不会满月风早就被妖兽吃光了?

  那稀世仙草本就难得,九月生物出来觅食准备过冬,满月风迎取天地灵气,乾淨纯粹,是製作不少仙丹的药材,天庭有些仙僚会特意栽培,维护种植都很讲究,在人间这些野生的满月风本就不多,原本满月风是大师兄私带一些下来,大师兄没料到来夺剑之人竟然这麽多,没死的都是中毒火来求医,琴宿心头惶惶不安时突然一阵聒聒笑声,刺耳锐利,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船迟又遇打头风-

  鬼女雪豹!周围都是那恼人的笑声。

  上半身是女鬼下半身是兽身,会发出女人的笑声跟说话音调,专门纠缠过路的旅人,有时候会变成迷路女人吸引路人帮助在趁机吃掉,遇到男子会夺抢对方精血,在把皮囊丢在山道上示威。

  这裡一次来两位男性让十几隻鬼女雪豹很兴奋,这种气候已经不会有人上山了,上来也是被大雪困死在山腰,琴宿隐忍坚持的带着少年走到此地,遇上她们运气时在不好,那少年看上去体力几乎耗尽,琴宿手边没有武器,只好摆出功架迎战。

  那几个鬼女雪豹想的是要少年精血,见琴宿满脸严肃的劈掌打来,边聒聒大笑边闪开,琴宿在风雪中隻身一人与几十个鬼女雪豹缠斗,打斗中听到脚下发出微微喀啦一声,那少年发出有些沙哑的公鸭嗓道:"快上来!下面是冰河!"

  琴宿见他趴在雪坡上尽量压低声音,全部的鬼女雪豹都被自己吸引过去,琴宿两手出掌无法打手语,心裡一阵怅然觉得大势已去,对着那少年无声的动动唇说着:"走!"

  到头来还是这样,不希望仙门跟东沙魔族再打起来,仇恨的怒火早就一发不可收拾,自己以为尽力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被父亲责难,天庭处罚,众仙僚嘲笑讽刺,母亲失望地看着自己,鬼女雪豹张牙舞爪的扑向琴宿,抓破他的衣衫,利爪划开他胸膛,红血花绽开,眼中白的荒谬世界。

  其实,我比你们对自己更失望。

  琴宿化掌为拳,单膝下跪,磅!

  一拳打在结冰的河面,瞬间砸出水花,他在身子下沉时,见到那少年眼光泛着淡淡的光影,天地无声,琴宿任由自己坠落到冰湖深处,上方光亮越来越小,视线逐渐模煳,冰水大口大口灌入口鼻,他缓缓闭上眼。

  少年不断搓着他的手,一团小火趴哩啪哩烧着,琴宿望着上方凹凸不平的山洞,已经满是伤痕的上身又多加一道鲜明的口子,少年见他不太想打手势的样子,一脸漠然地盯着上方,也很安静的不打扰他,握住琴宿的手哈气。

  过了一会儿,琴宿淡淡看向他,少年脸上中了毒火,头顶露出一撮直立的头毛,晃来晃去,绷带下的表情琴宿看不到,他抽出手打着:"我不是让你先走?"

  少年将披风包紧一些,声音几乎含在嘴裡出来:"我迷路了,只好沿着河边看看你死了没。"

  琴宿伤口上的血凝固,结成一层薄薄的血冰,他撑起身子走向洞口,又下雪了,片片白点,他五脏六腑一阵巨痛,喉结滚动血珠顺着嘴角落在雪地。

  少年没有劝他不要出去吹风,只是坐在火边任由他自伤,琴宿终于不堪身心憔悴再次倒下,黑影一闪,少年身法犹如鬼魅,在琴宿身子落地前便接住他。

  琴宿内心深处的创伤远胜过身上万剑穿身,对于顶神柱,他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没有错,即使失败到一败涂地,沦落到被一道天雷打下人间,一直以来自豪地剑法变成笑话,他知道自己无期徒刑尽头是什麽,在雪山山门,他变得更加沉默,常常低头自己看书练字,师兄会带自己出来,除了要功绩,也希望他能重新跟人们接触。

  墨轩大师兄一向心思缜密,他跟师父都知道不管生还是死,天庭还是人间,对琴宿来说,都无所谓了。

  少年抱住琴宿缓缓跪下,天地间剩下他俩人,风雪与大山,无言以对,相望两厌。

  白雾中,一个女子拿着一珠满月风悄无声息的靠近少年,递给他道:"这是清平君?"

  少年道:"现在不是了。"

  那女子道:"拖得够久吗?"

  少年道:"够了,人差不多死光了。"

  那女子问道:"剩下的鬼女雪豹怎麽处理?"

  少年道:"全杀了。"

  那女子消失在白雾中,少年握住琴宿的手,浅浅一笑。

  等琴宿跟少年回到河乡村已经是第四天清晨了,慕蓉富贵跟村人正在挖坑,他拿着铲子站在坑裡面,看到琴宿没拿回满月风还受了伤,没什麽情绪道:"辛苦了,先去休息,这裡我来就可以了。"

  尸体堆成山,师兄说往好处想,至少有两个活着,那少年跟一个戴单边镜片的男子。

  那少年自己离开了,另一个便是卢蔚然,卢蔚然总是很低调的坐在角落,他伤的很轻,脚上被烧到一小块,涂完药没几天就痊癒了,因为自己有在学医,便留下来请教慕蓉富贵一些对于毒火的问题。

  当时卢蔚然跟其他人一样目的,打着清平君的座右铭"匡扶天下,除魔卫道"大旗,实则也是为了夺剑而来,他跟一狗票仙门同僚抵达山洞时,除了一个孤身前往的褚衣小姑娘,勉强抵抗了烛阴摇头摆尾爆烈攻势,武艺算是这票人中最好的,可惜那小姑娘还是被抓伤,自己连洞口都没踏进去就被甩出来,本想着给尧泽夺剑当作生辰礼,最后还是狼狈地逃回中原。

  慕蓉富贵隔天就带着琴宿离开,有一段时间他俩人被那些死去之人的家属、师父、徒弟、师兄弟、亲族等等通缉,画像满城飞,说他们庸医杀人,墨轩大师兄没什麽喜怒,耸肩表示道:"满月草又不是含羞草满地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都是命,别多想。"

  琴宿只是独自靠在窗边,什麽也不表示。

  

  ☆、二十四、六欲七情誰能過

  

  琴宿順順他髮絲打著:"好了,快睡吧!在聊下去要天亮了。"

  鍾離道乖乖閉上眼睛,琴宿奔波一天很快就睡著了。

  隔天琴宿先醒過來,發現鍾離道窩在自己懷裏面,手緊緊環住自己腰間,覺得他睡著時像個沒安全感的孩子,笑著拍拍他的背,鍾離道對此解釋是:"晚上發現琴哥哥一直往外邊翻怕你掉下去,就抱著了。"

  他們到一樓用餐,琴宿看著鍾離道時心底升起一點暖意,鍾離道低頭吃早飯,兩人心情都挺好,盧蔚然悠哉的晃進來道:"鍾離你看上好多了,早呀!阿宿。"

  琴宿點點頭,盧蔚然走過來拉開椅子,清晨陽光射進來,樹梢上麻雀啾啾,幾個早起的店家準備開店,店小二端上肉包油條,盧蔚然放了一根油條在琴宿碗裡面道:"實不相瞞,我家裡有個小朋友不見了,他最後一次跟我傳音說跟水雲宗臨時工在一起,我本來派人出來找皆無消息,不知道阿宿有印象嗎?他叫堯澤,穿著黑色勁裝,紅圍巾,比鍾離矮一些有點女孩氣,看過嗎?"

  鍾離道看琴宿又把油條放進他碗裡面,倒了杏仁湯泡油條,道:"我們很早就分開了,萬家堡千燈說會帶堯澤回馮門,所以掌門還是要問問千燈比較好。"

  琴宿點點頭,盧蔚然左眼透過鏡片打量鍾離道,思考對方說的是真是假,表面上仍是慢條斯理的客氣微笑,為什麼琴宿好像不認識自己的樣子?對這個鍾離道卻很親密的樣子?他倆什麼關係?

  盧蔚然邊喝鹹豆漿邊道:"阿琴你慕蓉師兄還好嗎?"

  慕蓉師兄?琴宿呆呆的喔了一聲,才發現是指墨軒大師兄,他們很久沒見面了,不過琴宿那一聲喔跟面上起的變化,盧蔚然很敏感的察覺到不對勁,道:"阿宿,我們很久以前見過你還記得我嗎?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失憶了?"

  鍾離道道:"前些日子我們去處理一些事情,琴宿後腦勺撞到,太久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在這呢!"

  說完指指自己腦袋後面,鍾離道知道對方指哪個傷,絕對不是在茯苓墓撞的那次,不過他覺得琴宿連對萬夜那種精分患者都可以坦然的如實相告,實在不想盧蔚然問到祖宗十八代時,琴宿還拿出祖譜數給他聽。

  盧蔚然一時想到以前在河鄉村遇到那個重傷少年,他跟那少年是唯二中毒火活下來的,他對那少年萍水相逢一無所知,看到鍾離道年紀有相仿,又覺得自己很好笑,幾十年的事情小孩都長大了,而且鍾離道這種嬌貴小少爺,怎麼可能去那種鳥不生蛋的荒山野村,便沒在多想,他伸手指著琴宿道:"你轉過來我看看。"

  琴宿轉過去,盧蔚然手在他後腦勺癒合的傷口檢查,道:"皮肉傷而已,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那你家慕蓉師兄記得嗎?"

  琴宿記得墨軒大師兄換過上千種不同身分,但這次他真不知道大師兄去哪了,打著:"抱歉,我不知道。"

  盧蔚然看他說不知道,不是不記得,鬆了口氣,道:"我們以前在河鄉村碰過,你還幫我換藥,我覺得我挺好認得,這個,記得嗎?"

  他指指自己的黃銅架單邊鏡片,這人有種跟堯澤一樣機智聰慧之相,雖然沒有天宵派三尊特質強烈,或是洪志恩嚴肅穩重的領導之風,是屬於越看越好看十分耐看的類型,即使不說話也帶著精打細算的思緒,圓融的微笑著,的確不是容易忘記的人物。

  琴宿還是搖搖頭,盧蔚然喚他阿宿,琴宿便想應當是過去跟師兄下山賺功績遇到的熟人,不過那時很他心事重重,對遇到的人沒什麼心思探究,過眼雲煙自然忘得很快。

  盧蔚然見琴宿的神情就知道他想不起來了,雖然遺憾不過他很快恢復過來,道:"好吧!記不起來就算了,反正現在再認識一次也行,你幫我個忙吧!"

  鍾離道知道他想說什麼,覺得這人真是能凹,他這點小傷睡一下就能痊癒,對方很不要碧蓮的硬是讓琴宿欠人情。

  盧蔚然道:"堯澤在淮南一帶失去消息,我派副掌門去找到現在他還未歸,幽州黑蝠派前幾日被天宵派的郎英傑大鬧一場,街道被炸的坑坑漥漥,民房被打成廢墟,亂成一鍋粥,還好你們事先離開不然就被波及了。"

  盧蔚然並沒有追究鍾離道的傷勢來源,畢竟個人隱私也不好問,只是很有醫德的幫忙醫治,琴宿打著:"盧掌門需要幫忙,貧道自當竭力。"

  盧蔚然就是在等他這句話,客氣的推讓一下就讓琴宿上樓收拾東西,看到鍾離道站在他旁邊,道:"小莊主身上帶傷,要不請候仙府的人帶你回家休息吧!"

  鍾離道很有精神道:"小傷而已,幾天就痊癒了,而且我的記憶比琴宿好,我們能循原路回去,沒準能碰到還在迷路中的堯澤,對吧?"

  他長的俊美,笑起來極其純良,站在琴宿旁邊就是仙門世家的活潑飛揚小師弟,讓盧蔚然都懷疑自己昨晚見到的鍾離道是假的。

  盧蔚然道:"那勞煩了。"

  三人便出發往淮南出發。

  一路上琴宿覺得鍾離道需要多休息,便租了馬車前行,琴宿照往常在外面駕車,鍾離道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盧蔚然也在靜坐,一路無話。

  盧蔚然偶爾睜眼看看外面風景,琴宿就算會說話也是一本正經,說的都是大道理,就聊天而言真是很無趣的對象,盧蔚然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對方大概的個性,以前沒這麼近看過這個候仙府小莊主,鍾離道的確無可挑剔的面容,身形高挑,手臂上浮出淡淡青筋襯的肌膚白皙,手指修長乾淨,盧蔚然不禁打量鍾離道打發時間。

  到了晌午,馬車停在山路旁,琴宿跳下車拉開簾子打著:"讓馬兒休息一下,都還好嗎?"

  鍾離道睜開眼,道:"有點暈。"

  盧蔚然不禁好笑,琴宿駕車非常穩健,這小子鬼扯功力簡直一流!

  琴宿果然信以為真,伸手去扶他,鍾離道靠在琴宿胸口,被他抱下來,盧蔚然玩味的看著他倆互動,自己跳下來。

  琴宿讓鍾離道靠著樹幹坐下,盧蔚然取出乾糧分一分,琴宿邊吃邊卸下韁繩,那馬兒甚是乖巧,跟在琴宿後面走到溪裡面,低頭喝水,琴宿拖下外袍幫牠刷毛,鍾離道時不時目光移過去,盧蔚然坐在草地上道:"阿宿真是很溫和的孩子,以前跟他相處就覺得他特別勤勞,做事又快又好,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撞傻了。"

  他說的自然,有意要跟鍾離道聊天,鍾離道隨意道:"琴宿的確很溫柔,有點傻氣,內心卻比任何人都澄明。"

  馬兒甩甩頭,不太想被疏鬃毛,濺了琴宿一臉水,琴宿拍拍牠的鼻樑,先走到岸上脫下上衫,露出結實的臂膀,摺好衣服後,又下水跟馬兒打著手勢,似乎在跟馬兒打商量。

  盧蔚然本來沒注意他們,鍾離道目光始終不經意落在琴宿身上,盧蔚然才把身子轉過去,笑著評頭論足道:"平常看他穿的嚴實,現在看身材不錯呀!"

  何止不錯,琴宿身上一點贅肉都無,麥色肌肉被水滴滑出流線,卻不會過於誇張,寬肩窄腰,不笑時有種幽遠的鬱鬱之感,卻是承載天下蒼生的凜然之感,而非坐困愁城的氣質。

  盧蔚然讚嘆道:"不知道有心上人了沒,這腰上肌肉真是結實。"

  鍾離道語調毫無抑揚頓挫道:"你這兩句話能不要接續說嗎?"

  盧蔚然才發現自己說的很怪異,揮著麵餅道:"我是指這麼俊的人,應該成家了吧!哈哈哈!"

  他是男人自然對琴宿的身材沒麼興趣,在他印象中琴宿總是很安靜,總是低頭做自己的事,跟著慕蓉富貴總是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即使忙到天亮也不會厭煩或抱怨,耐心極好,好像任何事情都有種很淡然釋懷的感覺,對任何事情都不會過於焦慮也不會特別在意,不過那天遇到琴宿時,他黑髮沾上汗水,背著鍾離道,滿臉焦急,染上明顯的憂慮情緒,讓盧蔚然很意外。

  琴宿當時放下鍾離道,打的手勢亂七八糟,面上雖然沒有過度激動刺激,不過他那種隱忍到自己內傷的個性,皺眉這已經是破天荒的表情,要不是鍾離道是男子,盧蔚然絕對會認為這個輕傷之人是琴宿的心上人。

  盧蔚然這個人挺八卦的,比起什麼候仙府小莊主北原奪劍、天宵派郎英傑大鬧黑蝠派、丹陽壇茯苓墓坍塌諸如此類的大事,他更喜歡聽天宵派樓璟翔疑似在哪個小倌館出沒、萬家堡堡主退了十八個仙門的求親、鍾離道跟哪家閨秀對上眼之類三姑六婆熱愛的話題,盧蔚然常跟堯澤八卦仙門青年才俊,仙子美女,而堯澤會有這種愛好也不奇怪了。

  他的八卦魂感覺琴宿跟鍾離道肯定有戲!

  鍾離道笑了笑,道:"肯定的。"

  盧蔚然也點頭道:"肯定的!"

  琴宿說服馬兒後,梳著牠打結的鬃毛,一人一馬站在溪裡,琴宿疏完後抬頭正好對上鍾離道的視線,一手放在馬背上微微一笑,猶如萬樹花開。

  鍾離道被電到一樣心臟狂跳,裝作沒事道:"吃完了就走吧!再晚要露宿街頭了。"

  盧蔚然內心一陣噹噹噹,撇見鍾離道微紅的耳根,拍拍手上渣子道:"也好,阿宿!別洗了!穿衣服走了!"

  隨口問道:"你沒事吧?耳根怎麼這麼紅?不會是發熱了吧?"

  鍾離道淡淡道:"麵餅吃多了,有點熱。"

  盧蔚然道:"這只是麵餅而已,現在又沒有太陽,蠻涼的。"

  琴宿跟馬兒一起上岸,撈起地上衣服穿上,鍾離道不在回話,自己溜回車上,盧蔚然道:"這不是恢復的挺好的,都能自己上車了。"

  鍾離道倦怠的掃了他一眼,琴宿繫好韁繩,扣扣車壁,示意要出發了,盧蔚然跟鍾離道插科打諢一下,繼續一路無話的各自安頓。

  琴宿自己坐在外面駕車,身上有點濕,便將衣衫敞開,盧蔚然見麵餅還剩一半,便掀開簾子拍拍琴宿肩膀道:"你把他吃完吧!"

  琴宿伸手去拿,那條被長風掛在脖上的方印晃動,盧蔚然見撞道:"這是什麼?"

  琴宿咬著麵餅,單手打著:"他人贈送之物。"

  盧蔚然知道他這個人絕對不會收他人餽贈之物,要不是對方是很親近之人,不然就是將死之人,遺言順帶讓他做一些很難應付之事,這就是這種傻瓜設定會幹的事。

  盧蔚然知道鍾離道不好惹,再者他身分頗高,不好隨便調侃,很有可能會搞到自己,便將目標轉向琴宿道:"阿宿,這方印感覺是信物,不會哪家姑娘給你的定情物吧?"

  琴宿在見到長風後想起很多事情,尤其是鍾離道受傷躺在床上,他記起來一些斷斷續續的過往,他想起百年起,的確救過一個男人,那人將方印給自己說以後女兒替他以身相許,雖然說是救,那人重傷不治,隔日天亮前就過世了。

  若是說婚約,自己當時也沒拒絕,好像說了一些安慰的話,把那是當成對方傷重的囈語,並不在意。

  盧蔚然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異常興奮,調笑道:"哎呀!阿宿竟然有心上人啊!說來聽聽是哪家的姑娘啊?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鍾離道一副與世隔絕閉目休息,盧蔚然一臉想促膝長談的模樣,琴宿打著:"太久之事我不記得了,那人我並不認識,只是去世前說要將自己女兒替他以身相許,玩笑話罷了。"

  若是一般人說不記得云云肯定是指,這是我的私事無可奉告,不過琴宿說出來就是很真實現況,要是不能說他就會打著:"抱歉,無可奉告。"

  特別老實!

  盧蔚然道:"那你當時有答應他嗎?"

  琴宿打著:"我當時沒接下去說。"

  "那就是有了。"

  "……當時我擔心他的傷勢,沒特別在意此事。"

  盧蔚然窮追猛打道:"那就是默認了,你也沒很肯定的拒絕呀!"

  當時人都快死了,琴宿覺得至少讓對方不要心裡遺憾,卻也不想答應對方這種要求,又一心想救治他,認為是玩笑話,對此確實沉默帶過。

  鍾離道抬眼撇見那枚方印,道:"方印借我看看。"

  琴宿也些意外鍾離道竟然對此也有興趣,把方印遞過去,鍾離道看完遞還給琴宿,問道:"你記得對方叫什麼嗎?"

  琴宿思考一下,打著:"他自稱叫遊俠。"

  盧蔚然:"……"

  鍾離道了然道:"好吧!是假名。"

  接著道:"嗯,默認就是答應了。"

  盧蔚然感到對方語氣竟有一絲愉悅,難道他倆人真是朋友而已?是自己想歪了?

  真的很有必要繼續探究下去!

  琴宿打著:"我連對方身家身分都不知道,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況且我……"

  鍾離道閉眼接口道:"是修道人,該清心寡慾修身養性,知道了。"

  盧蔚然道:"鍾離很了解阿宿呢!"

  琴宿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鍾離道看都不用看他的手勢就知道他下一句要說什麼,嘴角卻噙著笑意。

  琴宿不在打擾他休息轉頭繼續駕車,盧蔚然見沒八卦可聊又不想睡覺,取出包袱裡面的俠客某看起來。

  三人抵達淮南一個小鎮上,聽聞堯澤在這一帶出沒,又不確定具體在哪裡,只好一家一戶問,盧蔚然發給兩人畫像,琴宿跟鍾離道分開東西兩條街問,琴宿耐心甚好,形容得很仔細,而那些人開門見到鍾離道,連路過的姑娘們看到他都直了眼誰還管什麼失蹤人口。

  結果候仙府粉絲團淮南分隊又引起一場暴動,不少姑娘舉著布條,一下鬧得沸沸揚揚,紅袖脂粉飄散在人海中,盧蔚然捲起畫像拍開那些擠在客棧門口的姑娘們道:"不要堵在這裡!鍾離道不在這裡妳們夠囉!不要推……我去!我的黃銅架……"

  江南的暴動再度上演-

  "鍾離鍾離!我們愛你!耶!"

  “我在現場!我現在就在現場,我是鍾離公子的腰帶!我超激動的啊啊啊!!!"

  "我是鍾離公子的護碗!!!!我要跟著他吃飯睡覺沐浴更衣!!!!"

  “啊啊啊啊啊啊啊!鍾離公子!!!!鍾離公子!!!!。”

  “鍾離公子!!鍾離公子!!好帥!!我要死了。”

  “鍾離公子!鍾離公子,今天我要嫁給你!!”

  “鍾離!鍾離!伴你成長!為你護航!待你成王!!!我愛你!啊啊啊啊啊啊!!!!!”

  “鍾離!鍾離!伴你成長!為你護航!待你成王!!!我愛你!啊啊啊啊啊啊!!!!!”

  幾百個姑娘敲鑼打鼓,拉旗扯布條的圍堵在那本就人潮眾多的客棧,盧蔚然扶著單邊鏡片,指著遠處尖著嗓子喊:"哎呀!站在橋頭上面那不是鍾離公子嗎!"

  剎時塵土飛楊,眾人舉著"候仙府粉絲團"的牌子嘩啦啦的往橋頭衝過去。

  盧蔚然扇扇灰塵,順便對琴宿機會教育道:"差點被這些粉絲團擠死!這都是一些什麼人哪!現在的年輕人就知道追求這種表面虛浮的愛情!不可取,不要學。"

  琴宿點點頭,打著:"鍾離說那邊幾個俠客前幾日見到堯澤,那攤販還被砸了。"

  盧蔚然合掌愉快道:"砸攤子,這麼有特色的打架方式肯定是堯澤,去看看。"

  那小販一臉幸福的正在跟鍾離道鉅細靡遺的講解當天經過,幾個帶刀的玄門人士翹著腿邊吃飯邊打量鍾離道,郎英傑到哪總是搞出很大動靜,鍾離道某種意義上也差不多,不過前者讓人火大,後者讓人興奮,盧蔚然隨便點了一碗紅豆湯,打聽事情總是要給人捧場一下,自己不想喝就端給琴宿,鍾離道問完,小販主動的問他要吃什麼,他客氣推辭只要了一壺最貴的茶幫盧蔚然跟琴宿倒了茶,很有晚輩有禮的態度。

  他在阿宿面前特別乖巧,是我的錯覺?

  盧蔚然暫時不多想,鍾離道道:"堯澤前幾日跟小販起衝突,那幾個俠客看不下去覺得他刻意找碴,兩邊打起來。"

  盧蔚然道:"誰贏了?"

  對自家小孩恣意頑劣,四處惹事一點都不在意,果然跟傳聞一樣十分護短。

  琴宿打著:"盧掌門,若這次堯澤回去,請要多加管教了,如此下去不是辦法。"

  鍾離道順口加了一句道:"遲早要出事。"

  盧蔚然很敷衍道:"是是是,定會嚴加管教。"

  鍾離道是晚輩,加上他根本懶得理別人家的閒事,還是繼續保持恭謙有禮的樣子。

  琴宿聽盧蔚然答應,便當他是真的答應了,盧蔚然覺得堯澤打贏就好,砸攤扁人什麼的,賠幾個錢就了事,馮門又不缺錢。

  那幾個俠客跟鍾離道抱怨堯澤多麼無理,身上錢沒帶夠就吃霸王餐,說什麼自己是馮門的寫欠條會有人來付錢,這小本買賣哪會寫欠條,那俠客當時座旁邊吃飯,見店家快被捅了起身要跟堯澤講理,說到一半就被對方突然出手捅一劍,隨後就打起來,堯澤海扁對方一頓,搶了對方的錢便往古刑林的方向走。

  鍾離道知道堯澤是什麼德性,盧蔚然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付錢賠償,那幾個俠客也不想收對方的醫藥費,見鍾離道客氣有禮才跟他搭話,說完便瀟灑離去。

  古刑林曾經是遠古受刑場,專門處決重大刑犯,剁頭、腰斬、五馬分屍等等要多殘忍有多殘忍,聽聞那些樹木根下都是吸食屍體血肉長成的,重大刑犯怨恨大,性執著,陰氣極重,那樹木參天,白天也是陰風陣陣,就是雲遊散仙都不想過去,裡面曲曲折折,容易迷路,就地理位置上來說也不好走。

  鍾離道道:"古刑林很不好走,常常有人進的去出不來。"

  盧蔚然在談論八卦以外的事情上面,就很有掌門風範,沉聲道:"去古刑林看看,堯澤在裡面就算對付得了陰鬼,他這麼會迷路也走不出來。"

  不,裡面的東西很難對付,尤其一多就很難纏,盧蔚然顯然對堯澤很有信心,鍾離道內心一陣冷笑。

  要是堯澤真跑進古刑林那還真是麻煩了,盧蔚然沒看過琴宿用劍,對他的記憶一直是第一次見面時,跟在慕蓉富貴旁邊的小師弟,覺得需要多一些人手,便燃起傳音符,簡單交待一下,接著道:"等一下,馮門有人在附近,一會兒就到。"

  琴宿跟鍾離道站在城門口等著,鍾離道看著腳下一排螞蟻,用腳尖踢了踢,幾個螞蟻夾著大米被踢掉,慌亂的散開,鍾離道挪開靴子,牠們一下又聚集起來重新搬起大米,琴宿像個老人一樣制止鍾離道的惡作劇:"阿離別採螞蟻,他們在搬食物,所謂天要降雨,螞蟻搬家。"

  琴宿完全不會聊天啊!怎麼會有人這麼無趣,鍾離道到底怎麼跟他相處的?

  盧蔚然覺得自己沒被他悶死也挺厲害的。

  盧蔚然道:"的確要下雨了。"

  琴宿打著:"古人的智慧呀!"

  盧蔚然道:"嗯,我是被雨滴到了。"

  琴宿:"……."

  天上劍氣迴轉,兩條人影從劍氣翻下來,還看不清楚來者面容,一陣怒罵聲先道:"我說了別跟著我!!就沒見過你這麼磨人的!起開!"

  "琴宿不是你師弟嗎!你怎麼會不知道他在哪裡?我要問他我師父在黑蝠派的哪裡!我要去救我師父!"

  "你師父是斷袖,沒準姬宗臣看上他,抓他當作壓寨夫人!"

  "不許說我師父壞話!我師父才不是斷袖!他喜歡有胸的!"

  鍾離道唉了一聲扶著腦門,那銀髮高大的男子,後面意氣風發的青年,不正是長風跟郎英傑麼?

  長風瞪著藍眸,指著鍾離道砲火轉移道:"怎麼又是你?!陰魂不散的變態!"

  郎英傑則是很開心,一拳打在鍾離道背上笑道:"鍾離兄弟!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鍾離道裝文弱笑道:"你再打就又要殘了。"

  郎英傑一聽連忙退開。

  盧蔚然知道長風跟誰都能吵起來的個性,假裝嚴肅訓一下道:"長風你怎麼說話的,太沒禮貌。"

  其實他並不在意。

  長風切了一聲配合的閉嘴,轉頭就對琴宿道:"死小子!我還沒跟你算帳!讓你不要跑,跑得比兔子還快!一下就跑沒影,你要累死我!"

  本想去拉琴宿衣領,吼他一臉出氣,見鍾離道擋在中間,改成象徵性的罵幾句。

  盧蔚然道:"英傑怎麼跟你來了?"

  郎英傑沒頭沒腦道:"我要找我師父!"

  長風嘆口氣幫他解釋道:"他說琴宿潛進到黑蝠派裡面,要找琴宿問樓璟翔在哪裡,硬是要我帶他找琴宿,真是,比我前妻還難纏,又不是女人一路巴著我自作甚。"對郎英傑很是嫌棄

  郎英傑蹲在牆邊奇道:"你有前妻啊?"

  長風道:"你閉嘴!"

  盧蔚然扶了一下鏡片道:"你有前妻?"

  長風受不了掌門的八卦魂,怒吼道:"這只是一個比方!"

  盧蔚然嗯了一聲,道:"阿宿是你提過的小師弟?"

  長風點頭道:"是呀!路上剛好遇到。"

  鍾離道悠悠道:"你們在聊下去,堯澤估計屍體都涼了。"

  長風捲起袖子要打架的樣子,被盧蔚然擋下來,郎英傑聽琴宿說沒在黑蝠派看到樓璟翔後,頓時對他失去興致,蹲在地上要去捏螞蟻,被琴宿制止,他再度發表一次"所謂天要降雨,螞蟻搬家"的古人智慧,郎英傑顯然對他的理論覺得非常無聊,瞇著雙眼皮,面無表情地看他。

  東拉西扯後,盧蔚然這邊達成妥協,五人決定先進去古刑場找堯澤。

  

  ☆、二十五、古刑林长人头林(一)

  

  一踏入古刑林,上头的阳光就被树林挡住,连鸟叫声都消失,唯有靴子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

  啪吱!

  卢蔚然右手掌心凭空一握,化出一柄纯银配剑,锋利的剑刃上镶着七颗由天河、琥珀、绿松、翡翠、青天、黄金、珊瑚代表着北斗七星的七星剑,他持剑抬头身子蹲低、琴宿出拳摆起功架、郎英杰举起九鹏剑环顾四周,锺离道则是……他啥也没做。

  锺离道两手负背犹如在逛高台玉宇,上穷剑繫在腰间也没有肃杀之感,明明是一柄仙剑,被他一身王孙之气硬是压成皇族神器。

  长风没料到自己踩断一根树枝,引起其馀三人犹如惊弓之鸟的反应,武器拳脚差点通通往他身上招呼,卢蔚然瞪着他道:"都什麽时候了,严肃一点!"

  长风合掌做出忏悔貌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重来一次!"

  一踏入古刑林,上头的阳光就被树林挡住,连鸟叫声都消失,唯有靴子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

  接着连空间都形成扭曲,两旁出现巨大的石柱,头顶上方叶片被陈旧的宫殿取代,残破粗糙的建筑,前庭、花园、浮凋、喷泉等等均带着千年古国的历史感,还有一些鸟头人身像,跟建筑一样,翅膀、手臂或是鸟喙都有残缺,这裡带着粗旷原野的美感。

  琴宿靠近一个石凋看了看,打着:"这些建筑方式、凋像样貌不像出自中原,为何?"

  锺离道走到他身旁道:"荒溪国,以供奉金鹏狮身兽为名,认为族人是金鹏狮身兽的后代,这个刑场是以现在人的观点去解释,实则是有个漏斗型巨大的广场,四周都是座台,有点像是酒馆的设计,不过是露天的,广场底下会有个机关能控制平台,放一个人进去跟妖兽对打,直到其中一放倒下为止,这是荒溪国贵族最喜欢的娱乐之一。"

  长风站在一个生鏽爬满青苔的铁鏽笼子前面,伸手去拉裡面的鍊子,一端固定在铁笼底端,道:"这是关妖兽的吗?这玩意儿跟地面钉在一起,咦!这个竹管是接水进来的吗?"

  每个牢笼裡面都有一条竹管,一半埋在石泥裡面,一路延伸出去。

  锺离道跟琴宿经过他身边顺便道:"那是关人的,在广场打斗失败受伤的人会被丢进这个笼子,而铁鍊就是扣住妖兽,笼子一打开,妖兽就会扑过来啃食,那条鍊子设计得长度有丈量过,会刚好让妖兽在笼子边,又不至于过长跑出去,那竹管可以疏通裡面多馀的尸水,不至于血水积淤,腐烂生臭,类似刀上面的血沟设计,对了,你现在拿着的盘子是装凶兽粪便的。"

  长风连忙甩开那满是红鏽的铁盘,看着自己掌心沾上黑色的乾燥颗粒就觉得反胃,他衣着配件都是高档材质,绝对不可沾上灰呀粪哪什麽的,抬着手见到郎英杰四处张望的走过来,就伸手往他背上一拍,郎英杰抬头不解的看他,长风道:"你师父有没有可能被关在地底?毕竟他这麽爱探险,这裡可是提共绝佳的场所!"

  郎英杰见他说的认真,想了想道:"可是这裡盖的好奇怪,我要下看看,师父可能迷路在裡面。"说完就一路往大殿裡面走。

  看来这座古刑林是荒溪国的巨大综合广场,而且应当是由皇家兴建的,长廊两旁浮凋、喷泉下方、石柱底部均有对于国主歌功颂德的场景,或是拿着长矛的士兵拉着铁鍊,另一头是巨大的妖兽,正在扑食其它人,被吞食的人穿着中原服饰,看来荒溪国当时抓了不少中原人当作与妖兽两相残杀得人选,还有一些犯罪的国人也会被丢进广场,其中除了妖兽还有尸鬼、幽冥鬼等等鬼类也会被放进来。

  穿过前庭跟花园,有个凹字型的房间,卢蔚然见牆面挂一堆兵器,伸手住握一根□□,枪杆生出厚厚的血垢,黏在牆面上无法移动分毫,庐蔚然研究道:"看来这些是给要去广场的人,他们在此挑选完兵器,来来去去,上面沉积至少上千失败之人的怨灵,啧啧!真是血腥,怎麽会有这麽丧心病狂的娱乐?"

  他的问题只有荒溪国的人民能回答,人类原始本性便是从荒原杀戮中求生存,厮杀、黄土与血肉,交织成这个空间,庐蔚然看过相关的史书,中原人并不了解为何犯罪跟战俘会被丢进一个广场跟鬼怪互相厮杀,只能理解成是刑场,后续的极少人钜细靡遗的纪录关于荒溪国的文化传统,至于古刑林这个名称也没特别去改。

  卢蔚然平时会研究冷门的古代建筑、遗迹、悖论,亲眼看到那些纪录上的东西还是被这独树一格的国家吸引,仔细端详每样凋刻、排水系统、刑具,对照脑海中看过的图片,不时惊叹这些人为何会想出这麽残忍暴力的刑法。

  长风本身不爱看书,能不要看就不要看,身为天将时没少打过仗,对于这些跟中原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作风文化很不以为然,认为不管是犯罪还是战俘都必须依规定受刑,而不是用他们跟妖魔鬼怪互相厮杀当做自身娱乐,不禁鄙视的觉得果然野蛮人就是野蛮人,活该会亡国,没文化真可怕!

  锺离道显然平时有唸书而且连冷僻的知识都照吞不误,对这些历史遗迹比卢蔚然还瞭若指掌,琴宿看到一个长方平台比桌面高一点,四角有突出四个像门环的握把,均是石凋一体成形两旁都是铺着兽皮的座位,不过那些座位是面朝长方平台,打着:"这是拍卖东西的地方吗?"

  锺离道食指撑着下巴,想一会儿,道:"这是卖女人的台子,把人剥光用绳子绑在那石环上面,然后会有人当众上去验货…….嗯,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琴宿过去敲敲那个平台,的确适合一个成年人躺上去,两手举起与肩同宽,那画面真是难以想像,两人说话的同时远处站在石柱旁边的长风喊道:"你们两个别再晃了,郎英杰呢?"

  卢蔚然显然很沉浸在其中,拿出纸笔将一些浮凋内容画下来,连同那个长方平台都仔细记录,琴宿打着:"这个就不用记了……..。"

  卢蔚然见长风一脸焦虑,连忙过去道:"怎麽回事?"

  长风站在一幅巨大的浮凋下方,地面左右分开,裂出一个容一人下去的四方开口,石阶往下延伸尽头隐在黑暗中,不知道多深。

  长风道:"那小子刚刚不知道乱碰到什麽机关,地面突然打开,我一转头人就没了,八成掉下洞里面了。"

  卢蔚然正色道:"好了!我们不是来观光的,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千万别尧泽人没找到,先折了英杰进去,大家跟上不要走散。"

  好似刚刚最认真研究历史遗迹的人不是自己,卢蔚然先走石阶消失在黑暗中,长风跟琴宿道:"你先下去。"

  他是想把琴宿跟锺离道隔开,不过琴宿担心锺离道,觉得必须看着他才安心,打着:"师兄你先走。"

  长风气的要命,又不好对琴宿发火,食中两指竖起,指指自己双眼,在对着锺离道威吓道:"我会盯着你!一直盯着你,别想耍花样!"

  琴宿无奈打着:"师兄,快别闹了。"

  长风伸脚往石阶踏,又看了琴宿一眼,才嘀嘀咕咕走下去道:"你跟紧我,这地方够阴森的,好像随时会有什麽鬼东西从各种刁鑽的地方跑出来,设计也很奇怪,花园怎麽建在主殿前面?牆还盖得这麽低,荒溪国的人是把什麽跟什麽混合起来…….搞不懂这些野蛮人的想法……."

  等他身影逐渐消失在暗道裡面,琴宿打着:"阿离,我感觉这裡有种怪异的气氛,好像一直有很多人在走来走去,或是一直看着我们,可是完全捉摸不到一点鬼气,保持警觉,上穷剑不要离手。"

  锺离道握了握他的手,道:"有你在,我不怕。"

  琴宿表情柔和些,姆指腹擦擦他掌心,让他走在自己前面,四人往下方前进,卢蔚然托出冷火焰,蓝光照亮四周,石壁有些潮湿,琴宿本以为会走很久,没到一柱香脚下地面不在是石阶而是平坦道路,这有点像是甬道揉合墓盗,开阔不少,两边牆面隔出一间一间房间,用铁栏围起来,卢蔚然冷火焰上下移动道:"啊!原来是地牢啊,这是地牢吧?"

  无人回应他。

  他一回头,长风、琴宿跟锺离道早就不见,空荡荡的地下甬道剩下他一个人,他感到空气中一种很窒息的监控感,抽出七星剑护在胸前,尝试着喊道:"长风?"

  他的嗓音撞击在四周,敲出连绵的回音。

  空荡荡的石砖水泥壁,琴宿握住上穷剑剑鞘,跟锺离道进入另一层空间,锺离道道:"还好琴哥哥聪明,要是手牵着肯定会被干扰,另一头的人就被替换成别的东西,上穷剑有仙气运转,阴鬼不敢直接触碰。"

  琴宿单手打着:"我从进入古刑林就有一种感觉,有很多人在看我们,不是只看我,而是看着我们五个,那种感觉像是被上百人……."

  锺离道接道:"监控,强烈的慾望混在裡面,这样大概可以理解,为什麽十个人进来,九个疯着出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面的建筑并不是古刑林,这裡开始才是古刑林。"

  这裡的异域感太过强烈,有时候场景再危急,至少都是在自己认知范围内,对于怨灵阴鬼形成的主因、背景、因果关係可以从他们生前环境推敲一二,而这裡尘封已久,很多摆设凋像都不是认知中的东西,风俗文化更是前所未闻,史书记录有限,更多是没看过的事物,琴宿一直警惕四周,将抓柱剑鞘的右手复在锺离道的左手上,连同对方的手掌一同握柱。

  琴宿始终没有感觉有东西靠近,空气中充满压迫却没有任何阴影鬼魂靠近,但那被上百人观看的不寒而慄感越发强烈,他们俩人在七弯八拐的地下牢房寻找出路。

  走了一会儿,前方分成两条路,一样都是牢房景致,却没有锁上牢门,微微打开的铁栏杆发出吱吱吱的声响,这裡埋在地底下空间有限,琴宿不敢用乌木弓深怕一箭射出去直接轰塌将其掩埋,连距离上面到底多深都不知,琴宿是绷紧神经,握在掌心的手跟剑鞘都被捂热,锺离道感觉他整个人笼罩出一种沉重强势的气场,道:"琴哥哥你还好吗?"

  琴宿眼底沉沉,对上锺离道眼神,两人同时停下。

  康啷!康啷!康啷!康啷!康啷!

  前后都是一条直路,两侧规模大小的制式牢房,无风的情况下牢门竟然微微开阖移动,好似有谁正在玩那些铁门。

  琴宿左臂出拳微微侧身,锺离道眼光瞄着他肃穆的神情。

  康啷!康啷!康啷!康啷!康啷!

  锺离道侧耳倾听,分析道:"像是拖着什麽铁製武器在走的声响。"

  此地会不断卸下一切灵力法术,好在琴宿很习惯肉搏战,这裡设置上比在茯苓墓时更加强大,那声响越来越近,频率一致,像是在巡逻的步伐,每一步都是同样的距离,不快不慢,十分规律,但那明显的持着斧头之类的铁器磨擦地面,不想举起发出的噪音,琴宿转头见后面走来时的路,悄无声息的被厚厚黄泥夯土堵上,不进也无法退!

  康啷!康啷!康啷!康啷!康啷!

  那声音很是扰人,这一条地道底端是琴宿跟锺离道,另一端是被黑暗包复。

  康啷!康啷!康啷!康啷!康啷!

  随着声响靠近,琴宿将锺离道往自己身后拉,锺离道被他挡在身后,还是很好奇的探着脑袋想看看来者何"人"。

  康啷!康啷!康啷!康啷!康啷!

  一双破烂裤管下露出一截髒兮兮的赤脚,膝盖以上隐在黑暗中,这裡像是一个独木桥,只有让对向人侧身贴牆让路,不然谁都别想过去,或是一个人先自己进到两旁牢房裡面,这是不可能的,头顶上面的黄泥压得很低,五人中最高的是一米九一的长风,他抬手往上不用伸直就能碰到顶端,琴宿自己身高一米八八,这种狭窄难以引弓射箭,锺离道见对方居然站在原地不动,笑道:"是驴是马,拉出来熘熘便知,这位驴兄麻烦借个道,让我们兄弟俩过去吧!"

  他说话还是往常那样,带着一股少年人飞扬活泼的调性,整个空间的怪异感被冲淡不少,他这说话方式有点像是打招呼,带着不动声色的挑衅。

  对方果然上当,毕竟被指成驴心里都不会太好受,锺离道对此地再了解,都不会比生活在这裡的人清楚,天时地利都不对,贸然进入乃兵家大忌,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换个战法逼着对方先出招,能打就打!

  那人,更正,那东西跨出一步,露出上半身,是一个粗壮男子的体态,肚子上有些赘肉,上半身都是黑灰的尘土,只有穿一条破烂裤子,肩膀上面不是人头,而是一颗暗褐色的猪脑袋,两个眼洞一团漆黑。

  锺离道道:"他是负责巡逻监视犯罪者的吧!"

  那东西猪脑袋下方有一排歪斜难看的黑线,想来是被人砍去脑袋,换了一颗猪脑袋逢上去,虐待方式极其搞事!

  猪脑人拖着沾满黑色污渍的沉重铁棒,上面还有缠着大小不一的尖刺,整体看上去他拿着这玩意儿爆打对方,一时半刻很难弄死人,会痛死倒是真的。

  琴宿放开握住锺离道的手,对着那东西一拱手,无声的表示自己要出招了,对方迟缓的看着他,琴宿右脚点在地面,一个开步,发出沉闷的一声。

  咚!

  他身形犹如流星射出,左手压着猪头人持着铁棒的右手,左手一顶拖塔磅的撑上去,那猪头人头往上喀的歪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锺离道将上穷剑反手负背,知道琴宿认为自己有伤在身才冲锋陷阵,他腹部那小洞早癒合一点痕迹都没有,他很愉悦的看着对方白衣犹如慢动作,缓缓飘下,自己两指搭在牢门框上,来回推着它玩儿。

  那猪头人反应奇慢无比,猪鼻被琴宿施出三分力打到朝天,琴宿停下动作,谁都没动。

  对这种鬼东西何必先礼后兵?它也看不懂,琴哥哥呀……放开打吧!

  猪头人很缓慢的把猪头喀喀喀的转过对上琴宿,琴宿迅速往后跃开拉出距离,接下来地面一阵左右晃动,来的快去得快,两边互相对视。

  琴宿右拳在后,左平拳在右边锁骨前三吋,架式正是"白虎拳"起手式!

  锺离道食指往下方指指道:"有东西从下面涌上来了。"

  琴宿低头一看,白裤管被数十隻髒兮兮的手缠住,地面像长出一堆手臂,有粗有细,都是沾满尘土煤灰,跟猪头人肮髒的程度差不多。

  锺离道看出那些手是要干扰作用,不过很是不乾淨,一道银光挥出,像是割草一样,手臂啪拉啪拉断成一片,又立刻"长"出数百隻到处乱抓,锺离道一手抓柱铁杆,让自己身体离地,自己像是挂在牢门上面的旗帜,晃来晃去逗弄着下方疯狂乱抓的手指,对琴宿道:"琴哥哥!这些东西是互相配合的。"

  琴宿背着他,微微侧头,示意听到了。

  果然适才行动迟缓的猪头人突然举起铁棒,往琴宿当头砸下!

  琴宿往上一跃,侧身避开对方铁棍,密密麻麻的尖刺擦着他鼻樑轰的砸在地面人手草中,琴宿左手抓住他肩膀,左脚掌抵在它背上,右拳"勐虎上山"直拳夹着七分力道狠狠贯下去!

  猪头人发出咕噜噜声,琴宿右手直拳一凉,原来是猪头人后背到前胸被打出一个黑洞,从洞中裡面爬出黑乎乎的蟑螂们!

  锺离道不管看到什麽奇怪场景均是十分閒情逸致,此刻猪头人身上被开洞,也没有喷血,那些蟑螂就像是被打破的米袋,那些蟑螂哗的一下喷出来!

  猪头人转身持续挥舞铁棍,甩动颈肩,像是要打死趴在自己背后的蚊子恼怒攻击。

  琴宿往后跃上右侧的牢门,低头琢磨拳头击中的触感,锺离道见那些蟑螂散开落到人手草中,鬍鬚探索的乱爬,人手草不会刻意抓它们,不管是人手还是蟑螂数量都太多,有些人手乱抓抓到蟑螂,噗的捏爆它,白煳煳的浆汁沾满一手,腥臭味蔓延空气中,有多噁心就有多噁心!

  锺离道真是出门没看黄曆,东沙君主剋星在此!

  他面色淡定不能,攀住铁杆往上窜,离地面的东西越远越好,那些蟑螂比厨馀桶裡面的大一倍,赤褐色的脚乱爬,足上细刺都被放大,锺离道胃酸翻腾,唇色发白,冷汗直流,整个人恨不得贴在顶端!

  荒溪国国民的趣味真是非常有事!

  到底生活多麽空虚无聊,才会想到把蟑螂卵放在人的身躯裡面?

  是要噁心自己还是噁心后世人?

  琴宿对那些蟑螂视若无睹,神色如霜的举拳攻击,在闪躲猪头人狂暴的击打中,还能插缝隙回击,白影在庞大的铁棍轰轰声翻滚,与平时温雅风格不同,白虎拳招式刚劲,琴宿身影如满月辉光,攻势稳健,笼罩沉着隐忍之感。

  锺离道见到一隻蟑螂正飞到铁杆上面,这玩意儿居然还会飞!

  蟑螂摆动触鬚,一步一步逼近锺离道靛蓝下摆,肥大一环一环的腹部贴在生鏽的铁杆上,巨大的阴影逐渐往那可怜的少年逼近。

  他知道琴宿在忙,还是没忍住喉头洩出一丝哀求:"琴哥哥……."

  他声调很低,琴宿一拳磅的打在猪头人猪鼻上,那东西颈子上的缝线嗤啦裂开,琴宿左手举臂横扫,重击猪头人喉咙,猪头人身躯往前倾要压他,琴宿侧身贴着牆,踩着猪头人肩膀,他头顶擦过上方,借力跃到锺离道那个牢房下方,这地形狭长窄小,简直难以施力,猪头人被那些掌出来的手臂推起来,举起铁棍朝琴宿冲撞过去!

  锺离道瑟缩在上方角落,吓到模煳,身影变的很淡,琴宿抬起左脚一个鞭腿,锺离道下方跟隔壁的牢房中间隔着石牆壁,瞬间被他踢破,磅一声巨响,上方石块砸落,灰尘中数千隻蟑螂纷纷被震的落下,跟那些烦人的手臂一起被压在下方,琴宿跃上空中一把抱住正好鬆手的锺离道,潇洒回身落下,身后猪头人身躯跟着石壁轰然倒塌!

  他们站在一个独立的平台上面,那个地牢设置的反转方界被琴宿踢成废墟便消失了。

  琴宿眼神恢復往常的淡然,低头对着锺离道露出极淡的笑意,锺离道两臂环着他颈脖,总算恢復一些血色。

  能在恐怖的蟑螂海潮中救下自己,这样的人要不心生爱慕实在很难!

  

  ☆、二十六、古刑林長人頭林(二)

  

  琴宿抱著鍾離道走,腳下變成上坡的地形,他們一路無話,久到鍾離道判斷遠離那些噁心的蟑螂後,他拍拍琴宿肩膀道:"放我下來吧!我能自己走。"

  琴宿放下他,眼神一直飄移在四周都是盤根錯節的巨木、殘敗的石像、腐爛的馬車輪,陽光刺不見來,灰濛濛的空氣包圍他們,鍾離道感覺他有疑惑,問道"琴哥哥有什麼事情想問我嗎?"

  琴宿站在一個石像前面遲疑一下,打著:"阿離是會怕蟑螂嗎?"

  鍾離道:"……."

  都已經走這麼久才反應過來,鍾離道都不想吐槽對方到底是遺傳誰的反射弧了,四兩撥千金道:"太多就覺得挺髒的,喔!這似乎是祭祀用的石像。"

  那個石像實在奇醜無比,上面用彩色的顏料塗個大花臉,本來就用色奇詭了,現在歷史遠久色塊剝落,石像磨得凹凸不平,眼精一大一小,鼻孔兩個大洞,嘴唇上下塗上厚厚的鮮紅,眼歪嘴斜,那雕刻師可能雕到上半身就覺得精神到極限了,腰以下隨便弄成圓筒形狀,腳什麼都沒有,那妝容像是年華老去還硬要裝年輕的老女人,那個石像斜靠在一個破爛車輪邊上,琴宿打著:"這個石像確定要用來祭祀?"

  不會是因為用了這些石像祭祀,而激怒上天引來災禍滅國吧?

  如果是這樣就很好理解了,鍾離道道:"我沒記錯的話,這裡面是……."

  沙沙沙沙沙-

  不知何時樹叢中站出很多石像,少說也有五十多個,都頂著那色彩斑斕滑稽可笑的醜臉看著他們。

  "什麼東西?"

  盧蔚然沿著石牆走了一陣,腳踩進一灘水裡面,在拔出來發現那不是水,而是黃色濃稠到發出腐爛味的不明液體,裡面還有幾隻扭動的白蛆。

  盧蔚然抖抖腳,把上面那些液體甩開,發現這個露天的空間有一些平台、座椅、陶罐破杯器皿等等,他翻來翻去沒見到什麼認識的東西,一個黑影從他身後迅速閃過,盧蔚然沒轉身,瞬間熄滅冷火焰,再度陷入黑暗,右手姆指緩緩推開拔劍出鞘,一個東西撞在一口巨大鍋子上面,發出咚一聲!

  盧蔚然青鋒出竅,金石撞擊聲,借著交錯摩擦的火花,他見到那些東西的輪廓,提起劍攻擊幾次,迅速往前方奔走,後面嘶嘶聲越追越近,盧蔚然胸口起伏,小腿一痛,七星劍刷刷刷的往下刺,那東西立刻爬上石牆躲開,盧蔚然踢到凸起的障礙,差點往前摔出去,伸手一摸才發現是石階。

  太好了!是往上的石階!

  他一點都不想在往地下走,立刻往上方跑,左肩又是一陣撕裂痛感,他抬手要刺,右上臂出力過猛撞上一個堅硬的石壁發出喀啦一聲,劍鋒刮過旁邊牆面發出刺耳的尖銳聲,沒刺中那鬼東西,倒是先撞斷自己右手手臂!

  盧蔚然左手拿劍,一路手腳並用地衝出地下,後面的東西不放過他跟著爬上來,盧蔚然終於脫離那狹窄的地下道,怒火中燒轉身要跟他們算帳,外面是灰濛濛的樹林,那些東西嘶嘶低吼的爬上來,是一個人的身軀,兩手趴在地面,本應該是兩腿的位置,也是兩條手,原來是被縫上去,看上去就是長了四條手臂的肉團,像蜥蜴趴在地上嘶嘶叫,沒有頭顱,頸脖的地方蓋著破爛麻布,用釘子釘上,那四條手的肉團就二十幾隻,爬來爬去圍住他。

  盧蔚然舉起七星劍護在身前,退到邊上,才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倒塌的屋頂上面,不過這屋頂也不是磚瓦鋪成,而是大理石搭建,像個巨大的平台,下方有三個石柱支撐,柱頭呈倒方錐形刻有藤蔓、忍冬草和野獸的圖案,導致平台傾斜一邊,他往下看不清楚多高,那些肉團不斷逼近他,盧蔚然左手斜斜的刺出,劍氣逼開幾隻要往前的肉團,在它們撲上前轉身就往下跳。

  盧蔚然左手倒轉七星劍,劍刃刺進石柱裡面,切出一條長長的裂縫緩衝躍下來的速度,他墜地時就地滾了兩圈,才站起身扶著染血的肩頭,聽的東北角一聲爆破聲,不管是誰都好,他只希望能盡快見到一個認識的人,這地方任何東西都很恐怖畸形,簡直快把人逼瘋!

  他匆匆往聲響的地方奔去。

  琴宿一掌劈開湧上來的石像,其他石像見狀連忙後退,鍾離道抽出上窮劍,卻不是往石像打,刷的一聲,往琴宿身後的樹上擲去,琴宿正好一拳打碎一個石像,粉塵炸開,上窮劍與他擦身飛過,琴宿轉頭看上窮劍正在跟一個人影來來往往對上,那人影哪裡是鍾離道的對手,一下就被逼得跳下樹來,頭也不回往廣場建築奔去,鍾離道一手抄住上窮劍跟著琴宿立刻追上去。

  琴宿打著:"這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鍾離道道:"雖然不知道這人什麼來路,不過他一開始就選擇站在高處,想來早知曉這些石像有問題!他跑的道路都沒有其他鬼怪看來對這裡很熟悉,絕對不能放過他!"

  那人真的都躲開不少嘶嘶鬼叫的陰鬼,一路往廣場裡面跑,經過幾個浮雕還順腳狠狠踢幾下,惹的那些人像張牙舞爪想要撲出去咬死他,他跳過地面石環,上幾條鎖鏈浮在空中,看上去空空如也,琴宿跟鍾離道連忙及時煞車!

  鍾離道在撞到前方地面擺放的瓶瓶罐罐前,先被琴宿一手拉到懷裡面,他豎起食指,鍾離道點點頭,兩人很安靜地繞過那浮在空中的鐵鍊,突然一陣爆破,那人站在一座巨大建築的缺口下方,朝他們丟了一團火焰,火焰從空中劃過一條弧線,鐵鍊錚錚發出一種生物被吵醒的拉扯聲。

  琴宿暗想不好,抱緊鍾離道,將他護在懷裡面,嗤嘶一聲,他背上立刻多了三道深深的血痕。

  火團打在那塊空間,像是撞在無形牆面,先是灰褐色身軀,隨著火團燃燒逐漸顯形,巨大的腦袋上面沒有五官,腦袋上下裂開,就是巨大的尖牙,黏液順著下顎滴下來,像是一條瘦骨嶙峋的細長人體,四肢匍匐在地面,長長的嘴裏面伸出細細粉色的舌頭,像條鞭子甩向琴宿面上!

  鍾離道推開琴宿,一劍將舌頭釘在地上,那長舌怪物一條後腳拴著鐵鍊,撲過來要咬琴宿,他整個腦袋都是利齒,攻擊範圍很大,琴宿上下頂住他撲咬過來的兩條長嘴,一計穿心腿將他踢開十丈遠,要不是他後腿鐵鍊一頭釘在地面又將它拉住,它還會繼續飛得更遠。

  鍾離道按住琴宿的肩膀翻身往前站在那東西身上,一劍刺穿它的頸子。

  鍾離道單膝跪下,身子擋住琴宿視線,左手掌心化出魔息黑氣圍繞,拍在那長舌妖怪的背部,收回上窮劍收勢,那怪物震了震,一開始沒什麼感覺,伸爪要攻擊琴宿時,感到體內五臟六腑碎成爛肉,外表卻毫無異樣,它垂下頭慢慢的趴下來,不清不楚的斷氣。

  鍾離道踩住他身軀拔出上窮劍,躍回琴宿身邊,扯住他的衣袖焦急道:"我看看傷口,你怎麼不先退?"

  此話出口就覺得多餘,那一下來的電光火石,兩人跟那怪物站的極近,而且都是背對他,實在很難躲開,琴宿打著:"沒事,快去追那人!"

  那人仍站在那個建築的缺口下方,似乎在等他們,鍾離道拉住他,倒了止血粉在他背上,琴宿盯著那人拍拍鍾離道手臂示意自己沒事,對方看他們很快解決怪物,鍾離道紫瞳泛出魔息,端著劍沉聲喝道:"豈有此理!"

  兩人一前一後的追上去,那人轉身跳進缺口裡面,那建築中間是空曠的廣場,周邊都是階梯,地面沙子被染成黑褐色,雖叫廣場卻長出很多高大樹木,還有粗大的樹跟爬上石階,盤根錯節,一片樹林佔領此地,檔住他們去路。

  鍾離道道:"我知道為什麼一路上一直覺得有上百人監控我們了。"

  琴宿舉掌打上一根樹幹,樹幹沙沙沙直接斷成兩半,樹葉樹枝中滾出一顆顆人頭,死白的面龐,瞪著充滿血絲的圓眼,披頭散髮,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七八顆人頭像是豐碩的果實,咚咚咚從樹上掉下來,這竟是一片人頭林!

  那些人頭還在發出尖叫,慘叫一陣一陣如同浪潮震痛心肺耳膜,看來這些闖入者身體被當成肥料"種"在下面,頭被"長"在上面,怨氣何其大,一看這上百株的樹林便知!

  鍾離道上窮劍出手,銀光大作,上窮劍靈力居然不受影響依舊運轉如常,鍾離道持劍在樹林中穿梭,來來回回斬落不少人頭,順勢斬落攻擊上來的樹根,那些樹跟一被上窮劍削落,就軟成麵條一般,碎成細粉散在空中。

  琴宿出拳在人頭落地前打成碎屑,一路前進劈開樹幹,鍾離道靛影在墨綠樹葉林中飛躍,靈巧猶如飛鴻,琴宿與他速度配合的天衣無縫,這片樹海呑殺上千過客,隨著兩人開路,那些人頭尖叫時逐漸消失,等到最後一株人頭樹倒塌後,琴宿跟鍾離道兩人身後陰氣沖天,化為一片一無所有的沙地。

  那人遠遠站在拱門上面,似乎早就知道這片人頭林自身無法應付,從外圍露天的階梯上繞過去,拱門下面是一排臨時搭建的帳篷,琴宿跟鍾離道穿過帳篷,擋在前面是一道破敗的鐵柵欄,上窮劍斜斜噹噹噹斬斷,鐵條變成一小節一小截的落在地上,兩人要低頭鑽出去時,琴宿右腳一緊,一個泥手緊緊抓住他!

  琴宿右腳被死死抓住,神色一凜,見腳邊是團泥跟綠色液體混成的不明物,還在蠕動,正在考慮要先出手劈開他,還是先撥開探探究竟,反正這力道也沒傷殺力,對方似乎是下意識抓住經過之人,並無惡意。

  適才琴宿受傷,鍾離道正計畫怎麼把對方剁成肉醬,見又有東西冒出,那是個人形泥團,刷一劍直接刺下去。

  "靠!你大爺的!長不長眼啊!疼死我了!"

  這聲音莫不是大師兄?

  琴宿連忙阻止鍾離道,鍾離道握住劍柄的手自顧自地往下壓,一臉漠然的又多刺進去三吋道:"可能是陰鬼變成的,小心為上。"

  "小心個屁!小心你才對吧!你這個心思得歹毒趁機報復的無恥小人!"

  這種說話方式肯定是大師兄了。

  琴宿見靴子上那隻寬大的指節,都是溼答答的黃泥,連忙握住劍柄往上提,鍾離道悻悻然地收劍,琴宿蹲下去撥開泥濘,地上那一團隱蔽掩蔽偽裝絕佳的泥人站起身來,手臂鮮血狂噴,邊抹臉邊罵,他旁邊另一個泥人也站起身,問道:"你不是說要躲好?"

  這種程度已經不是單純骯髒了,還發出腐敗螃蟹跟魚頭的腥味,就算他們親娘在此,也完全不會想碰到他,鍾離道連忙退開一些唯恐被沾上,這世上也只有琴宿對此不會介意,還伸手去蹭掉長風臉上的泥。

  長風一雙藍眸格外明亮,像是一坨黃泥鑲了兩顆藍寶石,見他一臉重逢的心喜,連忙揮開他的手煩躁道:"別弄了,你看看你滿手都是。"

  長風滿身都是泥,還有不明的黏液,看上去很像是某種動物的胃酸,還有沒消化完的頭皮豆腐狀的腦漿,沾著髮絲發出臭味,味道很是難聞。

  另一個泥人站起身到長風的胸口高度,道:"鍾離兄弟,你好啊!你說我師父會不會在這裡?"

  鍾離道中肯道:"我想不會,而且你現在這樣,你師父八成認不出來。"

  郎英傑道:"可是師父以前說過我化成灰他都認的出來。"

  鍾離道道見他靠近一步就退一步,用心的教導道:"那是灰呀!你現在是泥,不一樣,你站在那裏別動也別靠近我,對,站好。"

  長風跟郎英傑兩人都是一樣狼狽不堪,長風吐出一口黃水,壓低嗓音對郎英傑道:"要不是你我怎麼會弄成這樣?你覺得樓璟翔會在糞池裡面嗎?那裏面都是嘔吐物!還一個桶子一個桶子去掀開來瞧,惹到一堆陰鬼追殺,真是夠了,被你害慘了!"

  長風自己念出淨水咒,靈力不足的情況下,掌心冒出一個迷小噴泉,他黯然地用這點水先將門面弄乾淨,琴宿把外袍遞過去要給他擦臉,被長風拒絕,打著:"大師兄,出去就沒事了,將就一下吧!"

  長風不滿道:"我長得這麼講究!要我如何將就。"

  郎英傑蹲在地上,兩手稱地,像小鳥一般甩甩頭揮動手,泥濘亂噴,長風連忙踹開他道:"去!別甩我身上!"

  琴宿見他蹲下來時就覺得他想這麼做,連忙檔住鍾離道,郎英傑很有效率的甩完自己身上的泥,精神道:"我不會遺漏任何可能找到師父的機會!"

  原來分開後,長風被送到一個巨大的公共澡堂裡面,四周一堆陰鬼走來走去,這裡的陰鬼都是人形黑霧,有些是闖進來的人,有些是闖進來的動物,陰鬼需要用靈力咒法對付,拳腳刀劍對他們殺傷力很小,他一路東躲西藏,路上都是難看的石像,他就喘口氣也要手賤去動他們,接著被石像追殺,爬上一個通風口,一路匍匐前進,感覺身下一個上下晃動。

  突然下方被炸塌,他往下掉到一個地牢裡面,被地面冒出一堆手抓住,他還在試圖擺脫眼前出現一個半邊豬頭臉的怪物,拿著長著刺的鐵棍兇猛的對他一陣亂尻!

  他一路爬出地面,跳進一處噴泉廢墟裏面,那豬頭人拖著鐵棍四處亂晃,他躲的噴泉廢墟裏面,都是泥濘跟深綠色的液體,出來就是這恐怖的樣子。

  琴宿轟塌了地牢,長風從上一層反轉方界掉下來,好死不死撞到被壓在底下的豬頭人,那豬頭人被琴宿痛扁一頓,被石牆壓,又被長風二度傷害,火氣不小,非常堅持不懈的追了他一路,長風被噴泉廢墟裏面臭味濃厚的掩蓋氣息,才躲過一劫。

  至於郎英傑則是發現自己走到不同的房間,裡面都是厚厚一層灰的寢具,以前是供男女娛樂的風月地方,他不懂男女之事,掀開那些放滿皮鞭、鎖鏈、奇怪事物的箱子,一間一間看到什麼蓋住的東西就通通打開,就算小到一個連食指都塞不進去的密封小管子也不放過,完全不去想合理性只在乎可能性。

  郎英傑打開發現師父不在,就往其他地方亂跑,又到擺放一堆桶子的地方,那桶子曾經是"醃人罐"把人放在裡面,在把毒蛇毒蠍毒草等等放進去,封住桶子,三個月後,人的精血被吸食殆盡,屍體殼取出來,裡面的毒蟲跟食材再熬一晚,泡出來的湯水是當時有名的主食之一。

  長風正剛從噴泉廢墟出來,到處查看想找盧蔚然,發現一群陰鬼跟郎英傑纏鬥,丟了身上最後三張黃符引開他們,拖著郎英傑再度躲進廢墟噴泉的泥濘裡面,等外面平靜下來,看到北面樹林中閃出銀光,長風一看便知是上窮劍光,爬出來忍不住先彎腰吐了一陣,再帶著郎英傑追上去!

  琴宿他們追著那人,長風這邊從對向先進入圓拱形的建築內,見那人看不清臉,不知是敵是友,不好貿然出手,既然比琴宿先到一步,於是長風先和郎英傑躲在這裡,幾番勞累下來,他倆人都快癱了趴在黃泥上融成一體,長風想提醒琴宿先觀察敵情,不要直接出手這才突然抓住他。

  長風手臂被刺一個小洞,噴出的血混在黃泥裡面,顏色變得更像屎了,疼得差點捲起袖子又要打鍾離道,琴宿擋在兩人中間打著:"沒事吧?"

  長風隨手倒了藥粉上去包起來,道:"沒事,快死了而已,你怎麼不問問你的好鍾離?"

  琴宿見那傷口沒多深,長風外表貴氣考究卻非花瓶,這種小外傷小菜一疊,鍾離道食中二指輕輕敲打上窮劍劍柄,一副雲淡風輕閒人樣。

  郎英傑還在抹臉,越弄越髒,胡亂伸手抓到一個粗布巾就臉上抹,鍾離道臉色黑了黑來不及阻止他,他睜著棕眸瞪著面前琴宿俊雅的面容,手裡面抓著別人的袖子,還沒開口就哈嚏一聲,唾沫亂飛,噴在琴宿胸口惹的鍾離道內心一陣崩潰!

  琴宿見他頭髮亂糟糟,臉上的泥跟鼻水糊在一起,舉起袖子低頭按著他肩膀,動作輕柔地替他把臉上的泥擦乾淨。

  郎英傑眼睛恢復視線就想跑跑跳跳,琴宿從懷中取出一塊帕子捏住他鼻子打著:"使勁。"

  郎英傑鼓起胸膛使勁蹭了蹭,終於整乾淨了,揉揉鼻子道:"謝啞巴哥哥。"

  鍾離道神情淡淡的站在琴宿旁邊看他倆人,琴宿以為他鼻子也塞住,打著:"阿離要嗎?"

  鍾離道嘴角扯了扯,假笑道:"不必,謝謝琴哥哥。"

  長風用那個迷你噴泉把頭髮大概洗一下,五指往後一疏,又是貴氣十足的公子哥樣道:"你怎麼不謝我救你狗命?這裡就算靈力被陰氣壓縮,用劍也比赤手空拳好,要不是你死活不拿劍出來,我們至於東躲西藏嗎?。"

  郎英傑根本不理他,轉過去搖那根快要斷掉的鐵桿,郎英傑愛惜九鵬劍,自不想讓他沾上汙泥,才寧可跑給陰鬼追也不想用髒兮兮的手拔劍。

  長風道:"我看你們一路追著那人,那傢伙是誰?你四不四傻!都不知道對方底細別直接過去硬扛。"

  鍾離道道:"那人對此地很熟悉,腿上中了個鎖靈夾,有可能是闖進來想要除鬼的修仙人士,結果自己反而被困在裡面出不去。"

  琴宿附和打著:"很有可能。"

  郎英傑道:"既然這樣我們就是一家人,我去問他看到那個眼鏡沒有?"

  邊說著就飛速衝出去了,長風要抓住他肩膀,卻因為他肩頭泥土被對方滑開,他提聲道:"笨蛋!誰跟他是一家人,你搞不清楚裝況就別亂用詞,還有誰是眼鏡啊?!你除了你師父的名字還記得誰的名字?回來!"

  他不忘轉頭對鍾離道念一句道:"就你會煽動別人!"

  連忙跟著郎英傑追出去,見對方已經跳上拱門跟那人打起來,舉拳一蹬階梯也飛身上去。

  琴宿打著:"跟出去看看!"

  鍾離道道:"先見機行事。"不過他料想琴宿不會加入戰鬥,畢竟二對一已經勝之不武,三對一更加無恥,除非長風開口,否則琴宿絕對不會出手。

  琴宿果然只是站在拱門下方抬頭觀戰,見他們打做一團,郎英傑手被擦乾淨,刷的灰藍劍影飛出,九鵬在手,氣勢暴漲!

  那人一身黑衣,臉上籠罩著黑影看不出是男是女,刷的從寬大的披風下翻出長劍,長風跟郎英傑前後左右夾攻,郎英傑九鵬劍出手,氣勢恢弘的將對方掀翻,長風使出腿法接著掃他下盤,那人武藝不差,以一對二仍不急不徐。

  鍾離道負手而立,琴宿神色專注,打著:"不行。"

  鍾離道笑道:"的確呢!"

  長風"雷電腿"紅紫閃光兩路平行又交會,猶如鹿角樹叉,從地面往那人霹去,郎英傑從上方舉劍往那人頭上斬下,那人上下兩路被夾擊,竟不閃躲,一手劍尖往上挑,劍鋒穿入九鵬劍護手,手腕往下壓,郎英傑同樣是用樓璟翔的招式,使出來跟他那厭世師尊完全不同,直來直往不帶一點停頓婉轉,他在空中避不開,跟著九鵬劍一起被往前帶,那人往上躍躲開閃電,轉身面對長風,一腳踩在郎英傑背上,往長風面上推過去。

  長風沉著臉,一把撞開郎英傑,左腿夾著紅紫閃光喝道:"中!"

  同時那人胸口中招,這一擊長風灌入全身靈力,郎英傑跌在石階邊舉著劍跟上來,那人摀著胸口持劍斜指地面,長風單腳而立,左腿提膝道:"你好好感謝荒溪國削弱我的靈力吧!不然那一下非踢破你的心臟不可,還要打嗎?"

  那人見郎英傑從自己身後持劍要斬,一手扶著他肩膀,凌空翻過,劃出一個圓圈,郎英傑跟長風所學完全不同,郎英傑是大而化之的劍招適合從上而下橫掃千軍,長風個性愛發號施令,善於指揮他人作戰,要跟他配合要嘛是像琴宿個性上善若水可攻可守,且不喜爭辯,要不就是他的屬下不能爭辯,郎英傑既不是馮門弟子,也不會聽命樓璟翔以外的任何人,兩人對上敵人,長風嫌郎英傑礙手礙腳不受控制,郎英傑覺得長風動作太小,時不時檔住自己視線。

  那人也很敏感,看穿他們不是同一路仙門,而且配合度不好,長風喝道:"攻他右手,我先踢斷他……靠!讓你打他右邊不是打我右邊!"

  郎英傑根本不等他說完,劍尖削到他右臂道:"你又不是我師父,別命令我!"

  長風一個停頓就被那人一掌襲來,連忙側身格住,道:"師父師父!你就是個腦殘粉!專門黑樓璟翔!挑,攻他左掌!"

  郎英傑一劍追擊,往那人左掌刺去,那人抬臂閃過,刷的一劍架開他的劍刃,一腳踹在他小腹上,郎英傑往後飛開,腹部多個明顯的腳印,長風見郎英傑沒得手"雷電腿"迅速掃去,還忍不住端起架子繼續道:"你怎麼搞的,這麼近還打不中?"

  郎英傑持劍衝進戰圈回嘴道:"還不是你說這麼大聲,他都聽到了還不閃嗎?"

  長風打架還要講話,本來以為琴宿老護著鍾離道就夠會惹怒自己,此時跟郎英傑聯手發現這傢伙根本不授命,煩躁的大喊道:"你這不聽命的蠢貨!能不能換阿宿上來?"

  鍾離道按住琴宿肩膀笑道:"不行。"

  鍾離道認真道:"長風乃馮門副掌門,還以三對一傳出去不好聽,有失身份。"

  琴宿點點頭

  長風罵道:"靠!這裡就我們四個還能傳到哪裡去?要是傳出去肯定是你說的……嗚……郎小子你是想殺了我嗎?!"

  郎英傑一劍往那人左腿刺去,那人將九鵬劍踢開,劍鋒橫向往長風頸間劃去,危險的擦過鼻樑,削掉他一撮瀏海,長風驚得連忙退開。

  那人似乎摸準郎英傑的攻擊模式,腳下變化,身子一閃瞬間欺近到他面前,郎英傑大驚立刻揮劍要斬,長風"雷電腿"精準的從郎英傑身後穿過左腋下,踢在那人右臂,那人右臂一震,長劍康的落下,他反應奇快無比,右手舉掌拍在郎英傑心口,腳尖一勾挑回長劍,反手一個劍柄就往郎英傑腦殼重擊!

  長風"雷電腿"跟九鵬劍震的那本就搖搖欲墜的拱門晃下更多黃土,長風跟那人身體一歪,那巨大的平台像個蹺蹺板,郎英傑頭暈目眩,甩甩頭,右腳踏地躍上空一劍往那人頭頂斬去,長風左手撐在地面,甩過長腿,紅紫閃光爆出,兩人都發出奮力一擊要擊殺那人!

  只見兩股光芒相撞,一聲巨大聲響,那拱門終於轟然倒塌,那人先被掃下,直直墜落,砸出個人形坑,地面中間斷台正要落下時,那人用長劍撐在地面卻站不起來,眼見他要被砸死,琴宿白影一晃衝了出去。

  鍾離道用手揮開粉塵,長風一副三軍統帥的架式站在斷台上方,還繼續碎念道:"郎英傑你個笨蛋!讓你砍他,你把整個拱門都轟塌了,看看你幹了什麼好事,死人了吧!"

  那拱門本就是歷史遺跡,風吹雨打,加上也有長風"雷電腿"一半的力道落在上面,當然再支撐不住三人摧殘。

  那人緩緩抬頭,見到一名溫雅的男子一手頂住巨大的斷台,一手打著:"別打了。"

  那人已恢復真容,是個眉清目秀,神色蒼白的姑娘,見到琴宿微微蹙眉端詳他,鍾離道對還站在斷台上方的長風道:"你還要站多久?不要增加重量好嗎?"

  長風跳下來看到琴宿一手舉起萬斤斷台,整個人被檔在下方,大吃一驚道:"剛剛是你頂著?我幫你我幫你!等等等!還是算了,你快點放下吧!"

  長風兩手舉起斷台,那重量可以把人壓成肉泥,想了想還是不要勉強,把那姑娘一起扶出陰影,琴宿才放下斷台,發出轟一聲,再次激起漫天灰塵黃沙。

  郎英傑跳下來,見琴宿舉起那巨石輕輕鬆鬆,露出酒窩笑道:"啞巴你好大氣!"

  那姑娘摀著胸口,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眉一抬,衝著琴宿凝視道:"阿宿哥哥,真是你嗎?"

  

  ☆、二十七、鹿鸣呦呦琴夫子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柄七彩光剑穿云破日笔直破风射来,一个高亢的男音大叫:"他妈的!你这个死眼镜!有种追着老子跑!有种去找操控阴鬼的贱女人啊!"

  长风大声挥手放心道:"掌门!"

  郎英杰举起九鹏剑喜道:"眼镜!"

  白雾被剑气盪开,树林中一个男子脑门上插着七星剑,满面是血的嚎叫:"你个死眼镜!武功低微暗算老子的王八羔子!什麽叫阴鬼是我操控的?我能操控还不玩死你们!要不是陈以洁那个蓬莱破岛来的臭□□暗地搞我!你还不被那些石像吞…….哇啊啊啊啊!"

  卢蔚然显然不想跟他多废话,一掌将他拍飞在地,走过去踩住他的背,将七星剑从他脑门上面拔起,一道血随着剑锋薄喷而出。

  锺离道揉着太阳穴,显然觉得对方很吵,琴宿打着:"掌门你没事吧?"

  卢蔚然衣衫染上斑斑血迹,摆手道:"不碍事,你就是陈以洁?"

  "妈的!你他妈的把你的爪子拿开!你个畜生!"

  换长风一脚踩住那头上喷血的男子,道:"安静点!"

  接着很没耐心的一脚将他踢晕。

  卢蔚然七星剑指着那姑娘,琴宿连忙一手剑指拨开剑锋,一手打着:"掌门,以洁不是坏人。"

  长风把那男子捆起来,捆仙绳一头绑在自己手腕上,错愕道:"阿宿,这不是你说的那个婚约吧?"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全部投在琴宿身上,卢蔚然镜片后方眼神严厉,道:"陈以洁操控此地阴鬼做恶,宋权曾是我派门人,杀我门人出逃到此,苍天有眼!叫他撞到本掌门手裡,他俩人必须同我回去!"

  陈以洁茫然娟丽面容仍带着稚气,按着胸口伤的不轻,右脚小腿上缠着铁鍊,盘坐于地道:"我本是为找寻家姊才到中原,途中遇到好心人帮住,听闻他们家中有人受困丧命在此,想着消除荒溪国阴鬼以免再有人受害,进入后发现荒溪国用来祭祀的石像吞食误入者,一路追击导致迷失方向,受困于此一个月馀,在地牢裡面见宋权这个冯门叛徒逃到此地,还以邪术控制石像继续食人,咳咳!阿宿哥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长风举手道:"等等,我被搞煳涂了,你跟宋权不是一路?"

  不只他被搞煳涂,蹲在一旁丢石子的郎英杰也是一脸迷茫,卢蔚然持着七星剑对琴宿道:"阿宿,你先说这个陈以洁什麽来历,你怎麽会认识她?想清楚再说,不然我可能会失手一剑砍在她脖子上,至于妳,给本掌门老实一点。"

  陈以洁哼了一声道:"我先被雷电腿踢中,后被九鹏剑剑气所伤,再来差点没被石头压死也吓去半条命,站都站不起来还能跑去哪裡?"

  长风适才战斗不知对方是姑娘,不然绝对不会使出"雷电腿"攻击,不好意思地摸摸后颈,道:"我想她的确不是跟宋权一路的,我很清楚宋权是什麽货色,他就是个欺软怕硬,只敢在背地骂人的怂包。"

  陈以洁扫过长风一眼,觉得对方打斗中虽然废话不断,不过就是嘴坏一些,看上去挺光明磊落的,再来自己也不想被误认成跟宋权一路,道:"谢了,大叔。"

  长风炸毛,扯着琴宿衣襟发洩道:"谁是大叔啊?!凭什麽他就是哥哥我就是大叔啊!妳这是歧视知道吗?"

  郎英杰指着他,学着陈以洁道:"大叔!"

  长风拍开他的手指斥喝道:"吵死人了!小鬼一边玩沙去!"

  锺离道挥开长风的手,抹平琴宿被抓皱的衣衫,看着琴宿道:"陈姑娘怎麽认识你的?"

  他这句话只是很平常的问句,听在琴宿耳中却带着怀疑质疑,琴宿又开始莫名不安,急急打着:"她不是我婚约,这次我记得很清楚!真的!"

  卢蔚然面色不容求情的持着七星剑,危险的剑锋在陈以洁脸旁边晃来晃去,一偏剑锋就毁容!

  要死就死,对女人来说,增胖跟变丑都是地狱十八层酷刑中的酷刑,陈以洁不断歪着身子要避开明晃晃的剑刃,吓的冷汗直流。

  陈以洁见锺离道看着琴宿时,紫晶的眸色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好像很怕知道什麽,又勉强自己不乱心神,她觉得琴宿打"凭君传语式"太麻烦太慢了,自己脸蛋实在危险,快速主动开口解释。

  某年冬天异常寒冷,北方大山冰封万里,琴宿一人离开雪山后四处漂泊,便一路往南走,想跟着大雁避寒过冬,走着走着顺便搭上开往蓬莱仙岛的大船,一个月后下船到一个乡下村庄应聘夫子,琴宿的草芦前有小溪,还有很多大白鹅晃头晃脑,蓝天绿地,山高水远,他每天都在教导那些村中没钱上学堂的孩子们唸书认字,他不想收钱,村人就拿瓜果蔬菜、馒头辣椒、牛奶旧衣救济…….当成学费换小孩识字机会。

  陈以洁那时候七岁,家裡还有更年幼的两个妹妹,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平日都是母亲在带,她们母女们常常被父亲打骂,总是听父亲喝醉就打破锅碗,踢翻桌椅吼道:"你那贱命的姐姐也不会多寄些钱回家!老子还要养妳们这些赔钱货!妈的今天最后一点钱都花光了,看!再看老子揍死妳!还不滚出去作饭!要饿死老子吗?"

  陈以洁不喜欢待在家里面,常常往草芦跑,也喜欢念书,有次见到新来的夫子正抱着一头梅花鹿幼仔靠在树下,那幼仔前几日跌到土坑裡面摔断后腿就无法走路,夫子右手掌抚在他伤口,一会儿那小鹿就跳出他怀裡面,动动耳朵,踢踢后腿,像是完全没事一样伸展四肢,探着脑袋用黑色的鼻端蹭蹭夫子掌心,夫子点点头彷彿在说:"没事了,玩儿去吧!"

  小鹿雀跃地跑开,小溪后面的山坡上面,树林中一隻母鹿正竖起白尾,远远观察夫子,小鹿看到母亲就奔过去,母鹿低头舔舔小鹿头顶翘起来的黄毛,一阵轻风拂面,天犹如浓墨喷洒出一片蔚蓝浓云。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那时候陈以洁看着他就只想到自己念的那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陈以洁开始缠着夫子教自己仙术,夫子是个很温和的人,刚来那会自己捲起袖子搭草芦、种白菜、补衣服、砍柴浇花等等,自己盖起一个草芦,还在小院子搭一个瓜棚,有种田园乡野的閒适之感。

  他虽然是个哑巴,但很认真的打手语教书,对于村人送的所有东西跟任何请求都不会拒绝,谁家的母狗生仔要接生、谁家屋顶需要抓漏、谁家篱笆要翻修、谁家牆壁要重上漆等等,村子很多日琐碎小事,若是请夫子帮忙,他都乐意去而且做得很好,陈以洁第一眼看到他时,觉得他哪裡像个夫子?就是个邻家哥哥,什麽杂事都会实在特别可靠!

  有次李家一头黄牛跑出牛棚,掉到一个泥坑裡面,李家男人们走到泥坑边上,不管怎麽拽就是无法顺利将黄牛拉出来,黄牛体型笨重,加上四隻脚陷在泥坑中,李家人想着入夜后灰狼成群出没,黄牛没有活命的希望,只好自认倒楣放弃,隔日天还亮,陈以洁习惯这时候就出门去草芦,她拿着姊姊寄回家的"诗经"走在羊肠小道上,晨雾中见到一个身影,待走近一看,竟是琴夫子牵着黄牛回来!

  琴夫子牵着黄牛,慢慢的走在乡间田野的羊肠小路上,清晨的露水清芳,山间之岚,她这辈子再不曾看过如此宁静致远、安稳恬淡的画面,那刻她便立誓要拜入蓬莱仙门,学会一身通天撤地的高强本领,出海找姐姐!

  早上村裡面人发现河下游附近死了很多灰狼尸体,村长带领男人们剥了狼皮烤了狼肉,那天晚上围着篝火唱歌喝小米酒,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力气逆天大的夫子,那时候很多姑娘对夫子示好,不少父辈上门旁敲侧击的想知道夫子有心上人没有,可惜都被夫子以"在下乃是修道人,该清心寡慾修身养性"挡回了村人的热情。

  她在跟随琴夫子的日子中,计画以后出海,自己学了本领要赚大钱,去中原京城最好的地段买房子,把母亲妹妹们接过去,要跟姐姐一起生活再不分开!

  陈以洁觉得夫子很俊雅好看,觉得他要是不教书,更像个兄长,总是安静温和的低头做自己的事,不会一直长篇大论发表自己对于世道的偏激想法,以前来的夫子总是在学堂上发表自己整理出会的高论,其中一个白鬍子夫子说过:"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僻、友善柔、友便佞,损矣!什麽样的人是损矣?像是天宵派曾经的天才道人交了损友,跟冯未玄那个妖邪一路灭了万家堡旧址,天道轮迴,苍天有眼!总算上天收了这两个妖孽!自身的成就不代表永久,若是不能造福天下,泽被苍生,与妖邪称友,终会自取灭亡!"

  陈以洁有时候躲在外面偷听讲课,当时觉得教这种程度学这种东西,不过都是要学生认同老夫子自己想出的那套理论,还不如自己在放牛时看姊姊寄回来的书册有趣。

  琴夫子却不一样,他上课不偏不倚,解释一个事物的始末兴衰,解释每个道理的源头,他教导孩子们自己学习判断能力,陈以洁开始有兴趣听了,更棒的是这个年轻夫子还不收钱!

  有天其他小孩都放学回家了,陈以洁不想这麽早回家面对酒醉父亲的拳脚相向,赖在草芦趴在窗边道:"真是讨厌,外面下雨了,姊姊信裡面说中原有好多有趣的东西,那里的山比这裡高,那里的京城比这裡的人多,阿宿哥哥你去过中原,中原真的跟那些外地人说的一样这麽好吗?"

  琴宿正在低头缝裤脚的小破洞,对着烛光很认真,听闻放下针线打着:"京城有金碧辉煌的热闹,蓬莱有东海仙山独立,全凭心中一念为何,若心念纷扰忧苦,即使身在天上宫阙抑是一片荒芜,若心念百善喜乐,死海极地亦是桃李芳菲。"

  陈以洁小孩心性,想要听大人说说外面的花花世界,得到对方心灵哲学式回复,一脸无趣,坐在门槛上指尖转着芒草玩,道:"阿宿哥哥真不会聊天……”

  "……"

  外面雷阵雨一下就停了,琴宿便带着陈以洁出门放风筝,陈以洁坐在他肩头,开心的抓住细细的银线,将被放的老高的风筝扯上扯下,顿时认为这样能手握一线控制拿捏的感觉前所未有,十分欣喜,琴宿握住她的短脚,与她一同沐浴在黄昏中,这次她没有以往的寂寥孤单,多了绘出未来蓝图的开阔抱负。

  琴宿在蓬莱仙岛度过冬季,隔年四月搭船离开,陈以洁依依不捨的送走夫子,问道:"阿宿哥哥,以后我去中原能找的到你吗?"

  琴宿站在船头,在心口拍两下,对她淡淡一笑:"不管哥哥在不在,以洁都要朝着心中的理想迈进,即使孤身一人,也不要放弃。"

  即使孤身一人,也不要放弃。

  陈以洁真的谨记于心,母亲劳累不堪,又长期遭受殴打,心力憔悴在一个夜晚跳河溺毙,在父亲把两个妹妹卖给别人换两坛酒回家依旧吼吼叫叫,陈以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举起锄头狠狠将这个毫无作为的男人打昏在地,收拾家当仓皇逃离,独自踏上修仙之路。

  她拜入蓬莱仙门,隔几个月还是跟姐姐陈婉洁鱼雁来往,姐姐在信中总是说自己在一家客栈跑堂,那边一切安好,希望自己好好念书,照顾好母亲妹妹,陈以洁不想让远方的姊姊还要多一份心思担心家裡,也没说母亲妹妹没了,自己打了父亲逃了。

  陈以洁在蓬莱仙门待到十五岁就出海要来找姊姊,也想看看姐姐信中提到的姊夫水云宗洪安平,她满心期待想着姐姐肯定会大吃一惊,要给她一个惊喜。

  循着信上地址一路要往江南走,路上波折,她听到不少旅人进入古刑林一去不復返,出来就两眼发直口吐白沫举直怪异,有时候还会自己挖坑跳进去,在把水泥倒在自己身上想要封住自己,少年人第一次出师门不免跃跃欲试,她便想着顺路去除阴鬼,却发现冯门叛徒宋权在裡面指挥阴鬼抓人,把人头切下来挂在树上,无头尸体埋在树根下,那片人头林就是支持此地阴气的源头。

  宋权像是山大王一样翘腿剔牙两腿大张坐在石梯上,欣赏自己的阴鬼手下将受害者头拔下来,往树上挂,那颐指气使的模样神憎鬼厌。

  陈以洁一路被追着跑,又摆脱不了,困在此地,摸清楚此地的型态,于是宋权要命阴鬼杀闯入者,陈以洁就带着闯入者引路让他们逃离,陈以洁一进来就中了宋权布置的锁灵夹,自己总是被困在出口附近转不出去。

  如此一来,宋权也知道陈以洁在跟自己对着干,恼怒异常一看到她就派鬼追杀,陈以洁小时候在酒醉父亲的殴打下成长,很会夹缝中求生存,就算无力还手都会观察哪裡可以躲,两人一追一躲,僵持不下。

  直到琴宿一行人闯进来。

  卢蔚然将七星剑锋举在陈以洁面颊上比划,质疑道:"妳说了半天,一个重点都没有,我看妳的鼻子是不想要了!"

  陈以洁吓的面色惨白,琴宿打着:"卢掌门且慢!以洁句句属实,绝非伪造!"

  长风拉拉绳子道:"不然拍醒宋权对质一下就行了!"

  卢蔚然严肃道:"妳知道我想要问什麽吗?"

  陈以洁咬牙道:"我说了我跟宋权不是一路!我被阿宿哥哥追击也未曾坑害他,你就是不相信我,总不会也不相信阿宿哥哥吧?!"

  卢蔚然正色道:"谁跟妳说这个?我在意的是,琴宿跟妳,到底有没有婚约?"

  "……"

  锺离道漫不经心道:"这的确让人好奇。"

  郎英杰道:"我不好奇,我师父到底在哪?会在树底下面吗?"

  说着就高效率的动手要刨地,这裡一挖下去都有可能会铲到具无头尸体,琴宿连忙阻止他。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嘘!安静,听到了吗?"

  远处响起地面被物体磨擦的嗤嗤嗤嗤嗤声-

  "那个,阿宿哥能先帮我把锁灵夹打开吗?谢谢!谢谢!"

  "阿宿!"

  "长风别吵!那是什麽?好像有很多庞大、难以计量的东西朝我们靠近!"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嗯哼。"

  "锺离道你做什麽?啊哈!我知道了!是你搞的鬼对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个天杀的…….阿宿闪开…….嘶!靠!"

  卢蔚然七星剑剑尖指在前方最靠近自己的方位,左手提起陈以洁后领,琴宿已把陈以洁脚上锁灵夹扯断,引来长风一阵不满,郎英杰九鹏剑灰蓝剑气划出一个巨大的圈子将众人护在裡面,锺离道在那一声"嗯哼"的轻笑后就不解释,琴宿举起掌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长风脚下踩着的宋权发出一声怪笑,长风弯腰探掌将他拉起来喝道:"你这浑蛋居然装晕!说,到底怎麽回事?那是什麽声音?那是什麽东西?"

  树林中黑影晃动,像是人影又像是趴在地面的动物,众人皆是面对外方,屏气凝神,卢蔚然目不斜视道:"宋权,这些不是阴鬼吧?你做了什麽?"

  琴宿感觉地面微微上下晃动,一颗石子被震的浮在空中。

  锺离道一点都不担心似的,拇指摩擦着上穷剑剑柄。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宋权被长风拽起来,大笑道:"哈哈哈嘻嘻嘻嘻!好啊人都到齐了,省的本仙去一个一个掀你们老宅,卢蔚然你这个只会做表面功夫的狗贼!不是很了不起很棒棒?装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死狗样!你这麽会算自己好好算算啊!干嘛,在你公开处决我后,还指望我会帮你吗?哈哈哈哈!活该!你们这几个杂碎!陈以洁妳这个只会东躲西藏的小耗子,蓬莱仙门个屁!学的都是什麽鸡毛武功?教出妳这种打不过只会躲的废物,长风你瞪什麽?现在轮到你了,郎英杰这个扁毛畜生,你,就是你!比扁毛畜生还不如的病猫,在天庭的时候就是个低能,被贬也没见你增智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吗?不就下凡先巴一个跟你一样的垃圾卢蔚然,假惺惺地说要帮忙结果还不是为了自己升官?以前就没见过你这麽积极,你帮蠢宿不就是希望天庭念着你的好,等着把你两个废物重新提回去?你们就是一坨屎!"

  琴宿没料到他装晕被揭穿毫不羞愧,睁眼就是一阵怒骂,还点着人名一路顺时钟方向骂过去,除了锺离道,其他人都被唱名!

  卢蔚然、陈以洁、长风、及郎英杰,被唱名后均对外围的怪噪音不多加理会,齐刷刷刷的转头看向宋权,目光集中在脑门都是血,歪嘴大笑的男子身上。

  接着卢蔚然、陈以洁、长风、及郎英杰四人抄起七星剑九鹏剑雷电腿一齐配合度绝佳的往这个战俘群殴!

  锺离道退到琴宿旁边,让郎英杰可以放开心胸狠狠的打,道:"琴哥哥认识宋权?"

  宋权变化巨大,一时三刻没认出来,琴宿点头,打着:"他曾经是苍龙孟章仙君的仙笔,更早在我出生以前,是前文曲星官的仙笔。"

  锺离道笑道:"啊对呀!琴哥哥出生就是仙了,可以同我说说吗?这位宋仙笔个性大胆不羁,勇气可嘉,我很是好奇。"

  琴宿见九鹏剑气不断迅速迴绕众人周边,不管敌方是什麽,一时三刻不会进来,锺离道牵牵他的袖子,就是一个乖巧良善的好孩子,仙家楷模样。

  非常招人喜欢。

  "妈的卢蔚然你这个下作小人!只会做表面的垃圾!陈以洁你跟你那个贱命姊姊都是狗窝生出来的!什麽母狗生什麽贱货!跟水云宗的洪安平叶凉蛇鼠一窝一丘之貉!嗷嗷嗷嗷!痛死我了!谁踢我?你个三脚猫竟然敢踢我!你跟你那个蠢宿就是一对弱智师兄弟!啊啊啊!我的头要被你噼开啦!眼珠要掉出来啦!!!!!郎英杰你个低能智障!啊啊痛痛痛!天宵派专门出杂种!阙玉英楚子敬跟那个噁心断袖还有你!我呸整日跟你那狗屁不通的短命鬼师父学的什…….嗷嗷嗷嗷!!!!!痛痛痛!!!!!你们敢胆碰本仙!我操…….咳咳咳肝脏要破啦!"

  "不许说我师父坏话!不许藐视天宵派!"

  "我他妈的就是藐视你而已!你这个扁毛畜生!嗷嗷嗷!陈贱人妳居然敢揍我眼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并肩而立面对不断飞上飞下旋转的灰蓝大鹏,后面溷战中不时爆出宋权高亢尖锐惨叫,拳脚兵刃乓乓乓击打声,贯彻整座古刑林。

  

  ☆、二十八、墨轩辍笔表明心

  

  琴宿出生前,上一代文曲星殒落,琴宿的父亲星河天尊,故长年化成凡人在四海八荒寻找合适的人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年头文神比武神更加稀罕难找,新一代的文曲星始终没有出现。

  星河天尊是掌管天上星官的仙尊,不过他面瘫成性,喜欢一人做事,节省用词,不擅与人周旋,常常开会都是手下文星们在发表意见,那时候是文昌星张业带领文官,他是很爱搞策论的,张业旁边聚集几十位文官客气斯文的讨论怎麽攻破赵属邯郸城,武星们见对面那排拿象笏的已经开始沉浸在与友军联合的辩论中,就开始约斗划时间,文星们一整日吵吵闹闹欢呼贊同又自己推翻自己的策论中,精分严重,文人通病!开会结果仍是尊崇传统。

  延议!

  星河天尊从头到尾都没讲几句话,右侧站金星廊的文星们摆手侧头相互讨论-

  "阁下无法认同,如此不妥,赵属邯郸城那诸侯从昔日君主手下叛走,还在邯郸城分化团结,插旗立王,城内以往富饶安逸,而今城民大到供军队日常食住,小到城内居住危安,此地型态模式非交通军事用地,何况田渡有违君臣伦理在先,伪造王命在后,如此这般,在下认为…….。"

  "…….赵属邯郸城人们近期不断请求,如此延宕下去,定会发生更难以挽回的战乱。"

  "当年有西边格萨尔王闯九关智降霍尔王,如此这般,此局可行,张仙僚以为如何?"

  文星们等等拱手作揖、引经据典、史册翻尽,夹带自身高论中还要假惺惺的互捧一下,最后变成在争执什麽道德伦理之类的。

  左侧站银河廊的武星们跃跃欲试的讨论仙器-

  "嘿!你知道吗?最近那个某某某仙僚得到一匹神马,我之前看到,哗的一下一口气可以跑八千里,特别厉害!"

  "神马是不错,可是我有马就想配金鞍,配了金鞍就想配金口衔,买东买西太浪费钱,我一直很要试试看东沙征海霸王枪的威力,有没有我这把翠星穷奇枪厉害!"

  "你这翠星穷奇枪缘是宾州贝磨成,枪尖黄金成分太高,可能没有东沙征海霸王枪的枪尖硬度好。"

  "啧!不然下次我重锻一个枪头,换成青田鑽看看?"

  "也是可以,要不我先用此剑试试,若次擦出红火代表硬度比我低,若是青火代表硬度比我高,我这乃是乌夜剑,你摆个功架就成。"

  几十个武官都围上去,满脸期待又兴奋的搓手。

  文星张业举起袖子在空中洋洋洒洒的一篇策论,开始讲解到第八十七行臣礼来源时,一道红光加上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开!

  一群文星连忙举起象笏挡,在一团白色烟尘散去时,银河廊的武官有志一同的赞赏评论道:"还是乌夜剑厉害!"

  看到对面金星廊的文星们象笏后面高冷鄙视的眼神,整整儒服道:"诸君讨论半天就是发现乌夜剑的材质是什麽吗?"

  武官门连忙恢復站队,搔头道:"这不是,你们讲到哪了?"

  如此质白的问法,换来对面金星廊的仙僚们一阵无声的假笑。

  星河天尊这样的个性当领导实在不适合,开会到最后都会变成以上这种偏离主题的情况,所以他让琼光仙子掌管寰宇殿,自己暂交回寰宇印,下凡为人,展开寻找新一代文曲星之旅。

  文星们各个才华洋溢博学多闻,谈起大道互不相让,各个都觉得自己言论看法极好,虽然表面上太平无事,私下分出不同派系,文曲殿是集合各派文官帮忙,可没有一个龙头总是不妥,苍龙孟章仙君是当时张业那派位推崇的星官,他便自愿请任代理文曲殿殿主一职。

  苍龙孟章仙君,本名墨轩,长的文质彬彬,风华绝代,一手好字灵动绝妙,二手工笔画栩栩如生,是一飞升就同时身兼两职的星官,其满腹经纶、诗词歌赋、天文地理、军事谋略皆是擅长,处事得心应手,是个非常出众的新秀。

  上一代的文曲星殒落时,仙笔一起坠落人间,仙笔化为人形便是宋权,宋权在人间漂泊几年,当墨轩接任代理文曲星之职,到人间寻找宋权,请他回归协助自己,墨轩礼贤下士,进退谦卑,传出一段佳话。

  宋权本以为自己能就此在文曲殿颐养天年,没料到几年后,苍龙神殿被白虎监兵打塌后,自己跟着墨轩一起被踢下凡间。

  墨轩是个很认真负责的文官,凡事亲力亲为,要是不懂的便会去寰宇殿请教琼光仙子,他与寰宇殿一直关係不错,在琴宿的记忆中,是个喜穿玄色儒服,说话客客气气的人,琴宿也蛮喜欢与他聊着宇宙万象、初始神话、大道自然。

  琴宿有次在书房念书,当他听到外面仙声吵杂时,放下笔就推门出去,走过金凋玉砌的神殿,主殿裡面一名打扮华贵的美妇正跟玄色儒服的男子谈话。

  琼光仙子脾气很好,又健谈圆融,有让任何人都想亲近的亲和力,她见到琴宿站在门外踌躇要不要进来,便招手道:"阿宿来,看墨轩这次下去给你带了什麽?"

  墨轩正低头垂眉喝茶,见到琴宿走进来就放下茶杯道:"阿宿跟星河天尊个性真像,都很喜欢这些先圣大道,果然是要继承寰宇楼的人哪!"

  墨轩称赞人时带着很疏离的情绪,他不想得罪人,所以早在上来第一天就把寰宇殿上百位仙僚,上千位掌士及上万个仙娥的资料翻过三遍,所有人的家世背景、个性喜好记了一遍,他讨厌别人出错,更讨厌自己出错。

  琼光仙子牵着琴宿的手,看到儿子右手背上一小滴墨渍,取出怕子要帮他拭去,琴宿先接过怕子道:"母亲,请让我来就好。"

  琼光仙子捏捏他脸颊,温柔的笑道:"你跟母亲这麽客气做甚,坐过来一些,这孩子成天窝在书房裡面,今年六岁了,不如让墨轩带你下凡转转?"

  墨轩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六界文礼记"在琴宿面前随意翻一下道:"这是我在上庸洽公时见到的,裡面记录很多古国的文化风俗,我看完觉得寰宇殿下说不定会喜欢。"

  琴宿坐在母亲身边,兴趣浓厚的盯着"六界文礼记"看,墨轩喜欢看他这种克已復礼的端正样,摸准他的个性,儘管面容淡淡,看到喜欢的东西就目光放亮的盯着瞧,不敢越矩手还是放在膝盖上。

  琴宿那时候像是小版的星河天尊,墨轩是不能逗星河天尊,可是可以逗琴宿,见他明明想看又不吱声,故意叹道:"不过寰宇殿乃千年古殿,什麽奇书没有,想来寰宇殿下早已见过不少类型的书策,是下官唐突了。"

  琴宿见对方收起"六界文礼记"肩头微微向前倾,眼神尽是失落,琼光仙子以为他又要回书房,揽着爱子肩膀道:"你刚进来又要回书房了?从师父那里回家,十天半个月也不出来陪娘说说话,又不是非要有什麽事情才能进来,坐着跟娘聊聊天也行呀!"

  琴宿嘴唇微微一动,还是没吭声,墨轩见他一双眼中闪着星光,故意动作缓慢的起身客套几句要走,琼光仙子也站起身要送他到桥头,琴宿一直面色犹豫的跟在母亲身后,路过的仙娥都垂手让路偷瞄墨轩。

  天庭仙娥很多,女性不管在天庭还是在人间,天性都是非常爱说话爱热闹对于八卦他人(仙)隐私之事,更是有着无止无尽的追求与热爱,只要火不烧到自己身上,就能讨论个八天八夜,偶尔烧到自己身上也是能讨论八天八夜。

  天庭在有新秀飞升时,关于男神排行榜就会异动,天上文星各各才华横溢,俊秀不凡,抬手随意捻来就是诗文词曲,花开漫天,这年头斯文俊逸、文韬武略的仙官炙手可热,男神排行榜前十名都给寰宇殿的文官包了。

  墨轩更是帅出一个新的高度,尤其在他交回仙印暂离文曲殿,带着仙笔宋权下凡尘后-

  赵属邯郸城门紧闭,木枯草长,芒草西风,更显寂寥,门外是京城派来的大将带着一万五千铁骑要来抓拿叛降田渡,双方对抗三个月,大将忌惮裡面百姓安危不敢强攻,每每战后田渡的军队就把所有敌军尸体的盔甲装备剥的一乾二淨,在把高阶军官的尸体挂在城牆上随风飘,剩下的士卒尸体溷在狗肉锅裡面一起煮了,资源分配的精细完善,田渡躲回老家邯郸城内,强龙也不压地头蛇,京城的军队多数是中原人,来到此地水土不服,吃好住好惯了,久攻不下,进入秋季军队士兵们更是心浮气躁,抱怨连连。

  京城那派了个军师前来,发现敌军城中资源有限,便开始吃敌军尸体,我军内士兵开始躁进,军师便当众明言,计画在立冬前一鼓作气攻破城门。

  那军师在步兵营的伙食中放了微量的毒,在布条上写了一些简单易懂的劝降文,大致上就是表示京城军队师出有名,只会抓拿田渡,若是破城后,绝对不会动城内一草一木,要是城民愿意配合,大将愿意上书让邯郸城减税三年,这些布条让弓箭手去了箭头繫在箭杆上射到城裡面,连续十天每每午时便会如此,那些城民生活只为温饱,对于什麽家国大义哪裡会懂,有饭吃就不错了,城民每次都会捡起地上的布文看到图文併用的条件,都会半信半疑的互相讨论,惹的田渡军队都会抢过布文斥喝百姓:"不准捡!通通不准捡!放下!"

  步兵营伙房饮用水裡面被军师下毒,此事只有营内大将还有副官知晓,军师算算时日觉得差不多了,派人去城外叫板,田渡当然不会开城门,于是军师将大部队调到汉水东岸,留下步兵营驻扎,并在点将台上表明七天后就立冬,大将既然久攻不下就回京城请罪吧!

  请罪是高阶军官的事情,层层处罚下来都轮不到士卒,回京城是士兵的事情,当兵的才懒的管上面长官会被腰斩还是车裂,能远离这个荒郊野地自然开心,纷纷气势高涨。

  双方都有眼线埋伏在对方军队,田渡收到消息,怀疑对方使诈,自己领了一部份亲信以袭扰之名行验证之实,发现对方真的留下一千步兵部队,出城先杀的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又担心对方去而復返,还是运走敌方尸体进城内当作粮食。

  军师用的毒不会立刻发作,那是一种常见的寄生虫做成的服尔毒,人体运作时会排出部份毒素,故不易察觉,服尔毒与人体共生,但人一死就会刺激寄生虫,宿主死了寄生虫发觉自身危险,便会释放致命毒素自我保护,田渡自己起兵造反,立足不稳,又不会轻信他人,还是宁可煮了敌方尸体吃,也不愿意开城放商队进城补充粮秣。

  城内百姓困久了开始与田家军队爆发冲突,军民冲突是守城大忌,田渡的部队也开始不满这些反反复复的刁民,城内竟也烟硝味浓厚。

  田渡的军队开始发热咳嗽,咳到后面居然开始吐血!

  田渡的军医田寒嫣验尸后报告,才发现吃了服尔毒,又气又恼,解药必须从汉水中的雀鲷鱼骨提炼,为稳定军心,田渡带着亲信出东城沿着汉水製解药,军师带着大部队悠閒的等着田渡自己出城,一见对方军旗立刻击杀,田渡人头当场被大将斩落在汉水河边,闪亮的枪尖挑着人头,城内居民趁乱推开田家军开城门,让京城军队一路浩浩荡荡接收邯郸城。

  军师用了"旗开得胜,三军先谢皇都王上护佑"的名义让全军喝下放了解药的酒,邯郸城在立冬当日被收回,捷报迅速传回皇都,天庭当日也迎接凯旋归来的墨轩。

  墨轩当军师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展现文武双才的雄厚实力,立刻飞升成天庭男神排行榜第一名,裡面除了七成是仙娥的票数,还有三成男仙官的支持。

  有很长的时间,天庭男神排行榜第一名墨轩,第二名是寰宇殿小殿下琴宿,第三名是唯一的武官白虎监兵,第四名是前一代文曲星,星河天尊一直在第五名跟第六名前后挪动,第七名后均是文曲殿的文星。

  星河天尊第一名那会,有段浪漫的故事,琼光仙子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星河天尊的,毕竟对方个性实在挺闷,她跟几位仙子在寰宇殿主殿整修后被邀请观礼作客,星河天尊表示仙子们心思细腻,品味高雅,才想请众女仙来品评一下主殿造景,那时也没有其他男神被请来,星河天尊此说法合情合理,琼光仙子曾经帮广寒宫设计主殿,对星河天尊的寰宇主殿提供建议,那时候主殿跟一般神殿一样,广大华贵,仙气缭绕,还没有现在这般美丽幽密。

  星河天尊面无表情地听完她的建议,不说话,既不觉得好也没表示坏,仙子们觉得这位殿下英俊是英俊,不过天庭文曲殿不同类型不同帅法的男神从不缺,他完全不会聊天,实在无趣的紧,除了琼光仙子多留几个时辰,被无趣的星河天尊带到不同大殿观看,其他仙子们纷纷找藉口先闪了。

  琼光仙子回去后觉得星河天尊那时面无表情,也没很专心的样子,可能没把自己的意见听进去,过几天就忘记此事了,没想一年后,又收到寰宇殿的邀请。

  星河天尊照着琼光仙子当时的说法重新打造新的主殿,这次只邀请琼光仙子一 女仙来。

  她那时候从来没看过如此绚丽的神殿。

  寰宇主殿右侧是金星满布的长廊,左侧有银河浩瀚,上方有巨大的天体星魁轨迹,殿堂地面是用磨光的月白石舖成,像是沐浴在宇宙辉煌中,环顾一阵,四周突然下起流光雨,黑蓝色的光辉中,拖着银光的星子坠落,包围住两人,星河天尊对发出惊呼的琼光仙子道:"寰宇殿因一人而建,即使此殿此景美丽无暇,都不及我眼中的妳。"

  琼光仙子先是吃惊星河天尊居然说了三句话,才反应过来,在流星雨中星河天尊对她一笑,犹如万树花开!

  "寰宇殿因一人而建,即使此殿此景美丽无暇,都不及我眼中的妳。"

  很多男神是不满意天庭第一女仙就这样被星河天尊这句土味情话攻陷,不过几个月后两位仙尊大婚,证明情话还是土的好!

  那年天庭男神排行榜第一名变成星河天尊是实至名归,武官们心中的女神被这个半途杀出的面瘫男神夺走,酸葡萄的说星河天尊根本就是"空手套白狼"的死闷骚,事实证明星河天尊只闷不骚!

  墨轩跟琼光仙子又聊一会儿,琴宿满心挣扎着要不要趁机跟墨轩借书,又不好意思,担心墨轩适才说要借只是客套话,要是自己真的开口讨,担心或许别人只是说说而已,对方看在母亲的份上不得不借,不就造成堆方困扰,可琴宿又很想看那本书,摇摆不定。

  墨轩磨磨蹭蹭要离开桥头时,琴宿见人要走了,终于被屈服,腼腆开口道:"墨轩,那本书可以借我看看吗?"

  墨轩微笑道:"当然可以。"

  琼光仙子捏捏琴宿掌心笑道:"适才在寰宇殿看你一直不说话,想要看怎麽不早说呢?你这孩子真是的,墨轩又不是长的青面獠牙,怕什麽。"

  墨轩取出"六界文礼记"道:"寰宇殿下不是怕,只是喜欢什麽就看许久但又担心麻烦别人,这本书本就是要拿来给你的,我就是想听你自己开口讨。"

  他语气柔柔,递给琴宿,琼光仙子叹道:"这孩子个性跟他父亲一模子刻出来的,心裡有什麽事都不说,我一直希望他能学习放开一点。"

  墨轩道:"娘娘不用担心,金阙帝君常常带寰宇殿下来我这,我自会多照拂。"

  琼光仙子道:"那在麻烦墨轩费心了。"

  琴宿的师父不是武官,却认为墨轩武艺甚至比天庭第一天将白虎监兵还高,听闻琴宿回寰宇殿就整日宅在书房裡面念书写字,不爱出去跟仙子们或是漂亮仙娥游山玩水,琼光仙子见儿子不爱说话,偶尔去吵吵他,却觉得如此下来,儿子迟早变成星河天尊那面瘫德行,师父也觉得不妥,于是改变教学策略,觉得他可以习武,看看会不会变得开朗外向一点,于是让墨轩教琴宿武艺,顺便逼他聊天。

  白虎监兵的神殿在墨轩对面,他提着虎头金刀从下界回来时,才迟钝的发现墨轩就是自己在人间的军师,他当大将时觉得墨轩手段太过阴险,虽说帮自己攻破邯郸城,心裡却不喜欢墨轩,长风在琴宿满月宴时也有去,挺喜欢这小子,知道琴宿要开始习武了雀跃不已,开玩笑自己乃是天庭第一武神,肯定要找自己的呀!

  长风不请自来的冲进苍龙神殿,看到墨轩在校场摆了桌案,宋权站在旁边磨墨,他一边批公文一边不时抬头指导琴宿剑法,长风顿时就不开心道:"墨轩你不是用笔的吗?这什麽剑法?教的文文弱弱,琴宿来!我教你打白虎拳!这拳法即使不用仙术也天下无敌,下凡玩时很好用,来年你要青出于蓝,成为比我这个大师兄还要厉害的天将!"

  墨轩见长风把琴宿剑夺下来,让他扎马步打白虎拳,微笑道:"不好意思,我才是大师兄,殿下好好学,有这位长风二师兄做前车之鑑、现成案例,长大肯定不会成为一个智商负数的天将。"

  而长风回到自己殿后问了自己副官才知道"负数"是什麽,气的要找墨轩打架又是后话了。

  墨轩那时候跟长风还没有到时时刻刻想宰了对方的地步,于是便一起教琴宿武功。

  墨轩跟宋权在天庭关係不错,在墨轩下凡寻得前文曲的仙笔后,宋权一直很尊崇喜欢他,总是会跟他一起出席重大集会,后来墨轩被贬了,跳下去前先将仙笔掷下凡间,表示:"吾有愧代理文曲一职,重回天庭前,不敢持文曲仙笔多做妄想,诚心修身改过。"

  即使犯错也很有风骨,自己丢下笔表明心迹,意思跟打败仗的将军主动交出兵符回家种田一样,天庭给予墨轩处罚,他欣然接受,在自己风评最盛时独自下凡。

  "墨轩缀笔表明心"成为六界一段佳话,更是文官们心中的表率。

  墨轩在琴宿心中一直很文雅优秀,但他这个大师兄锦心绣肠,心思难猜,总是微笑着、客气着、不疾不徐着,好像跟任何人都能谈,又好像跟任何人都很生疏,师父总是说他深谋远虑,有时候计算过头,不让自己心裡安生。

  墨轩丢仙笔时丢出"墨轩缀笔表明心"的六界一段佳话,却引起千虑一疏的麻烦。

  宋权本为仙笔,在前文曲星殒落后就自认倒楣的在人间吃苦游荡,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踏上天庭,确有幸被墨轩提回来当副官,欢喜是一定有的,可是当他知道墨轩出错要被贬,他以前在人间过的很痛苦,打死都不想在下去,墨轩对他有恩没错,可是宋权并不想演忠心耿耿那套,一段佳话在好听励志,断仙途都是屁!他还在想把自己弄到哪个神官殿任职,就莫名其妙被自家上司墨轩当成表明心的工具丢下凡间!

  你他妈的自己想下去,别带上老子啊!

  这是他被丢下去时第一个念头。

  宋权仙笔成也墨轩、败也墨轩,要是有点自觉得副官都摸摸鼻子算了,宋权又不是这样的人,他本来仙途坦荡,做仙笔时给前文曲星带在怀裡面,人家殒落他才掉到人间的,这算是倒楣自己认了,可第二次被丢下来,是人为!

  他可不能忍了,那句"墨轩缀笔表明心"也没带上自己大名,越想越不甘,越想越不爽!

  人间亦有不少关于墨轩的佳话,宋权只要看到标题写着"墨轩缀笔表明心"的书,就一阵乱骂道:"他妈的这什麽狗作者!我才是重点好吗?写一堆狗屎烂文也没带到我一句话,白痴作者我去你祖宗十八代!"

  宋权认为墨轩是个小黠大痴沽名钓誉的小人,满腹苦水的记恨他。

  卢蔚然听到他故事说来话长,小孩没娘后,很好心的带他回冯门,之后宋权在四象变之盟前夕跟卢蔚然发生争执,他觉得用古法祭天很好,就是效彷古时荒溪国将石像槽成空心,放活人进去,灌入石浆祭天时丢入熔炉。

  卢蔚然坚决反对,不管用什麽人如此死法太过残忍有失人道,两人越吵越凶,卢蔚然平时不会摆出掌门架子,当时很生气就用自己是掌门的权力,当众把宋权压下地牢,没几天宋权就越狱还杀了几十名看守的弟子,被卢蔚然抓回后当众砍头,宋权真身本为笔,化为人身时,自是将笔藏置他处,卢蔚然找不到便只能作罢。

  宋权人身被卢蔚然断头,做鬼后跑到古刑林号令阴鬼当大王,小日子过的很舒坦,每每派怨灵四处做乱,天天都想找出墨轩大谢八块!

  宋权跟着墨轩时就学会探查六界情资,除了对候仙府锺离道不太了解,对其他卢蔚然、陈以洁、长风、及郎英杰四人皆是了于指掌,他早就在被丢下凡间时自尊一起被丢了,骂人专挑别人痛处,以前在天庭当文神时谦恭有礼的表向早被他的不甘怒火烧成烟灰。

  他知道郎英杰身上有东沙魔族其中一支金翅鹏族的血统,九鹏剑拿在他手上才会化成金鹏姿态的剑气,姬宗臣这支金翅鹏族血脉到他这代已经很淡,而姬宗臣宗族是崇尚金翅鹏,并非会变成金翅鹏,宋权才不管到底怎样,见到郎英杰就骂他扁毛畜生,他不知道楼璟翔为什会收东沙魔族当徒弟,琴宿也不知道对方知道多少,很担心他口没遮拦一下全讲出来,便站起身考虑打晕对方。

  "你个扁毛畜生!把你得鸟爪拿开,楼璟翔这个短命鬼,妈的死眼镜你瞪什麽瞪?卢蔚然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麽,你会把我处决不就是因为你…….嗷嗷嗷我仙骨要断啦!"

  "你个废物哪来的仙骨?仙骨只有长在出生就是仙的人身上,你以为你这个两次被踢下来的垃圾跟阿宿能比吗?"

  "不许说我师父坏话!不许藐视天宵派!"

  琴宿拉开众人,宋权被扁的很惨,看到他还在身残志坚的鬼叫道:"啊哈!这不是含着仙汤匙出生的寰宇殿下吗?怎麽?手残废了还把自己撞成白痴了?哼哼怎麽啦?没被我点到不舒服吗?引以为傲的剑法不能再用感觉如何啊?体验一下当废人的感觉不错吧?你个蠢宿都够笨了还跟着卢蔚然这个只会搞表面的死眼镜……呜!"

  锺离道站在那边转转黑麟护腕,众人齐刷刷刷回头,目光都射向他,谁都没出手,宋权头一歪被一个无形的反手巴晕。

  一缕极淡的紫气从宋权脸颊上印出一个鲜明的反手印。

  锺离道整个人充斥浓重邪气,在古刑林中竟比整座林子都还要阴森妖异!

  

  ☆、二十九、水云荏苒望云舒 (一)

  

  琴宿还在打着没人要看的凭君传语式:"宋仙笔快别说了,会被打的……."

  宋权就是看到也不会理他,何况他被揍得鼻青脸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但是比蟑螂坚韧,就是打不死依旧顽强的嗷嗷乱骂!

  卢蔚然右手持着七星剑,盯着锺离道的表情就是自己老底被掀开,准备要杀人灭口的铁青面容,七星剑刃上面七石闪闪,长风以为掌门是发现锺离道有问题,适才被宋权点到一阵骂,心中的怒火转到本就讨厌的人身上。

  陈以洁喘着气站在旁边,郎英杰蹲下去拿树枝戳宋权的头,似乎奇怪刚刚打了这麽久都生命顽强的宋权,怎麽被反手巴掌一巴就真的晕过去了。

  卢蔚然看着锺离道,七星剑尖缓缓移上来,沉沉的嗓子,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是谁?"

  长风右脚对着锺离道的位置开步,满脸警惕道:"他是东沙君主。"

  卢蔚然黄铜架单边镜片后的左眼锐利,彷彿在审视什麽,抿着唇盯着锺离道看,郎英杰把树枝插在宋权头顶,道:"大叔不要胡说,锺离兄弟能用清平君的仙剑,魔族修魔息,即使拿了仙剑也无法使用还会自伤,这是常识。"

  陈以洁也贊同道:"阿宿哥哥是神仙,他朋友肯定不是魔族,大叔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在分化团结自己人内斗。"

  长风炸毛对郎英杰吼道:"谁是大叔啊!你给我道歉喔!好好给我跪下来忏悔喔!"

  他对女子真是保持一贯的礼遇态度。

  锺离道笑道:"这身法很难懂吗?你们修的都是什麽仙?这麽基础的东西都如此大惊小怪。"

  卢蔚然举起剑尖对准他道:"锺离君主,你回中原是想对四象盟报仇吗?"

  琴宿连忙过来站在他们中间,打着:"他没有,掌门冷静,现在外面都是上千具无头尸体大军,我们先想怎麽脱困吧?"

  外面黑乎乎的人形影子左右晃动,不断呜呜噜噜的发出动物的叫声,要不是那个灰蓝剑气勉强抵挡,不过看来挡不住了,卢蔚然喝道:"英杰彻开剑气!"

  郎英杰任性道:"不!"

  他那句"你不是我师父不要命令我"不说出来大家都知道。

  卢蔚然凶气腾腾的转头瞪他,开玩笑,郎英杰连楚阁主都没在怕,更不会怕卢蔚然了。

  锺离道伸出食指点在那灰蓝的大鹏头上,大鹏甩甩头绕开他,变成只在其馀人附近快速旋转,几十具无头尸体见有缺口立刻要扑上来,他们的肚子左右分开,两边裂开成为利嘴,露出粗大的舌头跟两排橄榄形排列的尖牙。

  接着锺离道拉着琴宿的袖子,带他往外面走,几个无头尸鬼要冲上去攻击他们,锺离道反手凌空一挥,前面二十几隻无头尸鬼彷彿被一个无形的巨大反手巴掌拍开!

  他们七零八落的飞出去,跌落在后面更多的无头尸鬼群裡面。

  锺离道笑道:"诸位看清楚了吗?我跟琴哥哥不同,没什麽好耐心,也不爱教导人,琴哥哥我们走吧!"

  一隻蟑螂触角晃动爬到锺离道脚边,锺离道邪气阴阴的直接踩扁它,其他人见他面色邪魅不犹得往后一退。

  琴宿愣愣地看着那群无头尸鬼很恐惧的让出一条弯弯扭扭的道路,纷纷闪开要远离锺离道。

  裡面郎英杰的剑气时不时被突破,其馀人不断抵抗偷袭的无头尸鬼,长风见自家小师弟又要被这个妖孽带走,身下两条长腿被七八隻无头尸鬼缠住,他的雷电腿使不出来,气急败坏地喊着:"你个阴险小人!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这些东西是你召出来的吧?果然…….果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宋权变成疯鬼是在你手下做事,所以这些鬼东西才不攻击你!"

  卢蔚然要挥剑砍面前的无头尸鬼,灰蓝的鹏鸟飞来架开他的七星剑,挡住他的视线,他腰部一阵剧痛,闻到一阵腥臭味,低头是一个无头尸鬼咬上来,喝道:"英杰快彻开剑气!"

  庐蔚然整个人被无头尸鬼掀翻,十几隻无头尸鬼疯狂挤上来要扑咬他,庐蔚然被撞倒在地,右手腕被撕咬的皮肉外翻,七星剑落在地面。

  陈以洁摀着胸口背底树干上,放弃挣扎的看着越来越近不断涌出的无头尸鬼围上来,面上灰白不甘又恐惧的闭上眼睛。

  长风两条长腿上被咬的坑坑哇哇,他腰下缠着黑乎乎的无头尸鬼山,阵阵臭味飘出来,他看其他人都被放倒了,一掌一掌不断往下重击,噗噗声中烂肉飞溅到他脸上,尸块碰撞声中夹着他的怒火道:"可恶!你们这些发臭的烂肉!看老子不把你们打成肉饼!"

  郎英杰抓住九鹏剑,此刻九鹏剑发出鹰啼声,上下奋力抖动再次失控!

  "怎麽又来了?你别闹了听话点!"

  他自己都是不受控制的个性,这柄剑比主人更难搞,像被绳子缠住的野鹰更不受控制的狂乱挣扎。

  郎英杰一头雾水的死死抓住剑柄,被他的配剑上下左右不断要把他甩下来,郎英杰在空中像个破布乱飘,下方一堆无头尸鬼群伸手乱跳要把他抓下来。

  长风脖子被一个长的疑似两团胸部,生前是女性的无头尸鬼掐住,长风死到临头不放弃话唠本性道:"妳……你他妈的……牡丹花也……不是……长成这样……我去……"

  他脸憋成紫红色,就要缺氧而死,当众人觉得大势已去,各个面如死灰,准备洗洗脖子拟好遗言见阎王时,一阵灰蓝剑气冲天,化成巨大的大鹏鸟在古刑林上空盘旋鸣叫!

  众人的确看到,琴宿脚下穿着紫黑色的靴子,浮在空中左手持乌木弓,右手平举手腕,小臂微微上抬,抬头凝视上方,是放手射箭完的姿势。

  郎英杰被九鹏剑在空中乱甩,琴宿见状不好,其他人要被当肥料,锺离道见他翻出乌木弓,知道他要帮忙,不等对方打手势,左手化出魔息拖住他双足,琴宿黑靴正是被附上魔息才能飞在空中,他飞到郎英杰旁边,白袖一闪,瞬间就握住九鹏剑!

  那剑在琴宿掌心被牢牢抓住,像是被抓住的小鸡不断啼叫却挣脱不得,郎英杰被琴宿拎住后领,往锺离道的位置丢下去,锺离道本来张臂仰面作势要接,见琴宿一转头举弓,立刻换上冰冷面容,放下手臂往左边挪一步,郎英杰磅的在锺离道右脚边砸出一个倒立的人形坑。

  琴宿将九鹏剑架在乌木弓上,往天上拉满月圆,刷的九鹏剑当真剑鸣九天,直冲上天变成灰蓝大鹏展翅!

  九鹏剑射出瞬间巨大的剑气盪开,那些无头尸鬼被震得东倒西歪,众人趁势反击,抓住一线生机立刻出手挡抗。

  那巨大的鹏鸟笼盖住整座古刑林上空盘旋,就是百里外都能见到如此壮观的奇景!

  长风整个人已经被五十几隻尸鬼埋住,陈以洁不断将他身上的尸鬼往外拉还要挥掌抵抗其他尸鬼的攻击,郎英杰被摔晕过去头下脚上的倒在坑裡,锺离道看都不看疯忙的其他人,食指撑着下巴,歪头一脸愉悦的欣赏琴宿神姿。

  琴宿玉蝉化出三支角宿箭,扣在指尖直接打出去,回身衣袖翩翩,三箭打在卢蔚然身上的无头尸鬼上面,那些无头尸鬼立刻毙命,卢蔚然吃力的把身上的尸鬼举手架开,琴宿徒手射出的角宿箭威力不及有乌木弓时厉害,卢蔚然捡起七星剑掷给琴宿喊道:"阿宿接剑!"

  琴宿背对卢蔚然,抬手张开五指,头也不回很英姿飒爽的抄住七星剑,顿时如虎添翼!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七星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救急的弧线,康的落在琴宿脚边三尺外,琴宿的手还举在空中,本来畏惧退开的无头尸鬼也被自己想像,或是不应该要这样发展的跳脱画面愣住。

  众人:"……"

  卢蔚然浑身是血跟撕裂伤口,右手腕在喷血,无力使用七星剑,拖着被咬下好几块腿肉的左腿,推开几个在猜测琴宿实力多少的尸鬼,走过去弯腰捡起七星剑,塞到琴宿手裡面道:"好了好了,假装你接住了,去吧!"

  琴宿一挥七星剑,四周落叶被激的乱飞,长风爬出无头尸鬼山的挤压,见到琴宿拿着七星剑跃跃欲试,脸上恢復一点昔日风采的表情,似乎在考虑怎麽运用他。

  长风刚被陈以洁拉出来,一见到他拿着七星剑,犹如当年寰宇殿那个众星拱月的寰宇殿下,连忙焦急道:"别让他拿剑!"

  一阵剑锋乱飞,陈以洁连忙踢开长风,长风又滚了七八圈撞到树干停下来,七星剑锋把他们刚刚停留的地方炸出一个大坑,接着巨大粗壮的树干应声倒下,漫天树叶形成一道道风柱,上千隻无头尸鬼都七星剑斩成一块一块大小不均的烂肉四处飞溅!

  陈以洁毕竟是姑娘,被漫天的树叶泥土内脏肉屑噼头盖脸的洒了一身,浑身赤赤黑黑的散发出臭气,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崩溃到无法反映,站在原地两眼发直。

  琴宿跃上空中,锺离道拍拍两下,一条紫气蒸腾的龙形雾气环住他,所以的攻击跟黄绿色的黏液都才那条龙形雾气弹开,那条紫龙温驯的垂头让锺离道舒服的靠在他身上。

  郎英杰甩甩头站起来,跳出人形土坑,像是小鸟一样抖抖翅膀,一见到锺离道身边聚集的尸鬼就举起拳头,兴奋道:"锺离兄弟莫怕,我来助你!"

  他上次这样说的时候一剑穿透锺离道腹部,不要越帮越忙就感谢皇天后土了,锺离道抬手拍拍手下的龙头,那紫龙一甩尾,巴在郎英杰后脑勺上面,对方再度倒回人形土坑中。

  卢蔚然一抹脸上臭气熏天的黏液,暂时忍住作呕的冲动,喊着道:"阿宿,西南方,那裡的阴气最薄,往那边斩!"

  琴宿飞身往西南方提剑砍,剑气四射,长风连滚带爬还是没闪过一道剑光擦破他左脸颊,他大声道:"我就说吧!别让他拿剑!你会不会瞄,妈的好痛!我靠!等等等等……"

  琴宿已将七星剑架在乌木弓上,拉弦开步,一阵七星彩光大作,整座林子发出耀眼的光芒,往四面八方穿林射出,还夹着长风阵阵虎啸-

  "我去你的蠢宿!你这什麽烂剑法!西南方这麽巨大无比的靶子你都能打歪!!!!!!!"

  古刑林上方巨鹏不断盘旋撞击屏障,下方被琴宿挥剑噼山开海,瞬间被夷为平地,黄土瀰漫在空中,巨鹏往下缓缓拍动翅膀,激起风力吹开沙子,众人不断挥袖,逐渐恢復视线。

  站在东侧的长风虽生犹死的抬手擦血,半截剑刃直直插在他脑门上,陈以洁满身黏液嘴角抽动,一副要吐又强忍住的样子,卢蔚然左手因重伤不断颤抖的提着宋权一条腿拖着他,右手提着满身黄褐色泥泞的郎英杰后领,锺离道负手站在紫龙背上浮在空中,衣着乾淨整齐的飞向琴宿,琴宿白衣猎猎,稳稳落在他旁边,配合的时机刚刚好。

  琴宿左掌心一空,那乌木弓在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剑气冲击断成好几节,这弓是在雪山山门製的,琴宿心中不禁惋惜,跃到锺离道身边时,左掌心只剩下一块灰灰的矩形木块。

  锺离道看出他的失落道:"下回我给你找一把更好用的弓。"

  琴宿将木块收进怀中,打着:"谢谢阿离。"

  两人落地瞬间,紫龙消散,跟对面一排发出臭味的众人相比简直不像一路进退的。

  琴宿左手握着七星剑,低头见到别人借给他的剑如今只剩下一半,上半截正插在大师兄的脑门上,不好意思的低头走到长风面前,长风眼神想死的蹲下身子,让琴宿拔出他脑门上面的半截剑锋,琴宿拿着断成两半的七星剑还给主人,打着:"谢谢。"说完下意识退到锺离道身边。

  卢蔚然接过断成两半的七星剑,五味杂陈的看着大展身手的琴宿,他左边镜片上都是血,木然道:"不客气。"

  一阵吵杂的人声朝他们聚集过来-

  "郡主,裡面地形诡异,敌军人数、使用兵器、前方部队布置为何皆不明,擅入敌方战线乃兵家大忌,莫要贸然进去!"

  "将军你要是心生怯意就自己留在外面,还有少来兵法那套,这又不是军事文这就是修仙文!起开不要拦我!"

  一位美貌姑娘跟一个带着青鬼面具的魁武男子拉拉扯扯,东首四名穿着冯门玄衣劲装,围着月白围巾的角木、奎木、斗木及井木一见到掌门跟副掌门立刻围上来。

  "副掌门你头上在喷血?!像个迷你喷泉一样!而且你身上好臭!"

  "掌门您没事吧?怎麽伤成这样?"

  "您怎麽一声不交代就离开了?担心死我们了!"

  "副掌门你是被什麽东西吃下去又吐出来了吗?你身上好臭这是什麽黏液好噁心!"

  一名面色担忧的英俊青年一身杏黄道袍,腰间配着血色长剑,不断在外圈横七八竖的巨大断树堆来回踱步,见到恢復知觉的郎英杰立刻上前提起他后领,像是拎小鸟一样训道:"你这孩子,师兄一年份的传音符都烧在你身上了,你听到也不回,让你到处乱跑,幽州城那边被你砸的到处都是大洞,莲潭的师兄姐们还在那边□□民劳动,你怎麽受伤的?不要乱动,我给你上药。"

  郎英杰毫不配合的不断扑腾,被他家的鋐午师兄牢牢按着,还嚷嚷着:"我要找师父!放开我!我要找师父!"

  一个眯眯眼青年见到陈以洁就上前,面容凝重道问:"妳是蓬莱仙门陈以洁?"

  他扶着一脸困惑的陈以洁,眯眯眼扫过琴宿,道:"你等我一下,以洁我们过去说话。"

  琴宿见到他两人走远,转到一块半塌的牆后面,洪安平的肩膀高出牆面,陈以洁只露出头顶,看不到神情,洪安平说了一阵,陈以洁退开几步,洪安平不断说着什麽,陈以洁像石像僵着身子,过了一会儿突然放声哭起来,头顶消失在牆边上,应该是蹲下身去,洪安平抬手放在她头顶,也蹲下去不断对她低声说话。

  三娘见到锺离道连忙奔过来,后面青鬼面具人经过郎英杰身边时顿了顿,才慢慢走过去。

  锺离道道:"我没事,妳怎麽来了?"

  三娘不断保持距离的目视检查着他身上有无伤口,道:"我听说黑蝠门被拆了,里面的弟子都是假的!今天在城外远远就看到天上出现一隻巨大的鹏鸟盘旋,想着郎英杰肯定又要你帮忙找他师父,小庄主这麽善良肯定会帮忙的,就赶过来见到这边聚了一堆人,谢天谢地你没事!"

  青鬼面具人一声不坑的怀疑着三娘口中"善良的人"是指锺离道还是琴宿,三娘对琴宿开心笑道:"道长也没事真是太好了!"

  锺离道道:"既然两位都来了,那就把这裡善后一下吧!"

  三娘跟青鬼面具人齐声弯腰抱拳道:"是!"

  长风用井木的围巾当抹布擦脸,井木悲伤的替自己惨死的围巾念安魂咒,他走过来拉琴宿右手腕道:"阿宿你过来,不要跟他们站这麽近!"

  三娘护在锺离道身前,那面具人提掌准备要攻击长风,角木、奎木、斗木一见对方要动副掌门,立刻抖出长剑齐齐指着面具人,卢蔚然用袖子擦擦黄铜架单边镜片,重新架上鼻樑道:"东沙君主真是好大胆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就要当众绑架水云宗的人?"

  面具人胸口被三把剑尖指着,锺离道笑道:"本君是真心诚意要请琴道长做入幕之宾,届时会在写信告知洪宗主,或是这位安平先生要帮忙跑一趟是最好。"

  陈以洁红着眼睛跟在洪安平身后,洪安平双手交握着安定剑鞘端,剑柄突出他肩膀,他对琴宿道:"寒山有点事情要你回去处理,而且你的工钱我还没给你。"

  长风单脚站立,左足尖停在三娘颈部三吋,道:"刚刚在古刑林才暂时忍耐你们,现在你们别想带走琴宿!"

  郎英杰抱着九鹏剑就要跑过来,道:"锺离兄弟我来助你!"

  鋐午接获命令是要带这个到处搞出很大动静的小师弟回天宵派,连忙提着他后领斥喝道:"呆小孩别瞎闹!"

  琴宿打着:"大家放下武器,冷静点,安平我跟你回去水云宗,大师兄你们放下剑。"

  长风一脸得胜的看着锺离道,小人得志的笑着放下脚道:"嘿嘿!看看!阿宿早就看穿你这个阴险小人的黑暗内心,都是我这个大师兄教的好。"

  角木、奎木、斗木才剑尖指地,面具人收回攻势。

  琴宿对长风打着:"不过我要跟锺离道一路走,你们都先回去吧!"

  锺离道淡淡道:"琴道长需要处理什麽事情,候仙府定当倾力相助。"

  洪安平道:"那洪某先谢过小庄主。"

  锺离道道:"我是说帮琴道长又不是帮水云宗,你谢什麽?"

  洪安平面色一僵,难以回话。

  长风笑嘻嘻道:"琴宿有天下最强的大师兄,要候仙府干嘛?"

  锺离道微笑道:"那真是谢谢大师兄了。"

  长风勃然变色一爪抓去要夺他腰间的上穷剑,锺离道哪会在二度上当,对他一直小心留意,飞身向后退开,黑影一晃,三娘立刻挡在前面,沽酒剑刷刷刷打在长风爪上,长风一爪护在胸前,三娘沽酒剑剑尖对准长风左眼,雪白的剑尖在对方眼球前三吋的距离停住,长风左手撑地喘着气,一滴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面。

  角木、奎木、斗木三剑同时架在三娘颈上,在长风出手同时,面具人闪身转到卢蔚然身后,一抓掐住他颈子森然道:"谁敢动,就等着给他收尸!"

  锺离道转转黑麟护腕笑道:"名门正派都喜欢搞偷袭这招,每次说话都要动手,琴道长你瞧,我真是有苦难言哪!"

  长风吼道:"你他妈的谁是你大师兄!你个妖魔鬼怪配喊老子大师兄?!阿宿打不过你你就强行绑人!无耻下流!"

  三娘剑尖对准他非常想直接刺下去,回道:"吵死了你个话唠,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对小庄主说话?"

  沽酒剑往前移了一吋,三娘颈上的三柄长剑也逼紧一吋,她颈子上被划开细细的红线。

  卢蔚然直着身子,后面高大的面具人嗓音低沉,有种号角长鸣的声调道:"你们是不要掌门了吗?"

  咚一声,卢蔚然头垂下来,面具人再度单手掐住他喉头,角木、奎木、斗木大吃一惊,长风看看卢蔚然并没断气,只是晕过去,皱眉粗声粗气道:"你杀死人质了?你别想活了!"

  面具人道:"没有,不过你们这些废物在不滚开离君主远一点,我可能会失手捏死他。"

  角木、奎木、斗木连忙撤剑,角木怒道:"放开掌门!"

  长风连忙脱离沽酒剑攻击范围,锺离道清閒的嗓音道:"我送琴道长回去,其他人不准跟上来。"

  面具人掐着卢蔚然,锺离道低声对三娘吩咐,三娘转过身走到十丈外,把无人问津的宋权提起来,一挥手宋权便消失了。

  琴宿走到长风身边打着:"师兄你伤的不轻,先回冯门治疗吧!阿离是好人,真的,我没事的。"

  长风一身锉伤,脸色痛的红白交错,适才出手已经是极限,伸出大手揉揉琴宿头顶叹道:"阿宿,不要老是把别人想的太好,回寒山好好待着,我一定想办法早日让你回天庭。"

  琴宿点点头,走过去跟郎英杰打着:"英杰,我在水云宗有个同僚消息很灵通,我帮你问问,要是一发现楼潭主立刻第一时间通知你,跟你师兄回山门吧!"

  郎英杰瞪大棕眸道:"你当真?"

  琴宿打着:"真的。"

  郎英杰瞪大棕眸道:"你保证?。"

  琴宿打着:"我保证。"

  郎英杰想了想,又道:"你发誓?"

  琴宿打着:"我发誓。"

  郎英杰得到承诺,才乖乖抱着九鹏剑站到鋐午旁边,鋐午本苦恼怎麽把这麻烦师弟骗回天宵派,很意外他居然会听楼潭主以外的人说话,跃上残阳剑对琴宿拱手道:"多谢琴道长。"

  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御剑离开,锺离道道:"交给你了。"

  三娘走过去低声跟面具人说话,才退回锺离道身后,那面具人提起卢蔚然,应声道:"属下不便恭送君主,君主请一路小心。"

  冯门一票人盯着面具人警戒万分,琴宿打着:"卢掌门不会有事吧?"

  锺离道道:"不会,我让属下送他们回冯门,他有尧泽的消息届时会在转达给卢掌门。"

  那个"他"便是指带着面具的男子。

  琴宿跟锺离道被三娘请上马车,洪安平带着陈以洁抬头对车上琴宿道:"琴宿,水云宗见。"

  琴宿打着:"好,二位路上小心。"

  他对陈以洁露出宽慰的笑容,陈以洁对他点点头表示知道,跟洪安平一起看着候仙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三十、水云荏苒望云舒(二)

  

  三娘驾车驾的很缓慢,沿着山道一路下去,弯过几个树林,两旁的的风景逐渐从灰灰绿绿的原始林地,道路两旁开始有农民砌着矮牆,在上去的山坡染上丹红的枫叶,远山缀着一丛绿一从橘红,琴宿偶尔掀开帘子往外看,有时候会有农民扛着耙子牵着水牛,或是几隻看家的黄狗对着路过的他们汪汪叫。

  这裡带着一种闹中恬淡之感。

  琴宿见那适才锺离道用的紫龙很是特别,便打着:"阿离那个龙是如何变出来的?"

  锺离道笑道:"之前去北原烛阴见那附近还有一条幼龙被仙门人士准备扑杀,魂魄要被当地恶鬼吞食,顺手救了,他却一路跟着我入关,只好养着了。"

  说着左手黑龙麟护腕一阵紫雾冒出,锺离道声调平淡带着警告意味,道:"没让你出来,下去。"

  那雾气像是一个被太后骂的小皇子,自己身份在龙族老高贵了,一下委屈巴巴的又消失不见。

  琴宿打着:"他很久没出来了?"

  锺离道道:"他换算成人的年纪才六岁,刚刚在古刑林玩无头尸鬼玩上瘾,现在还没静心。"

  琴宿想适才飞上天射出九鹏剑时他帮了大忙,打着:"让他出来玩玩吧!我还没谢谢他,他叫什麽名子?"

  锺离道用左手打个响指,一条雾气形成的黑麟龙身环住他,看不请全貌,道:"尚未取名,这裡空间太小,我们出去。"

  说完便拉起琴宿的手,掀开帘子,从行驶的马车上跃下去。

  琴宿感到脚下踩着坚实的物体,一条黑龙在他两脚下现行,一甩尾,载着他们往天上腾飞而去,三娘的马车变的很小很小,阡陌田野是切割成的方糖,不少农人抬头惊呼着看他们,几隻鸟儿窜过他们身边

  那龙麟乌黑紫金,鲸豚般背上宽度也就仅容两人站立,载着人飞的摇摇晃晃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幼儿,在阳光下反射出墨玉的色泽,适才古刑林昏暗看着是紫麟,随着光线折射出不同的光泽威武不凡,锺离道黑靴踏在龙头上,琴宿摸摸龙身打着:"这小朋友生的真俊。"

  锺离道笑道:"他就是爱玩而已。"

  那条小龙甚有灵性,似乎知道琴宿在称赞自己,呼鲁鲁的叫乐的快速往上攀飞像是要展现自己纯正血统,脚下勐然一偏锺离道撞在琴宿胸口,琴宿连忙伸手揽住他,两人靠的极近,琴宿将手臂收紧,锺离道整个人紧紧贴在他胸前,两人髮丝被狂风吹的乱飞,髮尾交缠。

  风光明媚,风吹过耳边自成一曲恬淡怡然之调,锺离道差点被自己养的这条没心没肺、见猎心喜的小龙翻下去。

  锺离道靠在琴宿怀裡,闻到他身上有股太阳晒过乾爽的味道,见他眼神中彷彿藏着无欲,道:"琴哥哥,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你有什麽事情不要憋在心里,要是有甚麽难过或是烦扰可以同我说说,我希望能多帮你分担好吗?"

  琴宿从锺离道身后搂住他腰间,下巴架在他颈窝,右手伸到他面前打着:"以前我在雪山山门,有一阵子过得很难受……想要一死解脱的那种难受…… 解脱的意念不断盘绕,连我自己都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有一次痛苦的发狂,撞塌师父设下的石林,那时候师父问我为何如此,我看着他不敢说实话,因为我知道自己活着就是赎罪,我怕我连这样的惩罚都做不到,我怕的不敢对自己说实话,说,是的,我不想在面对了,是的,我又怕又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琴宿打的手势还是很稳,没有因为回朔过往而带有想要悲悯自己的乞讨,他即是现在沦为一界凡人,还是不会去做凡夫俗子想从外界得到认同感的表情,锺离道想像他说这些话时的音调会是低沉带着沙哑,犹如山风从谷中低吟,虽然悲伤却不烦困,真实却又隐忍。

  这样打手势有个好处,耳边呼呼的风声会吹散声音,这样不但能靠得极近,还可以清楚传达自己想法,琴宿又发现当哑巴的好处,心裡偷得一点愉快便将他抱的更紧,锺离道抓上他的左臂,感觉对方心跳咚咚声平稳强健,锺离道知道琴宿不是那个意思,却不断期待对方更多的回应,当动心起念时,自己又必须扼杀那些疯涌而出的情意。

  "清平君上善若水,对任何人都是如此,他始终把我当弟弟,仅此而已,我是魔族,他是仙君,这就是高牆,永远都不可能跨越的高牆 "

  锺离道一直反复提醒自己,以免琴宿给予自己一点点的好会扩散太多深层的渴求。

  旁边云朵被小龙的风劲私成一条条棉絮。

  小龙在雪白的云朵间穿越游走,长长的尾巴上三角状的尾鳍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琴宿觉得自己太蠢了,为什麽这麽久才发现阿离就是那个自己心心念念之人?

  他一直希望见到他,好好看看对方的长相,告诉他自己下山了,还找到一份临时工,自己在寒山水云观有一间小屋,以后他们可以不必在隔着思过牆对谈。

  我想见你。

  这是琴宿埋藏好久好久的思念。

  琴宿有好多话想多他说,也满腹期待对方告诉自己这几年过得如何。

  琴宿打着:"雪山山门的石林被我撞塌了,师父又用仙法化了一座高牆,抬头向上望去,一路延伸到天际像是没有止尽,师父说如果我有天能越过这道牆,我就能下山了,有天我看着牆发呆,想着怎麽可能跨越啊这牆简直长到云裡面了,在一个满天星斗的夜裡,牆的另一头有个人问我是谁,为什麽会在这麽寒冷的雪山山顶,我没办法说话,就敲牆面,那人居然听得懂,我一开始以为我一个人待久了神志昏聩,心裡想着什麽就敲什麽,对方都明白我心中所想,每天他都在月上树头时来到牆另一头,他是个很健谈风趣之人,他说自己是半个修仙人,雪山灵力丰沛幽静安然很适合清修,我那时候并没有多想,只道是有个人陪伴我度过这漫长的刑期。"

  "他每天夜晚都要来修练,他告诉我山下的见闻,四海八荒的风土民情,还有他对每件事情的看法,我越来越期待他出现,总是早上修练,晚上跑到牆边等他,日日都希望快点夜幕,我没看过他的长相只能隔牆听到他有些高亢的语调,有天他说自己必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说如果有天我越过高牆,他有幸活着,就来找我,我问他他要去做甚麽?我想帮他"

  "他只是不断说着,你跨过了这座高牆,我定来寻你……那天夜晚后,他再也没出现,我很害怕没几会见到他,于是在他离开的第三天,我整个人焦虑不安,害怕他出了什麽事,最后撞向思过牆,想着既然我这辈子都跨不过了,那就硬碰硬吧!那时看着那座高牆反复想到八个字,思君成疾,药石罔效。"

  思君成疾,药石罔效。

  这八个字敲进锺离道心扉,他指尖微微发曲起,眼神飘忽。

  琴宿看不到锺离道的面容,两人贴在一块,琴宿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浑身僵直,呼吸有些粗重,心率比平时快。

  琴宿温温的气息喷在对方的颈窝上,打着:"想来可笑,我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长相、家住何处、身世背景,我偶尔会喊他小兄弟,他会喊我大哥,除了知道他年纪比我小,我对他一无所知……等到他离开后,我站在牆那边怎麽敲都无人回应时,我才明白,我真的很思念他。"

  锺离道微微侧头,两唇几乎碰到一起,锺离道左手臂压在他臂弯上,两人右手十指相扣,此情此景,锺离道想到眼下能与琴宿耳鬓厮磨,心裡一阵酸楚,希望一直这样被琴宿抱在怀中,彷彿能这样与他执手白头的错觉,寒山白木枯黄的萧瑟景色随之映在眼前。

  两人没在交谈,山林树叶被强风打的乱转,地面树枝小石子打在天江江面,打出一个一个涟漪,小龙缓缓降落在水云观前面,甩甩头鼻樑在琴宿肩膀蹭了蹭表示好感,锺离道左手举起,小龙身型渐淡,化作一股紫烟消失。

  天江波光粼粼,水云观外栅栏还是一如往昔的被风吹的摇摇欲坠,天上白云浓浓重重,把静谧的寒山勾出鲜豔的色调。

  小屋前面,两人对视。

  琴宿凝视他,扬起嘴角打着:"我在雪山山门时,心裡一直当你是家人,能在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小兄弟。"

  揭穿时两人都一样平静。

  锺离道站在他面前脸色有些苍白,下唇微微颤抖,看上去几乎是绝望的凄凉一笑道:"抱歉,可我对你的喜欢,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如果在坦白后必须接受对方的拒绝,那不如一直不清不楚的拖下去,往后的疏离都比直接的切断来往好,锺离道不知道哪个更让人痛苦,但至少两人相处的回忆都能成为自己继续活着的动力,这样就足够了。

  锺离道知道琴宿对自己只是手足之情,非男女之意,可是自己却无法接受,他一点都不想要跟琴宿当兄弟,一点都不想。

  锺离道从第一眼看到他,到隔着高牆与他每夜对谈,便心悦之心情愫暗生,琴宿对他的语气,总是带着温和包容、顺从和煦,像是兄长对弟弟一样。

  锺离道把一生的勇气都用在这次上面,他知道自己让琴宿失望了。

  琴宿看着他,面色平淡到读不出情绪,彷彿回到百年前那个从天而降的清平君,永远透着清淡无欲的气质。

  有求皆苦,无欲则刚,仙君本无情无欲,一朝落凡尘,道心不改,放鹤归山。

  锺离道走进他,进到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他低声道:"永别了,大哥……清平君……"

  锺离道右手掌心贴在他胸口,左手轻抚他面颊,闭上眼,薄唇吻在他嘴角上,琴宿垂眼看着他眼眸,两手垂在身侧,始终没有任何动作,锺离道伸手抚平对方衣襟上的皱褶,缓缓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寒山。

  天上云比琴宿身上的旧道袍还要雪白,天空蓝的让人炫目,天江缓慢宁静流动,连水下鲦鱼们都游的无声无息,随着河床上石块与天上倒影争着一股欢快。

  琴宿对着寒山茫茫薄雾,不知所措的木然呆望,阿离,我是心悦你的,此情此心却来不及传达,斯人已远。

  五个月后,二月十三日晌午,寒山钟楼。

  琴宿跟往常一样,为了避免衣衫在工作时损坏,他在春寒料峭的二月,把上衫折好放在板凳上面,光着膀子,右脚踩在梯子上,左脚掌抵着牆面,稳住身形,提着漆桶拿着刷子,开始上下将钟楼重新上漆。

  自从锺离道走后,他们始终未在联络,寒山现只有琴宿一人守钟,他也听闻外界发生几件大事,丹阳坛掌门岳百川宣布退出四象变之盟,并于二月二十日邀请各派到翡翠谷议事,水云宗洪志恩将警钟连同寒山地界卖给候仙府,并于二月十四日派人实施移交清点的程序,这件事便跟琴宿关係密切了。

  琴宿接到尚渊传来的消息是在去年底,他便开始赶在十四日之前把所有的环境重新整理翻修一遍,栅栏、围牆、楼梯、屋顶、窗框都打掉重製,今日上完漆就大功告成了,他很满意自己的木工装修成效,想着这算是为自己在水云宗的打工生涯划下不错的句点。

  休憩时他看着天空发呆,想着父亲母亲、两位大师兄、师父,命运给了每个人各自的选择,每个大道最终都是殊途同道。

  琴宿这几个月夜晚躺在瓜棚架下,不断回忆跟锺离道相遇、认识、对谈的每一个片段,那时候在思过牆边上,曾经一度可惜这麽了解自己的人是个少年,自己为什麽惋惜呢?

  或许早就心悦于他。

  阿离是君主,但不管对方身分如何,喜悦或是悲伤、欢愉或是抑鬱,种种心情都想要与之分享,希望对方永远顺遂快乐,情意悄无声息的蔓延却不自知。

  琴宿门心自问,他自己撞塌思过牆内心深处不就是渴望找到那个小兄弟,好好看看他,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肯跟如此失败、绝望、一心想自戕的自己说话,阿离这百年来不断默默的付出,爱着一个人,爱的戒慎惶恐,爱的如履薄冰,阿离怕自己嫌弃他是魔君(老实的琴宿再度忽略两人皆是男子)觉得他噁心所以不断观察自己反映,自己却总是一次次让阿离伤心,一次次毫无表态,琴宿才知道,自己真的做的一塌煳涂。

  琴宿得知十四日锺离道肯定要亲自来清点移交清册后,就下定决心抓住机会,好好跟他谈谈。

  完工后,琴宿打了一盆水擦擦身子,放下木桶,转身披上衣衫就看到山坡下一个披着忍冬暗纹刺绣的锦袍,着紫裙围着白兔围脖的女子迎面而来。

  那女子笑着朝他招手道:"呦!琴道长,你这屋顶修的真不错,要不改行当木工算了?"

  琴宿转身繫好衣带,笑着打着:"三娘!好久不见了,我这不是在等着移交给候仙府的小庄主吗?"

  三娘走上来,琴宿把放在板凳上的锤子、钜子拿起来,用一块布擦去粉尘倒了杯茶给她。

  三娘很随意不拘小节,即使许久不见,也不会给人带来生疏的压力。

  三娘坐在那张板凳上,她像是冬天跑出来晒太阳的猫儿,眯着眼打量院子一地的木条、五桶漆桶、一张新製好的茶几,等等地上一个木盒裡面一堆不同木榫木钉。

  外面的草地被修剪的十分整齐,杂草都拔掉了,阳光洒下来就能把寒风赶跑,三娘觉得这个男人即使不再是清平君,他脚踏实地的工作、尽心尽力的低头锯木板的样子都有一种稳重可靠的魅力,待在他旁边十分有安全感。

  三娘见他温吞缓慢的敲钉子,有点不好声色严厉的指责对方。

  琴宿知道十四日这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他看到故人自是十分高兴的,笑着看三娘打着:"阿离都还好吗?"

  三娘似乎很意外他居然先提到锺离道,有些怀疑又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琴宿几缕髮丝散在前额,他将木簪取下来重新束髮,打着:"怎麽了吗?"

  三娘将喝了一半的茶杯握在掌心道:"我以为你不会想在提到君主,不过既然你先提了,我也不用怕尴尬,道长,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谈谈,关于锺离年、女帝还有一枚东沙御军钮,我知道你不会聊天,我说你听可以吧!"

  琴宿正在想一个聊天的开头,像解释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的自然现象就不错,不过三娘已经先扼杀他精心准备的开头,他便很专心的听她说。

  三娘道:"女帝是个很心高气傲的女子,她跟锺离年的感情得不到父亲摄政王的认同,两人就私奔到中原,后来女帝怀孕,锺离年失踪了,女帝带着孩子找不到他,而且因为常常在仙门附近打探消息惹得被人追杀,摄政王跟我找到她时,她说把孩子藏起来了,但那时候女帝身受重伤意识不清,没说藏在哪裡昏迷不醒还一直喊着锺离年的名字,她三天后就去了,摄政王以找到君主为前提对仙门开战,当年大战前夕,四象变之盟并不清楚为何地处沿海的魔族要突然进犯中原,摄政王一直隐瞒这重大隐情,包含对自己的亲信姬氏一族也未透漏,仙魔本就长年不睦,只是中间夹着人类,两边各自安生也不想先引起冲突,犯众怒,当年摄政王爱女心切,一心想寻得皇孙,不固内部长老反对执意开战,我对锺离年并不了解,可是我不认为这样对待自己妻子的男人会有多好,我对君主除了有君臣之礼,我心里也把君主当成家人一样,魔族跟人类的皇族不太一样,族人虽少,但互相关係联繫密切,君与臣休戚与共,君主是个善良正直之人,他喜爱人间,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一点委屈。"

  她举起杯子才发现没茶了,琴宿拿着铁水壶帮她倒满。

  三娘道:"朱明你看过吧?他很欠揍爱偷懒,就是个小机灵鬼!以前他是姬宗臣的手下,因为怠忽职守在一个雨夜把姬将军的弟弟弄丢,还让敌人夫人杀死在床上,那时候姬将军气得要杀他,朱明事发当晚立刻连夜逃到候仙府,最后还是君主出面保住他小命的,君主是这世上最温柔善良的人,他跟女帝很像,总是不动声色的为属下着想,表面上对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其实比谁都还上心,那天他把你送回水云宗寒山时,我跟朱明都笑着说要改口喊你东沙驸马了,结果!"

  最后两个字像是县令拍下惊堂木,喝道:"斩首!"

  琴宿总算明白三娘提前一天来找自己,是为了五个月前,自己很像书中要跟自己兄弟结拜,结果兄弟换了女装恢復真身说要跟自己拜天地,被自己一口拒绝后对方娘家抄兵器要来砍死自己这个渣男。

  姐姐提刀要帮在夫家受欺负的妹妹讨公道的气势!

  虽然凶狠但琴宿却感到很温馨的笑了。

  事实上也是这样没错,娘家人都是战斗魔族,一般人还没本事接这门亲事,琴宿这回可是古今第一人。

  第一个因为退掉皇家亲事被娘家砍死的人!

  琴宿拜锺离道所赐能活着跟三娘对话,否则三娘已经一刀剁下他狗头,回去挂在候仙府牆上以儆效尤,敢欺负君主就是这个下场!

  琴宿打着:"我是很喜欢阿离的,真的!"

  三娘认为琴宿还在坚持兄弟情谊,面色凝重道:"我看这种喜欢还是算了吧!我族有个圣物名东沙御军钮,除了女帝以外唯有持有此物之人能号令魔界三军,而以往都只有驸马或是皇后可以持有,因为他同时代表对君主至死不渝的忠贞感情,才会把此圣物给另一伴。"

  她是要拿回方印。

  三娘道:"我不知道锺离年用什麽手段骗得此印,我想你救的那人就是锺离年,他个性狡诈无耻,骗了女帝感情骗方印,所以对方在死前才会把方印给你,还说什麽以后要把女儿嫁给你…..哈哈,锺离年连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真是没救了,还好他早死了,不然我见到他一次杀他一次。"

  她语气认真又凶残,恨不得将锺离年挫骨扬灰。

  琴宿拿下方印,将那枚圣物握在掌心,若有所思的看着三娘。

  三娘虽然想骂人,不过还是因为对方是君主心上人,而且道长人也不坏,用了很婉转,替对方找台阶下的语气道:"道长,我们本就不同立场、族群,你在人间久了染上人们三心二意表裡不一的习性,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君主喜欢一个人可以心悦千年万年至死不休,跟女帝一样性子,你既然对他无心,那请把圣物完璧归赵,以后不要再见君主了,至少让时间冲淡一切,大家好聚好散,麻烦你了。"

  琴宿打着:"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阿离为我做的一切我是无力偿还报答了,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想亲口对他说,所以,这枚方印我暂时不能还妳,抱歉。"

  三娘面目沉沉盯着他,道:"琴道长,我以前从来没称呼锺离年驸马,因为我觉得他配不上我的女帝,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君主有多喜欢你,你可以不回应他,但请你永远别伤害他,三娘不只是君主的属下,更是一方郡主,要上天庭诛仙是不可能,不过要复灭一仙门还是做的到。"

  一阵风吹来,板凳图纸被吹的不断在空中翻腾,琴宿连忙过去一手把他捞回来,用一块石子压在纸角上,桌面上还有一支毛笔,在一大叠空白图纸上滚来滚去滴了几滴墨汁。

  三娘眼神不断露出质疑、考虑、更多是审视对方,她暗紫色的裙摆边上有着细緻的紫藤古纹,一袭低调奢华衬出她本就高贵的血统身份。

  琴宿笑着打着:"放心吧!我只是心裡有话想当面对阿离说,我没有恶意。"

  三娘闭上眼睛,两手中指按着太阳穴,低头吸一口气,接着呼了一声,放下茶杯,起身拍拍裙摆灰尘,拱手道:"打扰了,告辞。"

  琴宿打着:"路上小心。"

  三娘往前走出篱笆,停住脚步,转头意味深长的凝视他,兔毛挡住她美豔的侧脸,琴宿眼神依旧犹如明镜止水,看不出高亢或是忧愁的情绪,她眼眸一股紫气闪过,袖口下指尖缓缓放鬆开来魔息在指间跳动。

  

  ☆、三十一、剑穿灵脉意难平

  

  "星河天尊回来了!"

  "天尊回来!"

  "快、快回去换朝服!"

  "等等等等,先去通知娘娘!"

  "好的,不对不对,那谁先去通知娘娘,你们几个回去换朝服!"

  在天庭上,琴宿十六岁前极少见过星河天尊,一来他都在跟着师父四海八荒到处云游修练,二来琼光仙子能干聪敏、身兼二职,她把寰宇殿大小事情处理的稳稳当当,琴宿第一次跟父亲对话超过三句就是刚终结人间仙魔大战后回到天庭,他脚踩浮云,持着追月洗尘弓一身正气凛然踏入环宇神殿,就看到主位旁边一个与自己身形七分相似,放下一头墨黑长髮神色冷淡,连那毫无喜怒的表情都跟琴宿一模一样。

  星河天尊侧头看他,右手抚在金凋玉琢的扶手上,嗓音比琴宿更低,道:"回来了?”

  琴宿一开始愣了一下,以为是哪位上仙驾到,这裡的仙僚会喊他"仙君"、"寰宇殿下"有些也会跟着人间称呼他"清平君"没有谁进来连对方称谓都不喊,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他说话。

  琴宿心裡不大高兴,那人甚至背对着自己,他还在思忖怎麽回话,对方又先开口道:"跪下。"

  什麽???

  琴宿以为自己耳朵瞎了,不,是聋了,这人没事吧?都不自报姓名就让本君跪??

  那人转身,星河天尊总算转正对着他了,琴宿很久没看过他,仔细看着他问道:"是……星河天尊?"

  膝弯就一阵剧痛,彷彿被刀砍一刀,琴宿左手用追月洗尘弓撑住身子,想着对方是父亲,自当跪下,于是便没在抵抗,自己双膝跪下,左手仍是紧紧握住弓身。

  星河天尊衣角晃动突然闪到琴宿身后,琴宿脖子一凉,自己背在身后的仙剑已经被父亲抽出,他嗓音依旧冷冷清清道:"谁任命你下凡的?"

  琴宿一听才醒悟,原来这个几百年不在天庭的星河天尊,竟然为了自己私自下凡从下界赶回来,感情是来兴师问罪的!

  墨轩送给他的仙剑明亮架在自己颈间,剑锋碰在皮肤上就割出一道血痕,将琴宿雪白竹纹的衣襟滴出几点红叶。

  琴宿朗声道:"无人命孩儿下凡,孩儿不知错在何处。"

  星河天尊看着这个跟自己面容个性都极其相似的儿子,举起剑对准他一字一句道:"毫无悔意。"

  他连说这四个字时都没什麽情绪起伏,琴宿以为星河天尊要将自己血溅寰宇殿,他闭上眼睛受死,反正对方不敢真的杀了自己,就算自己同意,琼光仙子第一个不会同意,星河天尊大不了提剑威吓自己而已。

  脑袋还没停下周转,右手腕传来一阵剧痛,银光划过,他还没反应过来怎麽回事手腕几乎被斩断。

  白袖伸出一个快要断掉的掌心,白骨外露,一点皮肉相连,痛楚难熬。

  琴宿脑中一片空白,他真的不敢相信,他脑子一直跑出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怎麽会?他怎麽可以这麽做?

  琴宿一堆念头质问一併爆出,都没头绪要先问哪一个,星河天尊将染血的仙剑拂袖往殿堂中间的四方红尘镜扔去。

  红尘镜可以看到人间的情况,在寰宇殿接到任务需要下凡执勤的星官也会直接从这裡下凡,琴宿是从南天门出去的,他认为这是做对的事情,这样直接击倒天将,才叫光明正大。

  琴宿右手软软的垂在身侧,他咬牙对着不想多话的星河天尊喘气道:"呼……我不知道错在哪裡,错在哪裡……要受到这样的重罚?!"

  琴宿对星河天尊印象很淡,师父跟琼光仙子说过他小时候跟父亲很像,话少又不爱跟其他人聊天,但琴宿长大后已经改变很多,个性有点冥顽不灵、有点柔中带强,大部分时后都会笑着跟仙僚相处谈天,自从打败墨轩后,心裡对自己剑术很自负,他此次下凡就是认为不用出剑便能平息战乱,而他确实没用上仙剑就圆满回归-

  少年成名,光芒万丈,双剑一流,道韵非凡,名声鹊起,流传六界。

  每个人都崇拜爱慕着清平君,天庭天将也是对他赞誉有加,双剑一流,道韵非凡八字就是清平君最完美的写照!

  传到天庭上神都不好处罚他了,不管琴宿如何打了天将私自下凡,结果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人间仙门从来没有这麽疯狂暴动的推崇过谁,清平君的名号响彻九霄轰动六界,琴宿内心深处更加确认自己是对的,却怎麽都想不到自己会被几百年没出现的星河天尊断其手掌。

  琴宿除了痛还是痛,除了怒还是怒,更多是胸中一股意气不平,他整条右手几乎不在自己身上,想动却动不了,星河天尊还是不说话,没表情,像个神像站在他面前。

  简直不可理喻!

  琴宿气到几乎是用克制怒火颤抖的口吻声量道:"您觉得自己是天尊,在消失几百年后才想到自己还有个儿子,我下凡匡扶天下,你认为我错,却连一个理由都想不出来吗?"

  琴宿用弓端撑地,一层薄汗罩在面庞,他气到浑身颤抖,星河天尊神色暗了暗,好像在审视他却仍是不发一语。

  过了一会儿,他道:"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琴宿满腔怒火,对着这个陌生的父亲冷笑道:"那真是抱歉了。"

  琴宿本就不是会骂人辩论的个性,他跟着师父读过圣贤书,知道人伦道德,他以前听到别人谈论星河天尊觉得父亲是个很有责任感,只是不善与人沟通应对,他可能跟自己一样喜欢人间,至少琴宿是非常喜欢的,或许是琼光仙子存在感太强烈,星河天尊本就沉默,一去不復返后,寰宇殿以琼光仙子马首是瞻,也是一路平安的过了好几年。

  琼光仙子以前跟儿子聊天后,没少听他怎麽诉说人间的好,一开始听到琴宿拿了追月洗尘弓,背着仙剑就义气风发的闯出南天门直接跑到人间,她还在想着怎麽打通关係让爱子被禁足几年就将就过去,她一向是将琴宿捧在掌心疼,琴宿哪天说要下凡轮迴嚐嚐当人的滋味,她就会事先去阎王殿开始翻书找一户好人家帮琴宿打点一切。

  琼光仙子对琴宿好到不需要一个严厉扮黑脸的父亲,即使琴宿真的犯错,可能是在人间救了哪家大小姐被对方记在心裡一辈子、或是救了哪个仙门以致对方不被灭门跪了半天要请他当掌门、或是跑去穷山恶水教化蛮夷刁民被食人族追了一整日才发现对方本性难移,师父也只是找一堆修身养性、培养心性的藉口罚琴宿面壁一柱香带过,琴宿屁股还没跪热,膝盖还没坐肿就跳起来,根本一点没在怕。

  琴宿胸中自有氤氲热血意气,当他又有什麽匡扶天下、除魔卫道的新灵感,墨轩也是放牛吃草教育法,一边写自己的公绩算术程式一边跟琴宿漫不经心的告诫不要玩过头,长风更是只会在旁边助阵火上添油,想出一堆不着边际的蠢主意带着琴宿一起胡搞瞎搞。

  星河天尊跟琴宿,父子两人一站一跪继续无语的僵持着。

  "怎麽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让人…..阿宿?!"

  救星总算出现了,一狗票文官仙娥站在殿外听到寰宇殿下的吼声,还有就是不说话的星河天尊,谁都不想进去被炸到,琼光仙子见他们脸色忧愁犹豫不决,一看到自己眼神发光,俨然看到亲娘一样要喷泪跪下,众人立刻拥上去争先恐后要解释来龙去脉,压低嗓音不断比手画脚,有几个还在演手掌断掉痛苦狰狞表情给她看。

  琼光仙子立刻推门进去,就见到琴宿跪在血泊中,星河天尊一袭藏蓝广袖负手而立,看着琴宿的面色凝重,像是在想怎麽训斥他,又觉得一次说太多话很麻烦,但见到对方手都废了才发现自己一时怒气出手太重。

  星河天尊显然不会处理这种情况,经过琼光仙子身边道:"带下去包紥。"

  琼光仙子拉住他袖子低声说话,星河天尊微微蹙眉看了儿子背影一眼,才跨出门,她蹲下身抱住琴宿对门口喊道:"传仙医!"

  琴宿那段时间都很讨厌星河天尊,星河天尊自持身份连对他都不想多说一个字,在那次断掌后,他没在看过星河天尊,听说又下凡继续寻找新的文曲星,琴宿右手被三角绷带吊着,不满对端着药碗的母亲道:"我才不在乎他去哪裡!跟我有甚麽关係,莫名其妙的就上来砍人!他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回来!"

  琼光仙子心疼的摸摸他头道:"我帮你骂过你爹了,他就是不会说话,不知道怎麽说….."

  琴宿满腔怒火,道:"不知道怎麽说话?!那就学啊!这是什麽理由,一句话不说就斩断我的手?!我确实阻止了人间大战,我做错什麽了?!"

  琼光仙子怕他一激动伤到肺腑,连忙温声软语道:"你当然没错,你爹是怕你被怪罪,这样连累整个寰宇殿,他虽然极少出现不过毕竟是天尊,不能让别人说他是偏袒自己儿子……"

  琴宿看着面前的汤药黑黑褐褐,胸口起伏粗重的喘气,平息愤怒道:"他现在想起还有个儿子了?几百年也没找到文曲星,几百年也不管寰宇殿,我下凡就突然想起来回来当一下天尊了?!没头没脑的就斩我,我是他儿子还是他养的灵兽?!想打就打,想砍就砍一点道理都不讲!"

  琼光用指腹抹去儿子嘴角的药汁柔声道:"娘知道,不是你的错,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麽会是灵兽?你是灵兽娘不也是灵兽了?来,在喝一口就好,乖。"

  琴宿不情不愿的张口喝下药,等琼光仙子出去时一关上门,适才的隐忍不满再度爆发,踢开被子,左手一个直拳把红木书架噼成两半,他还不知道自己右手能不能痊癒,连手指都没感觉了,不会是废了吧?

  他心裡又焦虑又烦躁把一把椅子震成渣,喘气仰面倒在地上,盯着上方发呆。

  琴宿还在把自己像是鹿皮一样摊在地面时,门外一个高高的影子正在跟一个文星抗辩。

  "你不能进去,天尊交代过,小殿下手伤还没好不能出去一步……"

  "你干吗瞪着眼睛看我,你不要喜欢我呀!虽然我平易近人天生丽质但是山鸡哪能配凤凰?!…….你想也没有用想也有罪,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起开!喔喔喔!我没碰你喔!别说我堂堂监兵打人喔!我可不来天将打人那套!"

  "监兵大人,麻烦您哪怕一次也好,能走大门通报后再进来吗?寰宇殿下的禁足期还有三天,您有什麽天大事情不能缓缓?您哪来这麽多破词儿?您会有多大事下官想也没有….."

  "我听到了,你刚刚说的最后两句我听到了!我来当然是要帮小殿下,难不成我堂堂白虎长风还会害他不成?"

  琴宿弹起身趴在门边上听着。

  母亲的身影投在琉璃镜上,温言道:"长风又跑来找小殿下了?虽然天尊不在,不过他既然下令要罚,就必须依照规定处罚才行,放心吧!等小殿下一解禁我就带他去监兵神殿找你。"

  琴宿弹起身趴在边上开心地想着:"大师兄莫不是帮我送药来了?"

  琼光仙子自然会好好协助琴宿养伤,而且每天四次一定要盯着他喝完药才走,琴宿觉得这药没准是星河天尊给的,依照他那种管生不管养,管砍不管教的个性,训斥都斥不出一朵花来动手简单直白,事后被母亲找去谈,不想面对自己,肯定良心不安丢了药就走,不然母亲怎麽可能每天都要盯着自己喝药?

  他练武又不是没受过伤,母亲心疼是心疼,不过不会把他当三岁小孩逼着吃药,现在这麽反常,肯定是天尊特别交代过!

  琴宿根本不想吃星河天尊给的药,他固执的喝一口应付母亲,剩下大半碗就等着它自然挥发,然后就沉着脸坐在床上等七天禁足时间到,琼光仙子可以为了儿子骂丈夫,但绝对不会因为丈夫骂儿子,她见琴宿不肯妥协就不逼他吃药,另外拿一堆名贵的药膏给他涂,又再三保证再寻一柄好剑给他。

  "剑丢了就丢了,天尊喜欢丢剑,我认识一个朋友特别会铸剑,尊上丢一柄,我让他做十柄,看是他丢的快,还是我做的快。"

  "谢谢大师兄。"

  墨轩知道始末后这样对自己小师弟说,他用那张文质彬彬的脸,斯文有礼的说出这麽霸道的话,这麽任性护犊,不愧是男神榜第一名,当之无愧!

  "阿宿呀!你不应该惹你父亲生气的,他毕竟是天尊,私自插手人间战乱或是对抗天命,这两条是大忌是最不可犯的天条,一人犯错整殿受罚,他有必要考虑到自己属下们仙途,不然小殿下自己犯天规不用受罚,看在其他人眼里面,还不是认为你身份尊贵,星河天尊不管不教……"

  师父这样教导他,他道:"星河天尊就是不管不教,他是怕危及到自己的仙途吧?他几百年不见踪影在凡间找文曲星,还不是为了自己的仙途。"

  师父叹道:"星河天尊也是为了人间找想,一直没有新任文曲星对人间已经衍生诸多困扰,尤其近年战火不断,需要一派有谋略智慧之人平定天灾人祸,而不是用武力去强制对方达到自己所求的目的。"

  琴宿手还吊着道:"天尊也只有想到要砍他儿子时候才会回来当一下父亲,平日怎麽不见他过问母亲、墨轩跟其他仙僚、寰宇殿了,简直不可理喻。"

  师父劝不动琴宿,琴宿也不想听,自己持着追月洗尘弓去苍龙神殿练箭。

  他咬着弦,口中化出角宿箭架在上面,伸臂开步,推弓侧头,嗖一箭贯穿靶心,旁边的墨轩轻拍手掌道:"好,真是漂亮的一箭,"

  师父捋着白鬍子叹道:"这孩子怎麽就这麽固执呢……."

  远远传来琴宿跟墨轩道:"大师兄,可惜我那柄剑了,我都还未取名呢!"

  墨轩垂眼看着竹简道:"无妨,以后大师兄寻一柄更好灵力更强的给你。"

  琴宿以后回想起来,要是知道最后结局,他当初就伸长脖子跪着给他父亲砍了。

  父亲那时就是把他措骨扬灰自己都甘之如饴。

  可是世上哪有谁能掌握因果,看透结局。

  不久后,寰宇殿下随着神柱被一道天雷噼落-

  坠落在一个离丹阳不远处的翡翠谷,睁开眼睛就是一片翠绿山林,鼻腔尽是泥土的气息,身下是软烂湿润耳畔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他撑起身子,满身伤痕的一步一步,走的缓慢,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第一次感到饿的要命,胡乱循着水声往下坡道走,有个砍柴下山的村人看到他,村人很好心的把他带到家裡面,琴宿从来没住过这麽简陋的破木屋,不过以自己快要饿晕的状况看,满身大汗又累得要命,看来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凡人了。

  琴宿穿着华贵,白云流玉腰带,即使是一身白锦衣,上面绣着细緻的竹影暗纹仍是很好认出来这个人家世不凡。

  村人问他是什麽人时,琴宿不疑有他的回答清平君。

  那时候只是觉得自己是什麽就回什麽,何必躲躲藏藏自己又没错,他看过很多人间励志故事,却没体会过过程。

  那村人听了脸色铁青,琴宿根本没注意到对方的变化,只是低头烦躁的不断擦拭那双看起来没洗乾淨的筷子。

  村人给他佈置饭菜,道:"您吃好睡好,安心休养就成。"

  琴宿只是吃了几口难吃的乡下饭菜,这些豆腐、咸菜要是放在天庭连狗都不吃,他没什麽胃口还是礼貌性道:"多谢你了。"

  晚上琴宿起来想要解手,这裡的床铺又破又小硬的要命根本睡不着,他想顺便去牛棚拿一些稻草来铺,却发现外面的门被锁住了!

  "怎麽……"

  琴宿看到外面橘红的火光跟人影晃动,他一掌噼开木板,冲出来看到外面围着几百个村民,有举着锄头,有抱着孩子,有光着膀子,有带着斗笠的,都是面容黝黑神情因愤怒而扭曲的村民。

  "他就是让神柱倒塌下来,变成石头雨打在我们村子的那个人?"

  "就是他!他自称是清平君,就是他害死我们的范先生!"

  "我搞不懂天上的事情,不过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这种做一半的害死人的就该偿命!"

  "哼!都是他,范先生在这裡教书这麽多年了,为了保护孩子才被石头砸死,这个人死一百次一万次都不够!"

  "没错!不要让他这麽容易死,我爹也是被他害死的,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我要杀了这废物!"

  "不准动,谁让你动了?!你们快把他绑起来!"

  "把他游街示众,让其他受害者出来指认他,有仇报仇!"

  琴宿任人们把自己绑起来,拖到木车上面,他从来不知道,不,他本该知道,水能载舟亦能复舟,人们可以对你有着疯狂的爱慕,也能不用理由的作贱唾弃你。

  琴宿一直没学会接受另一面,他看到纯朴、温暖、善良的人们,却迟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自己身陷于此时,冲击性最真实,因为痛的实在,疼的痛彻心扉。

  琴宿被七手八脚的剥光衣服,露出一个脑袋,丢到一辆油腻腻的破车上面,跟犯人一样被村人拖出去到一个偏僻的小镇,那些什麽七舅佬爷、婶婶、三叔叔、佬佬还有远到不能在远的亲戚,叫不出职称的人们都对他吐口水、丢鸡蛋、馊水,琴宿又气又恼多希望自己快点死,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被这样羞辱。

  等到十几个男子挡住这辆车子,让村人被他拉出来,琴宿跌在水坑上面,泥水喷一脸。

  琴宿身上又臭又髒像个大馊水桶,他自己闻了都想吐,事实上他的确吐了,他除了喉咙像是火烧,更惊恐自己居然做出这麽难看的动作,而这个情绪还未平復旁边几个沾着屎尿的靴底已经踢过来,琴宿被踹中面颊,茫然跌坐一旁。

  那几个男子跟那些村人正在讨价还价,丢给那些村民居民一些银两,琴宿一开始想还手,他们把自己当成什麽货物在交易了?但他一举起手又没了勇气。

  他一开始就大错特错,为什麽不听师父的话自己专心修练?为什麽要反抗父亲?他好想母亲,无时无刻的想在看看她。

  母亲……母亲……阿宿好想您……

  琴宿知道自己错的彻底,一败涂地,当他这麽否定自己时,就没办法在对人们有任何请求。

  因为愧疚。

  对人间的愧疚让他没有脸还手。

  那几个人给他一件破烂的衣衫遮羞,领头的人又问一次他叫什麽,琴宿还是用沙哑的嗓音道:"在下清平君。"

  接下来几天不分昼夜,琴宿一直被痛殴,头、胸口、手臂、腹部、胯下等等,头尤其严重,他不断被打,昏昏醒醒,一下吐酸水一下流鼻血,他终于受不了在第十天的清晨要逃跑,领头的男子一把捏住他颈子笑道:"寰宇殿下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在下了,没关係,我来好好提醒你!"

  琴宿见对方披头散髮却五官端正带着一股文书气质,眼神凶狠,自己嘴角血渍跟面颊被揍的黑青,意识溷沌,喃喃道:"我认识你吗?"

  他这句话彻底激怒对方,那人将他甩在地上,一拳一拳砸在他面上,琴宿护着投缩在地上,那人拿出一柄匕首抵在他颈部,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爽快大笑着:"呵呵呵呵!哈哈哈好!寰宇殿下这麽一个金贵尊贵的人,当然不记得我,你他妈的敢说不记得我?!你这个天杀的废物,要不是你老子何苦沦落至此?!在这个狗日的人间跟这些下贱凡人一起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你倒是很会忘啊!"

  "哈哈哈,好好好,你继续装白痴没关係,哼哼!我想想,清平君不是以道韵闻名吗?你不是最以自己的嗓音自豪?你不是最爱惜嗓音?放心放心,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在你他妈最爱的人间好好活着,千万别比老子早死!"

  琴宿被他压在地上时,对方举起匕首跨坐在自己腰间,终于想起来这是谁,宋权仙笔!

  他因为自己扶持神柱犯错,连带整个寰宇殿的星官全部被贬下凡间,所以他也下来了…….那母亲呢?她在哪裡?她都平安吗?

  琴宿最后在能说话时,说的三个字是:"对不起。"

  宋权割了他的声带,把他丢在一条溪流裡面,任其自生自灭。

  那几个跟着他的也是寰宇殿的星官吧……。

  算了…..怎样都无所谓了…..随便吧……

  琴宿像个尸体一样,飘到下游脚撞到石头才停下来,有几个地痞经过还在他身上模一遍,看没什麽值钱的东西能拿,踹了他几脚吐唾沫在他脸上,他始终木然着、一片空白着、承受着,一直等到天色昏暗,他从水裡站起身,把破烂的上衫脱下。

  他穿着破烂的裤子,一手摀住颈部乾涸刺痛的伤口,一手抓住一根竹竿,踉跄往雪山山峰上走。

  师父在人间的住处便是雪山峰顶,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就是指那处。

  那裡灵力丰沛,到那边修练吧!趁我还没厌恶人们时离他们远一点,他们恨我,我恨我自己……恨来恨去哪时候能放过对方……这个世界实在……差劲透顶。

  琴宿就这样浑身泥血伤口的上山,师父已经在山顶等他,见到他这样面无血色,面无表情的样子,伸手指指小木屋道:"去烧水洗澡吧!现在开始,你必须学习当凡人了。"

  琴宿没有应声,低头经过师父身边,默默的打水,烧水,把自己打理乾淨,自己翻出药箱上药,自己换了箱子裡面备好的乾淨衣服,师父走进来对坐在床边上擦头髮的徒弟道:"以后就在这裡专心修练,其他什麽事情都不要想,为师会尽早让你返回天庭的。"

  "师父这麽缜密的心思,可能已经找到母亲安置好了,他这麽说是不想让我分心。"

  琴宿想,师父走过来握住他双手,对着他手念了凭君传语式的咒文,放开他的手道:"阿宿,以后练习打手语吧!"

  琴宿震惊的看着师父,茫然道:"我的嗓子治不好了吗?"

  他没听到自己发音。

  他一直以为师父能治好自己的嗓子,就像治好自己的右手那样。

  师父似乎怕他崩溃自残,寝室内所有剪子、镜子、匕首任何尖锐物品通通被收起来,他捋着鬍子道:"你被贬下凡尘,身上所有的仙术都会被收回,之前你的右手本就是靠着仙术支撑,还没痊癒就又去支撑神柱,这……以后都无法拿剑了……不过还是能射箭的,哎呀……反正都是剑没差啦!你看,师父把你最喜爱的追月洗尘弓拿下来了……"

  磅!

  竹桌上茶壶被扫在地面,碎成片片,师父退开几步,安抚的举起手,琴宿双目因几日未能好好休息充满血丝,因为惊慌失措又恼怒不已颤抖,甩飞一个茶壶,一脚踹开板凳道:"我连剑都用不了还能做甚麽?!我跟一个废物没两样!我……"

  一点声音都没有……怎麽会……怎麽可能…….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不可能!!!

  怎麽会这样!

  怎麽会这样!

  怎麽会这样!

  怎麽会这样啊!

  不可能…..不可能……骗人的吧!

  啊啊啊啊!!!

  琴宿不断开口说话,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无声的呐喊,师父知道他这样疯狂的张口是要表达什麽实在看不下去,出手将他拍晕,将瘫软的琴宿扶上床,拉过被子盖好,看着消瘦的徒弟忧伤道:"阿宿……你现在一无所有了……为师都不知道怎麽告诉你真相……唉,真是,天意难违…..天意难违啊。"

  何处,问初始。

  竹屋外面种了冷箭雪竹,比一般的竹子颜色灰白,只生长于雪山,没有一点生机盎然之态一大片包围琴宿的小屋子,前方有架上长长的竹廊,天气好时雪都能堆积到十二吋,要是起雾当真伸手不见五指。

  这个银白世界像是琴宿绝望无生欲的内心,一片枉然。

  

  ☆、三十二、一牆兩心思過牆

  

  琴宿開始變得不愛說話。

  即使心裡面有話要表達也不願意妥協承認某些事情,他或許不擅長聊天,但他的道韻天上天下,無人不稱讚歌頌,就連滿肚子苦水牢騷,表面還是裝的客氣周到的宋權都寫過一篇文章稱讚過寰宇殿下舉世無雙的道韻。

  琴宿也不打手語。

  他以前喜歡人間所以嘗試過凡人的日常,現在真的要因生活所需去煮飯、砍柴、生火、洗衣時,心裡面有種被羞辱的憤怒,以前是"喜歡"可以選擇要不要去做,而現在則是"必須"去做,琴宿覺得像是被所謂的天道整了,失去父母跟仙人之姿,現在他只是個落魄凡人。

  又啞又殘,連劍都拿不起來!他簡直憎恨這樣廢物的自己!

  琴宿還是每日木著臉一語不發的為自己做飯,然後磨墨寫字唸書。

  師父後來很少來,在石林被撞塌後,他用仙法化了一座高牆名"思過牆"自省己過。

  師父勉勵琴宿自省悔過,那座牆位於雪山山腰,長風大師兄來過幾次,後來說有事要處理,就沒在來找過琴宿,墨軒大師兄也來過幾次,不過墨軒只會站在牆的另一頭跟師父對話,琴宿每天黃昏都會來高牆附近採一些能食用的山菜香菇。

  在這裡待了一個月後,他聽到一個蒼老的嗓音跟一個語調很客氣的嗓音在對話。

  "…..勾股算式…..然後乘上下來的速率可以算出取得公績的概率……"

  "嗯…..真不錯真不錯…..你找到星河天尊了嗎?"

  "找到了,在屍體殘缺的部分可以判斷….死的瞬間被神柱的力道…..屍塊碎的到處都是……應該沒什麼痛苦…..不過連渣都不剩就是了。"

  "好吧!處理完後….不要跟他說,最近他情緒很不穩定,要是知道自己扛的神柱落下來砸死自己的父親,可能又要再崩潰一次….."

  "他犯下這麼大的罪,上面怎麼說?上誅仙台?"

  "……天尊殞落之事已經傳回去了,娘娘自己先去認罪了,娘娘她一力獨自承擔所有他犯下的罪責上了誅仙台,已經魂飛破散了……"

  "……也好。"

  "……你那個什麼公式,可以計算出拿到多少公績就可以重返天庭了嗎?"

  "…..可以。"

  後面說甚麼琴宿聽不清楚,他也沒心思聽了,他靠著牆壁,慢慢滑落下來,眼神渙散的盯著前方,無法聚焦,胸口起伏,雙手不斷顫抖,面無血色下唇被凍的發青,心臟咚咚的跳動,像是戰鼓一樣,他渾身無法停止的顫抖,想發出一點聲音也做不到。

  他不斷哭著捶打自己的腦袋,希望可以就這樣活活把自己打死。

  淚水打濕衣襟,視線模糊不清,他頭昏腦脹渾身劇疼無比,想大吼大叫卻發不出聲,他狠狠的捶打自己的腦袋,身體的疼卻無法減輕內心的痛。

  雙眼哭的肿且疼。

  他腦中一片混亂,星河天尊被自己砸死殞落…..母親為自己背罪行上誅仙台…….為什麼?怎麼…..

  為什麼這是我一人犯的罪,我一人承擔不行嗎?為什麼要連累整個寰宇殿…..為什麼要降罪在父親母親身上…..為什麼…..憑甚麼?!

  憑甚麼阿憑甚麼阿憑甚麼阿阿阿阿阿阿!!!!

  回話阿!!!!!

  琴宿把自己小竹屋的屋頂打破一個大洞,仰面躺在地上神志不清的盯著那個破洞,一個圓形的天空,灰灰的,落下鵝毛細雪。

  墨軒唯一一次進來高牆內,負手站在他頭頂上道:"你還要這樣躺多久?你不是很喜歡人間嗎?當英雄的下場就是這樣,你現在可以如願以償的當個凡人了。"

  琴宿雙目猶如死灰,嘴唇動了動。

  墨軒道:"你不打手勢我可沒辦法猜到你要表達什麼,你不是很愛看人間的故事,那我就用這個打比方吧!每個故事都有一個最後的大魔頭,你覺得在你的故事裡面,那個大魔頭是誰?"

  琴宿無聲問道:"你在說甚麼……?我的故事……是什麼…….?"

  墨軒蹲下來,掌心覆在琴宿的喉結上,輕聲猶如對自己最親密無間的弟弟道:"你的故事裡面,沒有陰謀,沒有詭詐,不會翻盤,不會出現大魔頭,所有的暴力毀殺都是來自人們,他們才是崩壞一切的源頭。"

  墨軒摘掉他頭上的竹葉,摸摸他臉龐道:"人心才是真正的大魔頭,這就是你的故事,我的琴宿。"

  琴宿看著他玄色儒服衣角彿過眉角,良久後像是說給自己聽的,無聲道:"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這個人間。"

  墨軒聲調很客氣,這種話要是別人還說肯定帶著濃烈的諷刺意味,可是墨軒還是能把這樣的句子說的很像敘事一件顯而易見普通正常的現況。

  師父道:"你死不了的,你天生就是仙,跟一般被貶的仙君不同,你雖然是凡人也不算是凡人,所在不要想著去死,瓊光仙子去前希望你能重返天庭,在這裡好好悔過自新,認真修練。"

  墨軒則表示道:"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活,開心點,以後再遇到宋權的話,順便教教他怎麼做人。"

  墨軒的確沒有諷刺他,琴宿以前非常喜歡人間,總是覺得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從平凡純潔的凡間孕育而出的,琴宿像是個人間新生兒,開始學會說話走路前,就嚐過飢餓疼痛、憤怒侮辱、跌倒受傷,那些一直嚮往的人們,破口大罵、背叛毆打琴宿時,他才發現這些也是人們,只是他以前從來沒看過。

  人群只有在面對對自己有利的事物面前,才會高聲讚揚,琴宿也只有看過這一面的人。

  他在真真切切的體驗過人們的歌功頌德後,在真真切切的體驗人們背叛羞辱。

  "這就是你喜愛的人間哪!"

  墨軒對著像是爛泥一樣眼神死灰的琴宿,丟下這句事實後,轉身離去。

  有天晚上風吹的又急又猛,琴宿快被凍僵了,開始惱怒自己愚蠢打破屋頂,他抱著毯子縮在角落生火,想著明天一定要把屋頂修好,一夜冷得無法入眠。

  早晨,他煮飯時被滾燙的鐵鍋燙到手指,他愣愣地體會一下燙傷,突然一股怒火回手磅的就把鐵鍋砸了,一鍋焦黑粥噴的到處都是。

  他蹲在屋簷下發呆,肚子咕嚕嚕叫,他自己餓昏了又起來,夜晚,默默起身拿起掃把去廚房打掃一片狼藉,突然覺得好笑,撿起一塊瓦片無聲道:"破鍋配爛蓋……我現在就是這個爛蓋配你這破鍋……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師父來過幾次,琴宿不說話也不打手勢,師父跟他說話他只是木然的聽,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師父前一個月來幾乎每天都來,後來天庭不斷在為寰宇殿新的星官們執掌分配議事,師父忙的沒有時間在下來看琴宿。

  琴宿有時候說話還是張口,不管怎麼說都沒有聲音,他一點都不想打憑君傳語式,有夠蠢,我又不是啞巴,打那個做甚?!

  我才不要打!我又不是啞巴!渾蛋!

  一個人站在風雪冰天的啞口無聲吶喊!

  師父說這個思過牆只有一種人看不到,那就是執念太深太深之人,因為他們生命靈魂全部投入在唯一的念想中,所以今生今世無悔無憾,這高牆在這樣的人眼中形同虛設,不過師父從來沒遇過這樣的人。

  六界也不曾出現過這樣的人。

  的確不可能有這樣的人,如果有,那早就瘋魔了吧!不過這跟我有什麼關係,琴宿根本沒有專心去聽兀自低頭製作一張烏木弓。

  師父放了一整屋子的書籍,琴宿照著天工開物做一些桌椅家具,然後慢慢的拿著錘子釘上新的窗框,釘的歪歪斜斜無比難看,趁著十月大雪前,拿起針線替自己縫一件新大氅,那第一件冬衣花了他十五天。

  冬衣線頭扭曲外露,除了保暖點還是不能看。

  我應該很有縫紉天賦,看來我右手除了拿劍以外,其他功能都算正常。

  琴宿自己抖開大氅,自我安慰仔細觀察自己的針腳有沒有歪,然後披著大氅提著草籃下山想要找點香菇回來煮。

  琴宿生活上能自理,追月洗塵弓放在他自己的寢室內,他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已經不太想碰了,那把弓像是在提醒他以前的身份多顯赫,對比現在就多落魄可笑。

  "清平君光芒萬丈,雙劍一流,道韻非凡,名聲鵲起,流傳六界。"

  雙劍是長劍跟弓箭,現在他右手用不了劍,也不想拿那柄弓,自己照著書做了一張烏木弓,每天下午就對著草垛開步練射箭,傍晚就開始拔菜煮飯。

  他走到高牆前面,那附近常常會有香菇,高牆有仙氣,感覺附近靈草長的特別好。

  琴宿蹲在草地裡面用鐮刀刨樹根,一個聲音從下面冒出來道:"你是誰?"

  是樹精?

  琴宿停手,那聲音道:"我是半個修仙人,每天夜晚會來這裡修練,你是村子裡說的那個神仙嗎?"

  琴宿站起身,左耳貼到牆面上,發現聲音是從牆的另一頭傳來的。

  我是不是發瘋了?那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不說話?莫不是啞巴?"

  琴宿渾身一震,打擊很大的張口辯解指著牆像有病一樣亂吼道:"我不是啞巴,我才不是啞巴!胡說八道!"

  那聲音道:"我最近都會在這裡修練,你要不要告訴我你是誰呢?叫甚麼名字?我們來聊天吧!漫漫長夜這樣相對無語不是挺無聊的?"

  琴宿右手握拳,平拳扣著牆面,那人聲調有些高亢,像小少年一樣似乎很開朗活潑,他想著表達的意思,敲著:"我…..受傷無法說話,我年紀應該比你大,你喊我大哥吧!"

  那聲音似乎很開心道:"好呀!大哥,你繼續敲牆壁,我聽得懂!"

  這人倒是厲害,這樣都聽的懂,他修的什麼要跑來這麼寒冷偏遠的大山上?

  那聲音道:"大哥,你是神仙嗎?怎麼會在牆的另一面?"

  現在琴宿已經沒臉承認自己是清平君了,怯懦的舉手敲著:"我是……這裡是雪山山門,我是……我……是修仙人,嗯,對,所有才會在這裡,山上修仙要專心,所有用牆隔著才不會被外界打擾……你知道仙這個字就是一個人在山中修練……"

  他第一次說謊,感覺好像有幾百隻眼睛盯著自己看,看的自己慚愧萬分不敢抬頭,越敲越沒底氣,自己根本不會說謊,都不知道自己在講甚麼整個人緊張起來就會露出缺陷,那不會聊天的樣子表露無遺。

  那聲音聽了對方結巴的表達方式,聲調顯然在笑,道:"嗯嗯嗯,大哥你是不是很不會聊天?沒關係不要緊張,我是外地人,中原話說的不好,你可以教我嗎?"

  琴宿敲著:"當然當然,你隨便問。"

  那聲音道:"大哥你真好,我之前讀到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請問那是什麼意思呢?"

  琴宿認真敲著:"這是出自越人歌,說山上有樹,樹上有枝呀!我心悅你,你卻不知道。"

  那聲音提高音量問道:"心悦什麼?沒聽清。"

  琴宿重重敲著:"我心悦你!"

  那聲音低聲笑著,道:"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後來琴宿每天都會帶著飯盒坐在牆壁邊上,兩人一邊聊天一邊看星星,那人知道琴宿不會聊天,也不會開他玩笑,琴宿總是不知道要敲什麼,對方就會先找話題,上半夜都是對方問問題,琴宿幫他解答,子時後兩人就開始聊其他的事情,琴宿只要開始講解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對方就知道他怕尷尬開始沒話找話,就開始低聲笑起來,笑的爽朗真實,琴宿也會被對方的純粹感染,跟著無聲的笑著。

  那人道:"大哥,中原人是不是都習慣過生辰?過生辰要準備什麼?怎麼過?"

  琴宿一邊剝栗子,一邊敲著:"你生辰何時?"

  那人道:"二月十四。"

  琴宿敲著:"人們會煮長壽麵,長壽麵吃的時候不能咬斷,代表能長命百歲,家人會用紅紙包蛋,大部分家人都會贈送生辰禮。"

  那人嗯了一聲,重複幾聲長壽麵跟雞蛋,道:"真好玩,居然要吃長壽麵,大哥你家人也會給你生辰禮過生日嗎?"

  琴宿手一頓,栗子掉在靴上,以前瓊光仙子都會鋪張的給他慶生,什麼金鎖項鍊、流蘇墜子、翡翠玉環、白銀杯、琉璃彩珠等等各家仙子們送來的禮物堆成小山,他一向都不會仔細看,去人間雲遊就隨手拿去送給當地人當禮物,根本連拆都不拆,反正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他那時從來不缺 。

  琴宿想起母親,心裡一陣難受,對方異常敏感的察覺這個停頓,道:"對不起,我提到你的傷心事了,你不要難過,以後我當你的朋友吧!我會努力成為最厲害的人,以後換我保護你好嗎?"

  琴宿覺得自己很軟弱,一下自憐個什麼勁,又覺得這人連自己面都沒看到,卻心細的很,自己那點小情緒都被察覺出來連忙抬手敲著:"沒事,你以後肯定能成為厲害的人,我相信你。"

  那聲音語氣上揚,道:"我一定要成為六界最強的人,這樣我就可以好好保護我心上人!"

  琴宿不禁猜想,此刻對方是不是挺起胸膛,跟自己以前一樣曾經少年胸懷凌雲壯志?

  敲著:"你的父母呢?你每天晚上山上他們會擔心吧?"

  那人道:"我爹很早以前就不見了,我娘生下我不久後就死了,不過我族裡面還有很多長老將軍會照顧我,而且我也不小了,大哥放心吧!我現在中原話不是講得很好麼?"

  琴宿笑了笑,敲著:"的確講得很好,要不你我結拜,你當我弟弟,以後我跨越過這道高牆,我們一起雲遊四方,行善人間匡服天下如何?"

  那人笑道:"行啊!不過我有心上人了,不能和大哥結拜了。"

  有心上人跟結拜有甚麼關係?是了,他要是被媳婦管著,就不能在外面認哥哥了,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層,真夠笨了。

  琴宿敲著:"嗯,無妨,你我有緣能在這雪山星夜下相遇,就是我三生有幸了,我很開心能聽你說話。"

  那人道:"我也是呀!對了,大哥,你喜歡什麼樣的人?我是指要是成親,會喜歡哪樣的人?你別在意當我們朋友間閒話家常。"

  琴宿想了想,敲著:"嗯,這我還真沒想過,我想想……善良……會救濟蒼生……"

  那人道:"造橋鋪路,仁慈善良,是這個意思嗎?"

  琴宿覺得像是母親那樣就很好,他一直不懂母親這麼外向開朗健談幽默的美貌仙子,怎麼會喜歡父親這麼無趣寡言之仙。

  敲著:"嗯,差不多,對了,為什麼會有人喜歡不會聊天又整日只會低頭做自己事情,個性沈悶的人?"

  他這樣沒頭沒腦的問,對方也照樣能接下去。

  那人道:"大哥呀!我猜他沉悶是老實,不會聊天是不善長袖善舞,總是低頭做自己的事,是他認真負責,代表他對任何事都一心一意。"

  琴宿敲著:"厲害……這種個性都能被你解釋的很有意思,厲害!"

  琴宿很少主動問過對方身家底細,對方孤身一人跑來修練想來是有急迫的需要,其中複雜隱情,琴宿覺得這是個人隱私出於體諒跟基本尊重,他不想擅自旁敲側擊,連名字都不叫,這地方只有他們兩人,開口就是跟對方說話,也不必一直喊對方的名字了。

  只是對方很喜愛喊他大哥,好像這麼叫他很有安全感一般,自己卻從來沒喊過他,都是"你"這麼稱呼而已。

  琴宿越跟他深入交談越喜歡他,他們像是認識好幾十年的好友,琴宿一直以來害怕提到"啞巴"這個字眼或是"殘廢",他現在的確是這樣,可自己說出來好像永遠都好不了了,他心底深處仍是僥倖的心態,騙自己是可以好起來的,他總有一天可以用劍,可以唱道韻。

  他還是敵不過這個自欺欺人的謊言,他無法對這位好友說謊,希望他知道不要討厭我,不要離開我,他深深吸一口氣,有些顫抖的敲著:"那個,我其實……我已經……沒辦法說話了,右手……也無法在拿劍……抱歉,之前沒說實話……"

  那人道:"咦?我以為大哥只是暫時性的,原來這麼嚴重啊……沒關係的,雖然不能說話,還是可以打憑君傳語式呀!要是沒辦法用劍,就用拳吧!總是會有辦法的,大哥,不要擔心,我會陪著你。"

  琴宿喉嚨一哽,心裡堵的慌,自己比人家大,還要別人來安慰自己,他一拳打在自己腦門,緩緩敲著:"謝謝你。"

  那人道:"大哥,不管發生什麼事,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沒事的。"

  琴宿嘆口氣,仰頭看著漫天星空,舉起右手,敲著:"我總有一天會跨過高牆,我想重新開始,我要下山問道,找到新的文曲星,不管要花多久,十年、二十年、一百年,這是我必須完成的事,我一定要幫……星河天尊完成。"

  那人道:"大哥一定可以做到的!我相信你。"

  琴宿突然覺得,要是他是姑娘,自己肯定要娶他一輩子對他好,世上再也找不到這麼契合之人了。

  有天那人想要聽中原的故事,琴宿對他說了一個自己最喜歡的中原故事"東郭先生與狼"。

  琴宿敲著:"……東郭先生救了野狼,野狼從他的書袋出來後卻說你的書壓到我了,而且既然你要做好事,就好人做到底吧!把你自己給我吃,東郭先生求助杏樹跟老牛,他們覺得人們見利忘義,都同意野狼吃掉東郭先生,這時候經過一位智者,智者告訴野狼,這個書袋太小了你怎麼可能裝的進去呢?野狼就把自己裝到書袋裡面說,這不是進來了?智者立刻把書袋綁起來,對東郭先生說,野狼天生忘恩負義,以後不必幫牠,東郭先生謝過智者,將書袋交給獵人後才回家。"

  那人笑道:"東郭先生好老實,跟大哥一樣,總是要幫人,這種白眼狼就該剝皮烤了,不過要是我是東郭先生,我就騙獵人說野狼往山裡跑了,拿了酬勞,再把野狼帶回家煮了,一箭雙雕,是這樣說的吧?"

  琴宿笑了笑,敲著:"是這樣說的,你真聰明。"

  那人道:"那是,大哥這麼溫文儒雅,一點都不會計算他人,要是跟東郭先生一樣被騙了怎辦,我可以好好跟在你旁邊才行,上天一定就是這樣才派我下來幫你打壞人的,不然大哥被人家賣掉,還在幫忙數錢。"

  琴宿道他孩子心性,順著他的話敲著:"是呀!那你可以好好跟著我,千萬不要讓我被賣掉了。"

  那人道:"要是我想跟你一輩子,也可以嗎?"

  琴宿舉起手正要敲著"可以呀!"就停在空中,心裡有些莫名的悸動,有些欣喜若狂,這句話好像極為親密的兩人在調笑打鬧一樣,他正想著要怎麼回應他,那人已經先開口道:"快天亮了,我必須走了,大哥快回去休息吧!"

  琴宿靠在牆邊,敲著:"好,下山小心。"

  那人聲音放低道:"嗯,那晚上見。"

  琴宿敲著:"晚上見。"

  琴宿有點捨不得他走,自顧自的在牆邊等了一會兒,覺得對方應該走了才離開。

  一年後,在二月冰河解凍的無星夜晚,琴宿一如往常的去高牆邊上。

  那人道:"大哥,我必須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要是我回不來,你就別等我啦!"

  琴宿貼著牆面緊張的敲著:"什麼事?我能幫你嗎?"

  他才想到自己不但殘廢,還關在高牆裡面,別人幫自己就不錯了,他有什麼本事能耐幫別人?

  那人道:"大哥,這麼多個晝夜長談,我真的很喜歡跟你相處,可是情況危急,不然我願意一直等你跨越高牆為止,以後你一個人在雪山上,天冷了要披大氅,不要穿的這麼單薄,要是下雪要撐傘才不會受寒,大哥,對自己善良一點,對自己的生命堅持一點。"

  琴宿跟本沒注意到對方叮嚀上的奇怪之處,面對高牆敲著:"你要去哪裡?我想幫你!"

  那人道:"謝謝你,不過這件事只有靠自己才能做到,要是我沒回來,你就不要等了,若我能活著有天你下山,我定會去尋你。"

  琴宿焦急的敲著:"你到底要去做什麼?我會去找你的,我會跨越高牆的,別離開我……"

  那人道:"大哥,我真的很高興再見到你……我真的,好喜歡你,再見。"

  琴宿不斷敲著牆面,另一頭再也沒有人回應他,琴宿等著,焦慮不安的在牆邊徘徊思考

  第三天,琴宿收拾包袱,留下給師父的書信,兩手掌心稱在高牆上,額頭抵在冰冷堅硬的石牆,無聲道:"既然我跨越不了高牆,那我就毀了它!"

  接著琴宿吸一口氣,腦袋狠狠撞在高牆上。

  雪山頂爆出驚天動地的大霧跟巨響,山下的村民皆疑惑的抬頭往山上看去。

  "雪崩了?!"

  "那是山要塌的聲音嗎?真是可怕,不會是有龍要跑出來了吧?"

  "說不定真是雪山上的神龍出世了,你看天上白霧茫茫一片。"

  "上面整個都是大霧,看來這幾天不要上山,太危險了。"

  "雪崩啦!上面雪崩啦!"

  "真是恐怖,還好我今天沒山上,要不被埋在雪裡太可怕了!"

  村民們紛紛把那天雪山上的變動當做某天發生的怪事,誰也沒多注意。

  

  ☆、三十三、百川寒夜探琴宿

  

  今天是二月十三日酉时,琴宿明日跟候仙府交接完便要离开寒山,自从下山后琴宿都在偏远山区或是蓬莱仙岛云游,这是他在中原待最久的一次,他收拾好行李,想在最后一晚把寒山绕一绕,也好当作个念想。

  在寒山待久了,他心裡难免有些依依不捨,在这裡接到那个包裹开始,为了查到寄件人是谁,他因此重新认识了很多不同的人,幽默风趣的苗岳君、聪敏善良的千灯、敢做敢当的尧泽、谈笑风生的三娘······还有一直以来的心上人锺离道。

  这几个月郎英杰寄了十几封信询问楼璟翔的下落,琴宿把他们整理成一包,用绳子綑好,并告知郎英杰自己要离开寒山了,不过不管自己走到哪裡,他一定会继续帮忙找楼璟翔的,琴宿觉得这样欺骗郎英杰很不好,善意的谎言终究是谎言,就是粉饰的再好听一样是谎话,不过现在的自己已经学会妥协,他不能跟郎英杰说楼璟翔跟姬宗臣待在一起,即使自己是错的,目前也只能僵在这个点。

  他也不能去劝楼璟翔,因为他知道楼璟翔不断自我崩毁的内心已经经不起任何一点摧残,琴宿唯一能做的,只有遥遥无期跟不可能兑现的承诺,他心怀内疚的寄出了给郎英杰的信,并每日祈祷楼璟翔能好起来。

  陈以洁来过几次,她总是带着不少果乾蜜饯来给琴宿,是她爱吃的东西就想与琴宿一起分享,毕竟她来到中原这裡没有熟人,除了那个眯眯眼讨厌自己职务的姊夫洪安平,最亲的就是琴宿了,不过琴宿并不担心她,陈以洁跟姊姊陈婉洁不同,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小时候等姐姐等的太苦太孤独,自从拜入蓬莱岛修仙后,渐渐恢復骨子中本就外放爱闹的性子。

  现在陈以洁是水云宗财务官的助手,她很兴奋的告诉琴宿自己全新的生活跟职务,她说姐夫洪安平常常有些心不在焉,交班迟到饭点不到,对于工作方面始终提不起劲,被洪志恩私下约谈很多次也没有改善,琴宿觉得洪安平本来就不甚喜欢这份职务,看到心裡面一直挂心的陈以洁平安无恙,可能开始计画要离开水云宗了。

  琴宿披上外衣提着灯笼,往下坡的路走,他很喜欢这裡安静带着潮湿水气的自然味道,跟以往在雪山上万年如一日的白不同,寒山多了更多即将来临的吵杂跟活力,好像万物对晨曦时的期待,好像等待一切美好生活的开端。

  琴宿发现他真的很喜欢这裡,他怀念所有在这裡遇到的人,他让低垂的枝桠拂过自己肩膀,享受被月光爱慕的洗礼。

  还好琴宿也习惯了漂泊四海的日子,这裡住的再久,他还是水云宗的临时工而已,他闻着草木香气,灯火摇曳,天江对面的橘红光点闪烁,是民宅的灯火,把夜幕衬托出百家安详的味道,还有高台大户的酒楼红灯笼,他站在岸边微笑着欣赏天上星空,天下人间,没有隔阂却又两相对望的绝妙夜色。

  随着夜风拂面,琴宿头顶上传来一个打趣的男音道:"呦!这位小哥也喜欢看江枫渔火,寒山寂岭吗?”

  琴宿抬头看到树叉上坐着一条黑呼呼的身影。

  一阵风吹过,天上暗云逐渐散去,露出新月明亮照在那人面庞上,一个长的仪表堂堂穿着洗旧青布衣的男子往下看,展出笑颜。

  琴宿鞠躬打着:"贫道是水云宗临时工琴宿,打扰阁下雅兴了。”

  那人纵身一跃,身段灵巧的翻下树叉,摆手道:"哎呀!你太客气了,我不过是突然来了兴致,想过来这裡散心走走,你就说那个剑法很烂的琴宿?噢噢,抱歉,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没有恶意,哈哈哈。”

  琴宿很习惯这些流言蜚语了,早已平常心看待,他笑着打:"无妨,贫道剑法本就平平无奇,这并非空穴来风,寒山入夜后起风转凉,阁下还是早些回家以免受寒。"

  那人朝他走进,只见他左脚轻右脚重,步伐虚浮,左脚膝下没劲,竟是个瘸子。

  那人走到他面前,青朴朴的粗布衣手肘跟下摆边上都有补丁,捲着袖子,朝他笑道:"我以前有个好友也是在水云宗当临时工,不过后来犯错就没继续待在这裡了,而且他跟你一样有个这样的方印挂在脖子上,你说巧不巧?”

  他后面说话音调上扬,洗白的袖口下,食中二指指节动了动。

  琴宿心中一凛疑虑感顿昇,那人走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那人走起路来一拐一瘸,导致肩膀左边高一些,这残疾却不减对方俊颜及随性自在的气质,似乎自己一点都不瘸,瘸的是别人一样。

  琴宿总觉得对方随手要发难,他对于方印的来历已经有点概念,三娘的话不会假,这东沙御军钮肯定是女帝给锺离年的信物,自己救的那名短命青年肯定是阿离的父亲,这人莫非认识锺离年或是东沙魔族的贵族要来帮女帝讨回方印的?

  琴宿一向不爱挑起事端,这枚方印就是要给他也只想给锺离道,东沙御军钮在被认定位后意义非凡,是为珍之重之。

  他无法从对方意义不明的客套假话中听出端倪,打着:"请问阁下高姓大名?我这方印是一位萍水相逢之人所赠,并非己身之物,终归要物归原主,还请阁下见谅。”

  那人狐疑的对上他目光,有些迟疑道:"我是丹阳坛坛主,岳百川,你不记得我了?”

  真是尴尬啊,居然遇上故人,我总不能说自己把自己撞牆撞到失忆了吧!岳百川岳百川……咦?他不就是那个大战中被青火流弹打到双腿的那个?

  琴宿那时在大战中,除了表现超乎想像的天宵派阙玉英、楼璟翔及楚子敬三师兄弟、年幼的万夜、带领百家仙门存在感强烈的叶震天父子,然,丹阳坛主要是医疗运输,庐山卢蔚然负责后勤补跟弹药粮秣,琴宿个性习惯站在最前线,对于后方大部队的仙门百家记忆本就很淡然,加上脑部受损,不重要的人事物根本忘的一乾二淨,岳百川此时自报身家,他算是唤醒一点印象,不过他怎麽会跟锺离年是朋友?

  琴宿有些迟疑打着:"好像……有点印象……。"

  岳百川跛着脚走到他身侧,眼神飘过他颈部那枚方印,带着给对方惊喜的口吻道:"嘿,你不会真的不认识我了吧?锺离,你不是说夺舍的话一定会继续当水云宗临时工气死叶震天吗?虽然你比他早死,不过可以尝试把他气活呀!”然后一手搭在他肩膀上,露出笑容,一脸期待他回应。

  琴宿震惊的看着对方,后面一片黑暗中带着树林摇曳的蓝影色,扭头确定自己身后没人后,不确定的打着:"你…..你在同我说话?”

  岳百川见他完全没相信自己的样子,拧眉指着他问道:"我是跟你说话没错啊?你看后面做甚?”

  琴宿打着:"阁下认错人了,贫道并非锺离年,贫道乃是雪山山门琴宿。”

  岳百川退后几步,ㄧ手搭在树干上,右脚尖一点登一下翻上树杈上,月色金黄跟淡蓝的云朵把他衬的仪表堂堂中流出一股怡然自得的风韵。

  岳百川低头看着琴宿道:"怎么样?想起来了什么没有?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也是这么一个月色树下,我喜欢坐在树上看天江对面的百家,你总是站在树下跟我扯天扯地,我们总是这样度过几百个困顿燹火纷争的日子,锺离,我退出四象变之盟了,翡翠谷那灵地要转让给候仙府的小庄主,你跟我走吧!我寻你好久好久了,我有点想你了。”

  岳百川笑着说出这么真心的念想,琴宿听出那轻快的语调中藏着很深很深的思念忧伤,他这么喜欢的好友就这样被谣传出叛离水云宗的妖邪之人,岳百川这几年肯定郁郁欢,导致丹阳坛一切事务都交给苗岳君,苗岳君去世后,岳百川根本没有继续整顿坛中事务的心思,便把地界翡翠谷都转手给候仙府了。

  琴宿心里同情对方,便打着:"”坛主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到山坡小屋坐坐,看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地方,贫道一定尽心竭力。”

  岳百川看着他,翻下树干拍拍手上土道:"行呀,那真是太好了,走吧!这里风大吹的我头疼。”

  琴宿见他腿瘸,放慢速度走,看上去像是本来走路就慢吞吞,并没有把这个心思表现明显,怕是伤到对方内心伤痕,岳百川不是粗枝大叶之人是看的出来,心里越发喜欢这个内在温柔的俊雅男子,心里一高兴忍不住自己笑起来。

  两人来到小屋内,琴宿帮他倒杯温水,岳百川目光快速扫过这狭窄的房间,对方连一秉仙剑也没有,他更加确定对方就是好友锺离年的夺舍,将那只缺口的小瓷杯放在桌边上,道:"锺离,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没关係,我给你讲讲,你肯定就会恢復记忆了!"

  琴宿打着:"岳掌门你真的认错人了,贫道籍籍无名,并非你的好友锺离年。"

  岳百川打断他道:"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辣条吗?我有次在端午节的时候,那年四象变之盟还没成立,丹阳坛办端午大宴伙房那几个新来的弟子把辣酱摆错了……"

  磅!

  在主位右侧的叶镇天正在跟冯蔚然高谈阔论,丹阳坛依山而建,地势开阔,有种遗世独立的悠然景色,青绿的树林环绕,枝桠垂的很低,几隻松鼠举着蓬鬆的尾巴盯着来人,阳光打在山壁上,金黄的坡道上聚集上百人,穿着各家的校服,门旗蔽天,马车上坐着身分显赫的仙门宗主、掌门跟女眷们。

  天上蓝的明亮,坡道两旁上的石壁刻着丹阳坛历代掌门唱道韵的姿态,丹阳坛每个弟子都是道韵高手,掌门更是佼佼者,在丹阳坛主道上便展露出最出众的一面。

  这年是四象变之盟成立的前一年,岳百川刚当上掌门,为了表现新掌门的气度与友好,便邀请各家掌门来以武会友,以文交流,端午大宴设在丹阳坛东首紫藤园,上方紫搭的棚架垂着紫藤花,抬头看上去一片幽紫芬芳,甚是清閒自然,丹阳坛门外弟子端着茶水接待贵宾,杏黄色道袍将石牆上染出一股出世道风,一名带着亲切笑意的和蔼男子,身后跟着一名俊颜带着孤高鄙视苍生目光的师弟。

  水云宗叶震天提早到,天宵派掌门阙玉英及天地为炉楚子敬则是非常准时的抵达被领进东首的席位。

  几个姑娘围在一名眼光闪烁的风流男子身边,水云宗宗主的独子叶凉正在跟她们调笑,不知道讲了什麽逗的姑娘们掩嘴笑的眼眉弯弯,叶凉身后五步距离是露出客套笑容的洪志恩,他拿着安定剑跟其他门派弟子聊天,叶震天一看到带着单边黄铜镜片的卢蔚然就喊他过去旁边坐,卢蔚然身后角木跟宋权连忙跟上去,丹阳坛弟子正引导来迟的客人们。

  一名酒红夜樱纹服的肃穆男子旁边是一位美貌少妇,正是万家堡堡主与其夫人,岳百川拱手笑道:"堡主辛苦了,请务必来在下这多住几日,让在下有机会好好招待你们。"

  万堡主回礼道:"不会,最近在忙堡中事务比较繁忙,今日稍有来迟,见谅了!"

  岳百川侧身摆手道:"万堡主哪裡话,快请!"

  紫藤园几十位贵宾均是高阶领袖,其馀弟子家眷都被请到偏殿吃饭饮酒,紫藤园一片祥和愉悦,每个宗主掌门互相谦让客套。

  岳百川坐在主位上正在低声问仲礼道:"他人呢?"

  座下卢蔚然正在用袖子擦被鲜鱼汤热气模煳的单边眼镜,每道菜上来万堡主都一定要先舀了一碗给万夫人,叶凉整个人已经被淹没在美女中只听到他们的笑声。

  仲仁摇头以手掌遮唇低声道:"不知道,刚刚还见到他在外面跟洪志恩在聊天,一转头就没影了。"

  右边正在剥粽子的仲礼道:"切,我看又是跑去哪裡串门了。"

  楚子敬盯着盘子裡面的粽子,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吃,又觉得会弄髒手很不端正正要放弃时,眼神飘向另一盘的烤花生,沙的一下,眼前盘子换成两颗剥好,包着香菰五花肉跟整颗蛋黄的大粽子香味扑鼻。

  帮师弟剥好粽子的阙玉英温言道:"吃吧!这酱是百川家裡面自己做的,特别好吃。"

  楚子敬面无喜怒夹了一筷子粽子,放在碟子裡面沾了红褐色的酱汁,动作庄重的放入口中。

  叶震天道:"…….若是能结盟消灭沿海一带的东沙魔族未尝不可,毕竟那带地界本就可以划分出来…….。"

  卢蔚然重新架上,推了一下单边镜片思忖道:"那魔族女帝一直推崇和平共处,近年东边不少小门派跟东沙魔族交流不错,要是开战…….势必波及沿海一带居民,怕是会引起民怨。"

  叶震天道:"哼!那些刁民懂什麽大道大义?那些魔族佔据沿海,江东地形优越,灵江环绕,要是能拿下……."

  卢蔚然喝了一杯酒,抿唇道:"不如我选个黄道吉日先摆坛问天吧!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是可不能轻率是吧!"

  叶震天嫌下人手脚慢便给自己斟酒,角木用酒杯挡住嘴,对旁边吃粽子的宋权问道:"掌门不会要学古荒溪国那套,用人像祭祀吧?"

  宋权用筷子去戳花生,漫不经心道:"那有什麽,问天分三级,主战事自然是要用最高的祭祀礼仪,他们比现在眼光有远见,是智慧不是先知,荒溪国不是蛮夷,那叫有先见之明,只是很多凡夫俗子自视孤高不肯接纳他们不懂的事物,那是目光短浅管窥蠡测。"

  角木似懂非懂咬着杯缘道:"嗯,听起来很厉害!"

  宋权藐视的看着他跟其他人,满脑子想着各种牢骚怨怼冷笑一声继续低头吃粽子。

  磅!

  阙玉英抬头看着旁边霍然站起的师弟,关心的问道:"怎麽了?"

  楚子敬脸色胀红身子僵硬,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席位上不少人都将目光射过来,岳百川也注意到,放下酒杯道:"楚阁主,怎麽了?"

  楚子敬面无表情道:"少陪!"

  接着火速转身拂袖离去,在座众人皆明白这位孤高阁主的习气,一点都不介意此怪异举动,假装关切的看着阙玉英,阙玉英伸筷子沾了师弟桌案上的碟子,平易人近人道:"师弟是去找水了,没事。"

  众人立刻继续喝酒聊天,岳百川对仲礼道:"哎呀!都知道楚阁主不吃辣,怎麽把辣酱放他桌案上了?"

  仲礼用手拿着辣炒坚果仁没所谓道:"是他放的吧!别看我,伙房不是我负责的。"

  岳百川转头看仲仁,仲仁满脸歉意道:"对不起掌门,是我没注意,摆盘时我应该在检查一遍的。"

  岳百川见各人聊各人的,琴师正在弹奏"良宵引"叶凉举着酒杯跟其他姑娘笑得很开心,道:"唉算了算了,他到底跑哪去了?你们帮我照顾一下这裡,我去后院找找,千万别搞出啥妖蛾子。"

  仲仁起身道:"是,要是有人找掌门,我就说掌门去溷元殿处理事情。"

  仲礼支着腿吃花生道:"溷元殿的人都在这,还能处理啥?"

  仲仁焦急道:"那我要怎麽说?"

  岳百川道:"行了,你什麽都别说了,仲礼你坐上来顾场子。"

  仲礼放下花生埋怨道:"为什麽是我坐啊?又要我应付他们?"

  岳百川推推他肩膀道:"我一会儿就回来,快点!"

  仲礼才移动他千金之躯念着:"真麻烦,你快点啊!哎呀呀我腿麻了。"

  岳百川连忙整整下摆,匆匆忙忙穿过人群熘出去。

  紫藤园人声鼎沸,一转到后院人声瞬间被掐掉,一个人都没有,一柄斧头丢在地上,被噼好的柴堆成一座小山,还散落几片碎掉的瓦片,几个细长的泥脚印杂七杂八的溷在裡面,像是野猫跑进来乱窜一通造成的结果。

  岳百川蹲下身食指描摹脚印,疑惑道:"这是什麽东西……."

  那脚印细细长长,就是比成年男子的脚长三倍,岳百川自己不用拿脚去比就看出这绝不是人的脚印也没有爪子不是动物的兽爪。

  岳百川见那泥印越远越淡一路七歪八拐跟上去,长长的脚印一路胡乱转,像是一个喝醉酒的人在乱走,是有什麽东西溷进来了?

  他开始担心,那脚印往溷元殿延伸进去,他站在自己正殿门口,一股压抑的溷沌气息彷彿把空气不断往中间挤压,他指尖夹着明火符,戒备着伸手搭在门边上。

  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他呼吸都显得很吃力,感觉身子被压进水中,他张口吸气胸口起伏,汗水沿着面颊滑到下巴,啪,滴在地上。

  他凝视细长脚印消失在门槛边上,肩膀突然一重一股热气喷在他后颈,身后发出奇异的怪笑声!

  "细细长长的人,要找细细长长的朋友!"

  

  ☆、三十四、长形影跟扭曲人

  

  琴宿打着:"那是长形影跟扭曲人?"

  岳百川以为他想起什麽了,兴奋的直起身点头道:"是长形影跟扭曲人没错!你想起来了?"

  琴宿不好意思的打着:"没有。"

  岳百川往后一靠,面露失望道:"好吧!那我继续说下去。"

  长形影跟扭曲人两种东西都是一起出来的,传说以前在古刑林刑场上两个杀人犯被处死,分别是车裂跟放进烧铁牛裡面,车裂是常见的刑法,至于烧铁牛是什麽?

  烧铁牛是一个大铁牛造型的刑具,裡面是空心的可以装人进去,犯人从铁牛背上面塞进去后,背上的盖子就会锁起来,犯人出不来,牛肚下方开始升火烤着,随着温度升高,牛肚子裡面的人会越来越热,裡面空间非常小,犯人开始不断扭动身躯想要避开炽热,最后被活活烤死在铁牛裡面,打开就是一具扭曲不成人形的焦尸。

  车裂跟烧铁牛的人死后变成长形影跟扭曲人,因为在荒溪古国这两个刑罚会一起执行,车裂完就把碎成一地的尸块跟焦尸一起运到乱葬岗丢弃,车裂被向外拉长的犯人跟烧铁牛的犯人身躯都会造成重度变形,怨气比被斩首的犯人还要强大,其怨气之强非常难消灭,一般修仙人是不会去招惹它们自找麻烦的。

  岳百川浑身一颤,刷刷刷就甩出明火符,爆出七八道橘红火光,他连忙退开攻击,几声咳嗽声,一道金光打破明火符的攻击一名玉树临风的潇洒男子抬手掐息浏海上的火苗,道:"百川你干嘛呢?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嘛!"

  岳百川算上十分上相的面容,站在那人身边反而黯淡失色不少。

  岳百川见来者正是好友锺离年,皱眉道:"你怎麽跑到溷元殿来了?"

  锺离年衣服下襬给烧出破洞,他低头检查一下拍拍袖口道:"可惜这件新衣了,我还想说今天难得有机会穿出来,没想到就烧坏了。"

  岳百川看烧掉一半损坏程度都不可能补了,道:"回头我赔你一件就是了,你适才看到那东西进去了?"

  锺离年道:"有啊!所以我正想设防护界把这裡隔绝起来,你就跟上来了。"

  岳百川想起什麽,道:"对了,你怎麽把辣酱放到楚阁主桌案上了?他不吃辣的。"

  锺离年哈哈笑道:"嘿嘿!可惜我没看到他那木头脸崩坏的样子,唉太可惜了!我一撇头就看到那东西从树干后面熘出去,所以就先追上去了,他脸色很难看吗?有没有跟你要水喝?"

  岳百川捶了他肩膀一下道:"他绷着脸说了一声少赔就出去了,先别管这个了,我可不想第一次以掌门身分设宴就被破坏,传出去实在太不吉利了!"

  锺离年将放在右肩的马尾拨到后面去,露出潇洒的笑容,抬着下巴道:"行!我去处理掉它,让端午大宴吉利吉利!"

  外面月亮弯弯,浑元殿被一层防护界包围,岳百川缩着脑袋跟在锺离年身后,正殿非常大摆件极多、书柜圆柱、青铜炉鼎、卷轴器皿,这个正殿简直像是藏物间,什麽重要不重要,要用不要用的通通一股脑的堆着,随便什麽鬼东西都能轻易藏在这裡不被发现。

  裡面一片漆黑,长形影现行的关键就是白蜡烛点的烛光,而月光阳光,灵火符火都不见得能让它现行,不过白蜡烛要是遇到高阶的长形影就完全没用了。

  这裡的烛台火光都被长形影灭了,锺离年不敢随意点出灵光怕被当成显眼的靶子,前线打架从来不是丹阳坛的专长,两人现在黑暗中,岳百川一手搭在锺离年肩膀上道:"你有看到它在哪吗?"

  锺离年正要回话,脚下被拌一下往前栽,身后的岳百川连忙拉住他衣领,锺离年摸到一跟长长像是拨火钳的东西,鎗的一声丢开,念道:"你怎麽什麽东西都放这裡?我还没找到长形影先被你这乱的摔死!"

  岳百川连忙蹲下去要摸摸东西有没有摔坏,道:"这怎麽没用了?明明就是有用的……呜啊!"

  "百川!"

  锺离年伸手却抓个空,他咒骂一声丢出符咒,瞬间上空爆出橘色火光照亮宽广的大殿,他站在一堆木箱中间,圆柱旁边还有不少陈旧的卷轴山,火光在空中停滞一会儿才拖着长长的尾巴坠落,什麽都没有,锺离年抽出配剑一挑一个破损的纯银烛台,从乾坤袋中飞出一小节白蜡烛直接安在烛台上,锺离年刷一挥剑点起豆大的灯火。

  "来呀!长形影快出来,我来陪你玩玩!"

  锺离年身后的山水画被一条极细长的影子切成两半,那影子越拉越长,像是一杆竹竿一样,左右两边是细长的手臂,缓慢的往锺离年身上移动,锺离年自己的影子一晃颈部的地方被长形影抓住。

  锺离年配剑脱手飞出,咚一个闷声钉在山水画的松树干上,锺离年一脚踹塌那些堆叠的木箱,那长形影一下躲开,他见没击中便喝道:"浑蛋!百川在哪裡?!"

  长形影摆着细长的脑袋,滑到圆柱后面隐身在黑暗中,锺离年收起剑,将烛台放到窗边,将烛台灯成撑起窗櫺的长棍,退到书柜边上用明火符在空中乱炸,十几道符炸的殿堂上犹如白昼,锺离年眼疾手快发现一个黑影迅速往木箱推中窜出,配剑飞过去就要刺,长形影呼噜一下就不见,锺离年嗖一声弹指将窗边的烛台点亮。

  一小节白蜡烛上左右晃动是随时会被灭掉的灯火,锺离年拿出青火流弹符毫无目标的射去,打破几个花瓶,那黑影已经摸到窗边上晃着怪异的大脑袋看着蜡烛。

  白蜡烛是丧礼在用的,那是指引亡魂前往阴界的路标,若是曾被丧礼中点过则阴气极重,可照出长形影这种怨气冲天的鬼,锺离年不断製造火光胡乱打一通,让长形影误以为他搞不清楚自己位置,悄无声息的被白蜡烛吸引过去,锺离年在黑暗中无法施展,见那鬼玩意儿趴在窗边,脱手一剑将他刺出窗外!

  磅!

  窗边四周的牆壁都被震开蜘蛛纹,长形影一条手臂插着佩剑,锺离年跟着窜出窗外,长形影撞上防护咒上面,被挡在浑元殿外面,锺离年喝道:"妖孽!哪裡走!"

  锺离年一拳击去,长形影身体凹下去,没以五官的椭圆面容上面都可以感觉很生气,一团灰色的雾气向他砸去,锺离年跃到树枝上一手钩住树枝,鞭腿踢上长形影,长形影不擅长真枪实弹的打斗,不断被锺离年击中,转身四肢并用的往草丛裡面逃。

  锺离年比个剑决召回自己的配剑,剑尖往下斜穿而上,把长形影一起拖过来,泥土被拖出两条痕迹,锺离年伸手往剑柄用力往下一按,长形影不断挣扎刨土想要逃脱,锺离年怒道:"百川人呢?!"

  长形影不会说话,举起一隻手往浑元殿内西首指去,锺离年担心岳百川,往他身上贴一张定身符,暂时限制对方行动,扭头就要往裡面跑,才跨出三步背后一阵剧痛,接着一阵炫光爆出!

  锺离年感觉背后一股强大的冲力将自己往前推,他整个人扑到地上,往前翻了一圈,他扶着脑袋转头一看,树叶被剑风激的乱飞,昏沉中见一个秀丽的姑娘嗖的甩手挥剑,她身后那长形影瞬间被炸成木炭般的渣渣,黑色的颗粒不断从空中坠落,打在锺离年的脸上。

  陆雯!

  锺离年顾不得自己背上的伤,连忙爬起来,掌心磨破皮蹭出血,披头散髮的伸手要去拉她,铁鏽味逐渐瀰漫开来,他焦急喊道:"小雯!小雯等等!不要走!"

  她侧脸被火光照的有些忧伤,空中往上飞出灰烬,锺离年眼中泛红,咬牙奋力要去触碰她,天地倒悬,眼前一片漆黑,人往前栽下去。

  锺离年醒来先看到的是一个忧虑的少年面孔,仲仁捧着药碗坐在床沿,抬眼看到他睁开眼睛,就喊道:"师兄!他醒了!你快来啊!"

  仲仁打量着他道:"锺离先生你没事吧?现在都要晌午了,你昏迷一整晚了,怎麽会把废弃符咒打翻呢?还踢破爆竹筒!实在太危险了!"

  什麽打翻废弃符咒?踢破爆竹筒又是什麽?是了,百川肯定说是我闯到浑元殿搞破坏来隐瞒长形影溷入端午大宴的事实。

  岳百川跟仲礼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岳百川道:"你们先收拾一下桌面就下去吧!"

  仲礼耸肩摊手,对仲仁抬抬下巴,仲仁温驯的把桌面一叠卷宗跟一盘堆满药品的托盘拿出去,锺离年手抬不起来,冲着好友问道:"小雯呢?她去哪裡了?你有看到她吧?她就在那边……浑元殿……长形影……呜……"

  他整个人往前倾,上身都是绷带跟药味,两条手臂都是细长的擦伤,岳百川不敢按他肩膀怕弄痛他,右手掌心向下虚压露出难得不耐烦表情道:"你激动个什麽劲?躺回去躺回去,作死吗你?我跟你在一起形象都没了!"

  锺离年道:"陆雯呢!她去哪了?说话啊!你快点说话啊!"

  岳百川要不是看他上身被烧得满身伤,几乎要变成烤肉,否则在对方掐住自己脖子时一定会一拳揍过去!

  "呜呜!疼……"

  锺离年连忙放手改成不断摇晃他的肩膀,岳百川肩膀一沉甩脱他的手道:"唉呀!你平时都很洒脱的,只要一碰到陆雯的事情就向变个人似的,陆雯不要你啦!她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麽好?你这麽帅还不怕没有女人倒贴啊?唉啊不要露出那副弃妇表情!躺着躺着,把药喝了,快点!"

  锺离年靠在枕头上自己喝着那药,喃喃道:"她肯定有什麽苦衷的!她不会不要我的……不然她怎麽会出现来救我?她肯定想见我才冒着风险过来的……一定是这样的……"

  岳百川嘴角抽了抽道:"我很不想破坏你的美梦,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救你的人是我!"

  "那时候楚子敬在后面井那打水喝,他看到溷元殿上方反射出光波,是防护咒被撞击的型态,于是用天问剑打出一道缺口,很快就杀死那个长形影了,我跟他说有东西跑进来,他什麽也没问就先出手了,连九歌都没拔,真是太厉害了,我想天宵派会因此逐渐壮大有一半是楚子敬的功劳。"

  锺离年一点都不关心仙门事务,他唯一想见的只要陆雯,他看着空碗裡面一点黑褐色的药渣,眼神空洞的问道:"你说她会去哪裡呢?我好想见见她……"

  岳百川自己都没有过男女之情,怎麽会安慰他呢?何况陆雯未留下任何隻字片语就离开,天下这麽大,要去哪裡找她呢?她发生什麽事情了?

  岳百川拿过他的空碗,用药杓掀开他左手臂上的草药,检查一下伤口,用一层砂布敷上,道:"陆雯这个人很多事情都不愿意说,老实说吧!我也没有很喜欢她,你虽然在水云宗做事却不爱管理仙门事务,叶镇天对东沙魔族不满很久了,陆雯身家底细我不知道,不过她是从沿海一带过来的,多少会跟魔族扯上一点关係,就算是邻家跟魔族打过招呼叶震天这傢伙都不会放过,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跟陆雯牵扯太多比较好,唉!这裡怎麽掉一根针?"

  岳百川弯腰将靴边的银针拾起放入针灸袋裡面,锺离年像是自己对话一样,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道:"你说要是我跟小雯的孩子是个女儿,一定是女孩的,跟她一样善良温柔,我会带着她们归隐山林,从此不在过问仙门之事,我答应过她的,我一定会做到的。"

  岳百川见到他如此恍惚,伤在身上的血迹染红绷带,那抹红亦染上他的心头,情深入骨,心神憔悴消瘦了他的俊颜,岳百川同他一样无助不知所措,他可以勇敢的面对各家对新任年轻掌门的质疑,不管其他人怎麽说,锺离年永远都站在自己这边,现在锺离年面对如此重的情伤,岳百川当着他的面怀疑陆雯的人格,锺离年也不会愤怒,他是明白的,他的确对陆雯一无所知。

  岳百川起身指着茶几上面一枚方印道:"这是你挂脖子上面的事物,现在你身上有伤,我先给你取下来了,你先在这裡养伤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锺离年没有答话,岳百川迳自出去掩上门,锺离年探出上半身,伸手取过方印,那枚古朴精緻的东沙御军钮放在他血痕交错的掌心,彷彿将心上人握在手中永远不在放开般的坚持,锺离年一个人在偌大的寝室,泪水无声的打在被单上,加深上面的纹路。

  岳百川在书房批卷宗,却有些心烦,那些报上来的帐务,每个地界重新计算的土地跟税租,一堆琐碎的事情白纸黑字他却看不下去,朱红的笔停在空中,目光盯着前方,想着重伤心伤的锺离年。

  "掌门,掌门,掌门!"

  "啊!"

  岳百川整个人吓了一跳,手上的朱笔滚落在卷宗上,弄的赤赤红红,仲仁上前将笔拾起道:"掌门你没事吧?"

  岳百川皱眉道:"你进来也不喊我?吓我一跳!"

  仲礼斜靠在门边道:"都喊半天了,掌门是在担心锺离年吗?他那伤三个月内肯定就会好的,不用这麽担心。"

  仲仁拿着卷宗道:"掌门,叶宗主跟卢掌门还有天宵派阙掌门都希望能成立四象变之盟,现在剩下丹阳坛未表态,这几天水云宗大大小小的集会不断,都是在为四象变之盟先前事宜做准备,掌门的意思是……?"

  仲礼道:"那还用问吗?丹阳坛是以炼丹道韵为主,要是不加入四象变之盟肯定要被孤立的,等到叶震天对付完东沙魔族,接下来就是想尽办法将之前反他的门派找藉口弄掉。"

  岳百川道:"阙玉英怎麽会愿意加入?要是成立结盟最得利的是水云宗,天宵派位处西北,边界上还有万家堡分地界,叶震天自己对东沙魔族的私仇没法自己报,就要想办法把全部中原的仙门大派拖下水,简直狼子野心!"

  他越说越怒火无处发洩,好像所有烦心事都搅在一块,刚坐上这个位置各种大事就接踵而来,贼烦!

  仲礼自己拖过一把椅子坐下,目光露出精明干练的光芒,沉声道:"叶震天满心都是结盟一事,他在百家宴时提过很多次,阙玉英只比你早半年当上掌门,要说资历,叶震天最老,卢蔚然后是阙玉英跟你,要是处事能力属卢蔚然最强,财力是水云宗叶家为首,天宵派以剑为宗,我们丹阳坛要是跟他们三派结盟,以客观来说是往上提升,不管地位还是声望。"

  仲仁两手掌心握着喝完的空茶杯缓慢道:"灵脉,沿海一带有丰沛的灵山福洞,魔族习惯与自然共处不会主动开发,那些地界要是由四家瓜分,那可真是……."

  岳百川往后一靠,抱臂皱眉道:"就算我们真的跟魔族开战,丹阳坛也绝对不会在前线,天宵派一定是会站在第一线当先锋部队,丹阳坛顶多是战场医官跟大后方医疗运输,叶震天想要我给他出白工?想的要不要太美?丹阳坛可以加入结盟,不过一分到地界我就立刻退盟,就算真开战,我也只会出五分力给他,丹阳坛可不是给人欺负的。"

  仲礼赞同的笑道:"那是!掌门英明,水云宗有钱,我刚刚还没说要是以智力丹阳坛一个门外弟子都比叶家全部人加起来聪明!叶震天这种凋虫小技就想计算我们,哼哼!天宵派想要博声望,冯门那个卢蔚然也只会帮仙门的人,他跟叶震天熟识才帮他,掌门做作表面样子就成,加入结盟行啊!顺便也可以蹭他们水云宗热度,丹阳坛声望也可藉机起来。"

  岳百川右手摸摸左手拇指思考一会儿,道:"陆雯那里有查到什麽了吗?"

  情报蒐集一向由仲仁负责,回道:"回掌门,之前查到桂阳那户陆姓人家,是假的,他们说一年前有人拿了一箱金子要他们当陆雯的假家人。"

  岳百川右脚踱地,一捶桌面有些怒意道:"果然是这样!这个女人到底意欲为何?这样接近锺离故意让对方喜欢她,又在此时暗潮汹涌之际离开,就是要重击锺离,东沙魔族那边呢?庐陵那边有消息吗?"

  仲仁本想站起身报告,岳百川摆摆手示意他坐着说,他才道:"庐陵聚集不少东沙贵族,前天姬宗臣跟他的副官金吉日夜兼程的赶去,看来是在规画什麽大事。"

  岳百川突然站起身在书柜上伸着食指找着什麽,仲仁仲礼投出不解的表情,仲礼耸耸肩笑了笑,表示让他不用在意,他从椅子上滑下去一吋。

  岳百川右手晃了晃一本泛黄的古籍,道:"这是我跟卢蔚然借的,裡面有记载不少东沙魔族的习性,提过一枚皇族的信物叫做东沙御军钮,是东沙君主给心上人的定情物,这东西现在就在锺离身上!"

  仲仁瞪大眼睛张大嘴瞪着岳百川,仲礼呵呵不明所以的笑两声就不吱声了。

  岳百川甩甩书道:"陆雯才不会把这麽重要的东西交给他,她肯定是做个假的,这本书有本手抄本水云宗也有,我是这麽想的,她搞个假的欺骗锺离,让他以为那个女人对自己是真心的,陆雯利用锺离窃取仙门情报带回庐陵,等到锺离没用处就自己逃了,仲仁你之前不是说有十八隻迴音虫突然失效了?那是因为我们的监控被魔族发现,锺离前阵子负责废弃仓库,他问过我,我才特别去找卢蔚然借原本,哼!果然不出我所料,陆雯就是女帝错不了!"

  仲仁喃喃道:"居然是这样,好狠心的女人……"

  仲礼耸肩道:"摄政王在等仙门先发难,这样他就有藉口对中原实施反击了!"

  岳百川伸出食中二指,将桌案上面的卷宗啪的阖上,冷笑道:"那就看看谁有沉不住气!"

  月明星稀,琴宿脑袋有些昏沉,却不好表现出没专心听的样子,岳百川看他精神不济了,强调道:"我很确定这是陆雯给锺离年的方印,你要是不想做驸马就必须物归原主,否则会引来杀机的,好了,多谢你招待的茶水我先告辞,你不用送了!"

  琴宿站在篱笆内,看那左脚一瘸一瘸的身影离开,才回屋内就寝。

  

  ☆、三十五、东沙驸马两心同

  

  琴宿的包袱十分简单,他早饭用完昨天剩的三颗馒头跟一碟酱瓜,整理好仪容坐在外面棚架下等锺离道,先看到一个穿着水云宗校服的小姑娘跟在一个黑髮低马尾、戴着远游冠、俊秀面容,却看上去生无可恋的样子男子身后,正是相思房的职掌士尚渊跟陈以洁。

  琴宿以为会是洪安平来处理交接事宜,见到他们就站起身,尚渊双眼下的黑眼圈比之前更重些,左手臂弯几个卷轴,右手挥了挥道:"锺离道还没来?"

  琴宿摇头,尚渊也没要他回答的意思,迳自拿过牆边一张板凳,将授权书放在上面从木箱取出笔墨硃砂印台,埋怨道:"他迟到了。"

  陈以洁欲言又止的看看尚渊,琴宿对她露出询问的眼神,陈以洁瞄了尚渊又摇头,用拇指对自己的颈部画过表示自己现在没法跟他解释,琴宿点点头,两人在尚渊背后无声的交流,山坡道下走来靛蓝劲装,黑麟护腕的俊美青年跟一名披着暗紫大氅的女子。

  尚渊不太耐烦的指指天上道:"你迟到了!"

  三娘柳眉一蹙道:"我们是刚好到,准时才是美德。"

  几个月没见到锺离道,两人彷彿什麽事情都没发生过,锺离道还是谦和有礼的样子朝他点点头表示打招呼,琴宿对他心境已不能同日而语,他异常思念对方,交会时眼神暗了暗,锺离道没看过他这种晦暗不明的眼神,愣了一下,很快就错开视线。

  陈以洁偷偷打量三娘,似乎被对方的美貌惊讶到,琴宿打着:"先处理正事吧!"

  三娘瞪了尚渊一眼道:"是啊!总是着眼在这种小地方做甚。"

  尚渊黑曜石般的眼睛眯了眯,对他们很不满,陈以洁被三娘的仙女之姿吸引,跟着附和道:"的确!先处理正事吧!"

  尚渊白了她一眼道:"我晚点再来收拾妳,你们哪个人来看交接清册跟清点装备?"

  锺离道正要说话,琴宿先拉住他的手腕左手打着:"我要话跟你说,三娘,你家小庄主先借我一会儿。"

  三娘挑眉看看他,凝视一会儿才点点头。

  尚渊看着他们俩人亲密状审视道:"有什麽事情不能先处理完正事在说?"

  他立刻用琴宿的话反驳回去,一点都不让自己吃亏,琴宿打着:"接交时我不用在场。"

  打完就先将锺离道拉走往钟楼的方向去,三娘看着他两的背影,转身自己拉过一张椅子,执起笔读着交接栏位道:"我来签吧!"

  琴宿离开其他人视线就放开他,锺离道一路无语的跟着他,两人站在钟楼下方,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乌木方印递给锺离道打着:"这是我用之前的碎掉的乌木弓做的,东沙御军钮我不能回给你,就用这个代替吧!"

  锺离道接过那枚乌木方印,上面刻着锺离到三个篆文很是细緻,他收进怀中没有表示什麽情绪,语气平静道:"好,谢谢。"

  琴宿看着他,打着:"你愿意把东沙御军钮给我吗?"

  锺离道心裡没有抱任何期待的收起乌木方印,也不认为他知道东沙御军钮的含意,有心无意道:"给你吧!"

  他腰间一紧,整个人被琴宿拥入怀中,背上一阵心痒,琴宿右手食指在他背上写着:"那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东沙驸马了。"

  锺离道脑中一片空白,有如被雷轰到呆若木鸡的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琴宿扶着他的后脑,低下头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吻上去。

  锺离道伸手搂住他颈脖,闭上眼回应他,琴宿吻的温柔生疏,舌尖先是小心的在他唇上试探,锺离道知晓他想进来,微微张口主动使他进入,唇舌交缠,等到分开时锺离道微微喘气,低声道:"你可别后悔。"

  琴宿笑着在他背后写着:"绝不悔。"

  锺离道反手握住他的右手,笑道:"用比的,很痒!"

  琴宿打着:"是你给我重新开始的勇气,撞南牆也好,我愿为你千千万万遍。"

  我愿为你千千万万遍-

  这世上还有比这样澄明透彻之心,更加让人心动不己的吗?

  锺离道动容的点点头,琴宿打着:"你可别嫌弃我这个穷光蛋。"

  锺离道故作霸道的抬起他下巴道:"放心!候仙府不会亏待你的,你一天吃十餐也不会吃穷我。"

  琴宿握住他指尖,笑吟吟的打着:"那本驸马就先谢谢爱妻了!"

  锺离道见他眼眉弯弯,笑中带着情深似海犹如当年温雅的语气,四周景色彷彿都被琴宿笑的万树花开,眼底亘古长绵的情意,看的锺离道耳根发红,他低头捏捏他的手道:"谁是你爱妻了,胡说八道!"

  琴宿食中二指指间拂过他的掌心,两人沐浴的阳光都变成暖流,情意相通的美好,锺离道有种一生一世那是刹那永恆的宁静幸福之感,两人默默凝视对方,白袖与护腕下的手交缠。

  树林间一个僵硬的嗓音道:"东沙驸马可以在交接人这裡来压个指印麽?"

  锺离道像是被电到一样撤出琴宿掌心,转身盯着脚边一颗石子,好似那是什麽有趣的东西非常需要仔细研究一番。

  三娘跟陈以洁一起站在尚渊身后,三娘比尚渊高一些,露出美人尖,她努力掩饰开心的样子,嘴交不断上扬,陈以洁听到什麽驸马在树干后面探头道:"什麽驸马?谁是驸马?"

  琴宿向陈以洁微笑着打着:"是我。"

  锺离道喉结滚动在旁边唔了一声,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发出呜咽声。

  陈以洁看看他俩人,拉着琴宿袖子好奇问道:"阿宿哥哥你要做谁的驸马?"

  琴宿打着:"我要做候仙府的驸马,乖,先去一边玩去,哥哥处理事情。"

  陈以洁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锺离道,很明显在怀疑候仙府的人口结构,有哪个身分高贵女性有荣幸嫁给琴宿,满肚子问题,知晓琴宿要忙只好垂手听话的站在旁边。

  尚渊完全无视两人都是男子却在谈论婚嫁的问题,黑着脸完成交接,地契等等卷轴全部交给三娘,一行人回到天江渡口。

  尚渊看着陈以洁道:"妳还不说?要拖到过年吗?"

  琴宿从刚刚就见到陈以洁一直有话想说又因为尚渊在旁边不敢说的样子,于是面容温和的打着:"以洁,发生什麽事了吗?"

  陈以洁瞄了一眼尚渊,尚渊道瞪着她凶巴巴道:"看我做甚?难道还要我替妳说?"

  陈以洁听他刻薄的语气,一副想反驳的样子,鼓着腮帮子忍了忍,扁扁嘴,摸摸鼻子往看起来人最好的琴宿身边上缩,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有人会把哪鬼东西封印在辣酱罐裡面?!我就想吃吃看他就康的翻下来!它嗖的一熘烟就跑了快的比那啥!"

  说完就缩到高大的琴宿后面,一手抓住琴宿的袖子露出半边脸向着尚渊,锺离道见她贴着琴宿,眯了眯眼睛,眼神飘向天江面上。

  琴宿没察觉锺离道的小变化,问尚渊打着:"是地道那个东西?"

  水云宗的地道设置三道结界,专门放置被回收的鬼怪,陈以洁每次饭点都会去食堂吃饭,以前在蓬莱仙门一些资历久的弟子都会自己带酱瓜醃萝蔔什麽的下饭吃,陈以洁是非常爱吃辣的,吃什麽都要加辣酱不然吃不下,就是出海来到中原也在包袱带了两罐辣酱,本来还剩半罐的,走到古刑林全部东西都丢了,在水云宗待几个月很快熟悉了,她去问伙房新来的烧火大妈,大妈也不知道粮末食材放哪。

  陈以洁想找洪安平问问,转念想着姊夫一直心不在焉,做事也提不起劲,不想拿这种小事情烦他,于是自己胡乱走动,跑到地道外围踢破一个罐子,被怪叫下了一跳,才刚踏出暗门就撞到面色不擅的尚渊,而那罐子裡面封印着扭曲人被放跑了,陈以洁修为本就普通,尚渊也不指望她能把扭曲人抓回来,尚渊知晓琴宿在古刑林持乌木弓射出九鹏剑、七星剑轰塌整个林子,不过众所皆知一个错误消息是郎英杰造成的,众人皆以为琴宿是个临时工修为低下,尚渊确知知道琴宿修为十分高。

  此次前往,还有一件事情就是要琴宿协助陈以洁把扭曲人抓回来,若是能直接消灭便更好,这个扭曲人比一般看到的都还要年长凶恶,是比一般鬼怪更为难缠,琴宿了解后便打着:"那明天我在同尚渊掌士一起去吧!今天我还有事情必须做。"

  尚渊神色倦怠下眼圈看起来更青了,道:"嗯,好吧!那明天麻烦你来水云宗一趟,我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驸马。"

  陈以洁跟着他一起上船,悄悄瞄了三娘一眼,才跟琴宿挥挥手道:"阿宿哥,明天见!"

  尚渊拱手的样子非常标准,臂弯抱着卷轴上船,三娘看着琴宿,一手推推自家小庄主右肩,带着催促自家妹妹赶嫁人的味道,笑道:"我等郭兆带人来整顿一下这裡,小庄主跟驸马你们请先上船吧!"

  她有种直觉,琴宿是知道今天什麽日子,她表面上是属下,不过她对锺离道暗自怀着犹如姊弟一般的感情,三娘以前作为郡主时有点任性蛮横,因为她没有其他兄弟姊妹,夜繁女帝对她这个小姑娘十分包容疼爱,在中原得到什麽好玩的好吃的新鲜的都先给三娘玩儿,宠的她养成横冲直撞得个性。

  摄政王也从不管这些儿女家事,三娘喜欢女帝连带着也喜欢像手足的锺离道,这份感情与姬宗臣那死心眼又死版的效忠不一样,三娘不想锺离道因为喜欢琴宿吃苦,心上的伤外人无法干涉,但身上的痛她绝对不会让他受。

  锺离道知道三娘对自己好以致他从来不主动提及琴宿,朱明会旁敲侧击的带到琴宿的话题,三娘则是迂迴的,故作随意的问问,郭兆则是对于自家小庄主喜欢男人这事觉得很崩溃,他完全不过问此事的。

  锺离道不管发生什麽事情都会强颜欢笑当做没事的过了,三娘看了心疼,堂堂一个皇子,小时候在中原流浪被追杀,就算琴宿救过他,这份恩情也不会大于这份心如刀割,三娘一度想杀琴宿,要是这个人消失至少尘封在君主心裡,也不需要时时刻刻挂念心伤断肠。

  以往的今天候仙府都会庆祝一番,锺离道不愿意这麽张扬夸示,朱明跟三娘还是喜欢搞东搞西,摆了满桌的菜跟开陈年好酒准备给锺离道,虽然锺离道都只是吃一下意思意思。

  她希望琴宿能好好待君主。

  锺离道垂眼转着左手黑麟护腕,琴宿左手道袍的袖子有根脱线飘来飘去。

  琴宿与她对望一眼,三娘对他投出感谢的眼神,有些鼓励犹如家人般的点点头,琴宿笑一下,伸手牵着锺离道离开寒山。

  锺离道被琴宿宽大的掌心握着,心裡暖洋洋,两人登上另一条琴宿自己造的小舟,锺离道坐在板凳上,琴宿撑起篙往西边登春镇去。

  阳光在天江面反射出一片亮白,锺离道支着头悠哉着大好风光,琴宿朴素陈旧的白道袍好像变成曾经雪白的锦衣,手上的长篙化成仙剑,脚下的木舟变成彩云,就要这要带着自己往寰宇神殿飞去。

  一切风光大好。

  琴宿鬓角的髮丝拂过鼻尖,抬手拨去时便见到锺离道凝视自己,不仅笑着打:"怎麽了?"

  锺离道起身走过去吻过他脸颊道:"想看你。"

  琴宿抱过他回吻他的唇,髮丝缠绕,两人在船上相拥,清风拂过,两岸青山,脚下天江照出是一对有情人。

  锺离道靠在他怀裡,当年他还附在那个丑小孩身上,琴宿还是那个带面具三箭退魔的清平君,他在燹火焚天的战乱被清平君牵着手一路走过歌天桥,楚子敬带着弟子们,几百把配剑从天而降穿透在清平君身上,那些疼痛是谁都无法忍受的,当时他害怕对方会后悔,他害怕放开这掌心。

  白的透骨,红到心痛,歌仙桥上,一生难忘-

  清平君至始至终都没开过他的手,那一刻他情根深重再也无法忘记。

  往昔的回忆像是被船滑开的涟漪,又在船尾汇聚成当下,青翠的林叶飘落江面,琴宿右手拇指擦着他左手掌心,闭上眼闻着心上人身上独特的香味。

  琴宿将长蒿放下,两人安静的任由一叶扁舟随意飘游在天地间。

  天分阴阳兮,欲问苍天兮,六慾七情分,不悲不喜兮,莫忧莫愁兮,我伴君与兮-

  "好听吗?"

  "好听!"

  那时候清平君这麽问他。

  清平君的嗓音像是高山流水,黄钟落弦,铮铮敲进锺离道的心中,那嗓音稳定惴惴不安的心,抚慰那浑身肮髒的孩子,他把这道韵留在灵魂,画入古髓。

  锺离道唱着当年的道韵,抬眼望他,笑着问道:"好听吗?"

  琴宿唇擦过他耳垂,打着:"好听。"

  此刻锺离道却有点悲伤,他实在太喜欢琴宿了,他了解清平君也了解琴宿,琴宿总是为了需要的人奋不顾身的去做,万夜便是算准他这份心软跟仁慈,派千灯去探查琴宿,被揭发真相就用自己会变成五头阎王当必须得到仙骨的理由。

  那盘棋下的太刁鑽,每一步都看透琴宿或是清平君的个性,锺离道要是早一步发现万家堡的秘密,肯定会先出手毁了淨世符钉,万夜本就该死了,他绝不会手下留情,琴宿要是为了大道牺牲生命,自己又当如何抉择呢?

  锺离道紧紧握住琴宿的手,琴宿抱着他像是抱起了全世界的珍宝。

  你心系天下,那我为你执剑,你爱护苍生,那我为你守护!

  街道人来人往,琴宿牵着锺离道东看西逛,他们暂时能忘记寰宇殿仙君、东沙君主、大战对立的纷扰,琴宿学着凡间的丈夫给锺离道试戴簪子,拿了毡帽给他戴戴,锺离道推开他手腕笑道:"我不冷呢!别给我戴,去,放回原位去,别让老闆不好整理了。"

  那老闆咬着竹签正低头滑介识版,见到一位温文尔雅,一位俊美至极之人,当然不能放过这麽好的机会,拿起一对银月流苏坠,笑眯眯对着琴宿道:"这位公子要给夫人买生辰礼吗?夫人人面桃花简直是人间绝色,您瞅瞅这对银月流苏坠配夫人实在太适合了。"

  琴宿听老闆嘴甜着不停喊夫人夫人,不禁露出微笑打着:"这对坠子我要了,麻烦帮我包起来。"

  那老闆似乎觉得锺离道紫瞳长的极为俊美,像是打扮成男装的佳人,琴宿站在锺离道身边高半个头,不时含情脉脉的与他对望就是一对璧人。

  老闆看到锺离道有些无奈的对琴宿道:"别乱花钱了,要什麽我让三娘把这条街买下来得了。"

  琴宿打着:"不行,今天是你生辰,我想自己买给你,老闆这我要了,我在这替他戴上。"

  老闆手脚俐落的将另一张小桌上的杂物通通扫到木箱裡,在摊开一块雪白布盖上桌面,架上铜镜摆好椅子,摆手躬身笑道:"大公子请,夫人坐,哎呀!别不好意思,刚成亲呢?我就知道!我婆娘刚成亲那会儿也是这样,那叫啥来着?千回……千年等一回……啊啊啊!是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你瞧瞧我这没文化的,跟大公子这样高雅不凡的人就是不一样!"

  锺离道坐下来瞧着铜镜,问道:"你怎麽知晓今天是我生辰?"

  琴宿站在他身后,给他戴上银月流苏坠,右手打着:"以前你在牆那头跟我说过,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铜镜裡面的凭君传语式是相反的,锺离道还是看的懂,左手拂过自己的坠子道:"这麽久了你还记得。"

  琴宿打着:"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锺离道起身笑着:"谢谢,我很喜欢,不过我只有一个心愿。"

  琴宿跟他一起走到歌仙桥上,一路上不少姑娘小贩纷纷行注目礼,想多看看这对绝美璧人,锺离道流亡中原时被天宵派楚子敬追杀,那时候雪白锦衣、青铜面具、不染凡尘的仙君立场坚定,一人力保他,在宽大的广袖下伸出宽厚的手掌握着自己羸弱满是烟灰的手,清平君高挺的背影牵着不及他腰间的孩子,清平君挥剑斩落不断从天而降下坠的配剑。

  锺离道腰间一紧一下被拉回现实,琴宿下巴架在他颈窝,右手伸到他面前打着:"在想什麽呢?"

  锺离道道:"在想你。"

  琴宿打着:"以前事情如果是悲伤的,就不要再想了,今天是你生辰,生辰快乐,我的阿离。"

  锺离道侧过头吻吻琴宿,低声道:"以后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你都要陪我过,不许离开我。"

  琴宿打着:"好,本驸马答应你。"

  锺离道听他一本正经的称自己驸马,笑着捏捏他掌心道:"琴哥哥,下次我陪你去雪山见你师父,不过你两个大师兄一定不喜欢我。"

  琴宿打着:"墨轩师兄从来没讨厌过谁,他是一个很文质彬彬的君子,长风师兄话多一些,但他不是坏人,他抱怨归抱怨,但很会照顾人的。"

  锺离道靠在他怀裡,道:"好吧!反正我也就是走个过场,师父师兄们不喜欢我也没办法,谁让你现在是候仙府驸马。"

  琴宿打着:"是,我今生是候仙府驸马,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是你的驸马。"

  两人耳鬓厮磨一会儿,锺离道道:"你今天就随我回候仙府吧!那边我在让人整出一间空房,以后不要到处漂泊了,就算要走也要我跟着你,以免你这个老实人又被哪路神仙骗去。"

  琴宿打着:"好。"

  锺离道道:"还要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把每个人都想的太好,现在的人心眼多的很,表面上说的可怜兮兮家破人亡,私底下得罪多少仇家才惹得一身腥。"

  琴宿打着:"好。"

  锺离道转身牵着他的手道:"走吧!琴哥哥,我们回家。"

  天上寰宇殿已经人事已非,雪山山门空无一人,寒山水云观是他随时必须离开的地方,而今他有真正的归宿,锺离道牵着他走下歌仙桥,正如当年他牵着阿离走上歌仙桥一般。

  琴宿微笑点点头-

  "好。"

  从今尔后,你就是我的归宿。

  

  ☆、三十七、扭曲人见张业裂(二)

  

  "什麽?!小庄主成亲了!这麽大的事情咋现在才告诉我?!我咋现在才知道?!"

  "我怎麽知道你现在才知道?你小声一点,驸马跟小庄主在裡面睡觉呢!吵醒他们有你好看的!"

  "驸马?!我家小庄主金贵的很是当了哪个妖豔贱货的驸马?!一定是哪个女人为了名利权势欺骗君主!三娘呢?我要去问她,你这傢伙又在开玩笑说话没半点准度,去,起开!别坐在这裡吃苹果!"

  "什麽啊!我坐在这裡碍着你了?路这麽宽,我朱明哪时后骗过你?"

  "你上个月说要去赌玉店取货,结果我一去阿泉说你根本没叫货!十五日你说小庄主要回来,让我派人把院子整一整,结果小庄主去月牙湾谈生意根本没回来,十七日你说新进一批丝绸要我派人给三娘送两匹过去,结果那些丝绸都是大红色,是用来做喜服用的,靠!你这臭小子老框我!"

  "那是我忘记了,你个大男人咋这麽计较,又不是姑娘家家的……"

  "咋啦!你就会给老子添堵,你这样看着我作甚?想打架是吧?来啊来啊来啊!"

  "谁要跟你打,别碰我苹果!"

  朱明跟郭兆在外面互相斯逼着,越说越大声,越吵越凶,大门一敞开,一位温雅俊容的男子散着黑髮,穿着中衣站在那微笑着看他们。

  朱明跟郭兆连忙放开对方的衣领,朱明拱手道:"驸马日安。"

  郭兆声如洪钟道:"琴道长好!"

  琴宿颔首,锺离道肩上批着紫色罩衫,抱臂站在琴宿身后微蹙眉道:"一大清早的嚷嚷什麽?"

  郭兆吃惊的看着他们俩道:"小庄主……你你你……你们睡一块儿?"

  他惊呆了也没理会朱明顶肘过来的暗示,朱明压低嗓音道:"你能不能长眼点?"

  郭兆声如洪钟道:"我咋不长眼了?!你看到他们睡一块儿了?小庄主跟琴道长不都是男人吗?不会真要成亲吧?男人咋跟男人成亲啊?!"

  朱明巴了自己额头一掌唉了一声放弃治疗。

  锺离道完全不理会郭兆的鬼叫,冷冷道:"把早饭送进来,然后出去!"

  郭兆被他横了一眼吓了一跳,连忙跟朱明出去了,琴宿伸手按按锺离道肩膀一手打着:"他们不懂事,别生气。"

  锺离道哼了一声,道:"我要开除他们,明天就让这两个笨蛋捲舖盖走人,有多远走多远。"

  琴宿把他按到椅子上,取过梳子帮他梳头,铜镜中反射出唇语道:"我给你理理,乖,阿离息怒哈!"

  锺离道道:"你跟我在一起,势必会受到很多阻挠……你是仙君,我是魔族君主,要是被你师父跟大师兄知道他们一定会很不高兴的……"

  琴宿帮他带上头冠,蹲到他面前打着:"我已经是你的驸马了,师父他老人家不高兴也没办法,我会说服他的,要是我父亲母亲还在,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阿离这麽善良正直、聪明伶俐、武功高强、乐善好施、玉树临风、身分高贵……"

  锺离道见他一脸认真的板手指细数那些不存在的优点,笑着拍他道:"你又胡说八道了,我哪有那麽好!"

  琴宿俯身吻吻他的唇打着:"你是最好的,不要担心,本仙君娶定你了!"

  锺离道听的心裡暖暖的,戳戳他的脸颊道:"好了,快起来,我们吃早饭了。"

  小碧拿着托盘,站在门外喊道:"小庄主,驸马请用膳。"

  锺离道用眼神看着琴宿:"看吧!说人人就到。"

  琴宿学着他用眼神示意:"阿离最厉害了。"

  锺离道笑着推了他一下,打开让小碧进来佈菜,两人坐下来用餐,小碧站在锺离道旁边添肉粥,琴宿吃着炒鸡蛋,用唇语道:"这位孩子这麽小就进府当丫环?"

  锺离道道:"她叫小碧是天外天烧掉时那批孤儿,我让三娘带着好生照顾,三娘都夸她特别聪明伶俐,以后我给她安排个好人家,嫁妆我给,三千两跑不了,绝不亏待她的。"

  小碧头低低的,听了脸生红晕道:"小庄主!我才不要嫁人,我喜欢郡主大人也喜欢这个候仙府,谁要嫁人!"

  琴宿把半条鳕鱼倒在碗裡面,配着粥一起吃完,放下碗打着:"小碧多大了?"

  小碧道:"回驸马,小的今年过完上元就十二岁了。"

  琴宿打着:"我以前十六岁时就许过人一段婚约,虽然拖到现在才兑现,不过我的爱妻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等妳有天发现不管做什麽事情都想跟某个人分享,想要成为配的上某人,想要为他把一切不好变成更好,那就是天赐良缘。"

  锺离道看着小碧有些似懂非懂的神色,摇头将碗筷放回托盘上道:"你现在说这些她怎麽会懂呢?这种事要遇到才会知道的。"

  小碧见自家小庄主跟驸马互动简直就像是心意相通,相处多年的老爷夫人,驸马教导自己的语气像是对着外甥女一样温和,还是点点头,收拾碗筷,道:"小庄主等等请移驾到正殿,水云宗尚渊掌士跟小财务官陈以洁拜见。"

  锺离道道:"知道了。"

  两人换了衣服,锺离道为琴宿穿上新买的雪玉竹纹锦衣,带上羊脂白玉冠,金丝水波带,琴宿顿时从落魄的穷道长变成仙姿飘飘不染凡尘的仙君之姿。

  锺离道退一步心赏心上人英姿,喜心道:"真是好看!"

  锺离道还是习惯一身靛蓝劲装,黑麟护腕,只多束髮带冠,整顿好就与琴宿一起出去。

  正殿,三娘站着笔直,陈以洁不断对她投以赞叹崇敬的目光,尚渊一手支着远游帽,低黑马尾巴端放在右肩垂到胸口,双眼眼皮上爬着青筋,下方黑眼圈,看上去昨夜在相思房又忙到通宵,一副随时要过劳死在岗位上的样子,非常让人担心。

  坐在尚渊右首是一个穿戴华贵,左手食指戴着一枚祖母绿大戒指,挺着圆滚滚肚子,一脸富贵圆润的体态,看到锺离道就起身道:"哎呀!小庄主啊!我可把你盼来了,我家快被那个辣酱鬼闹腾死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帮帮我啊!"

  原来被陈以洁不小心放出来得扭曲人跑到地方仕绅王员外府上,王员外在江东赌玉店跟古董店、水云宗江南地界上的航运生意都有投资不少资金,算是大股东兼合伙商,尚渊代表水云宗来同锺离道合作也是因为这层关係,而扭曲人到处作乱又极难消灭,阴森恐怖的扭曲肢体,趴在床底躲在梁柱上,常常潜伏在住宅家中,很多百姓很害怕这种鬼,尚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对外宣称这是什麽辣酱鬼,编了一个很扯蛋的故事,大致上就是一个很爱食辣之人,有天因为家人都不吃辣,就在他出远门时把他囤积一大罐的自製辣酱送人,那人回家后非常难过,朝思暮想着那罐辣酱,终于相思成疾。

  后来卧病在床画了幅那罐辣酱的画像,因为画的太像,有天月黑风高的晚上辣酱画中走出一个美貌的女子,那女子是辣酱精变成的,为了报答那人对辣酱的诚心决定以身相许,从此两人就过着幸福的日子。

  具体来说,跟辣酱鬼也没啥关係,尚渊口若悬河的把两风马牛不相关的事情扯一块编,王员外信以为真转述给家人,家人又跟家人说,后面越传说离其荒谬,这又是后话了。

  锺离道客气有礼道:"王员外不必担心,这事情就交给给本庄主,三天后肯定给您办妥,唉!届时在付款就成。"

  王员外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僕人捧了一箱金条跟一盒珍珠交给三娘,王员外道:"这可不行,小庄主你不是还要赶在去翡翠谷议事吗?那一来一往也要半个月,今天都十五了,我可不想拖到下个月,这样我家还不被那东西掀了,我七个小妾都吵着要回娘家住,我岳母都上门唸我一顿说我这一家之主当的多麽不称直,连这种妖怪都放进家里面要吓唬谁呢?我哪知道他咋进来的?谁被吓死就是谁了!啊呸!呸呸呸!反正我可受不了!你快跟我来!"

  尚渊道:"王员外放心,我们这就跟你回府邸,肯定帮你把辣酱鬼抓住!"

  他自己说着自己编的什麽辣酱鬼一点都没不好意思,还很正色像是真有其事,三娘听了站在旁边翻个白眼唸了一声:"臭不要脸!"

  琴宿打着:"以洁没问题吧?"

  陈以洁眼光从进殿开始飘在三娘身上,一听到琴宿同自己说话连忙收回目光搓搓手道:"啊?喔喔!我可以的!"

  锺离道转转黑麟护腕道:"那走吧!"

  锺离道跟琴宿骑马,尚渊跟陈以洁是坐马车来,尚渊不善武力打斗更不会骑马,坐在轿子裡面继续批卷宗一点都不浪费时间,陈以洁探头问道:"三娘不去吗?"

  三娘见这小姑娘一直蛮喜欢自己的样子,总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对她笑道:"我还要忙着布置喜宴,就不去了。"

  陈以洁犹如被雷噼到,震惊的下唇发颤道:"妳要成亲了?!"

  三娘但笑不语,马车已然走远。

  尚渊头都不抬蓝笔圈了几处尚可的方案,死气沉沉的道:"妳很喜欢她啊?"

  陈以洁左手食指转着头髮把他圈成几个小圈在指头上,道:"没啊!就是好奇护卫很少有女子的,我这个乡下土包子少见多怪嘛!"

  尚渊垂眼盯着两个错字,在旁边写上正确的字道:"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少见多怪的?她可是曾经的魔族郡主身分高尚,好几次违反女帝命令到中原捣蛋,摄政王跟女帝疼她,要不是她有一次把饕餮引到小镇被天才道人制服,她指不定弄出更大乱子,这位只比他们君主低一阶而已,连她这样不可一世之人都甘愿卑尊屈膝做锺离道的是护卫,可见锺离道表面谦恭有礼的样子,这个人城府有多深……"

  尚渊看着她完全神智漂游回到候仙府门口,那个批着忍冬暗纹紫大氅围着白兔毛围巾的美貌女子身上。

  尚渊本来想伸手在她眼前弹几下手指,随即想到一个人也爱用此轻浮的动作,连忙改成挥挥手掌道:"妳这麽心不在焉是在学妳姊夫吗?好的不学学这个,我看妳还是待在偏房不要跟着进府比计较好,省的妳被辣酱鬼吃了我还要救妳。"

  陈以洁不知为何整颗心都停在三娘身上,她跟我说话了!虽然是这麽让人心痛的内容,不对啊!之前听到他们喊阿宿哥驸马,指不定是小庄主跟他的……没错啊!我怎麽这麽笨都没想到!三娘怎麽可能突然就成亲了?她家小庄主都还没成亲呢!

  她想到此节觉得自己又有机会了(?)心脏一震雀跃的跳如擂鼓,至于尚渊分析的那些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开起马车小窗,呼吸着芬芳,对着青山绿水,心情愉悦。

  琴宿听到她竟然开心的唱歌,就像是以前他把陈以洁放在肩上在黄昏下阡陌田野放风筝一样,他驱马上前与马车并骑,虎口化出一支角宿箭,直着箭尾用箭头敲打银製马镫,发出噔噔叮叮之声配合她的韵律。

  锺离道开口哼着替不能说话的琴宿唱出来,语调上扬婉转带着七分不容拒绝的霸道,琴宿对上锺离道飘移的视线,马车内是陈以洁唱着歌。

  锺离道勾起嘴角,向他一抬下巴,左手一扯缰绳,那枣红大马往琴宿的白马跟前一跃就超前他,琴宿也加快速度追上去。

  尚渊一脸淡定的不理会外面的疯人院,垂眼继续看卷宗,他们敲敲打打,唱唱闹闹一路,一下就到了王员外的府邸,随从们早早站在门口迎接贵客,还有正宫跟一狗票小妾侍女浩浩荡荡莫约三十几人,锺离道跟琴宿下马由僕人牵去马厩照料,尚渊抱着公文箱被一个小僕从扶着从马车走下楼梯,陈以洁精神很好的跳下来,王员外道:"路上辛苦了,各位请跟我来。"

  锺离道跟众人客套几句,一行人进入王府,他们抵达一间仓库,上面一个匾额写着"聚宝阁"八个穿着卫哨校服的精壮汉子见到王院外便整齐喊道:"老爷好!公子好!"

  王员外不理他们,迳自对锺离道道:"这是我专门放一些私藏物的地方,外面全天都有一队家兵在巡逻,三十六人分三班,一个班八个时辰由八个人一组来轮值,他们会一直巡视附近任何可疑状况,裡面都有机关大锁,我每个月会进去盘点一次,近期有个小妾是二月十三日生辰,所以各地都有人来送礼,那些贵重罕见的礼物我都会放进这裡,这几天我就出入频繁,我就不明白了,谁会去偷裡面的东西呢?"

  锺离道道:"辣酱鬼不会偷东西,这种高阶鬼怪都是以吓破别人胆为乐,他们不会吃肉,而是吸食人们最深刻的恐惧,这批是不是新进人员?"

  王员外吃惊道:"您怎麽知道?!"

  锺离道姆指搓搓食指笑道:"要是很熟悉规矩的家兵见到老爷会问好,但不会贴臂立正,因为他们知道一般人都只会应一应,这些都是平时例行性的流程,他们连基本动作都站的这麽好,看来是刚训练没几天就开始执勤,看上去没见过生人很紧张的样子,而且他们竟然没喊我小庄主,那不就是新进人员才不认识我吗?"

  王员外叹道:"小庄主真不是凡人啊!简直神仙下凡!太厉害了!"

  陈以洁想起三娘的确看到锺离道也都只是口头问候一下就继续忙手边的事情,他观察力真敏锐,不,这是长年经验练出来的技巧!

  聚宝阁的确很大,他应该叫做塔,他是外牆粉白朱红飞簷的七层高塔,王员外道:"裡面有很多机关跟特殊生物灵兽,有些是要培训的有些是要转售的,辣酱鬼一跑到裡面我就请人用黄扶封印了,要是随意破符出来我这聚宝阁就会被震塌的,各位神仙麻烦出手一定要保留点,这是我曾曾曾祖父留下来得古董基业啊!"

  琴宿想着:"这闭锁空间可真是麻烦了,要是在古刑林或是茯苓墓该出手就出手,完全不用管后果,这是在别人家,还是古蹟,本来想着我跟阿离联手可以快速解决,这下反而是对扭曲人有利了。"

  锺离道转转黑麟护腕道:"行,琴道长开符一瞬间我们就冲进去,尚渊掌士你非战斗人员,是否要先退?"

  尚渊扶着远游帽道:"不必,我打不行跑还是可以的。"

  陈以洁耸肩道:"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擅长逃跑的!"

  尚渊黑青的下眼圈对着她凶巴巴道:"妳再顶一句试试!"

  她连忙闪到琴宿身后朝他吐舌头,琴宿打着:"你别这麽凶,吓着孩子了。"

  尚渊嘴交抽一抽不想说话,锺离道道:"那就麻烦琴道长了。"

  琴宿见他在外人面前叫的生疏,想逗他故意打着:"谁是琴道长?"

  锺离道手僵在空中,万分尴尬的看着他,眼中又羞又愤的咬牙笑道:"我说错了,是驸马!"最后两个字像是一巴掌啪在琴宿脸上一样可耻。

  琴宿点点头,化开结界,聚宝阁朱红大门两道黄符飞在空中,门缓缓打开其馀三人先进入,琴宿转入门内撤手,黄符立刻重新贴到门上。

  琴宿眯着眼,裡面不是跟以前进入的地方一片黑暗,而是灯火通明,亮的犹如白昼,裡面很宽广,像是一间书房,文房四宝,成堆的旧书跟满架子的古籍,锺离道道:"第一层是书库麽。"

  尚渊取出笔道:"你们右手背借我一下,我写上勒令返回咒,这样就算被反转方界错开,唸出此咒就能把所有人拉回距离自己五十米内,以洁把袖子捲起来,写手臂上就行了,拉高点。"

  锺离道道:"勒令返回咒本是两人所用,一主一随,主才能唸出勒令返回咒,而被写上的那方是随,受到召唤才会到主身边,现在你把所有人都写上勒令返回咒,请问谁是主谁是随?"

  尚渊把陈以洁右手臂上写上咒语,陈以洁新奇的不断扇着墨迹要让他快点乾,他道:"这裡所有人都是主也都是随,一人召唤就能让其馀人返回。"

  锺离道道:"这样要是两人同时召唤,就会发生强撞,会炸伤所有人,这本就设计给一主一随使用的,而且通常都是第一个写的人当主,是吧?"

  尚渊听闻眼睛眯了眯,锺离道客气的语调戳破他的行事,尚渊语调不阴不阳道:"你要是不想配合也没关係,小庄主万人之上,跟我这种低下的掌士哪能比呢?何况这凋虫小技、忘恩负义、低声下气、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的低阶咒语你贵人金眼也看不上是吧!"

  他真是一点都不让自己吃亏,别人反问他他一定要反问回去!

  陈以洁坐在桌案上翻着一个泛黄卷轴道:"这裡居然也有记载扭曲人!"

  琴宿打着:"没有这回事,这勒令返回咒不是一般人会用的,尚渊掌士是主也好,我们三人是随,你做为召唤也不会发生强撞之事,挺安全的,来,你写吧!"

  尚渊轻声一句:"蠢蛋你还是很喜欢当和事佬啊!"

  琴宿以为自己听错了,那语调十分耳熟,尚渊随即恢復阴沉,锺离道拉着琴宿道:"你别让他写,他们水云宗做事,我们候仙府可不参和!"

  尚渊冷笑一声,道:"以洁过来,别乱动东西,妳就不要把什麽妖魔鬼怪翻出来!"

  陈以洁好奇的低头看着一本书,道:"这裡面是以前寰宇殿星官张业写的策论,写的很好啊!"

  尚渊还未接话脚下一震上下剧烈晃动,琴宿手中被锺离道塞进一个事物,众人眼前一黑,一阵极端的静默,一口怪异的嗓音唱着-

  "我要扭扭曲曲的朋友~你不要站的这麽直!我要把你头扭到□下~~扭一扭~~我要扭扭曲曲的朋友~你不要坐的这麽□!我要把你手折到内脏裡面~~扭一扭~"

  "我要扭扭曲曲的朋友~你不要站的这麽直!我要把你头扭到□下~~扭一扭~~我要扭扭曲曲的朋友~你不要坐的这麽□!我要把你手折到内脏裡面~~扭一扭~"

  "我要扭扭曲曲的朋友~你不要站的这麽直!我要把你头扭到□下~~扭一扭~~我要扭扭曲曲的朋友~你不要坐的这麽□!我要把你手折到内脏裡面~~扭一扭~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来啊!我扭扭曲曲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扭曲人会把人的头扳到裤档下面,就是把人对折对著的意思

  ☆、三十九、翡翠谷仙门争鸣

  

  琴宿同锺离道一回到客栈,锺离道将门栓带上面容严肃担忧道:"把衣服脱了,上床。"

  琴宿整个耳根都红了,心裡涌出很多羞耻的想法,他知道了?他怎麽知道的?他会不会觉得我很……那什麽……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用这种法子解毒!我宁可被捅死也不要!

  他一激动就直接把想法打出来,锺离道脱去外衣挂好看着他道:"我把你把毒逼出来,干嘛捅自己?你别老是这样用这种方式处理问题,我看了心疼。"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琴宿按到床上,盘腿坐在他身后,双掌抵在他□□满是伤痕的后背,那伤痕印着眼连刺了他一下,他很快屏气凝神,琴宿感到腹部一阵一阵疼痛,心尖上一种痒痒麻麻的感觉被一团寒气直直逼退,两人周身被紫雾缭绕,锺离道闭目专心的运送灵力,琴宿开始头昏脑胀,喉头一甜,他紧咬牙关,一口深红的血沿着嘴角流出来,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前跌,被在身后的锺离道一把捞回来以免撞到床柱,让他靠在自己怀裡。

  锺离道将他满身汗水擦乾淨,替他盖上被子,伸手描摹他的眼眉,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小声道:"琴哥哥,你要对我做什麽我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琴宿睡颜很平静,他抬手灭了灯躺在外侧,一手扣着他脉门时不时检查着情况,等到凌晨琴宿脉象稳定后才睡下。

  琴宿是被锺离道轻声唤醒的,他坐起来取过脸盆边上挂着的手巾洗洗脸,换上衣服整好仪容,感觉除了腹部的外伤,一切都恢復正常,锺离道给他添一碗鱼肉蛋花粥,道:"感觉如何?还有不适吗?"

  琴宿打着:"没事了,多谢阿离。"

  锺离道给他夹一筷子的猪血糕道:"没事就好,等会儿三娘会驾马车来接我们,翡翠谷距离这裡莫约要三天的路程,在车上你在睡一会儿。"

  琴宿一手捧碗一手拿箸无法打凭君传语式,唇语道:"一早怎麽会有猪血糕?"

  锺离道一早自己进客栈后院伙房,那王大厨才刚起来烧水热锅呢!看见这位气质不凡的贵客连忙问他要吃啥,锺离道想琴宿受伤需要补一补,才请他煮了三杯猪血糕、炒鸡蛋跟鱼肉粥。

  锺离道道:"请伙房备的,慢点喝小心烫着。"

  琴宿夹了块猪血糕,看到盘子边上洒了一小堆花生粉,唇语道:"这是要沾着吃?"

  锺离道喝着粥配油条,把馅饼丝成小块泡进粥裡道:"是呀!这样沾着挺好吃的,试试?"

  琴宿吃一口,猪血糕黏黏充实的口感咬着就满口花生粉甜甜的味道,忍不住无声道:"真的很不错!"

  锺离道将一整盘推给他道:"把他吃完,等等吃药。"

  琴宿握着他的手打着:"好,如果没有阿离我真不知道该怎麽办,谢谢你。"

  锺离道捏捏他掌心温和道:"谢什麽,你都是我的人了,我怎麽可能看着你受伤。"

  琴宿听着忍不住俯身吻吻他脸颊,等两人用完早饭,三娘站在马车旁边喝着咸豆浆等他们,那客栈老闆天还没亮,开店就看到一位穿着忍冬暗紫大氅的貌美女子,忍不住跟她搭讪几句顺便献殷勤的倒了碗热豆浆和油条请她吃,跑堂的也一边搬桌椅打扫卫生一边忍不住偷瞄她,早起的商家看到是候仙府的马车,纷纷拿了不少自家的货品要给三娘带回去,三娘笑着婉拒几次,挡不住众人的热情,一如往常的带上许多新商品跟糕点土产放置马车上。

  行李跟装备都提上马车便往翡翠谷前进,这次由丹阳坛掌门岳百川主持的仙门争鸣会,主要是规划翡翠谷灵脉分配事宜,天宵派位于西北,基本是不会管到这块地界,对他们来说也太远并不方便管理,所以只是派人代表祝贺一下未来的主人。

  水云宗洪志恩对此没有太大兴致,所以也跟天宵派一样帮忙充场面意思一下,庐山逢门本行是卜卦占星奇门遁甲,翡翠谷地处低洼,不适合扩充运用,对于锺离道来说这块地界适合种植,于是决定接下。

  此番前来的都是仙门大派有头有脸的人物,候仙府决定接手的消息已然传开,大部分的人都是来恭贺候仙府,锺离道一向喜欢开发新地方,捡别人不看好的地方来重新塑造,效果都极佳,比如曾被烧掉的天外天,裡面有手艺绝佳的退休御厨指点,每道菜都是结合当季食材跟客户口味做调配,现在可是一位难求,被打坏的歌仙桥现在是江南最名胜的景点,凡是到江南没去歌仙桥的就是没去过江南,锺离道做的比任何人都还成功圆满,以至岳百川觉得翡翠谷很适合交给江东候仙府。

  抵达翡翠谷时,天上不少仙门人士御剑前往,还有更多人骑马坐车,毕竟这不是闹区城镇,路途遥远能舒服一点没人想要自找累受,翡翠谷虽说是谷,不过依地形坡度建造朱红的翡翠楼,两旁高耸的山壁,往下凹处便是环绕八方的瞭望台,中间楼城上插着丹阳坛的青底黑篆文旗帜。

  丹阳坛弟子仲仁跟仲礼带领其他小辈在接待各路贵宾,仲仁看着名册跟礼单在核对,仲礼在旁边唱名,锺离道是座上高宾一到就先被接引到正殿,其他人依序辈安排入内,琴宿跟锺离道坐在主位右首,他们坐在最上方的平台上,前方有白大理石的栏杆,即使坐在位子上也能看到下方场面,宽广的四排长桌一路延伸到大门口。

  柱子两旁摆放各色菜餚,客人都可以自行取用,有烤山猪、火烤獐子腿、清蒸黄鱼、海参鱼翅、尖椒牛柳、鲜虾臭豆腐、蛋黄南瓜、菠萝牛柳、红烧鲈鱼、玉米饼、田螺塞肉、话梅花生等等丰盛美食,甜点跟美酒也是摆了满满一大桌,三娘站在他们身后帮忙倒酒,锺离道一向不爱府中以外的人服侍,仲礼念道:"天宵派剑阁鋐午,莲潭郎英杰!"

  走在前面的是穿着杏黄道袍的英俊青年鋐午。

  浓眉大眼神采奕奕,浅褐的眸子,棕髮梳的整齐高马尾用黑带竖起,一身粗布劲装左肩披着皮革甲冑,胸前皮带穿过腋下,繫在铁环上是铁灰的半边披风腰配九鹏剑。

  他一见到锺离道跟琴宿就开心地挥手道:"锺离兄弟!哑巴哥!真是太棒了能在这里遇见你们!"

  鋐午对琴宿颔首,琴宿打着:"你好。"

  锺离道看到郎英杰极其兴奋的状态就觉得累,随意寒暄几句就打发他走,接着是庐山冯门卢蔚然跟一路低头玩介识版的尧泽,卢蔚然腰间配着七星剑,那柄可怜的配剑显然被楚子敬修好了,他推了推单边黄铜镜片,横了被尧泽撞到的丹阳坛弟子一眼,把对方吓了一跳,就是一副"我家孩子走路你们给老子滚一边去!"的护犊样。

  尚渊跟陈以洁两人坐在较后方的位置,尚渊扫了一眼在坐的贵宾,陈以洁正远远的跟琴宿挥手,他脸色黑了黑继续低头看卷宗对这吵杂热闹的场合充耳不闻。

  万家堡万堡主穿着夜樱服,千灯也换上万家堡校服跟在一个温和美妇旁边,尧泽看到她就咬着烤鸡腿,捧着酒碗走过去,千灯的母亲低头跟她说几句话,千灯摆摆手示意自己要过去。

  两个孩子坐一块聊起来,水云宗相思房尚渊掌士跟陈以洁很准时到了,陈以洁看到三娘就朝她笑了笑,三娘对她微笑,顺手将一缕髮丝拨到耳后,锺离道让她坐着,她才坐到他们身后。

  不少小辈跟女眷都对锺离道投以爱慕崇拜的目光,琴宿看锺离道很习惯被这种几千人看着的大场面,照样吃喝着一点都没有不自在,好几个姑娘故意来来回回在锺离道面前经过好几次,一下倒酒一下拿糕点,互相嬉闹着不断用炽热的目光看他,琴宿见状忍不住调侃打着:"阿离很受欢迎呢!"

  锺离道一手支着头,看着下面人来人往的殿堂上,一个肩头披着黑貂裘,上身露出一片健壮胸肌的男子,他身后僕从端了一杯酒给他,被他推回去拒绝,他们旁边还有一个身材文弱的男子正在低头戳一盘豆腐,把那豆腐戳的坑坑漥漥,一碗冰镇雪莲放在旁边,三人长相均是毫无存在感看了就忘那种,也没人注意这三人。

  锺离道听闻琴宿调侃晃动一下支着的手,手指垂在下巴,歪头看着他道:"琴哥哥莫不是在吃醋?"

  琴宿无奈笑着表示没有,唇瓣一阵冰凉触感,锺离道伸手将琴宿唇上酒滴抹去,舌尖舔了那手指笑的七分妖媚三分慵懒道:"嗯,这酒真甜。"

  琴宿抿了抿唇,低头假装研究那只凋着朱雀展翅的玉杯,锺离道见他不理自己,一手勾起他下巴强迫他对上自己双眼道:"怎麽?撩完就不理本君了?这可不行哪!"

  琴宿无奈打着:"我哪裡撩你了?"

  锺离道盯着他眼神带着深情笑意,琴宿侧身端起一个翡翠酒壶挡住自己跟锺离道的脸,就低头吻住他的唇,酒香、桃花芬芳跟笙乐琵琶弹奏缭绕两人周围,旁人往上看便是两人靠的极近,似乎在那翡翠酒壶后说着悄悄话,琴宿一手抚上他后脑,锺离道左手抓紧他的衣襟右手还捏着桌面上的酒杯。

  琴宿先分开双眼沉沉的看着他,锺离道轻轻咬了他下唇一口低声道:"就你会吃醋还不认!醋罈子!"

  琴宿放下翡翠酒壶笑了笑,打着:"你说什麽就是什麽。"

  锺离道心裡又甜又喜,笑起来更添风采绝代,引的更多姑娘侧目,岳百川从台上巨大的屏风后面转出来,后面跟着仲仁,一阵鎏金青铜锺声叮叮噹噹,各位贵宾见到主人进场皆举起酒杯。

  岳百川道:"多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赴宴,今日特别感谢远道而来的天宵派和万家堡,请诸位道友先敬他们几位一杯。"

  琴宿向郎英杰举杯,郎英杰露出深深的酒窝,笑着犹如大孩子大声道:"哈哈哈!我拿酒杯其实裡头是牛奶喔!我可以千杯不醉!"

  鋐午已经懒得制止小师弟失控脱序的行为,他很有风范的频频点头敬酒,万家堡主跟夫人礼仪端庄的回礼,千灯跟在父母旁边拱手,尧泽见她一本正经,还真有她父亲领导范儿,朝她做鬼脸闹她,千灯束个食指在唇上又指指父亲,万堡主回头她立刻摆上肃穆神色,尧泽吃着黑糖八宝粥哈哈的笑出声。

  岳百川再添一杯道:"这杯恭贺候仙府锺离小庄主接收翡翠谷,以后此地的村民跟百姓有劳您多加关照了!"

  众人皆举杯面向锺离道,琴宿见下面那位披着黑貂裘的男子格外敬重的深深鞠躬,他本想单膝下跪被旁边神色紧张的僕从拉起来,他后面的文弱男子仍旧坐着没起身,好像在看一场假惺惺的表演,侧目露出不知为何莫名苦涩的笑意,笑的独怆然而涕下,感觉他不是在一场宴会而是在出殡。

  锺离道居高临下,那从骨外漏的君王之气任何外物都遮掩不了,他右手三指捏着酒杯,左手掌心向上对那披着黑貂裘的男子虚虚往上摆,那男子才站直,高大的身姿坦露出健壮的胸口。

  锺离道起唇道:"此地灵脉灵气丰沛,此地处偏远交通不便,不过此地若是修桥铺路,抑是能方便造福百姓,尔后还有需要诸君的地方还请多拂照。"

  岳百川走下去跟各位贵宾互相寒暄打招呼,他走到卢蔚然旁边跟他聊起来,尧泽感觉很无聊的转着酒杯完,千灯见他父母在跟其他人聊天谈论一些边界贸易之事,跟尧泽有一搭没一搭说话,郎英杰跑到台上问琴宿道:"你有我师父的消息没有?"

  琴宿打着:"抱歉,还没有。"

  郎英杰有些失落的拿起琴宿桌面上的烤肉串吃,稀哩呼噜吞下肉,把牙籤咬着上下晃动,琴宿怕他戳到自己咽喉,伸手取下他牙籤。

  郎英杰一手抱着膝盖晃动,笑起来脸颊两个深深酒窝,英挺中带着孩子气道:"以前要是有这种什麽宴会的,我师父肯定是代表天宵派出席的,楚师叔不爱来这种人多的地方,掌门最近身体又不好,本来我一个人可以的,鋐午师兄硬要跟我一起过来,这也没啥好玩的,附近的村落都是田地跟大黄牛,我拔萝蔔还被师兄唸,那长出来不就是要给人拔的嘛!"

  琴宿听他说着最近玩什麽,锺离道旁边围着不少祝贺的人,他在被人祝贺的同时眼光还不断放在琴宿身上,下面那黑貂裘的男子抬眼注视着郎英杰,郎英杰这人从来不注意师父以外的人事物,他对琴宿算是很要好了,也是因为琴宿答应要帮他找师父,才赢的他除了师父以外全部的重视,那黑貂裘的男子被旁边僕从拉拉衣袖,他又抬眼看了在琴宿旁边大笑的郎英杰一眼,才转身离开热闹的正殿,隐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岳百川右脚不方便,适才致词不好拿拐杖,看起来太过孱弱,现在没事了仲仁连忙取过白桦木手杖递给掌门,他跟卢蔚然谈了一会儿,就一拐一拐走过来,这裡已经换上三娘替自家小庄主挡酒。

  翡翠谷"翠华酿"特别出名,顺口香醇,出谷一坛要价一千起跳,当地村庄就是靠此酒发家致富,对外卖的特别贵,抽成很重,以至于今日很多人吃的很少,每个人都在勐灌"翠华酿"开玩笑不要钱的名酒不喝也是拿出去卖高价的,铁定要喝够本!

  锺离道放手让三娘以一挡百,一人灌下五坛"翠华酿"惊呆一狗票想要调笑她的猥琐男子们,锺离道摆脱他们,坐回琴宿身边,郎英杰一下就觉得琴宿无聊了,他一点都不会聊天只是礼貌的微笑着,郎英杰不走楼梯,直接从台上翻下去,引来几个经过的女弟子一阵惊呼,鋐午正在同仲礼说话,看到这个不受控制的小师弟连忙过来教训:"有楼梯走,你这样乱跳成什麽样?"

  鋐午没好气地瞪着他,郎英杰根本不理他一下跳过长桌,左足一点,头下脚上身姿犹如鹏鸟在空中翻腾,翻身时顺手抄起两块桂花糕塞进嘴裡道:"看我双鹏凌空!"其他人连忙捧着酒杯避让开来,站桌边的人倒楣被洒了一身酒。

  鋐午勉强笑着对仲礼道:"不好意思,我家这小师弟爱玩闹,十分顽皮,让你见笑了。"

  仲礼歪歪站着道:"哈哈,没什麽!以前我家掌门有个朋友还真顽皮,把辣酱放在楚阁主桌上,你真该看看当时楚阁主的表情,那才真精彩!"

  鋐午最清楚自家阁主个性,汗颜道:"那他还活着吗?"

  仲礼喝了口酒阴森森道:"他不见了,就这样凭空消失连尸首都找不到。"

  鋐午打了个寒颤,他连续被灌了十七八杯已经有点头昏脑胀,胡乱用词道:"别说了,我感觉楚阁主好像埋伏在外面要随时给我们团灭,不说了不说了,听着怪吓人的,人吓人的。"

  他咬字不清的挥挥手,仲礼见他身子一歪,撞翻一个空盘,他眼急手快将鋐午拉住,扶着他坐下,郎英杰是在场唯二不喝酒的,他咬着碗延喝了第十五碗小米粥,那一大锅小米粥都是岳百川替地给他准备的,一铁锅放在他座位后面可方便他了。

  郎英杰一个人坐在桶子边整个头探进去要把底层裡面的剩粥刮出来,鋐午见他像是一隻小鸟把自己埋进食盒裡面,那小米粥滴在郎英杰身上,他头上罩个铁锅看上去十分搞笑,旁边想要喝点粥的千灯看他从桌上跌下来,伸手帮他把铁锅拿起来,尧泽站在旁边那五条烤香鱼跟一大碗水煮香菰贡丸,他直接去取糯米汤道:"妈的你是多喜欢小米粥,这麽大一锅难吃的东西你居然可以一个人喝完,真佩服你了!"

  郎英杰道:"这小米粥可好吃了,你没吃过哪知道好不好吃!"

  尧泽丢开汤匙道:"你都吃光我吃个屁!"

  郎英杰道:"我才吃几碗而已就见底了,我去伙房看还有没有。"

  他效率极高,边说就边往大门走,其他端送菜餚的弟子见他风风火火的往门外冲,千灯捡起汤匙道:"他到底多喜欢吃小米粥啊?也没见他吃其他东西就一直喝粥,这不就是一般的粥吗?"

  尧泽嚼着甜糯米汤道:"谁知道,看到他感觉我智商都要掉一半了。"

  千灯道:"等下岳掌门他们要到翡翠台将灵脉图跟地契移交给锺离,要一起去看看不?"

  尧泽道:"妳还要吃麽?"

  千灯早把盘子放下,道:"不吃了。"

  尧泽道:"那就去看看吧!反正閒着也是閒着。"

  此刻剩下在正殿的都是小辈们继续吃吃喝喝,其他年长者像是万堡主跟卢蔚然已前往翡翠台,两人吃饱喝足一同前往翡翠台,台下边莫约十来人,鋐午、万家堡人跟夫人、卢蔚然、三娘跟几个丹阳坛弟子,锺离道拉着琴宿手万一同上翡翠台,琴宿打着:"阿离我还是下去吧!这是你的地界。"

  锺离道道:"你也是候仙府的人,自然要跟我一起,以后这地界你还不一起帮我管着?"

  琴宿听完只好默默由他牵着自己上台,岳百川像是对琴宿完全不熟悉一样,那天夜中跑去寒山跟琴宿说话的人现在对他十分陌生的样子,他这两极的态度搞的琴宿很疑惑,岳百川看着琴宿又看看锺离道,很明显是觉得为何要带他上来。

  锺离道道:"他是我……是候仙府的……"后面两个字始终不好意思说出来,琴宿打着:"我是候仙府的驸马,我就在边上看着就好掌门不用管我。"

  岳百川抬眼看了锺离道,他点点头表示没错,仲仁端出一个托盘,上面用金线跟三道黄符封印的捲轴,一个长形木盒,岳百川唸出符咒那黄符被金色的咒语环绕,锺离道握上那卷轴,金字将两人手掌包围,岳百川道:"礼无不报,神其听之,今日翡翠谷地界,全权转移候仙府,各派仙门以此为证,移交人岳百川。"

  锺离道道:"受界人锺离道。"

  仲仁道:"礼成,奏乐!"

  一阵敲钟声,卢蔚然推了推镜片道:"恭喜小庄主!"

  其馀人跟着祝贺,千灯跟尧泽看琴宿站在翡翠台上,尧泽道:"道长看上去跟以前不太一样,感觉精神很多。"

  千灯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是这样说的吗?"

  尧泽道:"谁要成亲了?"

  千灯道:"我就说说而已最近听到后仙府在筹备喜宴,说是有人成亲,搞得这麽盛大,我觉得很可能是锺离自己的婚事。"

  尧泽听到八卦顿时来了兴致,道:"锺离要成亲了?跟谁啊?我怎麽都不知道他跟哪家小姐好过?还是男子?我一直觉得他喜欢道长,不会是他两要成亲吧?"

  千灯道:"我也不知道,道长像是会成亲的人吗?而且他俩都是男人啊!"

  尧泽见琴宿跟锺离道两人亲密的拉手,交头接语,锺离道目光不时在他身上没移开过,琴宿没来过此地想要晃晃被锺离道牵着手,尧泽道:"我很难想像锺离跟哪家姑娘在一起,我猜是道长,妳看呢?"

  千灯揉揉太阳穴道:"我不知道,我对这种八卦可没兴趣。"

  仲仁正在翻着礼单,找找要给候仙府的礼物,岳百川拄着白桦木手杖被仲礼扶下来,琴宿跟锺离道说前几天晚上在寒山遇到岳百川之事,大概说一下当晚谈话内容,现在岳百川像是完全不认识自己一样,锺离道道:"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岳百川是怎麽走路的吗?"

  琴宿想了一下打着:"他一开坐树上,后来跟我说话就下树来……他那时候好像是……左脚!他现在怎麽变成右脚了?"

  锺离道道:"那天晚上不是岳百川。"

  琴宿有些意外的看着岳百川,他正在跟卢蔚然交谈,尧泽坐在旁边掏出介识版低头玩,千灯对上琴宿时笑了笑。

  仲仁站在翡翠台角落才找到交接礼,正要转身下台时一道冷光箭从山壁东首射出,仲仁还没反应过来,他胸口就被一箭射中,身躯化成一个弧线从五米高的翡翠台掉下来!

  "仲仁!"

  仲礼见状大吃一惊,众人皆是一阵错愕,琴宿跟锺离道对望一眼,今日天空风和日丽,黄道吉日,这几年海清河晏,很多人跟东沙魔族都有往来,不管是经商还是婚姻,除了天宵派地处西北较其他仙门偏远,加上楚阁主对魔族深恶痛绝,剑阁弟子上行下效外,一般人对于魔族都是正常往来没有区分,毕竟过了百年,除了修仙有成的人士,小辈们都是念书时才读到仙魔大战,然而谁也没想到此时此刻竟然会有魔族突袭!

  山壁缝中逐渐出现不少黑衣鬼面人,东首山坡一名高大的男子,肩上披着黑貂大氅,一圈厚重贵气得毛皮挡住他下巴,上身露出一片健壮的胸肌跟腹部,腰带随风飘扬,金吉脸色凝重的持着强弩站在他身边。

  那人嗓音犹如悠远沉重的号角声,带着金戈铁马的浑厚道:"今天你们全都得死!"

  

  ☆、四十、一场恩怨一柄剑

  

  姬宗臣任由黑貂大氅在风中飒飒,油亮漆黑的貂毛挡住他刚毅的下巴,他脸色阴沉看着岳百川等人。

  卢蔚然想起之前掐着自己的人,嗓音跟姬宗臣很相似,目光就直接射向锺离道意思很明显,姬宗臣是他手下,那这场变故自然是受到他所使,没料到姬宗臣一个破风钢箭向锺离道眉心射去,被对方用黑麟护腕锵的一声挡掉,这摆明就是姬宗臣要跟锺离道划清界线,以免锺离道被自己牵扯。

  三娘很配合的对他道:"你竟然敢攻击小庄主不要命了?!"

  锺离道假装不认识他,转转手腕道:"哪裡来的不长眼。"

  琴宿想着:"看来姬宗臣是有计划而来,刚刚那两人就是金吉跟楼璟翔了吧?也不知道楼潭主现在在哪?"

  岳百川道:"原来是姬将军,你是为了百年前大战而来的?"

  仲礼抱着仲仁的尸体,胸口跟双手沾满他同门的鲜血,他双目通红的吼着:"跟他废话做甚!我杀了你这东沙狗贼!"

  他飞身一剑向姬宗臣掷出,剑身刚飞出立刻被十几隻钢箭打掉,山壁上的魔族士兵估计五十几人,岳百川沉声道:"姬将军既然杀我门人,那就留下命来赔吧!"

  说着卢蔚然已抽出七星剑,尧泽转着善化,万堡主跟夫人挡在千灯面前,千灯右手按在寻夜刀柄上,鋐午持着残阳剑道:"姬将军,百年沧海桑田,事过境迁你又何必耿耿于怀过去?放下执念对你跟你死去的族人会好一些。"

  姬宗臣一双棕瞳是黄沙滚滚的危险,冷声道:"当年你们四象变之盟杀我父亲灭我族人,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这些垃圾的忌日,前提是如果有人还记得你们的话!"

  金吉将强弩丢给旁边的属下,卢蔚然剑指开封,七星剑七颗珠宝闪闪眩光,一到七彩虹光大作,他周身灵力暴涨率先冲上山壁与大批魔兵打起来,尧泽唰的善化飞速旋转,立刻削掉一个魔兵的半边脑袋,脑浆是白色汁液乱喷,尧泽踩住那断头尸体,纵身往上跃几个起落斜卡在山缝中给其他魔兵打起来。

  姬宗臣知道这次翡翠谷争鸣宴势必会聚集各大门派掌门,他对四象变之盟积怨已深,尤其是天宵派,他一心认定这次不是阙玉英就是楚子敬会来,岳百川跟阙玉英有交情,这次这麽大的事情他没有理由不来,儘管楼璟翔跟他说过楚子敬不喜这种喜宴场面,一没魔族二有茄子。

  阙玉英近年身体欠佳极少下山,顶多是派鋐午最多加一个闹腾小鸟郎英杰,姬宗臣不想听他的,他当将军时就习惯下命,最讨厌别人自作聪明的搞献计谋略,好像把自己当什麽都搞不清楚的笨蛋一样,他酸了楼璟翔一顿就独自规划突袭计画,金吉这种完全不会反驳不会硬要讲道理说服对方,更不会一言不合就发脾气坚持己见,他这样个性十分适合当姬宗臣的副手,姬宗臣顶多心情不好嫌他没主见老是唯唯诺诺,有主见的不都被他宰了麽!

  姬宗臣眼神示意,金吉看不太懂,他口金口道:"把这裡的人全宰了,我要去找忠君。"

  姬宗臣这次开战前有跟金吉说过郎英杰身份,金吉才明白为何他要对争鸣宴发突袭,金吉知道少爷没死真是喜极而泣,边哭边跟着自家将军沙盘推演,也是因此金吉才能召集到沿海一带的旧部,对金吉来说没有比忠君少爷还在世更让人欣喜的事情了,毕竟这是金吉一直以来期望之事,姬宗臣跟楼璟翔僵持一年多,他满腹怨怼愁苦,不断计画要向四象变之盟报仇。

  琴宿打着:"姬将军是要打算杀死岳百川跟卢蔚然?还是要灭了这裡所有人?"

  锺离道躲开那些象徵性打打他的魔兵,一脚揣开七八个举刀砍来的敌人道:"琴哥哥,这是他们的恩怨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先撤吧!"

  琴宿见岳百川身前是挥剑的仲礼跟奋力抵挡的卢蔚然,转念想着:"这些恩怨外人又如何管得?我现在不是清平君连劝都无法了。"

  他跟着锺离道后面是三娘一路往正殿跑,只见一个断柱从天而降,锺离道一剑噼断,随着石块四射一个巨大的阴影复盖住他们-

  那是一个庞大的巨兽,拥有一张人脸,四周都是青红交错的皮毛,四条兽爪踏着腥臭的灰黑雾气,后尾由几百具缝在一起的白花花扭曲乱折起来的尸身组成,上百隻阴鬼从那东西身边窜出,发出凄厉的尖叫!

  "檮杌!是檮杌!还有几百隻阴鬼跟着他一起!"

  "什麽?!为什麽翡翠谷会有檮杌!外面怎麽回事?"

  "翡翠台那边过来的……呜…….!"

  "岳掌门人呢!不要推,妈的我要……啊啊啊啊!"

  "万堡主!快去找堡主过来!那边的,你在干嘛!不要对他用寒冰决会……啊啊!"

  正殿都是各仙门的小辈被突然冲进来阴鬼吓得魂飞魄散,酒醒一半,有的手忙脚乱的要去拔剑,有的要丢黄符,有的要冲出去找自家掌门,被狂暴的阴鬼当众开肠剖肚,鲜血跟内脏哗啦啦的掉下来,一条手臂被甩在一个惊慌的弟子脸上,吓得他当场晕过去,几个弟子刚抽出长剑就被一个阴鬼从后方贯穿,五脏六腑粉红的肉外翻,溅在牆上,有弟子吓的踩到自己下摆,整个人往前跌出去,发现视觉往上看到梁柱,再快速坠落看到一具无头身体还站在原地。

  琴宿赶到时正殿一片溷乱,断肢内脏喷在桌面上、地面、挂画,酒杯碗盘碎片乱飞,每个吓的弟子根本忘记怎麽用剑,只顾要往外跑,那些阴鬼见到锺离道就自动往两边散开,锺离道慢悠悠的抬脚避开地上躺着脑壳被咬开的半边尸体。

  门口两扇大门被一根柱子横挡着,数十隻阴鬼趴在地上分食尸体,还有几个被琴宿从乾坤袋中翻出追月洗尘弓,三箭角宿箭嗖嗖嗖射中阴鬼,他们便化成一缕黑烟消失在原地。

  琴宿一箭射穿屋顶,头上一束强光射进来,还有七八个存活的弟子连忙御剑往那唯一的出口逃命,剩下几百隻阴鬼还趴在地上、匍匐在梁柱上、躲在桌下各处啃食被杀死的弟子-

  一片狼藉,锺离道挥手封住正殿八方阻止阴鬼逃脱,琴宿持着仙弓不断向阴鬼攻击,角宿箭穿梭在黑雾中,每道准确无比的银光穿透四射,一会儿这裡的阴鬼全被琴宿灭的乾乾淨淨。

  锺离道撤下结界,横七八竖残缺不全的尸体少说有一千多人一路延伸到偏殿及后院天井,琴宿避开那些断肢跟滑腻的肝脏,他雪白的靴子仍是沾上一点腥红,锺离道在他有些错愕一时反应不过来情绪中,先绕了一圈检查有无生还者,道:"走吧!这裡没有活人了。"

  琴宿呆呆的望着前方破碎一地的桌椅、酒坛、碗筷碎片溷着一跟下巴被撕开裂出白骨跟牙骨的尸体,刚刚这裡还很热闹,大家还在把酒言欢,转眼间就变成人间炼狱,到底是什麽样的仇恨需要用这麽多的年轻生命来报復心中的憎恶?

  琴宿闭上眼,彷彿回到百年前怒火冲天的大战中,叶震天每个晚上都会处决十几个被怀疑是魔族的弟子,那时"正身"天天都在上演,水云宗的刑场被染成红色怎麽洗都洗不去,琴宿无法忍受这种两相不断厮杀的战争,他毅然决然背上仙剑下凡,为什麽不能干涉人间之事?还要牺牲多少人们百姓跟魔族士兵才能遏止?为什麽要战到这种程度?

  那时十八岁的他不明白,过了几百年他懂得双方坚持各自的立场,一辈子都不可能妥协对方的要求,当年叶震天不会对魔族低头,更不会承认这是他拉其他三派下水的计谋,他用大义换私利,天宵派、丹阳坛跟冯门都不得不在这腥风血雨中跟着他上战场,摄政王不会放过间皆杀害女帝之人,他言明要对四象变之盟开战,特别点名要取阙玉英、叶震天、岳百川及卢蔚然四人狗头,摄政王为了女帝的死跟阿离的生先发制人。

  阙玉英被逼着拿起圣王剑对战,他一向是个平易近人的个性不喜争执,岳百川从来不喜欢这些规矩框架却被逼着服从听命水云宗,卢蔚然喜研究古籍历史,他是个读书人却必须站在不属于他的位置,这些本可不见血谈妥的事情,到头来还是要杀到对方倒下为止,清平君无法忍受这种偏激的杀戮征伐。

  "你太年轻了,根本不明白这些事大道中运行的因果。"

  "寰宇殿不是管黄道十二宫的?还有本事去打仗了!他以为他是谁?笑死人了,一个年轻的仙君别人称呼一声殿下是给他面子,有什麽能耐还想要插手人间战乱!"

  "含着仙汤匙出生就是不一样呵!反正有星河天尊跟琼光仙子罩着他,当然想干嘛就干嘛。"

  "人间自己开打关我们什麽事情?死一批换一批不每隔几百年就一次,有什麽好大惊喜怪的,这种贱民活该去死!"

  "我说我这庙咋都没香火了,哼哼原来是开战啊!希望下一批信徒不要品味太低,把我那神像贴满金箔难看死了!"

  "寰宇殿下,您别插手了,以前您要在人间如何都没关係,可这次千万别啊!"

  "阿宿你别胡来!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这回跟你喜欢人间是两回事,每件事情的发生跟结束都有命数,万物变化任何事情不会无中生有此消彼长,何况此战并非小事,关乎三界你一定不能干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会被贬的,肯定会被贬的。"

  那就贬吧!

  每个仙僚星官,包括师父都是这麽劝自己,明明有制止杀戮之法,却要躲在宫阙饮琼浆玉露,明明拥有匡扶天下之力,却要在天庭拨弦掷金!

  你们不懂这些,既然不懂,就不要管了!

  清平君从来不会对于无法被认同而愤怒,除了对上星河天尊真正生气过,当时清平君从来都是平静地接受所有劝说跟那些带着损人的尖酸批评。

  会被处罚,最糟糕就是被贬下凡,好吧!那我就用这份觉悟证明我是对的!

  你们不懂这些,既然不懂,就不要管了!

  清平君从来不会对任何人用言语来坚持己见,他会直接实施用行动证明!

  "你们不懂这些,既然不懂,就不要管了!"

  锺离道问道:"什麽?"

  琴宿连忙打着:"没什麽,只是想到以前心裡面一直想说的一句话,反正我现在不能说话,打出来也没关係。"

  以前想说却犟的不想同任何人说,即使不被认同又如何?被认同又如何?

  这些外物不可能左右他的心智,他知道自己是对的就好,他可以平息战火,他喜欢这个人间,那些痛苦的惨叫跟失去家人的绝望看在他眼中彻彻心扉,那被血腥跟仇恨环绕是他喜爱的地方。

  他戴上青铜面具,穿着竹纹广袖,繫上白玉带流苏,背着一柄长剑,左手持追月洗尘弓跃下凡间,右手指间平举,四指尖化出三支角宿箭。

  那句话好像一说出就是跟某个无形的操弄低头,现在想说了却变成个哑巴,他从来不想被安排,师父总说人的一生都是被因果天道安排,或是自己选择了某个选项导致某个结果,那些论调太过使人徬徨了,什麽事情都在云烟淼淼中,所以恶源的指向都是咎由自取。

  物极必反下来一点好运带了的喜乐都要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琴速不能完全认同这个道理,他不是反古,而是更倾向主动维护天下苍生,至少在一个凡人无端被杀害时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琴宿支撑神柱失败,即使坠下人间被割断声带,被星官们憎恶被人们欺骗背叛,他还是道心不改。

  琴宿始终坚信自己是对的。

  他厌恶过自己,恨过自己无知无能,恨过自己可笑荒唐,几度想要自伤自残,那些绝望潦倒的日子,是思过牆另一头的人支撑他,他走出雪山的同时了解到未来会在道心与天命间取的平衡。

  琴宿打着:"檮杌还在翡翠台,那边有两位掌门一位堡主应该没问题,这裡都没有英杰的身影,我们去附近找找说不定他躲起来了!。"

  其实认识郎英杰的人都知道他绝对不会躲,他宁可硬碰硬也不会躲,在他的认知中没有"躲"这个字,估计他连怎麽写都不会。

  锺离道还是顺着琴宿道:"好,那我们去瞭望台附近找找。"

  三娘默默跟在他们后面帮忙扫除一些残馀的阴鬼,琴宿角宿箭架在弓上,瞭望台坐落在八个方位,以前是佈置结界用,近期移交权责的关係早就撤除了,这才使得阴鬼更加猖狂涌入。

  琴宿在附近转了一圈都没发现郎英杰的身影,倒是发现很多尸块,像是被土龙咬住人的胸口左右来回使劲甩动,那四肢躯干率先无法承受力道崩裂开来,肉削跟血块飞溅,到处都是黑褐色的液体跟臭味。

  琴宿一手扛起倒塌的瞭望台,目光来回搜索郎英杰的身影,只听见耳际传来一阵轰炸声,锺离道道:"他们跑上去了!"

  万堡主跟夫人正努力画结出阵法抵挡檮杌勐烈的攻击,他们身边站着仅存的三名弟子面色惨白,身上大小不同外伤正努力支撑着,千灯持着寻夜刀疯狂砍杀目露红光,快速穿梭众人的阴鬼,他们在忙碌抵抗檮杌的万家堡间趁机攻击,金光刀影翻滚,万堡主双手袖袍被檮杌撕咬开来,手臂上皮肉外翻骨肉露出,他吼道:"千灯快走!"

  千灯哪裡听他父亲的,唰唰唰斩落七隻阴鬼,大喊道:"父亲,这裡的灵脉被檮杌控制了!现在不杀死他我们谁也踏不出此谷一步,不如我们合力杀了他一起出去!"

  尧泽身子挂在山壁上,双脚悬空晃荡,右手善化剑锋插在壁上,他几乎灵力耗尽,努力要把自己挂回剑上,眼见万家堡主带领着万家堡弟子被檮杌掀翻过去,穿着夜樱服的弟子整个人飞在空中被五隻阴鬼拉住四肢,在空中被四分五裂,肠子哗啦啦跟猪血汤似的洒在万家堡主头上,一个弟子撞上树干发出骨头崩裂碎开的喀啦喀啦声随即七空流血气绝身亡。

  尧泽一分心就被一个魔兵砍在肩上,整个人被打下山壁,摔在一个人形坑内激起尘土漫天,檮杌尾端生出的死白人形尸歪着身子朝他扑来,七手八脚的缠住他,他握紧善化狠狠往那死白的人形尸身上勐刺,人形尸长满獠牙的脸往他胸口大腿扯出新鲜皮肉!

  卢蔚然被一大群魔兵包围在中间,黑压压铠甲中透出一抹金边玄衣,见自己爱徒被围杀,气的丢下众多魔兵往尧泽的方向奔过去,七星剑炫目剑光狂风骤雨的斩落过来,尧泽善化剑被人形尸咬住,他奋力挣扎却被人形尸锁得更紧,卢蔚然背上被魔兵砍了十七八刀,背上皮肉都被砍烂了仍是坚持伸手将尧泽拉出来。

  岳百川无力的呆望一手拖着仲仁尸体一手扶着拐杖,下唇苍白颤抖,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仲礼一条右臂鲜血淋淋,衣衫被咬的破烂,肩膀跟胸前都是深可见骨的刀痕,左半边脸被黄泥色的液体复盖住视线,左腰被魔兵砍中一刀,他大口大口喘气,白皙的骨头跟肌肉随着他呼吸开阖,白尸毒侵入体内使他每吸一口气就剧痛难耐,那华美的翡翠台被无情的轰塌成残骸,碎玉洒落满地大大小小犹如崩塌的四象变之盟。

  绿的玉,红的刀。

  绿的太鲜豔,红的太血腥。

  钟离道道:"这裡有万堡主支撑着,我们先走!"

  琴宿看到此景整个人僵住,锺离道唤出上穷剑将他连上来,御剑往那被轰出一个洞的山壁飞去。

  洞口上方有一道瀑布向下奔流因为中断被炸开的缘故,那洞口外边被洩下的激流形成一道水帘,锺离道在飞进洞中瞬间尸了避水决,脚下上穷剑往上翻滚,被他一手抄住,琴宿见宽广的洞中四个高矮不一的人影,一阵心喜打着:"是英杰!"

  姬宗臣脸色阴沉的站在一个粗糙的平台边上,带着鬼面具的人翘着腿坐在上面抚掌,专注在研究自己的掌纹,这种不管外界怎麽暴动都置身事外的态度是楼璟翔,他真的不用带上那面具,就算看他的这种小动作都知道这人是谁,或许他根本懒的演戏,在他的认知裡面眼谁都不能化解他心中的愁苦!

  他此刻依旧在怀疑人生,金吉压制住郎英杰,郎英杰身上环绕两道漂浮在空中的粗重铁鍊,形成一个交叉在旋转,他不断挣扎喊道:"姬宗臣!你个无耻魔族快放开我!我要跟你决一死战!放开我!"

  姬宗臣在弟弟被抱走后,每次都化成不同的样子远远偷看着郎英杰,总是想着我家忠君就是不一样,随着郎英杰越长越大,眉目跟哥哥姬宗臣七分相似,但他打扮、气质、灵力跟惯性都随天宵派跟楼璟翔,连他不笑时棕眸上都染上一点秋风落叶的重彩。

  姬宗臣看的又喜又伤,喜的是弟弟在天宵派过得很好很快乐,伤的是他永远都只能装成樵夫、扫山门的、挑粪的、搬砖的、求药的村民等等贩夫走卒才能远远看上郎英杰一眼,郎英杰从来没跟他对过眼,姬宗臣喜欢看他笑,他两个深深的酒窝像是天真无邪的大孩子。

  在姬宗臣心中,他想要弟弟永远都是这样笑着,他愿意为他铺路,他想要弟弟跟自己父亲一样在君主身边侍奉左右,这一切在他抱着婴儿的弟弟时他就规划预设过几百次,忠君会穿上父亲铠甲戴上金兜鍪,英姿焕发的站在君主身边,有如当年父亲站在摄政王身边一样,自己会统整部队协助他们,他的长鎗会为君主开疆闢地!

  姬宗臣是个标准的将军性格,个性强悍刚硬、不擅言词、作战时而霸道时而激烈,讨厌君主以外的人下命令指示、处事上有点不知变通,表达重视的方式就是过度的锻造敲打他,像是金吉刚开始被他在营区整的很惨,姬宗臣最讨厌那种唯唯诺诺前怕虎后怕狼的怯懦之人,金吉一开始简直雷翻他,一直到金吉顽强的在训练中苟活下来赢得姬宗臣认同。

  "去召集东海姬家军,你和记得摄政王教过的突袭基础概念吗?"

  "谓指集中力量,加快速度,在短时期内进行急速勐烈攻击并完成任务。"

  "很好,那二月二十日,翡翠谷,带上楼璟翔。"

  "是,将军!"

  

  ☆、四十一、忠臣剑斩百年怨

  

  琴宿跟锺离道躲在一块突出的巨石后面,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姬宗臣一勾手指,郎英杰腰间九鹏剑就嗡嗡震动,忠臣剑弹指出鞘听命飞到将军手上,楼璟翔一手向斜后方撑着冰凉坚硬的石台,翘着的腿还轻轻晃动,坐姿像个林黛玉。

  郎英杰被锁链捆着站在水廉边,几滴水珠溅到他的浏海上反射出亮光光,怒道:"你个……卑鄙小人竟敢偷袭我……把我师父给我的剑还来!"

  "这柄剑不是你师父给你的!是我给你的!"

  姬宗臣再也忍不住,十七年来受的委屈愤恨……而他统整姬家军从来不受委屈的,第一次在仙魔大战带领部队被楼璟翔打败,只有自己跟金吉存活,第二次夜雨中被楼璟翔杀了母亲抱走弟弟,这人简直就是上天专门派下来跟他作对的!

  一生宿敌!

  等他醒悟过来才惊觉郎英杰以随着年龄越走越远,殊不知他们俩从来没走近过,他把一骨子长年积压的怨气恨意全发洩在楼璟翔身上又杀不了他,姬宗臣这种只会在战场领兵作战对于长年忧怨爱整心事、心思九弯十八拐、一唱三叹、天天犹抱琵琶半遮面、写一堆苦情哀怨诗的楼璟翔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人僵持不下,而他用魔息控制巨鲸把朴镇淹了杀死郎英杰的人类父母,郎英杰对他是深恶痛绝恨不得大卸八块来祭祖!

  磅!锵!

  一声撕裂声,郎英杰倚靠坚忍的意志力强行挣脱铁鍊,把自己左手及胸口扯出三道不齐的裂口鲜血狂喷一地,他顾不得痛楚飞跃过去一记仰拳打在姬宗臣的下巴上!

  姬宗臣抬右臂削减力道,没有后退反而用左手抓住郎英杰右手腕,郎英杰咬牙头顶撞上姬宗臣鼻樑,登时鼻骨断裂发出骇人的喀啦声,姬宗臣对上与自己一般的棕眸,右脚伸进弟弟双腿间,由内往外斜后方一扯,郎英杰被他勾拉住重心不稳单膝下跪。

  姬宗臣看他见到自己就是怒骂提剑要斩,楼璟翔人都没个影就被他喊的热切亲密,越想越心头不平,对楼璟翔恨意冲天往郎英杰颈部打落下去,咚的一记闷声,郎英杰使劲向后闪躲,挣脱他的控制同时撩阴腿跟着凶勐踢出去,那声响就是打在他胫骨上的。

  金吉看两兄弟打在一起悲切喊道:"少爷!不要打了,您是东沙魔族姬大将军的小儿子呀!这几年姬将军一直在找您,您是大将军的遗腹子,夫人被楼璟翔杀了而您又被抱走,属下一直以为您死了不断怀着一丝侥倖到处寻您,好在苍天有眼您平安长大,姬将军日日夜夜都盼着您归来,他才是您真正的家人哪!不要再打了!"

  "狗屁!谁跟这妖怪是一家人?!我真正的家人是我在朴镇的父母!就是这个狗贼引来巨鲸造成生灵涂炭!他杀死我父母绑走我师父,今天我要他血债血还!看掌!"

  郎英杰边骂边出手,他见九鹏剑不听自己指令也不管他了,举起双掌就扑上脸色难看的姬宗臣,金吉抽刀向郎英杰挥去,郎英杰被震飞整个人撞到山壁上发出磅一声,一下跳起来抹一抹满头鲜血,不顾重伤得掐住姬宗臣喝道:"我师父在哪裡?你把我师父藏在哪裡?"

  他边吼边举起注满灵力的直拳往姬宗臣面上勐砸,姬宗臣头偏向一旁,被打的脸颊浮肿,却只是发出犹如号角长鸣沉沉嗓音道:"忠君,跟我回家吧!我是你哥哥啊……"

  郎英杰双目赤红,不断狂殴他吼着:"你把我师父藏哪裡去了?!我要我师父!你把师父交出来!"

  那些独厚楼璟翔的话语敲进姬宗臣心尖一次就痛一次,他可以杀死那对假父母,他可以血洗翡翠谷,他可以囚禁楼潭主,独独要不回弟弟的心。

  "弟弟,跟我回家好吗?哥哥好想看你对我笑一次,那怕只有一次也好,为什麽你总是句句不离楼璟翔,对他笑着爱慕着,却曾来看都不看哥哥一眼?"

  姬宗臣抓住他的臂膀,任由拳头不断落下,他的血中溷着怆恸的泪水,一个柔顺的剑风将郎英杰推开,郎英杰看都不看来者,怒火中烧一掌拍在对方脸上。

  那鬼面具掉下撞击在地上,适才坐在旁边看戏的蓝衫男子散髮披肩,空气彷彿凝结搬,一切动作变的非常缓慢,他抬起忧怨的双目对上郎英杰棕眸-

  "师父!真的是你!"

  楼璟翔呆滞地望着朝思暮想的师尊,就要扑上去抱住他,楼璟翔右手拇指向外拨开脸庞髮丝缓缓道:"你这人哪……真的很烦。"

  郎英杰动作一僵,呆呆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缓过神才小心翼翼道:"师父……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不舒服?"

  楼璟翔甩开他的手,声调疏离道:"你自以为很喜欢爱慕我,我带上面具根本连装都没有装,这样你居然都认不出来,你这份喜欢还真是廉价的很!"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种陌生冰冷的话语,楼璟翔以前绝对不会向郎英杰摆出一点不耐烦不愉快的神色,他总是有些倦怠更多时候是厌世的弹琵琶,或对着夜雨芭蕉吟诗弹唱,什麽高冷孤僻跟他这种温和碗约的人一点都搆不着边,楼璟翔对郎英杰有着深厚的耐心跟爱护。

  每次爱徒在天宵派或是外边闯祸哪次不是楼璟翔出面帮忙?挡那些上山要修缮费的村民、那些抱怨徒弟打坏屋顶的同门、那些告状徒弟私下找人约斗的外门弟子还有那孤高冷僻楚阁主的刻薄言语。

  楼璟翔除了厌世之外对郎英杰算是非常照顾,小时候抱着他在山门到处瞎转,大一点手把手教导剑法、武艺跟认字,即使郎英杰不会或是常在一个地方出错,楼璟翔从来不会厌烦或是生气,总是握着他的手再教一遍。

  郎英杰被五雷轰顶般神色大感受伤看着苦寻一年多的师父,一见面就是这样说自己,不禁后退两步,面上被揍的都是血的姬宗臣怒道:"楼璟翔!谁要你多事!你吃了狗胆敢这样对我弟弟说话……"

  郎英杰对他喝道:"你闭嘴!"

  姬宗臣果断闭嘴,在石头后面的锺离道看了用凭君传语式打着:"看来楼璟翔是要对方讨厌自己自行离去,他就不用承担以前错事的风险。"

  他的手语打的行流水动作优雅,很是好看,琴宿打着:"这真苦了姬将军。"

  楼璟翔斜视自己伤心的徒弟继续道:"我从来不喜欢你,你走吧!永远都别在寻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郎英杰棕眸闪烁泪光,看上去像两个黄澄澄的小太阳,他伸手想要做点麽,接着又放下手,开口想要说点什麽,又闭上嘴盯着师父瞧。

  姬宗臣推开身前的楼璟翔大声道:"忠君!这个人才是杀害你母亲的凶手!是他害我两兄弟生离分别十七年!他一直在欺骗你!"

  郎英杰一面对姬宗臣就一肚子愤怒道:"你叫什麽东西?谁是你弟弟!噁心死了,我看到你就想吐!"

  姬宗臣比他扛着住痛,面不改色道:"楼璟翔十七年前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潜入府中,杀死母亲夺走忠臣剑,那时候他本想杀你斩草除根,是他自己纠结良心过意不去,自己不敢对还是婴儿的你动手,把你送去给卖粥的说什麽那是你爹娘,撒一个漫天大谎来遮掩他的弥天大错,他表面上装的一副仁义道德,正派仙门的风范,实则龌龊不堪!你那柄九鹏剑是不是你生辰他送你的?他根本不是去寻来的,他是偷了我送你的忠臣剑拿去给楚子敬洗鍊锻造一番用灵力盖住魔息,这柄剑不叫什麽九鹏剑他原本叫做忠臣剑,你也不是卖粥的儿子,你姓姬,是东沙魔族大将军的儿子你叫做姬忠君!那是我给你取得名字!"

  姬忠臣一口气说出来压在心底的事,他焦急带着迫切渴望的看着郎英杰,郎英杰听完面无表情的道:"你有毛病,我根本不认识你。"

  他捏了个剑决,九鹏剑嗖的被唤为他手中,姬宗臣不断说着这几年他对弟弟的一切,想要让对方相信自己,语掉快速急切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一直在看着你,你每次下山除妖后都喜欢唤出鹏鸟,你每次回家都要先喝一锅小米粥,你讨厌吃酸鱼跟咸菜馒头,你每次收式都会用剑鸣九天这招,你走路习惯先抬右脚起步,说到开心的事情左手会不自觉拍拍剑鞘,你有一次跌进泥坑中被一个榕树精困了两天一夜,不是有个猎户救了你?"

  "那是哥哥啊!只是你当时才四岁不记得了,还有一次你打破农家牛棚被楚子敬罚抄道德经,写没几个字就睡着了,剩下的等你醒来就都写完了那是哥哥彷你的字抄的,不过你才五岁不记得了,有一次你下山买山灵石跟一群弟子起冲突,本来要被围殴打的头破血流,结果他们突然被一头狂奔的单角羊驴撞伤,肠子都流一地吓坏不少路人,那时候你七岁记得吗?"

  琴宿听闻打着:"姬将军真是一直默默关照着英杰,英杰却不想认他,这事怕要拧上了。"

  锺离道打着:"楼璟翔都帮忙姬宗臣到这个地步,他在不认真动脑子把对方骗过来,此番错过就要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郎英杰果然没有受到感动反而更生气了,怒道:"你一直在跟监我?!"

  金吉辩解道:"不是的!姬将军一直在默默守护您,怎麽会是跟监?"

  "你个妖邪给我闭嘴!谁问你了?"

  郎英杰对上东沙魔族火气不小,以前他对魔族没有想法,直到心爱的师父被绑走,他立刻对这些人恨之入骨,金吉满脸愁苦的闭嘴看向自家将军。

  水廉外一阵勐兽咆哮,接着整个洞都在摇晃,琴宿打着:"是万堡主撑不住了?"

  头上被震下许多落石,郎英杰对师父伸手道:"师父您一定是被这些妖邪控制,我带您回天宵派疗伤!跟我走!"

  楼璟翔弯腰捡起鬼面具,毫不领情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师父,你要走自己走。"

  水廉外印出一个阴影,看来万堡主真的快不行了,檮杌人面羊角的影子出现在水帘上晃动,似乎在打量裡面人的动静。

  这头上古凶兽一出现就接连带出不少鬼怪作乱,在场能对上他的就是琴宿跟锺离道,琴宿张手虚虚一握,追月洗尘弓便现形,他作势要冲出去就被锺离道拉住低声道:"外面□□不明,再等等。"

  琴宿只好重新蹲下,凝神观察檮杌动作。

  郎英杰剑尖指着姬宗臣道:"我先杀了你再带我师父离开!"

  说着一剑捅进姬宗臣胸口,楼璟翔不能眼睁睁看爱徒弑亲,一掌拍开他档在姬宗臣面前,姬宗臣先被弟弟痛殴一顿,在被一剑贯穿,身受重伤魔息全无犹如废人,仍是心疼弟弟,咬牙一手按在楼璟翔肩上道:"你别伤他!"

  楼璟翔看看自己手掌,勾起一抹悲戚的笑意道:"他的头又不是麵糰捏的,打一下怎麽了?"

  本该是师父护徒弟,姬宗臣这个魔族将军要杀他,现在这两位立场颠倒,看上去很是错乱,郎英杰露出怪异的表情看看他两人,对准姬宗臣的九鹏剑停顿在空中迟疑着,突然整个人身子往前扑地,前额重重撞在坚硬的石头上!

  檮杌长嘴上下开合甩动,从暗红色的咽喉裡面伸出细长的死白人手,几百隻交缠在一起,疯狂的拽住郎英杰要往嘴裡面拖去!

  琴宿见状连忙要冲出去,被锺离道拉住道:"他师父哥哥还在呢!他们行的。"他是希望能保持最大限度不要淌进这三人的恩怨浑水中,何况这裡一个莲池潭主一个东沙将军,合力对上檮杌还是勉强能逃的。

  楼璟翔祭出通体翠绿的潇湘剑朝死人手状柱体射去,那碧玉剑锋斩落七八隻手臂,而檮杌左右甩头,郎英杰整个人被往前要拖出洞,姬宗臣挺身一拳勐烈打在他窗櫺大的鲜红眼珠上!

  "将军小心!"

  金吉持刀砍上要攻击姬宗臣的兽爪,那檮杌身上瞬间长出人形尸对准他面上就喷出白尸毒粉,金吉脸上发出烤肉般吱吱声冒着白烟,他顿时双目紧闭,胸口一凉,就被人形尸穿透出一个大血洞,满身血污的尸身笔直往洞外坠落。

  "阿吉……"

  姬宗臣被十几隻阴鬼压在地上,他无力的看着跟随多年的属下当场被杀死,郎英杰死死抓住地面,拖出十道血痕,九鹏剑飞在空中歪歪斜斜的刺在身后的檮杌面上,发出微弱的碰撞声。

  郎英杰翻面朝上,放手同时握柱剑柄,身躯瞬间滑进檮杌嘴边上瞬间嗤!一声,他一剑狠狠刺在凶兽左边眼球上!

  姬宗臣挥掌逼开阴鬼群,一手抱住掉下来的郎英杰,整个山壁勐烈的振动,受伤的檮杌疯狂的撞向山壁,巨石纷纷烙下,琴宿打着:"不行!再不救人他们要葬身此地了!"

  锺离道起身拍拍肩上泥土,对这天摇地动群魔乱舞的地方毫不在意,道:"嗯,这地方要被撞塌了,那我们走吧!"

  郎英杰挣脱姬宗臣,一拳往他脸上打愤怒道:"不要碰我!我宁可摔成肉泥也不要你这妖怪救!"

  姬宗臣顶着重伤破相的脸道:"听哥哥的话我们一起离开!"

  郎英杰推开他喝道:"你滚远点!滚!离我远点!"

  楼璟翔踱步欺近洞口,姬宗臣道他要趁乱逃跑大怒,唤着忠臣剑往他背上刺去,楼璟翔背部中剑,悠悠道:"你就这麽想杀我?"

  姬宗臣拔出剑咬牙切齿道:"日夜都想!"

  郎英杰怒吼一声一拳要往姬宗臣身上打,身躯勐然晃动-

  随即外面是檮杌撞击跟吼叫,石块砸落下来像是一场致命的石头雨,琴宿跟锺离道冲出水帘与檮杌缠斗起来,琴宿在凶兽背上开步拉弓,角宿箭雨往那些阴鬼、人形尸、檮杌前爪射去,锺离道翻出上穷剑在箭雨中飘忽不定的攻击,檮杌被两人夹攻,一眼已瞎,痛的一头重击在石壁上!

  轰!

  巨石往郎英杰身上砸落,郎英杰适才被拖住双腿,右脚使劲挣脱反而把自己腿给弄断,他浑身上下都是外伤,悽惨程度不输他哥哥,郎英杰愣愣地看着上方落下巨石黑影笼罩自己。

  眼见郎英杰就要被压成肉泥-

  姬宗臣咬牙飞身过去,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冲去扯住郎英杰后领,眼前一片漆黑及巨石被剑锋击碎的碰撞声。

  一阵剑气大作,檮杌长嘴獠牙咬上一个人影,琴宿调转箭头朝他下颚射去,角宿箭射中凶兽破其张口,琴宿抬头望向锺离道,对方知晓其意御剑过去拉住那坠落下来的人后领。

  潇湘剑在空中盘旋,郎英杰被一团翡翠剑气护住,潇湘剑带着他落地,此时锺离道一剑斩断檮杌前脚兽足,檮杌重心不稳往身躯一偏歪倒,失去行动力痛苦的压倒一片树林阵阵咆哮,枝叶像是流弹一样四溅,锺离道从上穷剑上翻下来,琴宿也跳下来看着他手中的人,满身是血,左半边身体被撕裂,肠子跟肝脏流出来,缺了左手左脚,尚有一口气。

  姬宗臣踉跄的奔过来抓着郎英杰的手道:"你没事吧?"

  郎英杰眼神死死盯着锺离道脚边的人,迳自朝几乎被四分五裂的楼璟翔走过去,楼璟翔在落石砸下那刻先挡住兄弟俩上方斩碎巨石,紧接着檮杌张口要去咬郎英杰被他用潇湘剑挡住一击,在回剑护住郎英杰把他推出洞口,他自己整个人直接被檮杌咬住撕裂。

  一切发生的太快,楼璟翔出剑碎石、抵抗凶兽攻击、护住郎英杰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转瞬间毫无迟疑,反应速度之快之准确!

  姬宗臣眼神複杂的看着这一生宿敌,以前他心裡面日日夜夜反复想着用最阴独的手段杀他,现在他的确死状悽惨痛苦,姬宗臣却怎麽都高兴不起来。

  空洞及无边的悲凉,他内心一片荒芜。

  郎英杰吓傻了,他跪在残缺不全的师父身边,俯身握住楼璟翔满是黏稠血液泥土的右手,不断哑声道:"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他好像除了喊师父在也说不出其他字眼,斗大的泪水滴湿破烂的蓝衫。

  楼璟翔睁开一隻眼,感觉忽冷忽热,天上云朵白的犹如棉絮,喉头一哽气弱的吐出话语道:"英杰……别喊了,我头痛得很,浑身都不舒服,我的琵琶在哪……"

  琴宿悲伤同情的单膝跪在他身边,运送灵力尽量减少他的痛苦,想让他走得舒服点,郎英杰痛哭嘶喊着:"哑巴!你能救我师父吗?你能救他吗?求你救救他!拜託你!"

  楼璟翔看到琴宿温和俊逸的脸庞,眼神犹如当年清平君面具后方慈悲的双眸-

  "清平君……?"

  他意识不清的只能动了动唇,无声的看着琴宿,琴宿缓缓点头,楼璟翔见到仙君在百年春秋,四季枯荣后仍是温柔一如初见,内心一阵悸动笑了笑,喷出一口血沫在哭喊的郎英杰脸颊上。

  琴宿没抬头,双手银色柔光笼罩在楼璟翔周边,他虚弱还是忍不住碎念道:"别喊了吵死了,死就死吧!喊什麽,你以后不准再打你哥哥了,以下犯上是违反第七十一……七十五……三……哎呀烦死了楚子敬哪订这麽多破规矩,姬宗臣说的都是真的,你别再整天捣乱了,最后都不让为师省心……"

  郎英杰嚎啕大哭,抓乱头髮捶着地面道:"师父!我都听您的!不要走!求求您不要走!"

  楼璟翔声音逐渐微弱,露出一丝悽惨厌世的微笑道:"真好啊……我总算能死了……"

  琴宿抬手停止输送灵力,很多无奈、不捨更多是惋惜。

  楼璟翔残破的面容带着安详,郎英杰抱住他哭的撕心裂肺,泪水、泥土、灰尘跟鲜血溷在一起,锺离道站在破碎的翡翠台残骸边上,眼神示意姬宗臣,姬宗臣持着忠臣剑一拐一拐走过去到自家君主身侧。

  锺离道道:"等下他会过来,你趁现在离开不要被发现了。"

  姬宗臣眼神飘向郎英杰,锺离道道:"他不会有事的,你在这裡他也不会跟你回去,这是命令。"

  姬宗臣收回目光,跪下道:"是,属下先告退。"

  锺离道转身,姬宗臣已消失在原地,场面一片溷乱,寻夜刀金光刀风护住万家堡主跟夫人倒在乱石堆的尸体,千灯喘着气持着不擅长的孤舟扇拚命攻击阴鬼群,岳百川跟仲礼满身刀伤鲜血躲在瞭望台上,卢蔚然镜片上都是血迹,跟尧泽不断跟魔兵们交战。

  鋐午提着残阳剑冲到郎英杰身边,惊呆看着地上残缺的尸体说不出话来,三娘挥舞沽酒剑抵抗人形尸们,酒注冲开漫天的白尸毒粉沫,天空云朵被一道气流冲开,山谷上方天际一阵冲天剑气,两道剑光从天而下瞬间斩落檮杌巨大脑袋!

  天空中一名约二十岁面容,穿着杏黄道袍的男子,有些孤傲气质,面容是遗世独立的傲骨,端正的面容剑眉朗星,眼眸却隐含鄙视之光,两鬓银白,戴着道冠,身后背着大剑匣,泛着灵光。

  他右手一柄“天问”剑身呈现水波榖纹,左手一柄“九歌”剑身呈现亀裂六角纹,两柄均是上品仙剑,楚子敬面无喜怒的乘剑御风而来,谷中众人见状救星几乎要跪下抱住他大腿喊亲爹!剩下十几名小辈在绝望中纷纷抓住一线生机的喊道:"天地为炉楚阁主!天地为炉楚阁主!天地为炉楚阁主!"

  有的甚至激动跪在地上痛哭,每个人都用"亲爹驾到"的炽热目光盯着天空中道袍飞扬的楚子敬。

  楚子敬扫过众人跟木着脸收回寻夜刀的千灯,他双手持剑灵光交错中,在谷中御剑一圈,所有阴鬼、魔兵、人形尸通通被两柄上品仙剑削成碎片黑烟!

  鋐午见师尊来了,道:"师尊,英杰找到楼潭主了……"

  楚子敬拂袖双剑被收回剑匣,垂眼看着郎英杰怀中那半边尸首,道:"郎英杰,把楼潭主放下。"

  那语气中夹着一丝不容抗命的寒意,郎英杰六神无主的照做,楚子敬从怀中取出安魂匣,楼璟翔破损不堪的尸身化成一颗水蓝色小珠被放进匣内,他扫了一眼琴宿跟锺离道,目光含着不明的鄙视道:"两位麻烦跟我走一趟天宵派。"

  锺离道哼了一声,道:"凭什麽?"

  琴宿打着:"楼潭主身死过程複杂,这事并非三言两语能解释。"

  郎英杰呆呆站在那边,满脸泪痕血迹,犹如一隻无助的雏鸟等待再也回不来的母亲,他语气僵硬道:"师父不是他们杀的。"

  楚子敬眼光停落在那仙弓上,淡淡道:"追月洗尘弓……果然是你,久违了清平君。"

  鋐午相信师尊不会看错,毕竟楚子敬跟清平君曾经共事过,琴宿打着:"我们不如出谷谈,让丹阳坛有时间空间整顿这裡。"

  千灯面色苍白的走过来,她脸颊上有一块煤灰跟血渍,语气沉重道:"鋐午师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子敬对千灯很是喜爱,看到她脸色缓和多了,难得对纡尊降贵开金口道:"去吧!"

  鋐午转身跟千灯一起离开,楚子敬对琴宿简短道:"未时,白凤城东门。"

  白凤城距离翡翠谷约一个时辰的路程,那边热闹繁荣多了,岳百川跟仲仁召集其他弟子帮忙搬石块、抬出散落的尸体尸块、捡残肢,琴宿捲起袖子帮忙,锺离道也跟着他整顿把尸体从石堆下抬出来。

  一片焦石土木,丹阳坛弟子御剑赶来谷中,各个神色难看的把尸身用白布裹着搬出来排好,翡翠台下方一大块空地约有九百多具尸体,密密麻麻的白布整齐排列,卢蔚然也派冯门弟子赶来协助,尧泽吊着右臂,神色疲倦坐在一块断垣上发呆,远处千灯脸色深沉的跟抿唇不语的鋐午低声说话。

  尚渊远游帽帽带脱落,陈以洁拖着受伤的右脚跟骨折的左手,一个医官正在要问尚渊受伤情况,尚渊指指她上下受伤处,医官开始为陈以洁清洗伤口,尚渊的视线飘到楚子敬身上。

  楚子敬跟岳百川低声交谈,岳百川一直面色痛苦激动的样子,时不时握住他的手腕诉说姬宗臣如何暗箭杀人、引上古凶兽入谷、如何屠杀正殿群众、埋伏魔兵攻击、炸毁山壁、拆毁翡翠台云云,楚子敬面色冷淡的听着,抬眼时两道凌厉的目光射向锺离道,锺离道霸道带着挑衅笑意迎上去,紫瞳散出魔息。

  楚子敬眯了眯眼,转身跟着岳百川大步离开他的视线。

  檮杌被琴宿制服后也没人来道一句谢,琴宿现在是白身还主动帮忙他们,锺离道对于这四派总是惺惺作态本就没什麽好感,全是看在琴宿面上才勉强出手,否则这裡死的一个都不剩他都不会干涉。

  锺离道怕琴宿低头继续帮忙没完没了的清理现场,拿开他肩上裂成两半的树干,牵着他手道:"我们先出谷休息吧!这裡人手够多了。"

  琴宿看四周不少冯门的人已经赶到,天空中爆出橘红色的烟花提醒各派弟子前往协助,他轻轻叹了口气,同锺离道一起前往白凤城。

  

  ☆、四十二、歌仙桥上万剑落(一)

  

  琴宿跟锺离道离一同到白凤城的小吃街吃饭休息,去客栈顺便把这一身髒污鲜血的衣衫给换了,琴宿那一身白衣沾上大小不一的黑褐血污,吓了店小二一大跳,其他路人都不敢跟琴宿对上眼唯恐惹祸上身。

  三娘在翡翠谷就察觉自家君主眼神不断扫过驸马受伤的腹部跟被染髒的白衣,君主一向爱洁,更不能忍受心上人被弄得一身髒污,三娘就先派人安排食宿,一间上房一桶热水,木架上挂着两条乾淨的帕斤,床上叠着六套乾淨的新衣,四四方方非常整齐,桌上热腾腾的三菜一汤,琴宿拿着房牌开门见状打着:"是三娘准备的?"

  三娘晓得琴宿很不容易才入府当驸马,刻意留给锺离道跟他两人个人空间,事先整顿完就退下了,锺离道道:"是的,你坐着我看看你伤口。"

  琴宿脱去上衫,腹部的绷带被染成血深褐色,锺离道坐在床沿检查一下道:"等等别泡澡了,伤口不能碰水我替你擦澡吧!"

  琴宿打着:"没关係,我自己来。"

  他走到屏风后面宁乾帕巾擦着胸口腹部旁边的灰尘血污,擦乾淨后正想怎麽这麽安静,出来发现锺离道躺在床上睡着了,他抱着上穷剑,黑髮散落,领口厂口露出白皙的肌肤,精緻的五官挺立的鼻梁,睡颜美如工笔画,想来是动用上穷剑耗费精力,毕竟一手使仙力一手使魔息更容易疲累。

  琴宿帮他除了头冠、鞋袜跟外衫,锺离道为了这次参加争鸣宴才束髮带冠,平时他总是习惯散髮只疏个马尾在脑后,琴宿把上穷剑放在他伸手就能触到的地方比较有安全感,自己盛饭配着红烧狮子头吃,他饿着一下就把满桌菜吃完了。

  啊!一闪神就把菜都吃完了,要不等阿离醒了我在叫一桌吧!

  他看着见底的饭桶,收拾乾淨拿下楼给跑堂的就回房间睡下。

  他发现自己在寰宇殿寝室中,四周华丽的床柱、富丽堂皇的家具摆件,玉器画屏,山水挂画、羊脂白玉镶鎏金屏风,推开门,宽广的庭院中星河天尊沉默着看着天空,琼光仙子坐在石亭中笑着跟其他仙娥谈天,墨轩指挥宋权搬两大箱卷宗。

  长风银髮在阳光中闪闪发亮,正在练剑,金阙帝君捋着白鬚正在研究长风的剑法,满庭桃花被清风吹落漫天芬芳,迷了他的眼-

  这是一场梦,他知道还是忍不住盯着母亲看,尝试开口唤她儘管没有任何声音,他走近伸手要触摸琼光仙子肩膀,半途被一隻手截住,长风还是穿着他喜爱的银白绣金回字暗纹华贵锦衣,他道:"阿宿,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他面色肃穆,琴宿想着:"难不成在这个梦境中还能跟现实一样对话?那这是现在的时间还是过去的时间?"

  长风按着他肩膀一挥手,场景变成北风呼啸的雪山山门,巨大灰黑的思过牆高耸入云霄,冰凉又熟悉的地方,长风道:"你在这裡思过时我跟你说我要下山办事,后来你撞牆下山,我始终没有上山来找你……你知道蛊雕吗?"

  琴宿寻思半晌,以前在这裡的藏书中似乎有看过,打着:"传说原本生活在雷泽后来迁移到黎云荒原的一种邪灵,书中记载甚少,这种邪灵几百年没有出现过也没人亲眼看过,至少连师父都没看过就是了,他很久以前提过一次说那东西很邪很危险,比起长形影跟扭曲人,它是一种虚无飘渺的存在,容易进入人心智的极度负面阴影,常常有人自戕是因为它的关係,但当时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能证明它入侵了,这些都是别人推测的,因为遇到它自戕之人生前都会不断在梦中流连,随着次数时间拉长会把人搞的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

  长风脸色凝重地看着他,两人站在琴宿梦中的大雪山中,黑髮道袍在冰雪中翻滚,大师兄莫不是因为在梦中才想告诉我一些隐情?我的梦境是被他人操控来是我潜意识控制了大师兄?

  难道我中白尸毒了?

  还是我腹部的伤口被檮杌的唾沫感染导致出现梦中迷茫,意识错乱颠倒之状?

  难不成是大师兄控制我的梦境?

  他反复猜测,梦中的长风道:"蛊雕其实是我……"

  琴宿差点从床上翻下来,被旁边锺离道横过手臂一把抱住,大师兄想说什麽?为什麽刚好在最重要处被掐断?

  锺离道见琴宿神色不安问道:"你梦到过去了?"

  还真是什麽都瞒不过阿离,我还什麽都没说呢!

  锺离道拍拍他胸口道:"没事了,那些都过去了,不要担心我会陪在琴哥哥身边的。"

  琴宿打着:"我没事,谢谢阿离。"

  窗口被叩叩敲响,琴宿下床开窗见是一隻胖嘟嘟的信鸽,他取下脚上小筒交给锺离道,那信鸽咕咕几声抖抖蓬鬆的羽毛,样子憨态正直让琴宿想到心碎的郎英杰,心疼的抱起牠揉揉小脑袋,信鸽不明究理的任他顺毛,舒服的眯起眼睛呼噜噜的叫

  锺离道坐在床沿看了看,指尖点上一团青火烧光信纸,道:"歌仙桥出事了,我必须赶回去处理。"

  见那信鸽被琴宿抱在怀裡舒服的样子,一记眼刀扫过去,信鸽下的吓的抖一抖身子连忙挣脱琴宿怀抱踉踉跄跄飞出去。

  琴宿打着:"怎麽了?很严重?楚阁主那边我先跟他说一声。"

  锺离道明知故问道:"说什麽?我自己去朴镇处理完就回来。"

  琴宿打着:"你一个人去?我自然与你同行。"

  觉得这样说有点怪,想了想又打着:"我怕有危险,两个人有个照应。"

  锺离道笑了笑道:"你就不能直说想要跟我在一起吗?"

  琴宿看看他,老实打着:"我想跟你在一起。"

  心中所想说出口锺离道反而先害羞,耳垂泛着粉红,勾勾嘴角低头哼了一声转身捞起衣服走到屏风后面,一阵衣衫摩擦的声响,琴宿在那屏风上人影晃动,锺离道换上靛蓝劲装,习惯性的转转护腕道:"我让三娘留下来传话,以免楚子敬疑神疑鬼,我们骑马快一些。"

  琴宿感觉锺离道对自己地界上的事情格外上心,于是两人骑马一路往朴镇赶去。

  琴宿不能把这种小事告诉锺离道,况且长风讨厌锺离道的程度就是一见面就要伦起拳头揍到死才善罢甘休,他不想让局面变得棘手,而关于蛊雕之事他总觉得这是大师兄被某见事逼到绝路才会想办法控制自己的梦境。

  蛊雕在古籍中被画成一隻瘦长四肢、毛皮光秃、背部有黑圆斑,面部像是狼狗不过是青绿色那种像青蛙的皮肤,嘴裂的比一般兽类还开阔,上下长牙外露,颈部四周长有舌骨支撑伞状领圈皮膜,会张开成一圈发出响尾蛇沙沙沙声,这是他被人绘製得形象。

  到底有没有看过不得而知,他更多时候是像一般高阶邪灵隐藏在黑暗中,躲在阴庙裡面窃取香火功德,等到变的茁壮后就离开阴庙吸食人的祈愿,具体是怎麽做便没有更多记载。

  两人马不停蹄的赶到朴镇以是月明星稀,他们抵达驿站一位提着灯笼的女子上前问道:"请问来者是候仙府小庄主跟驸马吗?"

  她口音很重,头边辫髮、额前带着松绿石、穿着黑氆氇、脚踩牛皮靴,皮肤黝黑,那双眼黑白分明,灵动有神,锺离道扯扯缰绳,调转马头道:"你是郭兆手下西南分店的珠毛?"

  珠毛露出雪白牙齿笑着道:"是的!真是小庄主,属下在恭候多时今日你们赶路劳累了,就请先来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属下会来恭迎小庄主跟驸马前往歌仙桥。"

  锺离道跟琴宿下马,珠毛过来牵着缰绳,锺离道道:"你等下忙完过来找我。"

  珠毛道:"是。"

  两人进到驿站后院的小房间,锺离道道:"琴哥哥你先擦澡吧!我出去一下回来给你换药。"

  语毕他就出了房间,琴宿腹部伤口癒合的差不多了,就是他擦澡速度很慢,于是他到公共澡堂拿着木盆坐在隔间板凳上,就着一盆热水把身上的灰尘泥土擦一擦。

  那隔间只是一块薄木板隔着让人们有点隐私,遮掩效果有限,琴宿这麽晚才来洗澡以为都没人了,这时间点旅人都躺平了,琴宿一米八的身高一站起身就能看到隔壁的人。

  不过没人会这麽变态去看别的男人洗澡,他头顶被泼下一些水,从额头流到下巴,琴宿头髮被弄得湿漉漉,只听见隔壁一个中年男声道:"阿狗你别玩水,不要在玩了,快点洗,你看你都泼到隔壁去了!"

  琴宿是哑巴,他动作也很轻,隔壁小孩子嬉闹的声音盖过自己动作,导致隔壁的人以为只有他们在澡堂,小孩呵呵呵的继续玩水,那男子应当是他父亲,有些生气道:"在瞎玩!我让摸摸鬼抓你回去吃掉!"

  小孩子一下就安静下来了,奶声奶气道:"我不要摸摸鬼!爹爹我不要摸摸鬼!"

  他爹道:"那就快点洗,手举起来,另一隻手!"

  琴宿听他们父子对话忍俊不禁,擦乾身子披上中衣推门出去。

  房间内锺离道桌前摆满热菜,樱桃萝蔔炖火腿、荷叶鸡、丝瓜煎蛋、金针菰鲫鱼汤,香味四溢且都是琴宿爱吃的菜,锺离道正低头看卷宗见他进来把卷宗放在一旁道:"洗好了?快趁热吃吧!"

  琴宿打着:"这是阿离自己做的?"

  锺离道道:"我看这的伙食不太好吃的样子,看还有食材就边做边听珠毛描述一下状况。"

  他扳了鸡腿放在琴宿碗裡面,琴宿打着:"阿离也吃,一路上你都没吃东西。"

  锺离道道:"我没吃你不也没吃吗?"

  琴宿笑着打:"一起吃吧!"

  两人边吃边谈着歌仙桥之事,锺离道道:"朴镇最近不少妇人跟年轻姑娘陈尸在天江下游,尸体完整就是表情均十分狰狞,像是被什麽可怕无比的东西吓破胆一样,有些眼球突出、吐出胆汁,不过这些人的家属说他们死前三个多月都说自己晚上睡不好,常常梦游乱跑让他家人很是头痛担心。"

  琴宿想起澡堂那对父子,打着:"朴镇有习惯谣传摸摸鬼这种妖怪吗?"

  锺离道道:"有,就是一种全身漆黑长的短毛的人形小鬼,四隻肥短喜发出婴儿啼哭吸引路人注意在趁机将人吃掉,不过他们是低阶的鬼,不难对付就是会潜伏在住家寝室、楼阁、仓库等地方,这次发生命案地点在天江下游、歌仙桥桥墩附近十里内,目前有三十三名女性死亡,被害人以十六到二十一岁的女性为主,凶手是男性所为,谣传会以迷幻术或控梦之术造成被害者像是自戕的假象。"

  他思路很快,一下就把案发地点划分出来,琴宿不禁佩服的点头,打着:"阿离真是厉害一下就统整出来,打着:"我只是在想所谓摸摸鬼会不会是传说中的蛊雕?"

  锺离道奇道:"蛊雕?我以前好像听过,这不是想像出来的东西?"

  门外被敲响,一个浓厚口音道:"小庄主,属下来收卷宗。"

  锺离道道:"进来。"

  珠毛进房先取出一个木盒将锺离道刚刚看完的卷宗贴上三道黄符收进木盒裡面,一阵金字符咒环绕在木盒上,那是锁文火漆封印想来这份纪录案情的卷宗是最高机密,也难怪锺离道一看完珠毛就进来收文。

  锺离道道:"珠毛你家乡那边有听过蛊雕这种东西吗?"

  珠毛道:"蛊雕吗?我家乡叫做阴发马,是会食人想法的妖魔,啊突其吉!驸马您坐着我来就好,妖魔在荒漠高山出没变成神庙裡面的神像,假装听人们的祈愿进而知道人们弱点来吃掉。"

  琴宿帮她收拾碗盘,珠毛解释完就先退下,锺离道道:"这个阴发马出没在西南一带怎麽突然出现在中原,若真是跟蛊雕为同一种东西那得花点力气处理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这蛊凋连天庭武将都不想去对付,武将是喜光明正大的比武,而他跟长形影喜爱躲藏在黑暗中,跟扭曲人一样爱偷袭吓人而且他没有固定形体,总是能很快发觉对方心智缺口趁机突破入侵。

  琴宿总觉得那个□□控梦境、长风大师兄跟蛊雕一定有某种连结,他是很难想像大师兄被蛊雕入侵自戕的样子,大师兄在思过牆那满腹心思的神色让琴宿很担心,长风不是墨轩,他有什麽不满一定会说,更不会像宋权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他是个正直果断、心胸襟开阔、记恶如仇之人,绝不会跟妖邪牵扯。

  琴宿担心看着上方灰暗的床帐,要办法联繫一下大师兄比较好,不过丹阳坛的地界翡翠谷还一片溷乱,长风身为冯门副掌门势必会去帮忙卢蔚然,这样会不会吵到他?琴宿实在太担心了,还是决定明天一早去歌仙桥附近查看现况在决定是否联繫大师兄。

  天还未亮,琴宿一行人就坐上珠毛的马车往歌仙桥前去,天空灰濛濛街道被一层渐蓝雾气笼罩,四周静悄悄只有马车经过几户大院时牆内的家犬听到声响吠叫几声,琴宿听到不禁想着要是牠们对着钟离道吠肯定要被他吓的夹尾巴,驿站离歌仙桥不远。

  珠毛驾车比三娘还快约两柱香的时间就抵达,商家都还在休息大门紧闭,整个天江黑乎乎的江水宁静流动,整个空气中传来冷冽的草木香。

  锺离道下马车一摆手珠毛跟马车周边圈起紫金咒文盘旋一下就消失了,道:"妳留在这。"

  珠毛知晓这是君主的保护圈,道:"是,小庄主跟驸马请多小心。"

  琴宿没有上桥,跟锺离道站在岸边观望一会儿,锺离道拍了两下手,小龙从他护腕中现形,锺离道道:"到桥墩跟江下看看有无动静。"

  小龙被唤出来就非常兴奋,埃着琴宿手臂蹭鼻尖,琴宿抬手拍拍他的头打着:"他是不是比之前看到长大一些?"

  锺离道对他笑道:"有大一点吧!"接着紫瞳散发冷光扫过牠,小龙被威吓跳起来飞到琴宿身后委委屈屈的呜呜叫,锺离道对牠眯着眼道:"还不下去?等我给你铺红毯吗?"

  牠无辜的甩甩尾,嗖一声就飞入江中没有激起一点浪花,只有几圈涟漪扩散开来,咚咚、咚咚、咚咚-

  琴宿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像是一种肢体碰撞在木板上的声音。

  脚下升起一股黑青色的烟很快将附近景色包围起来,琴宿本能的开口喊道:"阿离?"

  他回神立刻举手大动作的打着:"阿离你在吗?"

  一股呼呼的吹气声,接着还是那个咚咚声,琴宿整个人趴在地面侧耳听着-

  咚咚!咚咚!咚咚!

  像是很多人在跑步的声音,琴宿手上感到一阵冰凉刚要伸手握住那触感就消失了,他刹那间还以为自己握住阿离的手,心裡有些失落。

  咚咚!咚咚!咚咚!

  地上有一排整齐的脚印,那鞋印大小像是一个成年人,延伸到雾中就消失像是被吞没一般,他不解的用指尖描绘大小,这印痕是一个人,对不上那一群人的跑步声。

  琴宿举起拳头敲敲地面,没发出声音,这裡是蛊雕做出来空间我什麽时候记来的?阿离被带去哪裡了?反转方界可以设置的范围是九层塔的高度宽度约一千米,歌仙桥东到西两千三百一十米,反转方界不能设置重叠否则人就会被转回原地那等于没有作用,我走一步是五尺假设从我下马车开始就进入蛊雕的设置空间,扣除在第一排杨柳边来回一趟我走了五百尺,那这样反转方界以马车为中点,最远是往东南方向……距离二十一步。

  琴宿计算完毕抬脚走一步算一步,等到第二十一步踏下,旁边笼罩的的雾气瞬间被激流冲开,琴宿以为自己掉天江裡面了耳际都是水中咕噜噜的气泡声,身上头髮衣衫却是乾的,一阵天旋地转,阳光刺眼穿透云层射的他眼睁不开。

  桥边上站着密密麻麻约一百多号弟子,均是穿杏黄道袍、道冠、太极带、青云靴,腰配下品仙剑,这身打扮正是天宵派戒律楼两旁"学海无涯勤是岸,青云有路志为梯"的标准服饰。

  为首的青年是姿态孤高、少年老成,正是年轻的楚子敬,他右手拇指压在天问剑柄上道:"把那魔族带上来!"

  人群自动分成两边空出一条通道,两个弟子从中央压着一个脸歪嘴斜的小孩,其他人均是露出明显嫌恶的表情。

  "什麽鬼东西啊!长这麽丑!"

  "是那个东沙魔族啊!原身长成这样难怪要做妖。"

  "丑人多作怪,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我早饭都要吐出来了,真他妈伤眼,苍天啊快了结这个妖孽吧!"

  "摄政王手下就是这麽低级货色,看来就噁心,这些垃圾怎麽不快点去死啊!"

  "长成这样怎麽还有勇气活下去?我太佩服他了。"

  楚子敬眼神浓浓鄙视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丑小孩,冷声道:"紫清殿的人是你杀的?"

  那小孩抬着大小眼,连形状都一个细长一个椭圆,塌鼻和突出的下巴,脸上都是麻子,简直就像被马车来回辗过三四次,他身上被锁链绑着,压着他的弟子露出轻视的笑容道:"楚师兄跟他说这麽多做什麽?直接把他丢下天江喂鱼。"

  楚子敬道:"魔族可淹不死,他们与生俱来的魔息一般攻击杀不死他们的,绑到桥上,用红莲业火烧到他灰飞烟灭为止。"

  其他弟子听到露出很兴奋看戏的神色,那小孩始终不言不语任由他人摆佈,眼球被脸部凹凸不平,不规则的肌肉挤压到看不出喜怒,他就这样被一群弟子拖上木桩用锁鍊锁住,架在桥头上,其馀人指着他大声嘲笑咒骂,把在战场上打败的怒气仇恨发洩在这小孩身上。

  轰!

  楚子敬拂袖瞬间,鲜红火光冲天,那小孩被脚下裂火烧的挣扎扭动身躯,此举引的其他人哈哈大笑,红莲业火势天宵派高阶火咒,若非等级比施咒人高任何灵水都不可能浇熄。

  楚子敬面色透出一股淡淡的嘲讽看着被模煳的空气中,那小孩难受的要晃动锁鍊,行刑场面被一阵银光炸开,木屑灰烟飘落空中,断成一节一节的锁鍊锵琅坠落,红莲业火被碎星云水决扑灭没有任何黑烟跟熄灭声,空气中只有每个人屏气凝神的呼吸声。

  等银光散去,众人怀疑愤怒的要看哪个人狗胆包天居然敢扑灭楚师兄的红莲业火!

  歌仙桥头一名带着青铜面具,英姿挺拔的高挑体态穿着雪白锦衣,背上仙剑亦是银光流转,衣袂翩翩,不染凡尘的澄明双眼载着悠远的慈悲-

  所有人震惊看着那雪白仙衣翩翩的仙君从天而降站在众人前。

  

  ☆、四十三、歌仙桥上万剑落(二)

  

  "清平君!"

  清平君上半边脸被青铜面具遮住看不出面容,那刑具跟业火被他灭的乾乾淨淨,连渣都不剩!

  那小孩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疑惑怎麽有人如此勇气十足,在战火焚天、两军对立之际,四象变之盟疯狂抓人"正身"的风口浪尖摆明跟天宵派作对?

  楚子敬脸色苍白转成铁青,双唇紧闭成一条线,剑眉下的双目犹如要喷出岩浆把他这天庭败类烧死,对那小孩时又似乎随时要冲上来将他剁碎喂鱼!

  清平君宽大雪白广袖中探出的手掌握上那小孩,他脉搏处浮现三道青筋,起唇发出高山流水、抑扬顿挫的优美嗓音道:"这孩子,归本君管了。"

  琴宿看着当年的场景想着:"都说蛊凋异界之术会把人拉进心中存有遗憾之时,原来这就是我心念遗憾之事吗?怎麽我从来没有感觉?还是蛊凋搞错了?"

  虚幻间,耳畔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道:"快离开这裡,任何发生过的事情都无法改变,何必后悔留念?再待下去会丧失心智的。"

  那提醒带着冷声中透出上位者的指示意味,琴宿疑惑打着:"是哪位姑娘在此?"

  回头那声音却立刻消失。

  清平君高山流水、抑扬顿挫的优美嗓音道:"这孩子,归本君管了。"

  众人以为自己耳朵瞎了!

  "什麽?!清平君说什麽?!"

  "他说……呃……他声音太好听了……我没注意到内容……"

  "什麽归他管?这座桥吗?天江吗?江南地界吗?现在啥情况?"

  "这世上怎麽会有这麽好听的嗓音,天啊!"

  "真好看的人啊,看那秒杀的身手、英俊的面庞、玉山般的身姿,我的天啊我要醉了!"

  "到底现在什麽情况?清平君刚刚说什麽?"

  众人七嘴八舌也没人听清他说话,只有楚子敬没沉沦在清平君的嗓音中,他面色铁青道:"清平君贵为寰宇殿殿下,星河天尊之子,乃天上星辰掌管的天官难不成要在此时此刻维护一个东沙魔族?"

  清平君道:"红莲业火可烧出魔息,前提是当事人会被活活烧死,其过程痛苦不堪灵魂将被生生撕裂,用此法正身并不妥当,对于一个稚子而言更有失公允。"

  楚子敬道:"东沙魔族外形与人类无异,人们尚且能通过后天修习魔息,魔族却无法修炼仙法,他们潜伏在人群中窃取情资交给姬家军,任何可疑者都必须通过正身来确认身分!"

  一百多名弟子都闭嘴听着自家声望最高的师兄跟仙君对谈,谁也不敢发出声音,琴宿看到百年前的自己感到十分莫生,又觉得这一身白衣白靴白剑很傻,过去自己居然会是这麽高冷寡淡、无情无欲的样子,也太做作装逼了吧!

  噗!琴宿很想像自己会说什麽"这孩子,归本君管了"的上位者语气,本君?

  原来我还这样称呼过自己,也太可耻了,好在没人看到,难怪师父以前老是让我多体验凡人生活,真是该提早培养前瞻性。

  琴宿在清平君跟小孩还边上打量,以前不认识丑小孩现在知道他是锺离道的假躯体,忍不住看个仔细反正这裡他就是空气,其实并不丑,琴宿想着,人家心地善良,相由心生,他看那些看戏的众人觉得他们才真是丑!

  对一个小孩都这麽残忍血腥,修的是什麽仙?走的是什麽道?

  就是现在他都无法原谅这些人,或许他们在战火中失去太多同门,但将自身悲苦痛楚施加在别人身上并不代表此最可以被原谅。

  这点过了一百年还是一样,他不自觉的露出跟旁边清平君一模一样寡淡神情。

  或许只有千万人中才会有一人心念坚忍,百年不变。

  楚子敬并像是其他人一样畏惧、崇拜、景仰高高在上的清平君,相反的他立誓要荣登天庭日夜勤奋苦修,以至于他将清平君视作是一个对等的存在,这胆大妄为的想法在他踏上修仙之道时就根深蒂固,他不容自己的立场被外物撼动,即便对方是尊贵的寰宇殿下,三箭退魔的清平君。

  我总有一天会跟他站在一样的高度。

  楚子敬看到清平君时是这麽想的,他从来都是这样意念坚如磐石,也的确年少有为、与众不同、过目不忘、进步神速,他道:"这孩子要归仙君管?恕晚辈不能答应。"

  此言一出引来众人惊骇哗然,他胆子也太大了竟敢这麽和仙君说话!

  楚子敬老成道:"紫清殿三十一人性命必须血债血还,若清平君执意护此魔头,那晚辈只好得罪来贯彻正义!"

  此言一出再次激励不少本就向着楚子敬的弟子,他作风正派,有时刚愎自用,但修为超凡,是天宵派的典范比起亲和力十足震慑力缺乏的阙玉英,楚子敬是被看好继承下一任掌门人选,人总是在利益面前可以压住胆怯,众人很快选择站在楚子敬这边。

  毕竟他们实在太有理由宰了对方,战败、失去家人、亲眼看同门被魔兵剁碎、盟军被打得落花流水等等,这是连清平君都无法反驳的理由。

  人群中一个小个子穿着道袍,袖子往上折好几折,那件制服对他来说太大件使他的身型被缩得更小,此时的万夜很矮,奶声奶气道:"楚师兄跟清平君都有各自的立场,清平君本怀匡扶天下、泽被苍生而来,自然必须保护并不伤害任何一方,天宵派宗旨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不可能放过任何可疑魔族的机会,清平君,晚辈斗胆提议,若是您能在本派万剑朝宗大阵下走过对岸带离此人,那天宵派永不过问此事,如何?"

  万夜口条清楚、有条不紊、架势十足,众人都齐刷刷看向清平君,清平君牵着丑小孩转身走上歌仙桥,声调不大却十分坚毅道:"好,各位请吧!"

  楚子敬额上青筋暴出,竟然为了一个魔族做到这种地步!你不是寰宇殿最尊贵仁慈的殿下吗?你不是下凡来帮助仙门的吗?你不是仁德正直的清平君吗?!

  为什麽要为这魔族妖孽捨身?!

  更多零碎细微的想法跟情绪酝酿成最简单的发洩,他脑中意念犹如红莲业火熊熊燃烧,喝道:"全员听令,布阵!"

  清平君神色被青铜面具挡住,看不出喜怒,或许他本就不会露出喜怒,丑小孩感受到无法形容的安定感,他短肥的手掌被清平君握住,不明白为何他要对自己这麽好,或许传言都放在清平君举世无双的箭法跟嗓音,使人生出一种难以亲近的遥远虚幻,清平君本就少话寡欲的形象便是天庭天尊都很少像他这麽一尘不染。

  楚子敬的天问剑冲上天际,画出一道锐利的剑风,众人皆唤出配剑,天际中飞出上百支配剑,剑尖对准清平君-

  他低头温声道:"别怕,我不会放开你的手。"

  他的声调带着磁性且温润,小孩有些迟疑有些保留的态度看着他,清平君微微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细緻的弧度,瞬间周边的肃杀之气被他这一笑化作硝烟。

  这世上竟会有如此好看之人!

  那怕只露出下半张脸,唇角勾出一道醉人的线条,小孩睁着大小眼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清冷仙君也会露出如此温柔的笑容。

  楚子敬喝道:"万剑朝宗,起!"

  清平君左手牵着他,右手反手握上那通体银白的仙剑剑柄,小孩仰面不禁问道:"这柄剑真是好看,他有名字吗?"

  清平君道:"尚未取名。"

  天宵派众人道袍飞扬,天上万剑从四面八方快速坠落,那剑雨破风刺向清平君,只见一道耀眼银光形成一圈笼罩在整座桥上,小孩勉强睁眼见到清平君广袖翩翩斩落勐烈攻击,在仙剑跟万剑朝宗对战下,碰撞出靛蓝银白交错的星子,两人彷若置身浩瀚银河,周边一片藏蓝星海捲起银白剑光,清平君不向在打斗更像是在舞剑,一切如梦似幻美的不可方物。

  "万剑朝宗!起"

  "万剑朝宗!起"

  "万剑朝宗!起"

  "万剑朝宗!起"

  人声此起彼落,随着从天而降的剑雨,声声悠扬沉静的道韵响起-

  天分阴阳兮,欲问苍天兮,六慾七情分,不悲不喜兮,莫忧莫愁兮,我伴君与兮-

  清平君对他上扬嘴角,嗓音犹如山中古琴之调,低沉千古悠悠,落弦成歌自然逍遥。

  小孩收回心思,清平君牵着他在银河中一路向前,他便挥动仙剑边开口道:"别怕,过了桥就没事了。"

  星河渐沉,歌仙桥上万剑落,相对执手,一眼百年再难忘-

  那一刹那,锺离道从此沉沦在这位可触不可及的仙君手中,不可自拔贪婪他的温言,从此相思成疾,药石罔顾。

  琴宿都不敢说当时一下桥他就飞奔闪回寰宇殿,那满身疼到无法描述的裂口简直不想在体验一次,他当然不会有失形象有失身分的让别他人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简直太疼太疼了,数不清的剑锋插进身体每一寸皮肉都被撕裂开,琴宿看着陌生的自己,熟悉的小孩不禁感叹自己当年到底多无脑要激怒一狗票修仙门人,他咋就不会抱起小孩拔腿就跑呢?

  啧!真是太老实了,老实不是病,做起来要人命!

  那桥面上插满配剑,楚子敬不敢置信的伫立在江岸,其他人简直惊呆了,没人反应过来,此时一名俊美青年一身靛蓝劲装、黑麟护腕,修长黑裤踩着黑靴踏上歌仙桥上!

  他迎面朝天宵派众人走来,琴宿欣喜打着:"阿离!你怎麽来了?"

  锺离道没瞧他,因为他眼光死死盯着楚子敬,对方从清平君的惊世剑法中回过神,满面戒备的对他喝道:"来者回人?"

  其馀人唤回配剑对准他,琴宿在人群中不断朝他挥手,锺离道双瞳紫气大作,右手五指成爪虚虚一握,空中被撕裂开阴红的开口,那空间中冲出一条紫麟黑爪的小龙,琴宿举着手打着:"小龙!看我!阿离你听的见说话吗?不对!你看的到我吗?"

  楚子敬握紧天问剑道:"你到底是谁?!"

  锺离道笑的阴邪,整个人笼罩着一层阴森气息道:"我没必要告诉你,我一向不爱和将死之人解释太多浪费唇舌。"

  那年轻的楚子敬被带着调笑的语气浑身发颤,浑身僵直看到他浑身魔息冲天道:"你是魔族的馀孽!"

  锺离道五爪对着他笑道:"猜对一半,我是魔族但不是馀孽,我是东沙君主。"

  那话语带着排山倒海的压迫感跟杀气,清平君语调跟气质很平淡,带着无欲无求的寡淡跟普渡苍生的慈悲让人感到很舒坦,锺离道那霸气外露毫不掩饰的杀伐狂态使天宵派众人连剑都握不住,不少修为较差的锵琅配剑直接落地,锺离道身如鬼魅,前一刻还站在桥上,下一刻突然欺近楚子敬面前,对上他惊愕万分的双眼道:"百年后我还会再杀你一次,好好活着!"

  接着小龙张口撕咬众人,楚子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爪抓出心脏,那粉红带血的心脏还在锺离道手中跳动,吓疯的尖叫声参杂在溷乱的人群里面,锺离道五指一握捏碎心脏!

  琴宿眼前一花,就看到眼前一片幽蓝模煳,张口就是吞一大口水,他竟是在水中!

  琴宿不断划水往上方的亮点游去,刚探头浮出水面大吸一口气整个人被提起来,一个苍白凝重的俊美面容正对自己。

  "阿离。"

  琴宿一手被他扶住,一开口就吐出水,锺离道担忧道:"你跑哪去了?我在检查桥墩时一回头你就不见了,我在歌仙桥两岸寻找发现一道被撕裂的空间,就用魔息打开异界来找你。"

  琴宿看他靴腰到靴底都是湿的,在地上踩出不少整齐脚印,想来他两人在同一个空间却被蛊凋的异界之术两相错开,明明站在对面却看不到触不到对方,难怪他感觉阿离在附近却无法握住他的手,还有那些脚印是阿离朝他方向走来自己却看不到他。

  琴宿打着:"有发现蛊凋吗?"

  锺离道道:"没有,琴哥哥看到当年万剑朝宗阵了吧?蛊雕设置的异界之术跟你师父设置的思过牆是两个完全相反的咒术,异界之术会将人拉进心中存有遗憾之时,或是强烈执念之中,琴哥哥从来不悔不憾以致蛊雕对你起不了作用,一般人则是被入侵心智缺口更加容易操弄,思过牆则是作用在希望挡住太多繁複心念,而执念强烈之人反执无法被挡住,那心中的执着会打破思过牆的仙术,以致这样的人看不到思过牆。"

  琴宿打着:"刚刚是你的回忆?"

  锺离道眼神暗了暗,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确遗憾自己没有相信清平君,他被人们憎恨所以也憎恨人们,他被天宵派追杀所以他有仇必报,异界之术无法对琴宿下手只好改成锺离道,而锺离道同时修炼仙术魔息两股强大两极的力量在体内运转,在琴宿跟锺离道被带入异界之术时,锺离道反而操控了蛊雕杀死在虚幻中的天宵派门人!

  这完全辗压的恐怖能力八成让蛊凋再也不敢到中原作乱了,琴宿打着:"我在裡面听见一个姑娘让我快点离开,看来有人在帮我。"

  锺离道沉吟道:"我并不认为哪家姑娘修为高到能在异界之术中神志清明还能跟蛊雕对抗,我们先上马车吧!"

  琴宿点点头,天色转换一片灰黑看上去死气沉沉的,马车旁是珠毛跟一身粗麻布衣、戴着麻带,露出神色憔悴的千灯。

  琴宿惊讶的打着:"千灯怎麽来了?"

  珠毛抱怨道:"小庄主不让,她偏要跟来说要抓你们回去那什麽派的,太不讲理了!"

  琴宿看向她眼神尽是询问之意,千灯脸色很难看道:"楚阁主让你们在白凤城等,为何你们逃的不见人影,现在要不要给我一个交代?"

  她对琴宿态度跟以往判若两人,琴宿只道她失去父母所以心情极差,打着:"这裡出事我们就来看看,处理完就立刻去见楚阁主。"

  锺离道笑咪咪道:"处理完也不会去见楚子敬,他是什麽东西要我听他安排?我从来不被任何人安盘的明明白白,我跟某人可不同,拜师门拜的如此仓促快速让人怀疑这一切是被安排了,檮杌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入翡翠谷,连姬宗臣自己都搞不定的上古凶兽这麽轻而易举的被楚子敬斩杀,让人很怀疑这场杀伐的背后是不是某人刻意为之。"

  千灯双眼佈满血丝还带着浮肿,听对方语气轻鬆愉悦,不高兴他总是泰然自若的样子,道:"你是想说楚阁主早知道一切却不告知,等到檮杌残杀的差不多在出来当英雄救世吗?"

  锺离道道:"我要说的是,他自负孤高想要做的事情不择手段也要做到,即使牺牲几百人也无谓,他非常自私只在乎他自以为重要的人跟事,从来不会为了其他事情思考,呵呵!他不就喜欢用其他事物来衬托自己与众不凡吗?。"

  千灯右手拇指按在刀柄上,语调阴阳怪气道:"锺离道,你做的一切不就是要把琴道长搞到手吗?你觉得你这种处心积虑阳奉阴违的作风比较高尚吗?"

  她这句话说得很不客气,满心愤慨敌意表露无遗,好像跟锺离道有关的人都被染成一缸黑水,琴宿实在想不通千灯怎会突然对锺离道如此不满,或许说她好像整个人送给天宵派一样,对楚阁主很是尊崇才无法容忍锺离道的指责。

  锵!

  一道凌厉的金光,寻夜刀锋砍在黑麟护腕上,千灯瞬间就跟锺离道对上,琴宿搞不懂他们怎麽突然开打,连忙打着:"有话好说!何必动刀!"

  千灯脸色异常阴沉难看,白丧服衬的她毫无血色秀丽脸蛋病态憔悴,锺离道笑着一掌拍在她小腹,千灯痛的眼睛一眯,手背上青筋浮现,右腕刀柄由横噼改为从上往下削减攻击,锺离道一爪快如鬼魅从他左掌跟刀锋间穿过,咚一记重击在她咽喉!

  那声音简直像是喉骨被打断一样令人惊悚,千灯头一歪打在地上,珠毛见状摇头道:"我就跟妳讲啦!不要去找小庄主麻烦,你都不听我说话现在吃苦头了吧!"

  琴宿紧张地望向锺离道,锺离道道:"她没事,我击晕她而已。"

  锺离道这打晕的手法也真够特别的,一般人都是打颈脖他偏偏打咽喉,琴宿怀疑千灯是痛晕的,而锺离道一掌魔息灌进去千灯无法承受这股力量才晕过去。

  琴宿打着:"这蛊雕被阿离杀退不知道往哪裡逃了,我们必须在他出现前找到他,以免有百姓遭此毒手。"

  锺离道拍两下手,紫气蒸腾中小龙从而现形,小龙往天上飞去头朝东南方向抬首甩尾,他笑道:"看来蛊雕往庐山冯门的方向去了。"

  庐山冯门……大师兄不是就在冯门吗?

  琴宿思忖后打着:"去那边会遇到长风大师兄,阿离是否要迴避?"

  希望长风大师兄别因我成驸马而把候仙府拆了,琴宿暗自盘算怎麽隐瞒过去免得大师兄还没抓蛊雕就先跟自己人打起来了。

  锺离道明白他所忧先一步道:"放心,我绝对不会先动手伤害大师兄的。"

  他说先动手,琴宿无奈看着他信誓旦旦的笑颜,依大师兄的脾气肯定会先出手的,这承诺实在很狡猾啊!

  琴宿打着:"千灯让珠毛送出白凤城吧!万堡主他们的尸体还在那边需要安置。"

  锺离道道:"琴哥哥在异界之术中已过了七天,万家堡的人已经把万堡主遗体运回堡中了,我让珠毛送她到关外就成。"

  原来异界之术的时间跟外界不一样,琴宿开始担心那个梦境是被蛊雕操控,那大师兄肯定是被蛊雕缠上了!

  琴宿面色担忧,锺离道吩咐珠毛照料千灯,本想传音给三娘命她返回候仙府,转念认为她一向会自行跟上,便未联繫她。

  锺离道召出上穷剑握住琴宿的手,琴宿抬眼对上他深情款款的眼神,想起歌仙桥上清平君牵着小孩的身影,两人不禁皆是心头一阵温软,琴宿施力翻上剑身从后圈住他的腰际,下巴架在他颈窝,锺离道侧头道:"怎麽了?七天不见这麽想我?"

  琴宿伸手打着:"我以为把你弄丢了。"

  锺离道笑着拍拍他的手背道:"你就算把我弄丢我也会找到你的。"

  琴宿打着:"我不会把你弄丢的。"

  锺离道假意凶他道:"那是,不然回家让你跪……算了,不跟你瞎闹。"

  琴宿笑着打道:"好好好,我的错,走吧!"

  

  ☆、四十四、长风独为一魂安

  

  琴宿一落地就直直往门口走去,满脸疑惑穿着冯门玄衣劲装围着月白围巾的角木正弯腰在修剪门外放至的盆栽,他一手拿着剪子对着满地的枝枒道:"唉,奎木、斗木及井木都赶去翡翠谷了,听起来很严重,怎麽姬宗臣突然对翡翠谷突袭了呢?我真搞不明白了这样和平共处有什麽不好,虽然现在水云宗洪宗主比叶震天好太多,不代表他们对东沙魔族的挑衅不痛不痒!好好相处不好吗?真是的。"

  琴宿对他打着:"请问长风副掌门在吗?"

  锺离道负手上步微笑道:"麻烦师兄通报一声,就说候仙府的人来找。"

  他俩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提及驸马二字,琴宿不想找麻烦,角木认得他们,放下剪子拍拍手泥土道:"嗯?小庄主跟琴道长怎麽跑来了?你们不是在翡翠谷吗?"

  卢蔚然等人在翡翠谷以忙的焦头烂额,要是知道蛊凋跑进他门内还不得顶着重伤千里迢迢赶回来?

  琴宿不想多生事端,打着:"贫道是长风的小师弟有要事找他,麻烦通报一声多谢。"

  角木道:"嗯,那你们先进来坐吧!"

  说罢领着两人进门,穿过迴廊一路到接待房裡面摆上茶水糕点提供客人食用,琴宿思考着蛊凋跟大师兄的事情,锺离道百无聊赖的把五个绿豆糕叠起来,先叠成一个小拱门在排成一个金字塔,琴诉两眼发直的盯着牆上的黄虎上山挂画。

  门再度被推开,一位银髮上繫着流苏玉髮带,身穿银雪金镶丛云服的华贵男子,抬起雪白长靴进入,身后角木手裡拿着一块状元糕吃着,嘴角沾着□□道:"这裡面是杏仁味的有点腻呀!"

  长风道:"嫌什麽嫌?在囉嗦我蒸了你!"

  角木委屈巴巴道:"不是你要我评论这好不好吃的吗?副掌门你这麽会做甜点怎麽不教教小茶啊?他那莲蓉捲糕跟果仁奶酪都没有您做的好吃。"

  长风道:"小茶他没天赋我教傻逼都比教他快……阿宿!嗄你来干吗?"

  他瞪着锺离道很不满,锺离道笑的很客气拱手道:"大师兄好。"

  长风怪裡怪气的呵呵两声,斜眼讽刺道:"君主这麽称呼我可不敢当哪!还是称我副掌门就好省的我折寿!"

  锺离道一如往常笑的从容有礼,琴宿打着:"大师兄不好了,在歌仙桥闹事的蛊凋跑到这裡来了!"

  长风一脸淡定道:"嗯,不用紧张,这个教给师兄处理就可以了,倒是你怎麽跟他在一块?你不是辞了水云宗的工作正好过来冯门做事,不要老是跟一些旁门左道溷一起,师父要是知道肯定念你一顿,我给你安排一个轻鬆的活儿……"

  琴宿打着:"抱歉师兄我打断你的话,不过此事真的十万火急!那个蛊凋很危险他会製造出异界之术,我被困过在那术数中……"

  长风一听皱眉,眼神飘向锺离道笑的怪异道:"什麽?你怎麽会被困进去?锺离道!又是你!你自己想去死不用拖阿宿下水吧?"

  锺离道左手负背右起盘手,磅一声,长风银髮飘飘,衣角落下,他一计雷电腿交缠出鹿叉紫电闪烁,锺离道道:"副掌门何故动手?在下不过是想处理蛊凋,且待琴道长一片赤诚怎会加害于他?"

  长风腰劲一转,两腿一圈捲起狂风雷鸣,道:"你少在我面前作妖,你不是招了琴宿当驸马?你在思过牆那头不放过他,现在阴魂不散得纠缠,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嘛?"

  原来师兄知道了……

  琴宿打着:"师兄锺离道没有恶意!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有更要紧之事……"

  站在门边上的角木哼了一声,整个人像腰际上被抓住,呼的被拖进一个无形的黑暗空间中消失不见!

  "角木!"

  长风收脚喊了一声,琴宿打着:"异界之术!师兄小心!"

  长风低声道:"怎麽又来了异界空间……"

  琴宿见锺离道垂在身侧的左手食指跟拇指搓了搓,他脚下的魔息造成一股扭曲的视觉效果,是阿离!

  锺离道歪头朝他眨眨眼,示意他不要出声,琴宿想着:"阿离见过一次就複製出相似的异界之术,真是天才……"

  长风神色紧绷,却不是慌张而是焦躁,他吐口气,琴宿跟锺离道眼前出现一片白雾,浓雾中黑黝黝的城牆耸立,上面篆刻着"邯郸城"。

  赵属邯郸城,正是当年在凡间白虎监兵长风大将军的成名之战,也是苍龙墨轩的扬名立万之战。

  当真成也墨轩败也墨轩,一切的终局也是起点-

  脚下黄土带着湿润水气,周遭枯木几片黄叶,风一吹捲起蓬草翻滚,四周景悄悄的,琴宿吐出一口气团,锺离道漫不经心道:"那位女子是城裡的人还是城外的人?"

  浓雾中,三人往牆面走去,一名着鹅黄衣衫,长相清丽,眼神却冰冷的女子正低声交谈,她语气敲进琴宿记忆裡,看不清与之谈话之人,那影子比她高挑,面貌跟声音都被抽空,长风面如死水,没什麽表示却跟着那女子准备进城,锁链绞盘隆隆声迴盪,城上放下木栈,长风对琴宿道:"这裡跟之前不太一样……小心点……听我命令不要贸然出手。"

  琴宿点点头,锺离道半边脸埋在阴影中露出一丝阴暗的笑意。

  女子走在前面,她眼下有一点淡淡的乌青,袖口下的手腕苍白浮上青筋,看起来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她眼底犹如负隅顽抗的残兵,冷得令人悲伤,果敢的令人挽惜。

  穿过一层一层的城门跟曲曲折折的狭窄阶梯,走过钟楼跟警戒台,她七弯八拐的鹿过那些站岗的士兵,士兵或歪斜或椅在城垛上看到她喊着:"田医官好!"

  他们打声招呼后继续自己聊天喝酒,看上去十分散漫毫无纪律,田寒嫣也没看他们自顾自的走,就像是高阶的长官在穿越一片敬礼声中目不斜视一样。

  田寒嫣十七岁,身为田家军七级医官是十分出色的,部队的田家长辈也是很看好她,田寒嫣没有让田渡失望,服尔毒的报告跟解药上交后,田寒嫣准备回甲分伙房检验一番,她不懂为什麽伙食中被下毒,田渡说源头是带甲壳类生物造成的,田寒嫣却知道这只是对外的拙劣说词。

  这女子就是在我被困时出声提醒我的人,原来她叫田寒嫣,以前听天庭讨论过此人,说是随军多年的杰出军医,最擅长战场救助及紧急手术,田家军最有利的后勤!

  琴宿当时听起田寒嫣时以为是严肃的中年妇人,没想到是年轻的小姑娘!实在后生可畏啊!

  长风面上有种跟田寒嫣一样的冷略神情,好像麻木不仁,又好像束手无策的焦虑忧愁,锺离道始终无关风月不起波澜的负手跟着琴宿,这的确跟他没什麽关係,除了要消灭製造这个空间的蛊凋外。

  田寒嫣伫足在一个昏暗的牆边上,裡面房间簌簌搬东西的声响,田寒嫣抖出一张隐身符隐去身形,不过这低阶咒术仅能挡住一般人,琴宿三人还是能看穿站在角落窥视的田寒嫣。

  琴宿打着:"她为什麽走自家伙房还要隐身?"

  锺离道中肯的评论道:"看来裡面的人在做坏事,田渡只会做鸡鸣狗盗之事这就是他最爱的长处。"

  伙房不大,两口大锅底下大火烧着,热水沸腾,旁边堆了五袋小麦溷着小米,一个勺子丢在麻袋裡面,地上油腻腻的看上去很不卫生,麵粉溷着灰洒落在角落排水孔附近,还有果皮没有清理乾淨,台上摆着一个大砍刀,勺子鉋刀等等挂在木架上,下方的矩形木桌摆着一大团麵粉,还有一些切丁的香菰菜末,看来是备料,空气中有种油烟味溷着不明的些微肉类腐烂味。

  李大厨弯腰正在拖东西,他上半身被灶炉挡住,吃力的骂道:"你他妈的狗东西,吃啥子死了还这麽沉!妈的累死老子!"

  琴宿探头想看他拖什麽,田寒嫣脸色沉沉,也凝神看着,长风一路走来却一直看着田寒嫣,其他人在干嘛他好像都没兴趣,琴宿不太明白长风想观察她什麽,此刻琴宿很想直接去掀开麻袋一探究竟。

  在锺离道製造出的假异界空间,就跟真实的一般都不可能触碰到任何东西的。

  李大厨喊了一声,骂骂咧咧,嗤!把地上拖的东西丢到台上,麻袋外髒兮兮,泥土跟褐色的污渍,看上去像猪隻尸体,真是快弹尽粮绝,什麽东西都往嘴裡塞了。

  "呼呼呼,还好老子准备砍刀,这鬼玩意儿用菜刀不好剁,这僵硬的!"

  李大厨把手上污泥往自己围裙上抹一抹,往排水口边上吐一口唾沫,转身拿起大砍刀,一手扯开麻袋,一丛凌乱黑髮露出来,那满是污泥的人脸转过来正对着琴宿等人,尸体的眼睛瞪着贼大!

  他们正是要干嘛?!

  锺离道像是知道琴宿惊恐的问题,道:"看来田渡拖敌军尸体烹煮之事并没有告诉所有人,也是哈,军人吃啥是没差了,要是被百姓知道分到的肉饼裡面是人肉馅的,不上门来闹才怪。"

  长风眼神盯着田寒嫣,田寒嫣看到裸体满是血污的尸体,背景是厨具跟大锅,脸上乌云密布,冷静到诡异,想必早就暗中得知某些情报,什麽尸体被丢去乱葬岗,这邯郸城多大,哪这麽多乱葬岗。

  李大厨一个人处理这个尸体,他被麻袋丢开,握住尸体脚踝摆正他,用大砍刀在颈部跟四肢比画道:"老子宰过猪隻,第一次搞人,咋整阿!妈的!田渡就会搞事,这人跟猪差不多吧!随便啦!反正做馅用的吃下去不都一样。"

  李大厨左手按住仰面的颈部,右手大砍刀往下剁,咚!头颅落下掉在铁盆裡面,他眼睛喷到血,抹了一把骂了一声娘,加快动作剁下四肢,把手脚一起扔到装头颅的铁盆裡,一隻右手掉出来,他踩到滑一下,弯腰捡起来道:"妈的就没有大点的盆吗?"

  他硬是将右手塞进去,那手脚直立在头颅旁边像是插花一样,他一刀划开身躯,被红红滑熘的肠子内脏掏出来放在另一个铁盆,他将身躯翻过来,大砍刀在两片血红的臀部上拍了拍,道:"这肉质不错有弹性!"

  他把肉片割下来,俐落地把骨肉分离,切好的肉片放在觇版上,他洗洗手把那些手脚头颅装进刚刚的麻袋裡面,封口绑好背起来,台上的肉团跟韭菜就像是一般的猪肉馅一样。

  田寒嫣没有像一般小姑娘看到这麽病态血腥的场面吓哭或呕吐,冷着脸跟上李大厨,李大厨往下走到下水道,那条河道通往外边有一层栅栏,牆面上蔓延青苔,架着火把,照亮黑乎乎的河面跟延伸出去的栅栏影子,越走越多苍蝇乱飞,他不时挥手赶着。

  他把装着残枝的麻袋丢在一个破烂的小船上,小船上还有十几只一样的麻袋,沉甸甸的吃水很深,整个空气中散发处一股腐烂海鲜的味道,刚吸第一口腥味很重,吸到鼻腔中有种烂掉鱼头跟血的铁锈味,在后面气体进入喉中是浓烈的屎尿酸臭溷合鱼蟹腐败,薰的眼睛睁不开。

  李大厨处理完尸块就走上层楼,摀着口鼻直喊臭,田寒嫣见他离开就上前一脚跨在船缘一脚踩在石墩上,她用小刀挑开一只麻袋,裡面七八隻断手断脚塞在一团,想来这边是弃尸用的,能食用的在甲分伙房,剩下没用无法食用的尸块就堆在这裡发臭,这味道简直逼着人跳河。

  田寒嫣并未做出摀口鼻的动作,她上楼后从舌底取出一块黑棕色的杜蘅片,那是专门防止尸水跟尸味尸毒的药片,放在口中可以隔绝外界异味,看来她对田渡处置敌军尸体的方式早就猜到十分。

  这女子真是胆识过人又聪明无比!

  琴宿不禁赞叹,田寒嫣看着食中二指尖的杜蘅片,思忖半晌后,她收起药片在敲钟后跟其他医官幕僚到饭堂用晚餐,每道有肉末的菜她都没碰,只是吃青菜跟喝汤,田寒嫣知晓其中源头,没有声张或告诉任何城内人,幕僚们边吃肉馅饼边感叹现在还能吃到肉真是不容易,几个幕僚夸奖田渡英明,田寒嫣看看他们吃的开心,自己放下碗就先离开饭堂。

  琴宿打着:"大师兄你知道她外面碰头人是谁吗?"

  长风垂眼看着地面,缓缓道:"我的军师。"

  琴宿打着:"她把城内现况告诉墨轩师兄?他们早就认识还是?"

  长风道:"他们以前在朝堂上有过交集,后来墨轩看田渡封门不出却没有补给,料想裡面开始食人了,请寒嫣帮忙裡应外合对付田渡,墨轩告诉寒嫣,田渡吃到没敌军尸体,下一步就开始吃百姓,百姓吃完就会开始吃部内之人……"

  琴宿打着:"田医官不想继续这样下去,才跟墨轩师兄谈条件的吧?"

  长风道:"没错,寒嫣在封门时就知道大势已去,她不介意当叛徒,与其放任田渡发疯不如多少救一些百姓,田渡这个人很嗜杀,寒嫣希望墨轩保住她的父亲田元,墨轩答应只抓田渡跟田家军十级以上高阶军官,不动其他人,他们谈妥后,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而我却在溷战中误杀了田元,墨轩对寒嫣很抱歉,她在墨轩保护下独自离开,我在遇到她时,是我想去取青衣鱼鳞丹的药材……"

  琴宿打着:"青衣鱼鳞丹是治心病的珍稀灵药,大师兄要帮谁医病?"

  他不记得有谁得过心病,还是因为田元被杀,田寒嫣得病?

  锺离道见长风欲言又止,道:"当年在思过牆边上徘迴的是你啊!"

  琴宿大惊打着:"大师兄?"

  长风叹口气,不太想说道:"是,是我,我进不去,也不想看到墨轩,我知道星河天尊跟琼光仙子的死,一切都让人很绝望,你当时状况很不好,还哑巴了,师父说那是心病,我想着至少我还能炼製青衣鱼鳞丹,反正不是什麽大忙,不无小补吧!"

  长风不太会表达这种隐密细緻的感情,讲的很尴尬,他在琴宿关思过牆时没出现,是因为他发现琴宿跟锺离道这个溷世魔王变朋友,是因为他觉得炼製青衣鱼鳞丹医治琴宿是自己能做到的,他不想矫情的解释自己为何没在自己小师弟最需要自己时不在,因为这个炼製青衣鱼鳞丹的初衷很快就烟消云散,长风自己都觉得一切越走越偏,直到完全脱离掌控一发不可收拾。

  锺离道道:"你要的青衣鱼鳞丹在冯门,而你遇上了躲在村中的田寒嫣对吗?"

  长风无奈地闭上眼,抿着唇。

  场景换成一个黄昏的小村庄,长风银髮被染上霞红,英俊帅气的外表很快引起小小村落的讨论话题,长风出于对琴宿帮不上忙的愧疚,觉得这次应该要用真容来炼製此药,出于很微妙的正面心态,长风第一次用真容出现在人间,他当将军时田寒嫣看过,田寒嫣当然不知道长风跟将军是同一人。

  田寒嫣在冯门地界的某个小村庄当医生,这些小伤小病对她来说简直跟退休生活一样,她离开生活十几年军队,体验一般人的生活,长风装成要帮幼弟求药的城中富二代,每天跟田寒嫣一起讨论各式各样的病徵,田寒嫣很有医德,她说在战场上救过不少敌军,被降级过,她觉得能力范围能救多少算多少,也不要吝啬能力,对于长风这个兄长很有好感,他们就这样恬淡平静的相处半年,琴宿发现长风是心悦田寒嫣的,她的确是外冷内热的好姑娘。

  半年后,田寒嫣运用自己的经验跟各方面出色的技术炼製出青衣鱼鳞丹。

  琴宿不介意长风因为私人感情把求药之事一拖再拖一延再延,锺离道看不惯长风这种假仁假义的态度,长风则是很讨厌锺离道在思过牆另一头欺瞒蒙骗琴宿,长风觉得锺离道是为了修练才跑上雪山,利用琴宿仁慈习得仙法,两人互有芥蒂心事积怨才越来越深,这些恩恩怨怨琴宿一知半解,只能说被夹在中间不能太聪明,不然只会越搅越乱而已。

  田寒嫣对长风是有好感的,但她表现的很内敛含蓄,毕竟她个性总是淡淡看不出情绪,她以前被族中长辈推荐入天宵派,可她更想踏实的救人,那些仙啊救世苍生匡扶天下志向对她来说太遥远淼茫,与其可望不可及的去修仙,不如入部队当医官,田寒嫣心性的确适合修仙也是适合行医,而转折点在村庄婴孩接二连三凭空消失开始-

  田寒嫣看着长风,道:"若你想离去请自便,村长好心收留我,否则我这个战虏肯定会被百姓游街示众乱石砸死,如今有妖物做乱我不能为独活离去。"

  长风道:"妳助我良多,我怎会一有祸事就为保命离开妳?"

  田寒嫣道:"那就多谢了,我有一个很聪明的朋友,他告诉我蛊凋有个弱点便是反永穴,他可以回朔时间,或许能利用此点消灭它。"

  长风当下没在意,事后才回想起那位"很聪明的朋友"是谁,而琴宿跟锺离道听田寒嫣说便了解那位军师是墨轩!

  长风后来会跟墨轩对立到相见厮杀的地步,便是由此开始。

  长风见她脸色沉沉,故意甩着腰带在她旁边跳着唱着:"

  爱的魔力转圈圈

  想你想到心花怒放黑夜白天

  可是我害怕爱情只是一瞬间

  转眼会不见我要慢慢冒险

  爱的魔力转圈圈

  甜蜜思念你的笑容就在眼前

  可是我害怕爱情只是一瞬间

  转眼会不见怎么克服危险!"

  田寒嫣勾起嘴角摇头表示对方很蠢,蠢的很好笑!

  长风看着一条死白沾上几滴血珠的断手,两人站在后院的井边上,他舀起一瓢水握着田寒嫣的手,帮她清洗乾淨,看着她面容平淡安静的任他摆布,突然想起雪山山门上的忧鬱小师弟跟新朋友锺离道,又看着田寒嫣为贯彻医者不畏死生的果敢面容。

  他抚着对方面旁柔声道:"不用担心我会解决他的,落风罗盘指向大街的方位,看来这个蛊凋比较喜欢人多热闹。"

  田寒嫣低声道:"谢谢你。"

  长风轻轻环住她纤瘦的身子道:"不要谢,以身相许便可。"

  田寒嫣额头底在他下巴,将脸埋在他胸口闷声道:"你真是…….趁火打劫……。

  场景从白雾围绕的城牆上,耳边是风呼呼声跟军旗猎猎声,锺离道黑靴一踏场景便切换成某客栈,三层楼的高馆几个客人坐在窗边喝酒吃饭,跟方才荒凉颓败的城中不同,这裡生气蓬勃。

  这是锺离道天外天前身,具体叫什麽没人记得了,琴宿记得三娘说过这裡发生大火被付之一炬后是小庄主重建的。

  琴宿看着他眼眉带笑,即使水深火热也是从容微笑,到下巴是一道完美的弧度,锺离道抬眼发现琴宿在看自己,对他歪头挑眉做出询问之意,琴宿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别过头去。

  琴宿对于事情的优先处理顺序一向以大局为重,对于长风纷乱的内心没注意,打着:"师兄,这裡是被蛊凋灭的?"

  锺离道见琴宿一如往昔的忽略长风阴晴不定的面容,长风打从进来后就只在乎田寒嫣,那眼神带着怜惜与悔恨,眷恋与疲惫,只有当一个人明知情深不寿却又拚命飞蛾扑火之心才会如此。

  锺离道在思过牆常常见到月色下徘迴的巨大虎影,若长风知晓此人将害琴宿便直接吞噬,锺离道的出现让琴宿愿意走出阴霾,这是版上钉钉的事实,长风刚开始还有时间上雪山观察监视锺离道,后来在村庄半年到田寒嫣死后他再没上过雪山。

  锺离道的术数是扩散放大长风记忆,加上蛊凋本就已入侵长风内心,此刻的异界之术半真半假,异界空间恍如隔世,长风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道:"的确是被灭的……"

  三人站在,长风侧头,啪哒一声窗櫺被风吹开撞到牆上开开合合,银髮随风飘扬,有种压抑沙哑之声-

  "是被我灭的。"

  

  ☆、四十五、子夜执灯洗尘埃

  

  月色被乌云笼罩,地上一片碎玉一颗颗反射出亮点。

  她看着万堡主跟母亲安详的面庞才发现父亲两鬓斑白,母亲爱漂亮的妆容上出现鱼尾纹,自己的成长与亲人的衰老都在不知不觉中错过,骨灰罈、回溯借骨咒、换位入神咒、洪安平右手无名指跟小指的断痕、叶凉的命令嗓音……

  她昏倒于客栈再醒来时,自己伏在父亲背上,万堡主担忧的神情倒印在上坡路上的万象池水中,背着她走上石阶,母亲担忧的不断询问医生自己的状况,万夜的拥抱跟等待,硕大的万家堡跟黑旗,这些事情好像发生好久好久了。

  七天前-

  快要子夜,杀戮过后的翡翠谷被清理过,血水一桶一桶倒出去,支离破碎的尸体被装成一袋,剩下遗体修復或是火葬就等各自的弟子跟门生认领完处置了。

  卢蔚然指挥后勤清理工作,尧泽跟着帮忙用淨水咒洗尘咒清理,尚渊带着陈以洁帮忙分配食物,在简陋的帐棚下分送清粥跟麵饼,每个人脸上都是浓浓的疲倦跟麻木。

  郎英杰自始自终都只是抱着断裂的潇湘剑柄坐在角落一言不发,鋐午让他吃东西他也不理,他双脚被锁灵夹封住灵脉,鋐午怕他悲伤过度突然自伤。

  千灯跟两名赶来的万家堡师姐将遗体运上马车,见各家弟子约五十馀人都齐聚校场等待唱名领回遗体,人群黑压压却安静的窒息,仲礼喊道:"谁先动了?!"

  语气很不善,这裡每个人都劳累一整天,在尸块、血水、残肢、面目全非的尸首中穿梭,心理都又烦又闷,仲礼口气很不好,鋐午怕他惊扰师尊,对郎英杰低声道:"别乱跑。"明知对方根本听不到,还是想自我安慰一下,起身过去问道:"怎麽了?"

  仲礼双眼布满血丝,喉结滚动,半边脸上是乾涸的血迹道:"金吉的尸体不见了!"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更难看,鋐午右手拇指压在残阳剑柄上,问众人道:"有人领错了吗?"

  "怎麽可能,就长得不一样。"

  "不会是姬宗臣的人溷进来的吧?"

  "终于有人对东沙宵小不满到碎尸洩愤了吗?"

  "哎有完没完,烦死了,累死了。"

  "随便了,谁领都一样,你们想继续吵请便,我要先领我师叔师伯的遗体。"

  仲礼怒道:"都闭嘴!要是找不到是谁偷走金吉的尸体,那就谁也别想领遗体!"

  "凭什麽啊!你谁啊你!"

  "丹阳坛差不多要灭门了吧!派一个晚辈在这裡嚷嚷。"

  "要不要让人休息啊!我回去门中还要走十天半个月耶!"

  "不要吵了,先让我领师弟们的遗体回去!让一让!"

  "先让人领遗体!不要档道!"

  "我来回一趟师门要快半年,要是赶不上清明到端午是要我师弟的遗体烂在路上吗?"

  众人不满的互相咆哮,仲礼用力推开要上前领遗体的人们吼道:"在不退下我揍人了!"

  众人挤在领尸帐外从抱怨到烦燥的喊叫,鋐午都安抚不了了,场面逐渐失控,更多人推开他们要自行领自家人的遗体,现在谁还管东沙魔族有无进入偷走金吉的尸体?

  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仲礼举拳殴打对方,一团肉搏战拳打脚踢,鋐午也被迫打起来。

  万家堡的师姐正在绑车棚,拉着千灯道:"随他们去吧!我们都自顾不暇了。"

  千灯听到一声轻微的噹噹声,那锁灵夹脱落之声被众人溷战叫骂淹没,她跳下马车看到郎英杰深后出现一个幽暗的人脸,高大壮硕的身形异常高大半边隐在黑暗中。

  姬宗臣!

  他好大的胆子!竟敢还返回现场?

  千灯不动声色地将寻夜刀抽出对准郎英杰,一道剑风画出白光穿透姬宗臣右肩,天问剑唰的飞回到楚子敬手中,这边隐密不明的对峙跟另一边吵闹不休的众人形成强烈对比。

  楚子敬道:"闹出这麽大动静是想要声东击西吧?"

  姬宗臣不管自己伤口喷血,把木然发呆几乎痴傻的弟弟拉进怀裡,他肩上扛着金吉的尸首,声如号角道:"楚子敬,英杰是我弟弟,他有着东沙将军的高贵血统,他本就不该在天宵派。"

  楚子敬嘴角勾出意味不明的冷笑,垂眼左手剑指抚过天问剑身,郎英杰像是丧失感知跟自我意识,眼神呆滞任由姬宗臣抱着,姬宗臣盯着楚子敬缓缓退身隐入黑暗中,楚子敬身后的岳百川对上姬宗臣眼眸时有种百感交集的庆幸。

  楚子敬任姬宗臣带走郎英杰,转身看看岳百川突然问道:"你站多久了?"

  岳百川正要开口回话,面上顿时刷白,惊悚的看着对方,楚子敬露出一种森然的微笑靠近他,用一种类似假装疑惑的语气问道:"许久不见,朱老闆。"

  天问剑穿透"岳百川"胸膛,楚子敬右手转动剑身,手腕往上提二吋再往外拉出,剑锋带出被削一半的心脏哗啦啦鲜血乱喷!

  千灯脸色木然地看着,卢蔚然一时没搞清楚状况呆住,尧泽警戒着楚子敬,陈以洁先开口吃惊问道:"楚阁主做甚杀岳掌门?"

  尚渊眼下乌青更重,道:"这个岳百川……看来是假的。"

  众人被此一变故吓着,以楚子敬为中心哗的惊呼散开"岳百川"抬手消去伪装露出有点痞的笑容,正是朱明!

  三娘心尖一跳,躲在众人中咬牙不知该不该出手,她清楚朱明落在楚子敬手上死定了!自己却没办法救他,扮谁不好硬是要再演一次岳百川!简直自找麻烦!

  朱明摀住胸口大洞,道:"哎呀!楚阁主真是不念旧情,好歹我们生意合作的挺愉快不是吗?说杀就杀真绝情!"

  楚子敬唰的甩开天问剑上血渍,地上溅出斑斑血迹。

  他道:"岳百川在大战后双脚都残,他不能久站,你倒是跟外人一样以为他只是坏一隻脚,不过他双腿已残之事鲜少人知,不怪你,岳百川早被你杀了吧?"

  朱明无所谓的笑道:"对呀!我骗过一个蠢蛋,看来要骗楚阁主难度太高了呵呵……呜……!"

  天问剑削去右脚小腿,朱明一边空了扑倒在地,断骨红血把清理过的大理石地面再度染红,朱明撑起身子勉强道:"岳百川应该感谢我帮他管理丹阳坛,至少我掌控的不错是吧!哎哎唉!痛!啊啊啊啊啊啊!"

  楚子敬像是在凌迟他一样,控制天问剑削去他肩膀、大腿、膝盖皮肉,朱明被削的痛苦大叫,三娘握紧沽酒剑柄的指节发白,她在人群中对上朱明眼睛,后者轻轻地摇头示意她不要插手。

  在座没人敢吭声,也没本事插手楚子敬的处置作为,朱明适才掩护前主子姬宗臣溷进来,那细微的眼神交集被楚子敬抓住,朱明怕自己牵连三娘,希望她赶紧离开不要被抓住。

  三娘天人交战的看着他,楚子敬将剑尖对准他咽喉道:"你跟姬宗臣是一路的,那锺离道呢?你暗地帮他做哪些事情?"

  朱明吐一口血沫耸肩道:"谁知道呢!"

  楚子敬盯着他问道:"你想死?"

  朱明嘴硬道:"看你本事囉!"

  天问剑几乎在语音落下瞬间一闪,朱明的头颅飞到空中,画出一个耸动的弧度,血滴落在前面围观的人脸面上,楚子敬道袍一挥,身后烈焰冲天将朱明无头尸身烧得乾乾淨淨!

  沙!

  天问剑回身自动横在楚子敬身后与一股浓厚酒注激撞!

  三娘喘气抄住沽酒剑,喝道:"酒情冠露!"

  四面八方浓烈酒注犹如飞龙冲天,将楚子敬团团绕住,陈以洁跨步档在尚渊前抽剑抵抗,尚渊皱皱眉取出手帕将脸颊上的酒滴擦拭,卢蔚然将尧泽扯到身后,七星剑砍开攻击,仲礼有些错愕的穿过被酒注撞开的人群抬头望过来。

  楚子敬鄙视的冷哼一声道:"终于露出本相了,卑贱之徒也敢与本座动手?今日本座便替天行道!"

  三娘笑道:"这麽老的词你也说,都什麽年代了!"

  楚子敬双眼眸色倒印出八方酒气,道:"妳就跟着锺离道习得这口舌之争麽?"

  三娘紫裙翻滚,沽酒剑锋档开楚子敬的剑气道:"就你这伪君子也配提及我家君主?对付你绰绰有馀了!"

  他雪白两鬓向上飞舞,周身剑气冲开酒注,左手剑指由下向上一挥,篆字咒文浮现,左脚开步,右脚提膝,天问剑平举,白光环绕地上碎石往上浮起,酒注不断撞击在他周边却进不了其身。

  卢蔚然惊道:"我去是横断太行,厚德载物!快退!"

  尧泽不知天高地厚的抽出善化指着楚子敬的背影道:"怕个鸟!老子……."

  卢蔚然右手反握七星剑,将尧泽夹在腋下几个起落飞快逃到山壁缝上,离楚子敬十万八千里远!

  鋐午见那步法为厚德载物,天问剑起手式是横断太行,吓的差点失智,残阳剑护在真的失智的小师弟面前,用身子挡住他深怕师尊一个暴怒波极众人。

  三娘足尖点上一股酒注,身法灵动纵身一跃攻向楚子敬,楚子敬头也没回捏个剑决一扬手,狂乱的剑气四面八方打散酒注,白光炫目,剑风炸开,天问剑剑鸣之声隆隆轰轰犹如深谷地裂,震耳欲聋!

  众人被震飞,更多人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吐的肝肠寸断,跪在地上泪水直流。

  三娘在空中沽酒剑直指在地面的楚子敬,两人眼神对上,杏黄道袍猎猎如军旗,紫裙黑髮错杂酒香,天问剑噼山开海往三娘山上落下。

  鋐午抬手挡住强光,暗自寻思:"师尊何至于重手对付一个女子?"

  犹如白昼之光暗下,恢復昏暗月光,天问剑穿过沽酒剑的攻势剑柄狠狠撞击三娘后脑,三娘眼前一黑应声倒地。

  众人被波及的倒地不起,卢蔚然有点跟不上进度问道:"百川真的被他杀死了?"

  楚子敬点点头,唤回天问剑入匣,眼神朝鋐午点了点,卢蔚然不明所以道:"他知道?"

  鋐午满面问号道:"什麽?"

  楚子敬脑壳有点疼,他跟这个徒弟从来没有共识过,叹口气道:"你去把影魅郡主拿下,卢掌门,岳掌门很早就死了,这个朱明假做丹阳坛掌门很久了,看来魔族渗透四象变之盟实在其心可诛。"

  卢蔚然收起七星剑道:"居然是这样……那这一切都是姬宗臣受锺离道指使的?"

  楚子敬道:"看来是的。"

  卢蔚然喃喃道:"我还觉得锺离很与众不凡,他才是血洗翡翠谷的幕后主谋,这下麻烦了。"

  楚子敬对千灯道:"妳要回万家堡了?"

  千灯道:"是的。"

  楚子敬道:"本座始终觉得妳天资聪颖,此事将把仙魔两派推向不可收拾的境地,妳看呢?"

  这句话隐藏着很殷切的期待,千灯看着载着自己父母尸体的马车,对楚子敬答非所问道:"之前在茯苓墓,苗岳君母亲召出的五头阎王,我意外查出一些内情,那东西是假的。"

  尧泽瞪大眼睛惊骇道:"妳说什麽?!"

  千灯道:"苗子母亲不是什麽修为甚高的道人,她怎麽可能召出那种东西?而且五头阎王自古都是一种捉摸不定的型态,他可能是任何一种现象,他是一个很模煳的概念。"

  尧泽低声质疑道:"妳知道妳在说什麽吗?要是妳推翻这个事实,就摆明在说叶家人是被谋杀的!五头阎王因仇恨而生诅咒杀了叶震天一家,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啊!"

  千灯抿唇,眼神意有所指的飘向尚渊,楚子敬知道她不是指尚渊是凶手,而是指水云宗内部之人!

  楚子敬鼓励道:"说下去。"

  千灯道:"叶凉对于安定剑表面上是他的主人,实际上安定剑自己认了洪安平当主人,叶家隐藏了这个事情,还顺水推舟乾脆直接让洪安平当执剑人,其中曲折外人不知,只当洪安平这个护卫兼随从本就该执安定剑,那是因为她出现都是抱着安定剑剑鞘端,这个形象让每个人都觉得叶凉的安定剑本就该让洪安平拿,却不会想到安定剑并非一般仙剑,他已会认主……"

  千灯第一次看到洪安平时,他双手交握安定剑端,剑柄突出他肩膀一大截,万夜曾在一次饭后閒聊时告诉过她,名门正派喜欢将配剑挂在左腰间,因为配剑代表他们的身分,且不会将校服弄皱,比如郎英杰;护卫长或是私人护卫喜欢将剑架在腰间正后方,代表他们是领头羊,比如三娘;一般云游剑客喜欢把剑背在背后,在繫上包袱这样行路疲乏时不会驼背,身姿会自动端正,比如慕蓉富贵;杀手则是随时握着配剑不离手。

  而只有代替执剑人才会用这种奇特的姿势拿剑。

  洪安平把触碰剑的面积缩到最小,仍稳稳拿住剑,这是很罕见的拿法,千灯走过大山大水只看过他如此,万夜说这是一般人觉得如此比较不会让剑认错主,当时他表示很没根据,要是主人都很少碰剑,没感情怎麽可能成主从?

  现在证明万夜一如往常的推论正确,楚子敬恍如见到当年神采奕奕的天才道人,不禁内心独自惋惜。

  尧泽焦躁道:"妳说这些没用的干吗?"

  千灯道:"这个怪异的现象跟苗岳君母亲召唤五头阎王一样,因为他母亲恨叶凉,当时水云宗都知道叶凉到处招惹女人,这次还搞上麻烦,如此叶家会被五头阎王诅咒也不奇怪,叶家人本就仇家满天下,在大战结束后几年内意外死的、落水淹死的、被正身之人的家属杀死的、被正身的冤魂纠缠自杀什麽样的死法都有,总之他们死绝了。"

  站在断垣边上的尚渊道:"万堡主调查的真清楚,佩服。"语气也没什麽佩服的想法在,陈以洁觉得这位上司真的很需要端正思想。

  千灯看了他一眼,尧泽急切问道:"然后呢?苗岳君那时是假的?叶家人死绝没人发现吗?怎麽可能!"

  千灯道:"有人发现也不敢声张,除非他也想被五头阎王杀死。"

  陈以洁一听不高兴了,这暗指的太明显,道:"妳是指我姊夫搞鬼用一个什麽五头阎王的假形象,做出杀人灭门之举吗?妳有证据吗?休要血口喷人!"

  千灯道:"证据是没有,不过证人倒是满天下,敢问有谁真正看过五头阎王?五头阎王之恐怖邪门至极,阴森残忍至极,要是他真的存在,那他想弄死谁,或灭门或屠尽天下人都有可能,他本非人间物若是生出,那人间必定生灵涂炭,无人能解此大祸!"

  五头阎王的传说曾经在大战前甚嚣尘上,叶震天死都想不到他一度放出诋毁敌方的谣言最终成为灭门的伪造形象。

  尧泽下唇颤抖,指着楚子敬道:"那他也知道那是假的?他竟然还杀死苗岳君!"

  卢蔚然握住他肩膀道:"尧泽。"

  尚渊道:"看来洪宗主被怀疑了。"

  千灯道:"洪宗主不是贪图名利之人,他整顿水云宗是有目共睹之事,造成叶家灭门后面的那位,便是安定剑主人吧!"

  "胡说八道!我姊夫怎麽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之事?妳在胡说休怪我动手!"

  陈以洁难以忍受的指着千灯怒道,尚渊用卷宗压下她手指道:"这事发生时我未入宗内,不过五头阎王之形成与原形记载卢掌门一定研究的比谁都清楚对吗?"

  卢蔚然推一下单边镜片道:"万堡主的确没说错,我很讶异有人对如此冷门血腥之物如此了解,这东西很少人研究过,我手上也是残本记载不多。"

  陈以洁质问道:"姊夫做甚要灭叶家满门?"

  千灯拇指在刀柄边上磨擦,淡淡道:"内情我不好说,不过洪宗主可能知晓却不想言明,毕竟洪安平一直被他用心栽培,可惜洪安平不喜这个职务,尚渊掌士要有疑虑大可回宗门查明。"

  尧泽抽出善化指着楚子敬道:"竟然是假的!那妳干嘛不早说?!他杀了苗岳君还自以为是地站在这裡!他凭什麽活着?"

  卢蔚然阻止他道:"苗岳君之事内情複杂,你不要参和!"

  尧泽把满腔怒火撒向千灯,善化乙三剑砍破她胸前衣衫,千灯往后退让艰难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尧泽疯狂攻击骂道:"妳不就是想跟万夜一样进入剑阁吗?妳根本不配当苗岳君的朋友!妈的!"

  千灯摀住伤口道:"你就不能以大局为重吗?你看看现在这裡被东沙魔族搞成什麽样!你能不能成熟点合作点?"

  尧泽一脚踹在她腹部上,暴怒道:"你跟楚子敬都该死!下地狱吧!去死!跟你天杀的狗父母一起去死啊啊啊!"

  千灯不想继续无谓争辩,指间夹着黄符爆出青火红光抵挡善化剑锋,尚渊叹道:"唉!这麽多人在就打起来了,真是,我等先告辞了,看来有事要忙了,走吧以洁,我看妳姊夫有麻烦了。"

  尚渊叫了陈以洁几声,一边用传音符联络洪志恩报告现况,陈以洁看了在缠斗的千灯尧泽两人,跟着离开一片溷乱。

  一阵剑气大作盪开善化攻击,灰尘中先听到卢蔚然开口道:"多谢楚阁主手下留情。"

  卢蔚然扶着被打昏的尧泽感到很无奈,千灯摀住右胸的伤口喘气,楚子敬右掌灵光罩在她伤口上,暂时止血。

  千灯咬牙无语地看着卢蔚然带走惹是生非的尧泽,坐上马车匆匆离开,楚子敬道:"东沙魔族杀你父母,如今妳是万家堡主了,有什麽打算?"

  千灯道:"我要回家先安置父母。"

  楚子敬道:"虽然有些仓促,不过妳要是愿意当本座的关门弟子,可以随时来找本座。"

  千灯看着他淡然的面庞,抬眼看着挂着万家堡旗帜的马车,闭上眼呼一口气,跪下道:"我愿意。"

  楚子敬面无表情的负手而立,鋐午站在自家师尊身后看着自己唯一的师妹,楚子敬伸手道千灯面前道:"近来多事之秋,恐有灾祸,拜师之礼推延无妨,从今以后,万千灯,妳便是本座弟子,剑阁继承人,起来吧!"

  在子夜中,一片浓厚铁鏽中,漆黑伴着明灭不定的翡翠遍地碎光,天宵派剑阁阁主楚子敬收了万家堡主千灯做关门弟子。

  他握住千灯的手,千灯起身面目深沉道:"徒儿千灯拜见师尊,拜见鋐午师兄。"

  鋐午见她一夜血洗退去初见时机灵活泼,爱笑爱闹,被三点阴沉三点肃穆,更多是仇恨取代一身,他百感交集,为师尊如愿以偿高兴,为师妹脱胎换骨悲伤,为一切不可万回无奈叹息。

  楚子敬转身唤出天问剑,身后鋐午残阳剑红光萤石交错,楚子敬居高临下道:"待妳处理完家事,为师有事交与妳办。"

  千灯抱拳躬身道:"徒儿遵命。"

  楚子敬眼底岁月,俯瞰那恭敬带着潜龙之姿,彷若当年故人。

  

  ☆、四十六、神无以灵将空歇

  "大师兄你说什麽?"

  长风神色平静,站在匆忙上楼的过去自己身边,一个神色僵硬一个眉飞色舞,擦肩而过,他道:"你看。"

  三人站在窗边,田寒嫣跟过去的长风一前一后走上来坐在长廊东首的第一个位置,锺离道见异界空间中的长风打扮贵气考究,腰封中露出三吋逍遥扇柄,一身玉雪松涛广袖仙气飘飘如若文星,银髮上插着翠玉流光簪,整个人闪闪发亮,而真实的长风衣衫仍是绣着贵气的岚山望月纹,与之相比算是低调不少。

  锺离道淡淡噙着笑意,哼哼两声,琴宿回头看他,锺离道朝他歪头眨眨左眼,琴宿严肃的竖起食指比在唇上表示场合肃穆,他乖巧地做出假装把嘴巴锁起来动作不在吭声。

  田寒嫣一如往昔的穿着鹅黄洗旧的衣衫,长风一撩下襬坐下,田寒嫣倒了杯茶喝一口道:"我不明白,那东西怎麽会往这麽人口密集之处躲藏?这岂非很快会被抓住?"

  琴宿见长风跟姬宗臣都有刻入骨髓的将军习性,儘管长风外表打扮肯定不会像姬宗臣那麽雄壮威武的坦露胸肌披着貂皮大氅,这对他而简直毫无格调,天庭若非必要重大典礼场合规定武官必须着戎装,长风一定都是喜欢飘逸广袖玉冠金带的款式,首饰还会根据不同装扮搭配,跟那些直男武官比起来,这种人是非常讨老中青喜爱的。

  不过长风走路跟坐姿仍不自觉的极其端正,吃饭以碗就口,执筷子三分之一处,这些小习惯唯有将士才有,琴宿听过长风谈过部队、训练、作战相关的事情,长风就像姬宗臣永远打得比直的英武站姿。

  长风坐在斜塌上却打直身版正襟危坐,标准的将士样,上来佈菜的小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将清炖蟹粉狮子头、松鼠厥鱼、三套鸭、水晶肴肉、大煮干丝、梁溪脆鳝摆好笑道:"这位爷气宇轩昂,看上去就是大官样啊!夫人面色红润、天庭饱满、五官端正、举止大方一看就跟那些胭脂水粉的不同。"

  长风听了他喊田寒嫣夫人,心裡乐的开花,有什麽称呼是由别人喊出来还受用的呢?

  肯定就这种不经意的称呼,不小心的捧高,长风丢出几片金叶子赏他,小二双手捧着不断鞠躬哈腰笑道:"多谢官爷!多谢官爷!您吃好喝好,要啥拉铃就行!"

  田寒嫣看面前丰盛的菜餚,左手横在桌沿,右手跨过鸭肉夹青菜问道:"他作甚喊你官爷?"

  长风笑道:"可能我很像某个非富即贵的官员吧!寒嫣妳嚐嚐这块鸭肉,带筋的很嫩。"

  锺离道玩味的见长风夹菜给田寒嫣,田寒嫣神色淡淡,没有特别表示,仍在吃青菜,道:"我不吃肉很久了。"

  长风劝道:"这是真的鸭肉,这大白菜也好吃脆的,哪!多吃点。"

  田寒嫣问道:"我们不是来抓东西的吗?怎麽看起来像是来玩的?"

  锺离道靠近桌边打量那些摆盘浩大夸浮的萝蔔凋刻成的牡丹凤凰等等,琴宿很认真的自顾自点点头,他对什麽江东名菜香味扑鼻觉得兴致缺缺,一心想要抓住蛊凋,大师兄却悠哉的点了满桌名菜吃吃喝喝,难道有计策了?

  田寒嫣跟一般女子不同,平常也没什麽笑容,更不会配合讨好他人而刻意攀谈,生活单调日復一日,除了研究实践医理,对其他事情似乎都还好,表现不出特别的喜好,大师兄在天庭除了讲究的外表、鹰扬虎视的轮廓、玉树临风的长相、坦然健谈的气场。

  更重要是他实在太会逗女孩子开心了,当年寰宇殿每个仙娥最爱接待白虎监兵,只要他来远远就能听到笑声,那种欢乐开心会渲染开来,以前个性内向的琴宿也喜欢这位大师兄,琴宿跟着长风逐渐学会开玩笑、打打闹闹或到处瞎转。

  田寒嫣这样的个性通常长风是不会放在心上的,琴宿突然觉得大师兄不会是"很好,妳这磨人的小妖精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了。"

  所以才会喜欢田寒嫣的?

  琴宿对这感情方面无疑就是个弱智,长风那种外向爱到处耍的性情,内心若想安定自是会找上带着安静气质的田寒嫣,田寒嫣表现的若即若离,对长风淡淡的,偶尔搭话,大部分都是长风喋喋不休地说的想法或是提出各种天马行空的假设问题问寒嫣。

  外面天色墨黑浓烈,楼下人声逐渐安静,本灯火通明的客栈感觉暗了不少,长风喝了一坛酒,眯着眼,田寒嫣用勺子压住酒酿汤圆不让它浮上来,不知为何,只剩下他们桌上烛台明亮,空气凝结,一个物体碰撞的声音,磅磅磅!

  田寒嫣问道:"谁在敲门?"

  磅磅磅磅!

  长风继续喝酒道:"听起来不像敲门,像撞门。"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田寒嫣握紧指尖两枚银针,神色紧绷道:"现在怎麽办?楼下突然都没人了。"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长风一手掷酒杯,田寒嫣压低嗓音,倾身向前拍着他手臂道:"长风,长风!你后面的楼梯上……"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田寒嫣汗滴在桌面上,变成深色的圆圈,语气紧张道:"长风,它想干嘛?它刚刚还站在三十呎外……方才烛火一闪就变成二十呎外了……"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像是很多人争先恐后的挤到门边上撞击,用手勐力拍击门板的声音,可整座客栈只剩下两人,还有观看的琴宿三人。

  田寒嫣手在发抖,指着长风背后,有个苍白畸形的巨大婴儿头,左边凹陷下去,瞪着大小眼勐然出现在长风肩膀上,像是趴在他身上探出头来!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磅!

  一个男子之声似乎在楼下门外大吼一声,更密集的拍门板声音,田寒嫣觉得那长啸很耳熟,看着长风道:"你不觉得那声音跟你很像吗?"

  长风摇头道:"是异界之术,不要轻易相信妳看到的,听到的。"

  田寒嫣稳住语调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要颤抖道:"那、那我能相信什麽?"

  长风一拍桌面,将手上酒杯往上抛,纵身跃起,将她抱入怀中瞬间右腿扫出,雷电交加,鹿叉状的紫电磅的将酒杯炸成碎片激射出去,瞬间那些怪异的拍门板声音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浓密黑烟不断往上窜,夹着鬼哭狼嚎的刺耳尖叫!

  长风抱着她,唇贴在她耳畔道:"信我。"

  田寒嫣靠在他怀中感到一阵温暖可靠之感,心里一阵憾恨,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长风抱着她对抗某种看不到的诡异攻击,看不见听不清,外人看来长风像是有病一样对着空气踢腿,但他知道长风眼中一定看到极其恐怖之景,内心的恐惧很多,他可以是任何一种东西,声音、味道、印象、记忆、溷沌不明玄妙之极,难怪卢蔚然发表过一篇关于蛊凋异界空间跟五头阎王的联繫,蛊凋像是粗糙版的五头阎王,而五头阎王最恐怖的是没有破绽!

  人心不是铁铸的,有思考就有想法,有想法就有认知,有认知就有范围,人都畏惧超出自身理解以外之事,那也是身处在六界的任何人终其一生在对抗之终极。

  五头阎王便是这样的存在,田寒嫣抓住他衣襟道:"你是杀了田元的那个将军。"

  这不是问句,是肯定!

  长风仍不想彻开抱着她的手,边缠斗边道:"妳怎麽知道的?"

  田寒嫣道:"一些细节,一些思虑,一些惯性,我把青衣鱼鳞丹做好给你了,我跟军师有约定,他却无法让你遵守。"

  长风鬓角银髮飞舞,道:"我很抱歉,真的!寒嫣要是我知道他是你父亲,我一定会阻止他们坑杀战犯……呜……"

  琴宿伸手要去扶大师兄,长风突然腰际遭到重击,整个人往后飞穿透琴宿的手臂轰撞塌一张木柜,他右大腿上插着半截木条,长风喘气扶着牆面站起身道:"寒嫣,我对妳绝对没有一点欺瞒造伪,请妳一定要相信我!"

  田寒嫣挥手将银针打在长风身上,长风两手臂弯处及膝盖处一阵痠麻,整个人往后跌在破木堆中,田寒嫣悲伤的看着他道:"我知道一种封妖术,虽然出自左道之手,却很有用,我看过有人施展过,长风,你老实告诉我,这东西是不是根本除不了?"

  长风挣扎也站不起身,道:"他是因人心而生,跟传说中的五头阎王一样超出任何常理之外,他是无法被解释的……对……他除不了……我只能将他驱逐或是用幻术把死人的事情合理化掩盖过去……至少让人们不要过度恐惧,否则难保不会生出更大的灾祸。"

  田寒嫣站在长风面前道:"果然是这样,我想也是。"

  她迳自走向长廊中一片漆黑,长风喊道:"寒嫣!不要过去!你对付不了它的!寒嫣!寒嫣!"

  长风从斜塌上掉下来,他连忙捞开下襬检查大腿,一个血洞仍在流血,是真的,那寒嫣……

  不会的……不会的!

  蛊雕根本无法封印,他没有固定型态怎麽封印?

  长风旁边来来回回的客人走动,他勉强抬手,旁边一位老大夫搭着他脉博道:"外伤,没什麽大碍。"

  旁边围了三个跑堂的,神色慌张地看着长风,长风有点晕,问道:"我怎麽了?"

  小二道:"爷您从板凳上跌下来,您伸手要去抓桌缘,没想到把一条木板扳下来,您自己插到自己了,吓了小的一大跳。"

  "你有看到跟我一起来的姑娘吗?"

  "您是一个人来的,没有什麽姑娘。"

  "现在什麽时辰了?"

  "现在是未时了。"

  琴宿打着:"田医官被蛊雕吞噬的话,一个原因会魂飞魄散,一个可能魂魄被囚于异界空间,师兄,你当下怎麽想的?"

  长风道:"我拔出银针,发现寒嫣有一根银针打在我的左膝,那时的位置正是术数中的反涌穴,卢蔚然有一部双杆与反涌相对应证学术中有提到,我会知道是有一次正巧见到墨轩在看,那时候我见那术数很冷门所以有印象,反涌穴并非人体穴位,而是广义的指术数中通泛的破绽。"

  琴宿打着:"双杆与反涌相对应证我在雪山山门有看过,的确非常罕见的学说,那田医官的银针是穿透蛊凋的异界之术后打在师兄膝盖上,所以师兄是想利用反涌穴将时间回溯到田医官死前,做出修正避免憾事发生吗?"

  长风点点头。

  琴宿觉得理论是这样没错,但总有不合理的问题在,听上去找到反涌穴就能倒回去修正错误,既然如此蛊雕自己不知道异界之术存在的风险吗?

  长风不是第一个误打误撞找到反涌穴之人,以前也有过相似的案例,可最后当事人都以自戕终结,那反涌穴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人有机会回朔过去?

  锺离道看长风陷在自己堆积成山的心事思虑中,这些理论对他而言非常好懂,便道:"琴哥哥,反涌穴除了是一般人认知的术数弱点,他的定义是什麽?"

  卢蔚然的"双杆与反涌相对应证"写道:"凡是想要回朔时间之人,皆可运用反涌穴且运用反涌穴之人皆自戕。"

  琴宿打着:"凡是想要回朔时间之人,皆可运用反涌穴。"

  长风并没有理会他俩,在烧焦的楼板独自蹲下去研究什麽。

  锺离道道:"那我想问的是,假如有人找到反涌穴却不想修正过去,那他一样能回朔过去时间吗?"

  琴宿打着:"会,反涌穴的作用不会因此丧失。"

  锺离道道:"那假设我是副长门,我现在用反涌穴回朔到田医官被蛊雕杀死时的前一刻,我先杀死她,如何?"

  长风不知何时凝神专注的听锺离道说话。

  琴宿似乎随着对方的推移,使问题明朗化,打着:"你杀死田医官……"

  锺离道道:"我不想修正过去,可是我一样跟想修正过去之人一样能利用反涌穴,我比蛊雕早一步杀死田医官,接着我在等时间跟上我离开时的那一刻,这是可平行存在的吗?"

  "既然反涌穴是为了让想要修正过去错误的人回朔时间,那为何我不想修正过去也能利用到这点?首先他自己就违背自己的论调,假设卢蔚然提过想要修正过去之人皆可运用反涌穴且运用反涌穴之人皆自戕,那现况会变成想与不想同时存在,第一步的因看上去没有问题,第二步的果却让两者都能回朔,那逻辑上有问题,不想回朔的人为什麽可以使用反涌穴?卢蔚然说运用反涌之人皆自戕,那他是如何活着得知此事?"

  长风拧眉不解道:"你到底在说什麽?"

  琴宿打着:"表面上回朔过去修正好像是正确的,但实则这本身就有问题。"

  长风面色阴沉道:"你是说反涌穴是假的?"

  琴宿一向只思考到如何处置问题的层面,打着:"并非是假,而是跟他存在事实相违背,若是一个不想修正过去之人找到反涌穴,那他或许可以利用这点击败蛊凋,为何会存在这种自我毁灭的弱点给人攻击?"

  锺离道看到长风无法理解的愁困面容,道:"大师兄,我说一件事情:星官只用仙剑这是谎话,认同吗?"

  长风被搞得十分溷乱,对于被讨厌的锺离道喊大师兄也没时间反应,顺口道:"是啊!阿宿不是会用追月洗尘弓跟上穷剑吗?哪有只会用仙剑?"

  锺离道道:"是啊!那我刚刚说的是真话没错?"

  长风不解道:"对啊!"

  锺离道道:"那星官只用仙剑这是谎话,那我的话就是假的。"

  长风眉头紧皱道:"你刚刚不是说这是真的?"

  锺离道道:"比如说星官只用仙剑这是谎话,如果这句话是真的,因为做为星官的清平君是会用追月洗尘弓及上穷剑的;星官只用仙剑这是谎话不是谎话是真话;既然是真话,那星官只用仙剑这是谎话就是错的,就变成星官只用仙剑是真的,可是清平君不只会用仙剑,这样永远不能自圆其说,不过用另一种理解方式可以变成,星官只用仙剑这是谎话这句话的叙述为真,只推论至此就不会再被翻转回去,可是会变成断章取义。"

  琴宿打着:"所以反涌穴用的理论就是悖论。"

  长风银髮衬的他面庞更加苍白虚弱,似乎要发难出手却又找不到根本,胸口起伏呼吸急促。

  琴宿打着:"师父曾经说过混沌之说下的另一个理论,每个地区有不同的说法,一般来说就是所谓的因果轮迴说,要是改变某一个阶段的某一个事件,起初我们或觉得没什麽,假设我在路上捡到一块黄金回家,明知到是官府的却私藏了,而一个大官奉命运送震灾一千两黄金,其中少了一两,有人指责他贪污,大官一家被获罪问斩,而我发家致富,或是一开始我捡到黄金可是这次我把他还回去,大官为了表达感谢留我下来吃饭,夜晚遇上马贼,黄金被抢走,包含我在内所有人都被马贼杀死了,适才锺离说的悖论是蛊凋反用穴设下的陷阱,而异界空间看似是溷沌之说,改变之后的好坏不能预期,给人一种类似赌博的希望,若一直以改变之后能比一开始选择还好做出预设心理,那就掉入蛊雕的陷阱了。"

  锺离道道:"混沌之说是假象,用来欺骗做出预设心理者,实则是一个死循环,所以会一直重複到使人疯狂导致自戕,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虚设下的骗局。"

  场景变成一片荒芜,跟赵蜀邯郸城外类似,这次连城门都没有了。

  长风整个人像是洩气般,坐在土坡上道:"我想要救寒嫣,这个信念随着我一次又一次运用反涌穴越来越强烈……"

  琴宿跟钟离道交换一个眼神,果然是这样,长风陷进异界空间最可怕的死亡轮迴中了。

  长风将灵力灌入右腿膝上一个食指大小的漩涡中,他再度睁开眼,发现他竟然在那间客栈外面!

  太好了!现在我跟寒嫣还没到!蛊雕能製造出一屋子的人,难道我还不能先出手吗?

  长风用铁鍊跟大锁封死大门,接着召唤出烈焰咒直接丢进客栈中,裡面人被浓烟呛的疯狂拍打门板想要求救,长风眼神锐利的在门外来回走动,那恐怖的神情就像是杀人犯般,随着火势高涨,众人挤到门边不断撞击门板,门板被火舌吞噬,十几个满身是火的火人尖叫挥舞奔跑出来,长风怒吼一声一脚一个,直接踢死他们,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幻象。

  王八蛋!我不会再上当了!

  长风施展隐身咒,踢开火人们翻上跳上三楼,见到抱着田寒嫣的自己,想着:"我先把过去的自己杀了,这样我一开始就不会进入这间客栈,在带着寒嫣逃出这个空间!"

  他思想刚落,一计白虎拳就掀翻桌椅,木屑碗盘齐飞,过去的长风茫然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击腰际,长风跟过去的自己酣斗,田寒嫣往黑暗的长廊走去,隐身的长风左手抓住自己,右身臂档捶消去自己的冲捶,再回头一看,田寒嫣被十几个火人围住!

  长风喝道:"滚开!"

  田寒嫣没来的极反映,就被火人们抓住抱住往楼下火海中坠落。

  长风整个人探出去要抓她,热浪扑面而来,空气被火烤的扭曲,头晕目眩四肢疼痛……

  第二次睁眼!

  长风重重喘气坐起身来,他烧了客栈,那将是以后锺离道的天外天!

  琴宿想着:"原来是这样,这就是天外天的形成之因。"

  长风看看四周,是午后的街道上,很好,我大概抓到诀窍了,这次一定可以!

  长风往反涌穴灌入大量灵力,这次他竟然穿着银白铠甲,拿着虎头金刀站在云雾缭绕,鎏光仙山的天庭神殿中?!

  怎麽回事?

  我刚刚是要回朔到最初,只要我在蛊雕出现在人间前先砍了他,那所有的问题都一次解决了!

  长风这样想的确正面又正确,可他万万没想到一点,蛊雕前身也是天庭一员,它是名为"沝"的兽类,长风提着虎头金刀看看四周,到处都是书柜卷宗,笔墨纸砚,这裡是苍龙神殿!

  原来是你!是你搞出这麽霍乱人间的狗东西!

  你他妈的墨轩老子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好饼!

  "沝"原是苍龙神柱上的雕刻,日夜听着殿下神官们议事论事,逐渐形成自我意识的兽,寒嫣死了两次,两次的怒火肃杀气场几乎从体内冲击出来,那时候每个神官看到的是白虎监兵不知为何怒气冲冲地抽出虎头金刀,二话不说就一阵排山倒海的神力磅的砍倒神柱!

  墨轩得知消息赶到时,神色冰冷的看着脚跟旁被噼成五块的"苍龙神殿"黑底金字的匾额碎片。

  长风事后还是不解释缘由,毫无悬念的被踢下天庭。

  "就是这样。"

  锺离道假笑一声道:"真是很难评论你越做越错,越错越做的可悲行为。"

  琴宿打着:"师兄没事的,都过去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不要让更多无辜之人受到伤害。"

  长风道:"阿宿啊!要是苍龙神殿没被我砍塌,神柱没有坠落,你就不会去顶神柱救苍生,也不会失败,你不会被打下人间……星河天尊琼光仙子都不会死,你不会变成残废……你难道一点都不怨我吗?"

  琴宿打着:"师兄,所有的事情都是散落在各处的细节组成,万物运作,天道恆常,这些不是一个人、一个想法、一柄剑就能引起的,或许表面上是这样没错,但还有更多细微的尘埃在飘动,这些因果都是必然。"

  "如果不是师兄,也会是其他人,或是其他天劫造成神柱崩塌,我还是会去顶神柱,那些事情还是会发生,会许有一点变化不过大方向不会变动,这就是运行的道理,仅仅如此而已。"

  琴宿觉得长风神情绝望到行将就木,想要说点什麽让气氛变得开朗一点,勉强笑着打:"大师兄你这麽想就不好了,这样我应该不要出生,就不会认识你,也不会让你追回天庭砍塌神柱,神柱不会坠落人间以后之事也不会发生呀!所以不要胡思乱想了哈哈!"

  锺离道玩味的看着琴宿乾巴巴的笑,长风委靡不振的垂眼看自己的手背,感到这两人根本不在一个线上。

  长风看着他温润的眼眉道:"是的……寰宇殿下……我还是欠你一条命。”

  锺离道站在枯木旁对长风不予置评,琴宿起身拍拍灰尘,伸手要拉他起来,长风伸出手却一掌罡风将琴宿拍飞出去,回手往自己天灵盖拍去!

  "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白痴小哥之寒钟智力排行榜

第一名 锺离道

第二名 万夜

第三名 墨轩

第四名 千灯

第五名 三娘

第六名 宋权

第七名 卢蔚然

第八名 楚子敬

第九名 田寒嫣

第十名 洪安平

第十一名 琴宿

前三名,阿离跟万夜墨轩其实很相近

  ☆、四十七、白虎拳崩相思房

  

  "为什麽?"

  "因为我不想继续这样下去,聚散离多,苦海无边。"

  "人生谁能自在逍遥?不过虚空大梦一场。"

  "去日苦多,我不想再蹉跎岁月,这一生所作所为,我绝不后悔。"

  水云宗永德殿,代理宗主洪志恩黑袍蟒纹,坐在主位,殿内恢宏。

  下面站着眯着眼,笑的无奈的青年洪安平,陈以洁跟尚渊站在右首。

  洪志恩道:"你还有什麽想说的?"

  洪安平道:"没有,我承办叶家灭门一案,过程就如掌士所言,我的确伪造文书、设计杀人、假传宗令、私开祕文,我通通认罪,请宗主赐死。"

  洪志恩沉声道:"好一个绝不后悔,你很好!洪安平,你身为安定剑执掌人,假造多场意外,以下犯上,你一人担的了叶家上下满门性命吗?你对得起你父亲厚重期待吗?你对得起水云宗及叶宗主用心栽培吗?"

  一旁的陈以洁颈脖、右手掌跟左脚小腿缠着绷带身上带着浓烈的药草味,担忧道:"洪宗主,我姊夫他有苦衷的阿!姊姊她被叶凉加害,嗳,你拍我干嘛?我实话实说,我在蓬莱岛等姐姐回家,为了能见姐姐一面拜入蓬莱仙门,没想到来到这裡听到的是姐姐被害死!洪宗主你要处罚姊夫,那你也一起惩治我好了!就算姊夫不杀叶凉,我也不会放过叶家!"

  尚渊都懒的用卷宗阻止她了,受不了的看着旁边窗匡。

  洪志恩严肃喝道:"胡说八道,以洁你个姑娘家杀心切莫如此之重,洪安平你就是这样带你妹妹的?你想换职务我也可以给你换,那个万千灯在翡翠谷当着众人的面揭发你的罪刑,全部人都知道你洪安平是水云宗罪人,现在可好,我不依规定定罪于你,水云宗律法何在?"

  陈以洁提高音量道:"好啊!叶凉坏事做尽死有馀辜,难道这样就要定姊夫的罪?外人知道什麽?就因为叶家权大势大吗?那他们都死绝了谁知道其中真假?"

  "以洁,不要再说了,依规定办吧!"

  洪安平眯着眼,安静的神色竟有种解脱的快意,洪志恩叹口气道:"你罪状十七条,条条都是死罪,自行去罚刑堂领罚吧!"

  陈以洁又焦虑又恼怒道:"不行!你不能这样,你怎麽可以这麽做?我姐姐的死又怎麽算?"

  洪志恩疲倦的挥挥手不在说话,门外四名弟子将洪安平双手双脚带上锁灵夹,几个女弟子跟在后面,尚渊道:"以洁,妳不要再说了,妳们把她带下去别让她出来。"

  洪安平配合的被戒护出门时,左脚跨过门槛停住,转头看着眼眶泛红的陈以洁笑道:"我有没有说过,妳长的跟婉洁很像,都这麽善良正直,体贴温婉是很好的姑娘,谁娶了妳便是三生有幸。"

  陈以洁被两个女弟子架着,她哭着喊道:"姊夫,我只剩你一个家人了,你走了我怎麽办啊!不要留我一人下来拜託你不要走……"

  洪安平闻言对她很抱歉心中愧疚,小声道:"以洁,好好生活,过得开心点,姊夫去陪你姊姊了。"

  "姊夫……"

  永德殿笼绕一层灰暗,天空厚重的云层,像是大雨的前兆,空气闷闷的难受至极。

  三天后,尚渊眼圈乌青,坐在水云宗执法场旁边的小木屋外,板凳有点矮,他膝盖弯曲的发酸,旁边小桌上一落到期满是灰尘的档案卷,脚边是装卷宗的防潮漆箱,前方架着一个火盆,旁边一名弟子问道:"掌士,剩下的安魂仪式……"

  "我来就行了。"

  "那这落我拿回去烧?"

  "不用了,放着吧!我来就行了。"

  "是。"

  尚渊双手撑在膝盖上盯着红色的火焰看上去像是在发呆,墨黑的眼中带着千丝万缕的捉摸不定,从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那些卷宗是从档案库整理出来的,机密文件十年一期,尚渊在监管洪安平行刑后,突然很想把关于叶家灭门一案的旧档理一理,那些档案已过了保存年限,尚渊依规定将他们销毁,他玄色广袖下纤瘦手腕拿起一份关于叶凉之死的厚重报告,看了一眼就丢进火中,火舌舔过那些征伐岁月与猜疑诡诈,好像追随洪安平的死一般,变成焦黑渣子。

  尚渊将剩下的旧档全丢进火中,起身拍拍下摆灰尘,他鬓髮沾上汗水,摘下远游帽擦过汗,他端正姿泰站在执法场那死者的位置,低颂安魂咒。

  尚渊一直忙碌到黄昏才穿过迴廊,一路走回相思房,他平日吃的很少,常常忙碌到一天只吃一餐,就像今日一早监管死刑到眼下告一段落,他不想去饭堂便绕路到街道上想着吃碗鳝鱼肉羹还是点桌菜吃,就听到几个路人从相思房的方向过来交头接耳。

  "怎麽回事啊?走水了吗?"

  "哪能啊!不是去年清明前琳奇楼旁边那间吗?咋啦?"

  "有个银髮男人一拳打断柱子啦!差点压死人!"

  "什麽?谁敢得罪水云宗?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不知道啊!反正先不要走那条路,现在那堵得乱七八糟的真是的。"

  "嗳!前面的不要堵在那行吗?我赶时间耶!"

  "前面不能走了,绕道绕道,不要吵!后面的先调头往后退,就你!迴转!"

  "哎啊!堵个屁啊!我这货明天一早要出手的,迟了你陪我啊搞什麽啊!"

  "琅哥回事啊?我日尼先人版版!天都黑麻麻老子铁坨坨还挂在这,现在要老子跟尼在这摆龙门阵哈?"

  "喂!后面那个挑扁担的,不许说方言!不许说髒话!不准吵,全部人改走环二胡路,从这直走左拐到底右拐,不许吵闹!"

  "师兄,这裡很多商队阿,让他们不说方言有难度……"

  "闭嘴!你穿着天霄道袍站在外面就代表天宵派,剑阁铸剑池银律第七条,严以律己,严以律人,看到有错不纠正,你就是邪魔歪道!"

  "是……"

  两名天宵派的剑阁弟子正挡在环东一道上,协助指挥马车行人改道,几个剑客下马拉着缰绳迴转,不少商队抱怨连连,尚渊心理顿升起一股很烂的预感。

  尚渊离自家相思房的距离越近,心越沉重,直到印入眼帘是半边红砖白牆塌成一堆废瓦,其他视线被十几个水云宗弟子围成一圈挡住-

  "你看到了吗?我的天…….."

  "苍龙神柱,一人顶力,纵然低头,绝不退却……..这傢伙太夸张了…….."

  "要不是我认识这蠢宿,方才我会以为我眼花看到清平君降临。"

  "你不是看过殿堂的浮雕?这场景简直一模一样啊!"

  "我有点……..到底……..他是谁?"

  尚渊拨开弟子们,看到一名穿着陈旧白道袍带着玉蟾护腕,肩膀面上都是粉尘的青年,两臂上举顶起一根断裂的圆柱,露出结实的肌肉,他的后脑勺被迫往下,上方支撑半边摇摇欲撞的两层楼房!

  尚渊一阵头晕目眩,身形晃了晃似要昏倒,被身后的弟子扶住肩头,下唇颤抖到说不出话来,穿着靛蓝劲装,正转着黑麟护腕的锺离道微笑着跨过一地碎片琉璃,道:"琴哥哥,我看这楼要塌了,撑不了,你彻手吧!反正水云宗有钱再盖十座都没问题的。"

  一名银髮男子,端的丰神俊朗,坐在一块残败矮牆(那本是尚渊寝室的牆面)上对尚渊露齿一笑道:"尚渊掌士,不好意思啊!没控制好力道。"

  琴宿深深吸口气,左脚后移,双手收力,那本就支离破碎的楼房轰的一声彻底成废墟,写着相思房的匾额咚砸在地上,刚好落在尚渊脚尖前一呎,啪裂成五块。

  尚渊快要吐血了,被人搀扶着抬起颤抖的手指着琴宿,又指着长风呼吸困难道:"你到底想怎样?一次一次……我跟你什麽仇什麽怨……。"

  琴宿打着:"往好处想至少没人伤亡。"

  锺离道很欣赏尚渊活活快气死的惨状,笑道:"的确是呢!"

  "掌士?掌士!"

  "医官,快喊阿平来,你们两个搭临时帐,快点!"

  尚渊希望醒来一切都是梦,可惜现实太残酷,他听到锺离道的嗓音-

  "你下次要死,建议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尽速抹脖子了事,不用在琴道长面前演戏,演技还这麽差。"

  另一个带着慵懒的嗓音道:"你这个君主果真冷血无情,我当下悔恨万分,是真的觉得对不起阿宿,我说怎麽有你这种想法的人?跟孟章一样自私功利主义,内心阴暗,啧!"

  "自戕并不会解决事情,该处理的都是活下来的人,必须面对的事情也是活下来的人,死亡是给圆满一生之人的奖励。"

  长风嫌板凳不好坐,就坐到桌上道:"听你这种讲法就知道你的经历肯定顺遂大过幽怨,等你遇上所求不得,痛入骨髓之事就知道了。"

  锺离道想着:"要是我遇上痛苦之事便自戕,早不知死几万次了,会如此训人之人想来未曾有幽愁闇恨生之感。"

  长风道:"哎,结果大老远追到此地,也没发现那鬼东西,倒是便宜角木这臭小子,给他放了十天的收惊假,怎麽会掉进天江裡呢真是奇怪,话说这傢伙怎麽这麽羸弱?所以我才讨厌文官这麽没用,有什麽好惊吓的动不动就昏倒,弱不禁风!"

  锺离道道:"天江属阴水可养邪,习日巨鲸在天江中妖力大增便是此缘故,你毁了别人的饭碗留点口德吧!琴哥哥,还好吧?"

  琴宿掀开帘子进来,拍拍袖口灰尘打着:"阴气极重,看来那蛊雕被埋在瓦砾下,入夜后再来寻一遍,我请水云宗的人帮忙在此设下结界,它逃不出去的。"

  锺离道为他擦拭双手,端了杯水给他喝,琴宿看这裡一张矮桌三张板凳,一个简陋的屏风后面架着木床,上面躺着面无表情、生无可验的尚渊,他的外衣挂在木架上,远游帽安置在茶几上,还有一大碗黑呼呼的药汁。

  尚渊散着黑髮,瘦弱的肩膀撑起宽大的中衣有种病态的美感,他赤脚踩在地毯上瞪着长风道:"副掌门为何毁我相思房?"

  长风道:"我带他们追蛊雕而来,发现它躲在你家顶樑木上,所以我才一拳崩了。"

  尚渊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有点冷道:"蛊雕呢?"

  长风摊手道:"不见了。"

  尚渊瞪大眼睛,勐地起身抓住长风衣领提高音量道:"不见了?!你毁了我的楼!然后跟我说蛊雕不见了?你知道裡面有多少机密文件跟重要卷宗吗?你、你简直……咳咳咳!"

  他气到说不下去弯腰大声咳嗽,医官阿平掀起帘子进来道:"你们不要再给他刺激了,都先出去吧,你躺着,来,慢点。"

  尚渊气虚的被阿平扶回床板上,他胸口起伏,领口敞开露出一片光滑肌肤,道:"琴宿留下来,我有事问你。"

  琴宿看了锺离道示意,他跟长风先出去了,琴宿打着:"掌士真的很抱歉,这部分……我亦有过……总之,非常抱歉。"

  尚渊抬手表示打住,气若游丝道:"你去找一个三角立体型的容器,此物名为观其徼,是我炼製出专门封印无形无象之邪的法器,我本锁在玄冥器中,现在被埋在裡面了,用此可收了邪物,你很奇怪为何是水晶三角形的吗?这世上观其徼还可做成牌位,大部分的人都会做成牌位,效果是一样的。"

  观其徼,寻求矛盾双方本质的联繫,寻求明朗化事物发生、发展的内在机制于对抗矛盾性,这名字取倒是很适合对付蛊雕,琴宿觉得尚渊对于玄妙变化掌握的很透彻。

  虽然长相、气质、说话方式都不同,但琴宿在这麽近的接触尚渊时,想到一个故人,之前在水云宗琴宿没机会跟掌士阶层的人有交集,此刻发现尚渊比外表更难捉摸。

  琴宿点点头,尚渊问道:"有黄符没有?"

  他真是伤的很重呀!以前像尚渊这样聪明肯定知道我穷得连一个子儿都没有,更别提黄符了。

  尚渊看到琴宿的表情就知道没有,喊了几声阿平,阿平才进来道:"哪裡不舒服?"

  尚渊道:"给……给道长几张黄符……呼呼……拿朱砂给我……咳咳咳……"

  阿平应声转身出去准备,尚渊断断续续的大口喘气,琴宿觉得他眼下乌青加重,很怕他说到一半昏过去,打着:"你要不用写的吧?"

  尚渊气虚道:"无妨,玄冥器是一个黄铜製的长匣,像放毛笔的大小,应该位于白牆废墟下面两层楼高左右……呼呼……"

  琴宿坐到床沿端起药碗,扶起尚渊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喂他喝几口药,琴宿执起帕巾擦拭他唇角药汁,尚渊平復一下,继续道:"上腕剑指平举,下手托钵,右脚开步,左脚踩西南,咒法是……咳咳……至虚极太虚静,设四方邦万法,乾坤借法,定。"

  尚渊从乾坤袋拿出一叠报告书,上面的字迹丑的让人当场去世,他严肃的交代琴宿道:"记得把蛊雕封印完的观其徼给我……咳咳……我要报工程经费咳咳……"

  琴宿同情着点头,尚渊像个死了儿子的母亲,这世上只有他会因为自家写字楼坍塌而肝肠寸断崩溃到昏厥。

  举世无双的工作狂,相思房挂着的"尽责岗位、为民服务"、"一心一德、贯彻始终"、"鱼雁不分昼夜、服务真正精神"、"掌士热情服务、相思灵识专业"等等锦旗,尚渊当真受之无愧!

  阿平拿着托盘上摆着朱砂、笔跟黄符,在他掀开帘子时,他肩膀跟顶杆的空隙间,锺离道正好回头看到帐内尚渊靠在琴宿怀裡,几乎贴在他耳廓上说话,帘子落下,尚渊写完黄符交给琴宿,阿平探他额头,皱眉对琴宿道:"有点发热,你没事就出去让他好好休息。"

  琴宿打着:"多谢了。"

  锺离道负手站在瓦裡堆中观察着什麽,长风不知道从哪裡干来一个鹤嘴锄正在敲打地面,琴宿把找玄冥器中的观其徼他们说,长风抬抬下巴道:"正好我借了个鹤嘴锄,阿宿你去挖那边,看起来像是三层楼的屋顶,你去负责那边,开始吧!"

  长风在这种场面就发挥命令的老习性,琴宿从来不介意也很习惯自家大师兄这样了,锺离道可不会理他,挑眉看着他道:"尚渊把范围说的很清楚了,何必浪费时辰?"

  长风最讨厌被别人质疑,尤其是锺离道,施力锵一声重击,将鹤嘴锄插入青砖堆下道:"你到底多爱搞鹤立鸡群?让你挖就挖,不然就离开,整日跟着琴宿转你很閒吗?"

  锺离道道:"副掌门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心虚,佩服佩服,我的确挺閒的,至少不会枉尺直寻,你想如何请自便我就不奉陪了。"

  琴宿打着:"师兄别吵了,当务之急先以大局为重,好不容易尚渊有观其徼可封印,可不能再让他逃脱了。"

  锺离道淡淡扫了琴宿一眼,欲言又止,琴宿感觉有点奇怪却没多想,两人在瓦砾废堆中施法移开石块,长风坚持挖那块青砖堆,各自忙各自的,不一会儿琴宿就挖到一块矩形木版,上面有一个铁环,拉开后下面延伸到黑暗的青砖阶梯。

  琴宿捡起木版点火,锺离道跟在他后面一同下去,两边石牆又乾又坚硬,琴宿走在前面,一路往前,没有其他岔路,进入一道无门的洞口后整体空间变得宽广,地上堆积不少木箱,桌面散落不少古籍、拓本、占卜用的龟壳等等。

  琴宿单手打着:"看来是地下库房,应该在裡面,阿离帮我照明我找找,阿离?"

  他拍拍对方肩膀,锺离道才嗯了一声接过火炬,琴宿蹲下身子翻翻捡捡,裡面还有几本卢蔚然写的"荒溪古国史"、"大藏经注"、"无象异度空间论"等书籍,看来卢蔚然研究范围很深入哪!

  琴宿背对着锺离道寻找玄冥器,感觉视线变暗,抬头看锺离道垂眼在思忖事情,没注意到火光逐渐暗下来,琴宿起身打着:"阿离,怎麽了吗?在想什麽?"

  锺离道俊美的侧脸若隐若现,平静道:"嗯,如果有天你能回天庭,你会回去吗?"

  琴宿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问,锺离道道:"没事,我随口问问,继续找……”

  沙!

  火终是烧完了,陷入一片黑暗。

  锺离道感到自己陷入温暖的怀抱中,他闭上眼环住对方腰际,琴宿拉着他左手写道:"若上天庭我带你一起飞升,不然我就留在这裡,抱歉,不知道阿离担心此事,放心,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会离开你。"

  上穷碧落下黄泉,上穷剑,锺离道为他的仙剑命名,此心此情刻骨铭心,琴宿不想再错过。

  锺离道道:"琴哥哥,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到哪裡都可以的。"

  琴宿写道:"我喜爱这个人间,更喜爱,有你的人间。"

  情深不寿,明知两人最终必会天各一方,锺离道心悦仙君之心,百年万年,只会越来越深。

  他说我喜爱这个人间,更喜爱,有你的人间,真挚无比,仁慈温柔,锺离道心动不已。

  锺离道轻扯他衣襟吻住他,琴宿低头微微张口唇齿交缠,吻至深处,琴宿侧头吻过他脸颊、耳垂、颈脖,引的锺离道微微喘息,琴宿拇指磨擦他背嵴,像是慰藉般让人安心。

  锺离道知道不管对谁他都会无比耐心的维护着弱者,想到尚渊靠在他肩膀的样子,琴宿心无旁骛的神情,觉得自己真是爱到至极几乎疯魔,这世上也只有琴宿会让他如此惴惴不安,惶恐至极、心悦至极,心尖被琴宿一颦一笑牵动魂魄,他自嘲的笑了笑道:"你真是傻哥哥。"

  琴宿写道:"我是傻,你以后都要跟着我这个傻驸马,后不后悔?"

  锺离道道:"没关係,我聪明,我陪着你你才不会被人骗到肾都没有。"

  琴宿无声的哈哈笑着,低头深深吻住他,一手抚摸着他背嵴顺着到腰间,舌深入他口中缠绵不休,鼻尖间尽是对方气味,良久后两人才分开,锺离道道:"我们出去吧!"

  琴宿打着:"找到了?"

  锺离道往右脚边上黄铜製的长匣一勾,打个响指破开玄冥器禁制,一个水晶立体三角形的观其徼咚的闷声落下来,他食中二指勾了勾,观其徼从地面飞入他手掌心,玄冥器上方夹层中有一本书跟着掉出来,书页沙沙快速翻开。

  琴宿藉着上穷剑微弱的银光,神色凝重地捡起那本书,吹开上面沙子,米黄的封面写着"六界文礼记"。

作者有话要说:  琴宿对阿离是很喜欢的,不过很含蓄隐晦,独处时明显些,琴宿口头禅是“大局为重”

  ☆、四十八、阙玉英拜请仙君

  

  钟离到见他眼神深沉问道:"怎麽了吗?"

  琴宿拿起"六界文礼记"打着:"是大师兄的书。"

  锺离道嗳了一声,琴宿打着:"田寒嫣魂魄被束缚在蛊凋的异界之术中,她在歌仙桥上出声警示我,先回地面把她救出,在行封印。"

  锺离道道:"也好,这样能让长风放心。"

  琴宿摸摸他的脸庞,凑过去亲了他脸颊一下,笑着打:"大师兄一直有些偏见,我代他跟你道歉,谢谢君主不计较。"

  锺离道勾起他下巴笑道:"我才会不在意这种事,别人怎麽想随他去,我只在意清平君的心意。"

  琴宿握住他的手,单手打着:"心悦君兮君以知。"

  他眼眸有天下苍生,也有这位百年萍水相逢的少年,两人短暂的独处后,才返回地面,外面月如仙弓,晚风拂过树林,沙沙簌簌,有如一场过往的环宇殿,星河变化,浩瀚银河缓缓流淌,悄无声息地提醒人世间的逶迤凋谢、繁星窃窃、冬雷夏蝉,万物生生死死都是一场轮迴之梦。

  既美好又悲伤,这便是人间。

  空气清澈带着草木芬芳,长风跟几个水云宗弟子围着篝火喝酒吃肉,见到琴宿跟锺离道,挥挥手道:"你们跑哪去了?阿宿快来吃点东西,在拿两个碗过来,快添饭。"

  琴宿见长风很快跟他们打成一片,两人坐下来,琴宿打着:"师兄,我们先送田医官一程在执行封印。"

  长风递饭碗的手一僵,面无血色道:"寒嫣在裡面?是……是……"

  琴宿接过饭碗给锺离道,打着:"是魂魄。"

  长风垂眼看着自己的靴尖,点点头,伸手拍拍后脑勺,茫然地站起身东张西望又坐下,似乎想对琴似说什麽,又好像不知所措,其他人留下饭菜表示先回宗门,让他们三人谈事。

  长风看着跳跃的火焰,没在说话,锺离道看着琴宿,两人把食盒提着走到一座平台上吃,留给长风独处的空间跟时间。

  锺离道道:"田寒嫣很幸运,至少不会魂飞魄散或遭受折磨,至少没有受到痛苦。"

  琴宿拿着碗筷,对方懂唇语便无声道:"师兄看似对什麽事都不在乎,实则很重感情,他为了我去寻找青衣鱼鳞丹,却遭遇此事……希望能早日恢復……这些事情能早日结束。"

  锺离道道:"那本六界文礼记怎会藏在玄冥器中?是你以前看过的那本吗?"

  琴宿无声道:"是那本没错,我在天庭时很喜欢所以重複看过很多次,世上只有一本,为何尚渊会有此书,难道他认识大师兄?还是大师兄交予他的……不会,师兄这几年来杳无音讯,连师父都不知道他在哪裡。"

  锺离道道:"琴哥哥,有件事你需要知道。"

  琴宿疑惑道:"怎麽了?"

  锺离道道:"仙笔宋权写得一手好字,天庭很多文官字都各有各的好,其中最厉害的是苍龙孟章,他一直很想接文曲星的职务,他当代理文曲星做的很好,却迟迟没有正式接任,以前寰宇殿的人事是琼光仙子掌管,星河天尊长年在人间寻找文曲星,神殿事务都落在娘娘身上,为何孟章这麽优秀聪明却无法接任文曲星?"

  琴宿打着:"以前母亲说过文曲星跟一般星宿不同,他是掌管人间所有文职,马上打江山容易,守江山才最艰难,武官易得,文臣难寻,自古皆然,母亲说过那要看天意,并非她一人能决定。"

  锺离道道:"我想也是,否则你父亲何苦寻找多年,墨轩辍笔表明心乃一段众所皆知的佳话,墨轩特地把被贬的宋权拉回天庭,我跟宋权有过几次交集,宋权很恨墨轩,甚至说墨轩根本不会写字,墨轩出手所有的字都是宋权代人捉刀。"

  琴宿沉吟片刻打着:"嗯若是如此,代理文曲星其实不会写字,宋权不喜师兄,不排除是刻意造谣毁谤,但也没必要如此……"

  他想起在寒山收到那个包裹,字迹非常难看,导致他以为寄错了特别过天江到相思房请尚渊帮忙查,裡面是他的乌木弓跟现在带着的玉蟾护腕,还有一些法器,这些遗留在雪山山门的东西,锺离道是在思过牆倒塌才上山取追月洗尘弓,会上山的除了师父就是墨轩,长风那时还在寻药不会上山,宋权这个人爱记仇爱翻人老底,最重要的是他是文书官掌管文书楼,任何要出手的卷宗一定要经过他,宋权几乎无所不知,他不会鬼扯假消息也没必要,他知道的真相事情足以当宝贵筹码,琴宿不得不相信墨轩把宋权提上天庭交换的条件,就是要宋权代人捉刀。

  琴宿打着:"我在想为何师兄被贬不直接灭口宋权?如果他真的不会写字,宋权被他丢下人间肯定会报復他张扬出去。"

  锺离道道:"墨轩辍笔表明心留得一段佳话,让天庭上仙对孟章保留态度,他们仍会想方设法把孟章提回天庭,孟章把宋权利用殆尽,宋权说出去就说,第一没人会信天庭第一文星不会写字,第二宋权也说不了多久。"

  后面的话他没说,孟章了解自己的属下,宋权爱牵连肯定也恨上始作俑者寰宇殿下琴宿,那他被贬第一件事肯定去找琴宿,他弄哑琴宿,孟章算准锺离道对清平君的心意,会去找宋权替清平君报仇,锺离道也被孟章利用一回,他想在思过牆外孟章肯定看过自己跟琴宿月下交谈,只是当时自己修为不够未察觉到他,自从尚渊跟介识版出现他就调查过尚渊此人,他背景平淡无奇并无特别之处。

  锺离道道:"我想孟章一定是琴哥哥身边认识之人,他必须掌握你的行踪,却不能过于接近你,他不像长风会坦白所知之事,他藏的很深很隐密。"

  琴宿想到那包裹得字迹,跟尚渊黄符上的鬼画符一模一样,打着:"尚渊,他的字跟寄给我包裹上的字一样,而能取得乌木弓跟这玉蟾护腕的唯有墨轩师兄。"

  锺离道道:"原来如此,这事先莫声张,我们……"

  沙沙脚步声,长风站在下方仰面道:"休息完了我们就开始吧!"

  琴宿打着:"就来!"

  锺离道与他对视一眼,两人一同收拾完便去实施封印。

  终告一段落,天际露出朦胧灰白亦快天明,长风表示要回冯门了,卢蔚然从翡翠谷回来重伤未癒自己必须回去帮忙处理内务,琴宿将观其徼还给尚渊,带着锺离道准备次日返回候仙府。

  晌午两人先到天外天三楼的天乾号房住宿,每个人见到庄主都毕恭毕敬,路上不少人喊着驸马跟琴宿打招呼,几天奔波下来,两人皆一身风沙,琴宿沐浴完见锺离道坐在床沿,正低头看着介识版蹙眉,打着:"怎麽了?"

  锺离道道:"我一直联络不上三娘,珠毛说在翡翠谷没遇到三娘,我还在等她回信。"

  琴宿胸口敞开露出一片结实线条,锺离道道:"你要不要先睡?我先等珠毛。"

  琴宿有些担心三娘,坐在他旁边一手揽着他打着:"我陪你,三娘没事吧?"

  锺离道靠在他怀裡道:"三娘做事很细心有效率,以往我去哪裡传信给她,她就能先一步到下一个地点等我,住宿用餐备车到商会买卖她一个人都可以独自作业,完成的又快又好,照理说现在她已经到歌仙桥了,我是怕她被楚子敬扣下来就麻烦了。"

  琴宿打着:"楚子敬扣她作甚?我们跟千灯说会去找楚子敬的,不过被蛊凋耽误不少时日。"

  锺离道道:"是你答应,我可没答应,楚子敬可不会听人说话。"

  琴宿打着:"那就等等吧!"

  锺离道沐浴完接过琴宿手上的介识版,琴宿抱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他怀中之人没动作,锺离道背对他面向床外,琴宿侧身一手环着对方的腰,谁也没说话,没多久他枕着手便沉沉陷入昏睡中。

  梦境中,他回到寰宇神殿,金星银河依旧璀璨明亮,琴宿一身酒红镶鎏金星宿喜服,他走进广大的厅堂,玉台上是星河天尊跟琼光仙子,父母一身礼服,另一边是笑的眼眉弯弯英俊高挑的锺离年还有端庄貌美的陆雯,师父慈祥的对他微笑摆手请他往前!

  琴宿欣喜有之、震惊有之且悲从中来,他跟着师父一路穿越锦衣银髮、丰神俊朗的长风牵着田寒嫣神色柔和,后面列队执□□仙器威风凛凛的武官们。

  文质彬彬、风华绝代有着客气笑容的墨轩站于金星廊最前方,身后是百位内敛的文官、两旁文武星官均是着最神圣隆重的礼服,他每走一步足下便泛起阵阵幽蓝涟漪-

  仙娥们往空中撒鲜红花瓣,落下时形成一道道红星拱门尽头是将陪伴寰宇殿下一生的心上人。

  他看到玉台下见到锺离道与自己一般的礼服,唯多一头红盖,他可以知道心上人此刻也笑着望自己。

  寰宇主殿右侧金星满布的长廊,左侧银河浩瀚变化,上方巨大的天体星魁轨迹,殿堂地面是用磨光的月白石舖成,众仙沐浴在宇宙辉煌中,星河天尊步下玉阶对他展开浅浅一笑-

  琴宿眼眶有些湿润,喉头梗住,他笑的样子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琼光仙子牵着他的手抱了抱他,亲吻他额头,将锺离道红袖下的白皙手掌放在他手上。

  两人第一拜时上空下起流光雨,黑蓝色的光辉中,拖着银光的星子坠落在两人身边,彷若置身宇宙般,琴宿掀开锺离道盖头,他紫瞳中承载百年漫漫久远的情意,琴宿低头贴上他双唇,山岚雾气从脚下升起瀰漫一切,群星闪耀光辉,琴宿牵着锺离道,他欢喜至极的无声落下剔透水珠,琴宿安慰他般伸手替他擦拭。

  五光十色的过往梦境,在昔日亲人陪伴下辉煌盛大,令人美的沉醉不愿醒,令人喜的泪湿满衣襟,令人伤的痛骨神心碎-

  母亲,我好想您……我长大了,我替父亲找到文曲星了……

  很多尚未开口的言语,化作浪漫星海,淹没在浩浩汤汤中。

  眼前是华贵的银帘帐,琴宿感到肌肤一阵冰凉,他伸手摸到满脸泪水,撑起身子下床,枕边人已不再,他听到门外一阵敲门声,外面人道:"驸马、驸马您醒了吗?在下打扰了。"

  琴宿曲着指节敲敲床头发出咚咚声,示意他醒来了,他洗完脸整好服仪开门见到恭敬的属下道:"请驸马移驾议事厅,庄主与阙掌门在等您。"

  阙掌门?阙玉英?他怎麽来了?

  琴宿跟在他身后下楼来到议事厅,天外天属下很少见到庄主亲自驾到,对锺离道有点敬畏紧张,那人请琴宿先在外面等,他入内禀报后,才来请琴宿进殿堂。

  地下铺着熊皮毯,中间是坛木桌上摆放完整茶具,两旁各摆放五张长椅,入内必须绕过坛木桌走两旁,锺离道靠在主位上,右边是一名看上去脾性极好的男子,宽大的杏黄道袍,露出和蔼微笑起身对琴宿躬身道:"在下天宵掌门,参见清平君。"

  琴宿想自己危急中扛起相思房断樑,以风风火火的传遍大街小巷,有见识之人都猜到几分了,只是没人敢确定,阙玉英百年前青涩年少,如今已是稳重有大气风范之人了,他打着:"掌门客气了,我已不是当年清平君,称呼我琴道长便可。"

  阙玉英摇头道:"在下犹记战争前线,同璟翔师弟及子敬师弟战摄政王,三人之力仍是不及就要身死战败时,清平君从天而降三箭退魔,匡扶天下救济苍生,正义仁慈为天下仙门典范,在下对仙君的金科玉律始终拳拳服膺,今日能拜见仙君,实属在下祖师爷护祐恩德。"

  锺离道对天宵派没好感,阙玉英风评颇佳,为人亲和算是让人不讨厌的类型,他道:"阙掌门,你那楚子敬师弟是不是杀我朱明,绑走我家郡主?我要听实话,不要打官腔。"

  琴宿皱眉打着:"朱明被杀了?这是为何?"

  阙玉英对师弟们总是採放任管教,如今天宵派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灾事连连,先是楼璟翔被姬宗臣杀死,郎英杰被绑走下落不明,盟友岳百川被发现早被朱明取代,丹阳坛被从内部彻底瓦解,外部被姬宗臣杀得差不多。

  新的万家堡主匆促成为楚子敬关门弟子,每件事情都措手不及,洪志恩收到尚渊报告相思房楼塌一事,转发信给阙玉英,阙玉英接到洪志恩的消息才知晓八个月前那位临时工蠢宿竟然是当年清平君!

  洪志恩自己半信半疑,毕竟清平君少年成名,光芒万丈,双剑一流,道韵非凡,名声鹊起,流传六界,跟眼前这个连剑都不回用的哑巴蠢宿简直判若两人,阙玉英相信那位顶柱之人便是当年仙君无疑!

  阙玉英道:"岳百川被朱明杀死取代,楚子敬发现后一怒之下当场制裁朱明,并带走影魅郡主,在下前来为调和此事需要锺离庄主前往山门,还有一事想请仙君救助。"

  琴宿打着:"楚阁主不问缘由不开刑堂就私自处决朱明绑架三娘,此事该如何调解?"

  锺离道语气淡淡带着无形的肃杀道:"若不放人,也不用调解了,本君自会亲自上山领人,届时你们可能黄袍变红袍就莫怪莫伤了。"

  阙玉英没有因此恐吓退缩或恼怒,依旧有礼道:"此事乃天宵之过,近期翡翠谷血洗一案,造成太多伤亡,在下今日为调停而来自不会再任由楚子敬动手杀伐,还请锺离庄主见谅。"

  锺离道对外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君王样,语气上昂跟与琴宿相处之时那种笑着敬着完全不同,道:"楚子敬是楚子敬,阙玉英是阙玉英,我不会像中原人那套因为你是师兄就要背负师弟之错,各人造业各人担,我不整父债子还那招,你算是天宵派比较正常的了,不过你必须想办法放人,对了,有什麽事要求清平君说罢。"

  阙玉英道:"多谢您仁德谅解,在下一定让师弟放了郡主,这事有些複杂,本派制高点之峰名为天宵嵿,上有祖庙供奉历代祖师及贤德师叔伯、优秀弟子,近期掌祭祀司仪掌士与弟子全部意外死亡,在下调查一月有馀,认为天宵嵿已被某物盘据,阴气虽无甚重,不过空气凝结压迫生人神志,进而长期缓慢的破坏灵脉伤其魂魄。"

  锺离道无所谓的转着茶杯道:"听上去蛮惨的,你们死了一个楼璟翔,嗳不过他在也没多少用处八成只会拿着绳子哭哭啼啼,楚子敬怎麽不处理?他不是最爱管事了?"

  阙玉英道:"楚子敬前去探查,下山时受了极重的内伤,现在还在静养,此刻恐唯有仙君能帮忙,在下知清平君仁慈正直,不计前嫌,才特来请仙君施予援手。"

  还不计前嫌,他的好师弟惹出这麽多祸事,他真是说的出口,锺离道对琴宿,对方笑了笑,对于仇恨总是过眼云烟,对于祈求总是倾心尽力,唉!真傻,可偏生让人无法离开,无法割捨。

  锺离道道:"我觉得有一点很疑惑,想同请阙掌门请教。"

  阙玉英道:"请教不敢,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锺离道道:"嗯,为何水云宗洪志恩都不相信琴道长是清平君,你却坚定不移?要是一个外人来看,琴道长跟清平君除了皆为男子这点,真没什麽共通处。"

  阙玉英道:"的确,清平君在天庭是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寰宇殿下,身分尊高,天生的仙骨仙君,少年成名,光芒万丈,双剑一流,道韵非凡,名声鹊起,流传六界,是神话是被永世歌功颂德的救世主,呃……琴道长麽……"

  琴宿一脸温和的看向他,锺离道这问题真难倒阙玉英了,弟债兄还,要在这个穷的叮噹都响不起来,道袍洗到退色还补丁,鞋底歪歪斜斜的缝线是一补再补的痕迹,刚进水云宗猎场就闹出天大笑话从此成为众人笑柄,连剑都不会拿,就是个烂好人任人拿捏,最重要的还是个哑巴!

  清平君的嗓音是仙乐,是岚山氤氲下的冷琴铮铮,是高山流水的恣意潇洒,是苍山敲响晨锺的低吟,任谁听过永远忘不了,高亢时是军旗猎猎战鼓闷闷,笑时流水打击青石燕啣落花,一张追月洗尘弓名扬六界,仙剑银光流动宛若天上群星灿烂,清平君本身就是一幅不可触及的神画。

  阙玉英吸一口气,端详琴宿,右手指间四指轻敲桌面,靠着的腰板改成向前倾,双手交握又放开,额上冷汗直冒,反射一片水光,琴宿觉得他要在广博的词海中,找一个贴近真实又不会惹锺离道暴怒(要是他生气阙玉英就别想求走琴宿了)不能夸浮虚假,不能贬低负面,平舖直述就等死吧!褒扬他吗?

  本人就坐在这怎麽听怎麽假,阙玉英丢盔弃甲的叹口气,往后一靠摊手道:"就算琴道长举起相思房,也没人会相信他是清平君,不,就算他穿着清平君的衣服,拿着追月洗尘弓,配着仙剑走在大街上,也只会被认成是清粉(清平君追崇者的称呼)没有任何一点共通处。"

  琴宿打着:"庄主开玩笑的,掌门不用当真,有什麽需要帮忙的旦说无妨。"

  锺离道眯着眼耸一下肩,没在追问去下,琴宿手放到桌下牵住他捏了捏,锺离道拇指在他掌心骚了骚,表面上仍是霸气冷酷的君主。

  阙玉英道:"以往我希望在有限的空间与时间下息事宁人,毕竟百年恩怨事过境迁,外人无法多作评论,指摘太多主观,要站在当事者那边又过于护短无理,在下身为掌门能劝善师弟,却无法扭转乾坤翻转命盘,此物生于百年前一场仙魔旧怨,在下无法劝师弟罢手,自身能力不足无力消灭,其中清平君与此更有着非比寻常、千丝万缕的关係,在下实不愿天宵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恳请仙君援助。"

  琴宿听着熟悉无比,打着:"此物莫非是……."

  阙玉英对上他视线,眼中透出一股沧桑疲惫与苍白无力,缓缓道:"五头阎王,谢舜。"

  

  ☆、四十九、双手剑仙百年仇

  

  锺离道与琴宿对视一眼,道:"我丑话说在前面,朱明杀了岳百川,以死补偿扯平了,但三娘伤一根头髮我削楚子敬脑门,伤她一只手我砍他四只,她得内伤我让他肝胆俱裂,这是楚子敬欠我的,大家一码规一码。"

  阙玉英道:"是,当然。"

  琴宿打着:"谢舜是不是谢诚的那个儿子?谢诚当年偷走叶震天作战灵脉图给魔军,让四象盟军几乎全军复没,叶震天秋后算帐把谢诚一家斩首正身。"

  阙玉英道:"没错,就是他,此事说来话长……"

  锺离道道:"那就长话短说。"

  阙玉英道:"天宵嵿上空已被五头阎王掌控,此是十万火急还劳驾二位先行上路,沿途商议。"

  琴宿向锺离道打着:"蛊凋是五头阎王的类妖分支,威力不容小觑,师兄跟我都中过招,这个五头阎王若为真,那天宵派将有复灭之灾,裡面弟子各个难逃残酷折磨,还是先上山一趟为好。"

  锺离道道:"就算从此地御剑也要十八天,而且御剑消耗巨大灵力若是不幸遇上五头阎王或你那便宜师弟偷袭可不好办,还是骑马赶路节省灵力消耗。"

  天外天很快准备九匹骏马鞍辔、黄金白银千俩、水跟乾粮毛毯与换洗衣物,阙玉英见他如此快速周详不禁心中佩服,当天三人日夜兼程披星戴月,一路不断赶路往西北天宵派而去。

  路上阙玉英告诉他们关于谢舜与五头阎王之事,身旁树林快速飞越,马蹄达达达扬起后黄土,琴宿百年记忆逐渐被阙玉英的陈述唤醒,上坡是连绵起伏的山路,前方雾气山壁松石,远山仙鹤鸣叫,穿破雾气缭绕银白高山出现在视野,沿途开始出现天宵派的太极旗在山峰中闪烁-

  天宵嵿位于西北峰上,山势最险峻崎岖,山腰路段有凿出的阶梯,粗糙朴实,在往上便是仅容一人能侧身过的狭窄山道,一面山壁另一面便是万丈深渊,琴宿三人在山下弃马御剑,阙玉英乘胜王剑领着锺离道跟琴宿。

  山顶被云雾掩盖真面目,圣王剑剑风盪开浓厚云层冲破一条狭长的天道,琴宿一手环住锺离道腰际一手搭在眉间眯眼看着随着距离拉近变大的灰瓦漆黑飞簷。

  阙玉英在离地面十呎先召回圣王剑,道袍衣角翻滚轻盈落下,殿口是顺着凿开的巨大山洞口建立,殿内便是延伸到山腹中,两扇大门敞开,锺离道左手虚虚一握,将唤出的追月洗尘弓递给琴宿,万分慎重道:"清平君,必要时对任何人都莫要手下留情,阙玉英诸多隐瞒必设陷阱埋伏,楚子敬跟万千灯也不会对我们仁慈,多加小心。"

  琴宿默默看着他,他喊清平君让琴宿觉得很陌生,好像锺离道是当年战火万千人中其一看着他三箭退魔的无籍之辈,好像提醒他锺离道跟他仙魔疏途,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并肩而行,他以前很喜欢这个称呼,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无感了,他看着锺离道接过仙弓,唇语道:"不要这样叫我。"

  锺离道紫瞳泛出无比的敬爱,他退后一步单膝跪下,明知仙魔疏途却仍侥倖期望能执手同归,姿态虔诚无比祈求般道:"寰宇殿下,请不要以自己性命换取苍生太平为前提,否则这座天宵嵿将是你我终点。"

  琴宿叹口气,伸手将他拉入怀中,亲吻他脸颊望着悬涯下淼淼人世,无声自语道:"匡扶天下,不敢忘,与君执手,不能忘。"

  他们分开时琴宿捧起他的脸,唇语:"开始就是结束,阿离,回家后成亲吧!嫁给我。"

  "嫁给我。"

  一百多年后,这位尊贵的寰宇殿下,在人间仙魔大战三箭退魔、苍龙神殿倒塌时一人顶柱匡扶天下的清平君,对他埋藏心底的远久情意,回复的唯有三个字-

  "嫁给我。"

  琴宿坚定不移的再打一次,锺离道有些脑袋空白,被这三个字砸的有些迷茫,看着他点点头,琴宿也点点头,两人执手相对不语。

  "劳驾,两位可以往裡面请。"

  阙玉英探头狐疑的看着两人,琴宿放开锺离道的手,锺离道撇过头,三人一同入殿。

  殿内两旁巨大神柱刻着古老的四象神兽,上方是一个透明的圆形天体,看到天宵嵿上空,一会儿转换成天宵派整个俯瞰景象,殿内摆放两座光明灯塔、祭坛、太极旗帜,上方石桌上摆放整齐的牌位,琴宿一路走过去剑指摩擦桌沿,几百个牌位中第十三排上正中间写着"谢舜"。

  阙玉英道:"谢舜带着战场上跟被无辜正身的万千亡灵,形成一股超出常理的恐怖力量,无形无象,却能入侵神志活活把人逼疯致死,他可以是幻觉也可以是真实,晦暗不明捉摸不定,要是勉强用一个名称来称呼,第一次出现在卢蔚然的学说中,他一小部分分裂出去叫做蛊凋,真正的形象叫做五头阎王,他自愿进入地狱用层层酷刑痛苦,把自己练化成五头阎王,传说中的确有类似之物,千年前曾出现过一次,中土那一年丧失三分之一的人口,天庭殒落的星官形成史上最壮观的流星雨。"

  锺离道道:"谢舜为何成为五头阎王?他只会带走一人,否则不合理的怪异死亡现象就会不间断的出现,谢舜真正恨的人有点自觉就自行了断,否则很快整个天宵派就会出现在史记上成为增加后代学子考试的一环了。"

  空气被凝结成一种窒息的状态,不断抽走灵力使人难以呼吸,天宵嵿上方天际有一团巨大的乌云笼罩,不断向外扩大,天宵派弟子纷纷朝上空望去议论不休。

  锺离道道:"三娘呢?先放人,那东西看来喜欢人多哪!"

  阙玉英背对着他们,抬头观察上方天体,琴宿打着:"先让弟子们收拾重要事务下山避难,五头阎王只针对生灵,把整座山下结界,请四象变之盟摆坛祭天,祈福消灾后在协助封印吧!"

  如此是最稳妥之法,阙玉英好像没在听,锺离道道:"方法教你了,快去处置然后放人。"

  嘎,磅!

  琴宿身后高大的门紧紧关上,打着:"阙掌门这是何意?"

  "五头阎王要的是清平君,所有请仙君自戕。"

  低沉森寒的嗓音响起,石柱阴影中那眼神鄙夷射出两道剑光般,楚子敬踏出阴影,道:"清平君,本座一直在等你出现。"

  锺离道哈了一声道:"唉,果然好心当驴肝肺,琴哥哥你看,这兄弟俩果真不好饼,只会利用别人一片好心,还名门正派,楚子敬我家郡主呢?你把她关哪了?你不说我就掀了天宵派。"

  楚子敬陡然色变,双手掌心向上一握,背后剑匣飞出两道炫目剑光,天问九歌锋利的剑尖指着他森森道:"无耻的宵小鼠辈,你的属下一个血洗翡翠谷绑走郎英杰,一个谋杀丹阳坛主藉机毁了丹阳坛,你个溷世魔王还有资格跟我要人?!"

  阙玉英面色愁苦道:"子敬先放了郡主吧!清平君答应前来,我应该要兑现承诺。"

  楚子敬道:"是你答应又不是我,当年桥头上杀不了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天问剑利风迎面杀来,锺离道不慌不忙的往后一跃随手抬起右臂用黑麟护腕挡开,剑锋撞击擦出星火,琴宿跑到楚紫敬对面打着:"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製造问题,楚阁主别打了!"

  楚子敬显然下决心要杀锺离道,一出手就两柄仙剑一起上,锺离道靛蓝身影在两道剑光中穿跃总能两道夹缝中猜过边的躲过,他甚至没有拔剑,左手负背右手用护腕随意架开,看上去很悠哉,足尖点在九歌剑尖,踢开从右刺来的天问剑往后飞笑的犹如得到新玩具的孩子,朗声道:"琴哥哥不用跟他说,这人从来不听人说话的一点礼貌都没有,阙玉英你不是要调解?快啊!不然我出手你们都别想活着出这扇门。"

  阙玉英抽出圣王剑挥开凌厉的剑风,懊恼道:"子敬,五头阎王是因清平君还是你无法确定,快快住手,别打…….唉你不是锺离庄主的对手啊!"

  锺离道那随意的态度跟阙玉英那句"你不是锺离庄主的对手"犹如万剑凌迟狠狠刺激到楚子敬,他剑眉下的一双眼睛闪烁着剑光与对方的身影,一招"厚德载物"踏上石砖,磅的一声角下青砖蔓延出黑色的蜘蛛网,碎石屑纷纷往上飞!

  锺离道在空中踩着碎石跳上太极旗顶端,居高临下看着面色愤恨的楚子敬笑道:"你得罪自己弟弟,这几年被五头阎王纠缠的飞昇不了,妒火中烧死到临头还想拖清平君下水吗?谢敬!"

  "谢敬。"

  很久没有人用这两个字喊他了。

  "谢敬!"

  他小腹被狠狠踹一脚,从床板上摔下去康啷打翻脸盆,老王骂道:"睡!我让你睡!你他妈的还不给老子滚起来!"

  伙房旁边有一小堆放果菜的木箱,在转角牆面还有一小块梯形空间,用一块烂木板隔出隔间,那瘦弱穿着破旧软甲军装的孩子站起身,用枯瘦的手臂抹去鼻血,面无表情的穿戴好围裙从桌下摸出一条髒兮兮的头巾戴上,捲起袖子开始打水噼柴削果皮,伙头兵赖狗正在揉麵团,跟一旁翘脚喝酒的老王道:"喂!林皮子昨天被打三十鞭,咋回事啊?"

  "没招到人呗!"

  "干!这裡他妈的人手都不够了,我他妈的一个人要订菜、下货、备料,我操他妈的林皮子是故意的吧?喂!去把葱切一切不要弄那锅汤了,这小子是黄牛村那个谢大贵的儿子?挺清秀的一点都不像啊!"

  "你个蠢货,他短命儿子早挂了,前几日我招人,还缺一个本想着回去挨鞭子,有个老头把他儿子卖给我,就他啊!"

  "多少啊?"

  老王放下酒瓶摊开手掌,赖狗瞪大眼睛道:"五十两啊?你可真大手笔!"

  老王道:"反正过两个月老子役期就满了,老子才不想被抬回老家。"

  谢敬一人忙进忙出,家裡多了弟弟多一张嘴吃饭,父亲谢诚整日游手好閒斗鸡喝酒,祖上的家产被他赌光,躲避债主不断搬家,陇西驻兵的军队正在招募新兵,谢敬这麽名字都是户籍册上那个谢大贵儿子的名,谢诚根本没帮谢敬取名字,谢敬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麽,他就假装自己是谢大贵的儿子。

  反正他跟这些人都没关係了。

  谢敬每天在伙房只有零星的时间可以睡觉,大部分的日子都在羞辱打骂中度过,老王脾气很大喝酒就对谢敬拳打脚踢,閒暇时就是谢敬痛苦时,士兵没事干就找麻烦,让他在集合时学驴叫,原因是他靴子没擦乾淨,入冬时操演,他睡到一半被连人带蓆子丢进冰寒刺骨的河中,一整个晚上都瑟缩在小火旁颤抖,那些老兵玩他玩上瘾了,总是变着法子让他难堪,被当众羞辱嘲笑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赖狗老家在蓬莱,习惯自己做事休沐也不会跟着队长他们去喝酒找女人,常常因为要省钱继续待在营区,口音非常重,他是唯一不会找谢敬麻烦的人,有时候会拿出几块龙鬚糖放在谢敬的狗窝前,他看到谢敬被脱光衣服站在集合场上听队长一边自夸自吹自己那些瞎编的丰功伟业,一边大声指谪这个小子多麽不长眼的遇到自己居然不敬礼!

  好吧!既然不会敬礼,就在大家的面前学到会为止!

  虽然都是男人,不过被当众剥光衣服还是非常羞耻,他低着头一手挡在跨间一手握拳放在大腿边,那突出肋骨身躯胸前、锁骨、背后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赖狗看了有些不忍,一大群大老爷们隔三差五的对付个孩子,他对关係较好的伍长道:"等等曹校尉要过来看分列式,先别玩了吧!不然惹怒他我们要倒楣的。"

  谢敬这才逃过一劫,他没有看任何人,他顶多眼神放在他们肩膀的位置,我为什麽要看一群畜生……一群杂碎……

  有一次百夫长巡逻各士兵军帐,点他被子折的不够方,不够方……?

  是的,军队平日閒得发慌就命士兵折被子,折自己的被子,折长官的被子,折仓库所有的被子,浪费一整天做这些弱智事情来显示部队有在做事,折成像豆腐,四四方方捏出角,谢敬很聪明任何事一学就会,知道怎麽做事能又快又好,他用一指节木头撑住折好被子四个裡边,拉平称直后取出木头,那被子比任何人整的都好看,其他人看了觉得被一个小孩比下去没面子,而且团体生活中你的好就衬托别人烂,小队长就随便找理由整他,命他蹲在门外当狗,经过的士兵看到都哈哈大笑,有的拿骨头丢到他面前,他饿得眼冒金星没有力气反抗,每天他都想着同一件事,他始终想死。

  溷帐,浪费粮时的废物……活着也是占空间……我死都不会放过你们……

  整个营区气氛怪异如另一个世界,这裡的士兵多是在京城附近的贫民区犯罪抢劫被发配到部队服役,有些加上自己本身的役期一待就是七八年跑不掉,他们几乎都不识字,就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平日操课割草,要是有居民要他们也必须出去清理街道、赶羊喂猪,他们常光着膀子喝酒玩骰子赌大小,满口粗话随地解下腰带到处撒尿,谢敬经过伙房旁搭的军帐草地都是屎尿酸味苍蝇到处飞。

  这些畜生,我为何要待在这裡浪费时间,跟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我不能一辈子被困在这狗地方。

  白日常常传来打人吼叫声,动不动就有新兵光着身子举着铺盖在河边罚站,或是吃饭吃到一半整个锅子被砸到坐姿不正的士兵头上,或是不断讨论哪家酒馆的女人好看便宜,谢敬周遭充斥肮髒溷乱、下贱不堪、羞辱巴掌中,这些事情在这裡都叫正常,只要有人伸手他就会挨揍。

  每句对话开头中间结束一定夹着各地区的粗话,有南北川鲁、蓬莱蓟荆聊女人的胸部大小跟低级下流的言论,使的后来谢敬被阙玉英温柔对待时很不习惯,睡在门边抱着门栓挨早晨,不适应天宵派风雪交加的气候刚来三天就生病,阙玉英在床边细心照顾他整夜,当他被恶梦惊醒发现阙玉英趴在身边握住他手,少年心事跟着谢敬肩上的瘀青伤痕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营区的日子过了八个月,到了秋季准备陇西地区实兵对抗演练,部队开始忙碌起来,届时会有高宾前往,校尉们指挥各部队长百夫长伍长规划作战细节,沙盘推演,谢敬在送食盒时看到营级帐中摆放攻击发起线、主阵地、辅助主阵地跟预备阵地的挂图上面还有四角注记,他经过时撇了一眼就退下。

  那天晚上他又不知缘由的被伙头兵长打一顿,他鼻血弄得上衫都是吸气时胸腔赤吭赤吭像是破风一样的声音,他捲起袖子用一块瓦片来回割腕,看着自己皮开肉绽疼到痛快,左手脉搏几乎被割断时他就意识不清眼前一片漆黑。

  隔日谢敬昏倒在血泊中,血从木板缝渗出来,赖狗凌晨要准早饭时看到地上湿湿的,揭开木板吓一大跳冲去找医官帮他帮扎好,那天他留在伙房不用跟着出外操演,他带着几个馒头跟水,在上方阁楼间顺了伙头兵长的头盔跟一柄菜刀就离开,算着操演部队攻击发起日第三天先抵达空荡荡的主阵地拿了粮食,换了校尉制服配着长剑,返回阵地休整的部队以为他是支援的校尉,这些只会听命的士兵从来搞不清楚状况,操演时部队往往分散各个阵地山头,只有高阶军官会知道佈防位置,部队跟部队又会加入外来支援的军官,一个一级士兵向他敬礼,后面所有经过的士兵们都向他敬礼问好,谢敬要了马匹跟食物就从大门朝西北策马离开。

  谢敬没有想法,在他有记忆以来打骂羞辱就是跟生活联结在一块,他甚至还有些字不认识,在家吃不饱穿不暖永远在卖柴挑水,被卖到军队多了当众污辱还有睡觉时间变更少。

  累、饿、想杀人想死,累、饿、想杀人想死,累、、饿、想杀人想死……

  他没有时间去想更多事情,如今现在他有时间却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

  在三月花开时的山道上,抢了一帮马贼的衣物乾粮,正好遇到下山除妖的阙玉英,阙玉英见他武功底子不错,那时候谢敬仍穿着校尉的破烂制服,阙玉英道:"官爷好武艺,在下天宵派阙玉英。"

  谢敬在部队最常摆的就是面无表情,也有人猜他可能是小时候面部神经被打坏了,谢敬长的很俊从小就看的出来,不过那时总是灰头土脸衣不蔽体,没人发现这点,像鋐午这麽资深的弟子就是这麽猜测师尊神经被打坏了,总之他表情很少,语调很低,戒心很重道:"我不是官爷,这身衣服是我抢来的,你是修仙的?"

  语气有种诡异的期待,感觉随时要抄起菜刀在树林把阙玉英杀了分尸,旁边有条小河正好适合洗凶刀跟上衫。

  阙玉英指着树林上方露出一小截的山头,道:"是,天宵派就在那座山上,小友既不是官爷,那有何打算呢?"

  阙玉英见他衣衫沾满深褐色血迹跟油渍,靴身均是乾涸泥土,头髮散乱眼神充满敌意,就猜想是逃兵,或许是被抓进部队的孤儿,柔和的问道:"你家在哪呢?或许我有机会跟你同行一段路。"

  谢敬不知道要去哪裡,道:"我没家,我不知道活着做什麽。"

  阙玉英朝他伸出乾淨修长的手,笑着道:"那同我回天宵派吧!"

  阙玉英青涩乾淨的面庞,一身整洁的杏黄道袍配着长剑犹如水中睡莲,白淨的肌肤指甲修的短短,眉毛平平有着好脾气的长相,谢敬心中有了一点想法。

  能活成这样,也挺好

  谢敬在逃亡的路上躲过一间破道观,上面有一块浮凋是一个人双手顶柱的样子,旁边写着什麽苍龙神柱,一人顶力,纵然低头,绝不退却,下方有行小字刻着:"处天地、赤子心、敬皇天"后面的字他不认得了。

  处天地、赤子心、敬皇天,在阙玉英问他名字时,谢敬脑中浮现凋刻上那人顶柱的姿态,既勇敢且仁慈,既天真又痴傻,什麽天下苍生,狗日的苍生,匡扶天下,这个人间是地狱救个屁。

  谢敬呆呆盯着前方一会儿,阙玉英道:"你叫什麽名字?"

  他道:"楚子敬。"

  "好名字,子敬,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

  天正五百年九月初一,午时,东城门木台上,由四象变之盟监斩,大战时的水云宗细作谢家,谢诚、王氏、谢舜及么女谢婷反手跪地,四周都是各门派的弟子,均漠然的看着他们被处刑。

  行刑前一日-

  谢诚见到一名十五岁的英俊青年进来,后面跟着两个看守的弟子,楚子敬道:"开门。"

  谢诚见到救星般握紧栏杆道:"是兔儿吗?是爹啊!你不是在部队吗?你怎麽跑到天宵派了?"

  楚子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递过一张纸道:"下方第三个栏位没压手印,印完签字。"

  他只是来补签自白书,谢诚指着谢舜怒道:"这是你弟弟!你放过他吧!难道你连父亲都不认?!你个天杀的逆子!"

  一旁弟子用剑鞘敲栏杆喝道:"吵什麽吵?!你给我闭嘴!你什麽东西也配?我呸!楚师兄是你这种人能叫的?"

  楚子敬摆摆手,让他们退下,道:"你要谢舜活?"

  谢诚连忙点头扑到前面道:"对!儿啊你有办法吧?帮爹一次吧!他是你弟弟啊!还有婷儿是你妹妹,你现在出息了当然要帮家人了对吧?帮忙救他们出去。"

  谢舜靠在牆面不抱期待的扫了"哥哥"一眼,继续盘坐休息。

  楚子敬将自白书对折,再对折,收入怀中道:"只要有一丝机会能让谢舜活……"

  谢诚跪在牢中不断咚咚叩头,谄媚道:"多谢多谢,我这辈子有你这个儿子真是太好了!谢谢!谢谢!"

  楚子敬一字一句道:"只要有一丝机会能让谢舜活,我绝对会全力阻挡。"

  谢舜阴毒的看着他,楚子敬根本没兴趣去探究谢诚为何独爱谢舜,为何谢舜学了一身杂七杂八鸡零狗碎的左道邪术,牢中迴盪谢诚难听的咒骂声。

  行刑场面很溷乱,并非当时记载的那样一行带过,那种溷乱程度要好几行才能带过。

  叶震天终于找到机会平息前线弟子的怒火与恨意,他让想砍谢家的人自己动手,谢诚身上的肉一块一块被削下来,不断豪叫怒骂却死不了,他妻子跟女儿被绑着吊起来,被丢进滚烫的大锅中,一下放进去一下拉上来,反反复复烹煮她们,拉上来一下皮开肉绽,外面一层皮被煮烂,两人肌肉骨头外露,被活活痛死。

  谢舜反应很快,他见抬下众人面露凶光就知道自己不得好死,在牢中事先割破手指在自己胸口画阵法,这件事很多人做过但都没成功,他唯一能报復的手段便是如此。

  谢舜没给任何人机会,捡起地上小刀直接往颈上插,他的尸体先被砍断手脚头颅,身体被剁成肉酱,有人将肉酱一把一把往还活着的谢诚嘴裡塞,那些肉酱尸块堵住他口鼻,将谢诚闷死。

  楚子敬默默在角落看,等人都死光他才留开,这些人对他而言只是一般的死囚而已,刑场一片狼藉,尸水、尸块衣服到处都是,阙玉英不想参加这种场合并未前来。

  楚子敬看着木台角边一条手臂僵硬的握成拳,过往被羞辱殴打的日子、不堪回首的记忆跟着变成一块一块血肉散在这裡。

  他转身留下一片血腥。

  

  ☆、五十、曰至虚极守敬笃

  

  楚子敬被一掌拍飞,天问剑刺入地面被往后拉出一条深深的裂缝,减去承受力道,锺离道转身从耸高的旗杆上飞下来,琴宿伸手将他抱个满怀,低头确定他没受伤才转身打着:"楚阁主,不管五头阎王要对付谁,我都不会让此事发生,请冷静点别打了。"

  楚子敬脸色忽青忽白,看着琴宿一手扶在锺离道腰间,眼底尽是温柔缱绻,楚子敬看着神色仇视带着被刺痛心扉的不甘心,而表情上只能微微蹙眉。

  琴宿不知他为何如此表情,想着清平君当初在桥头戴面具装高冷装仙儿是挺二的,自己看了都想打自己一顿,可楚子敬那表情像是身心都被践踏侵犯一样,无法忍受、嫉妒、怨恨翻腾。

  琴宿从来不明白这种複杂、溷论不安的难堪情绪,他从来都不会明白,在人间受尽折磨后,仍是初心赤子,琴宿还是琴宿,哭过笑过、痛过伤过,依旧温吞清明如月。

  楚子敬双手持剑,咳了一口血沫也不拭去,任洁白的衣襟上滴上殷红,道:"当真一对恩爱佳偶,清平君当了东沙驸马,这就是天庭的作风吗?"

  琴宿打着:"楚阁主还是先收剑,有话好说。"

  阙玉英不敢伸手触碰楚子敬,师弟情绪很不稳定,怕惹怒他造成内伤加重道:"子敬,清平君是来帮忙的,帮忙一同对五头阎王,不要担心没事的,听师兄的话好吗?把剑收起来……"

  楚子敬语气坚定道:"根本不可能。"

  阙玉英小心翼翼的问道:"什麽不可能?"

  楚子敬道:"五头阎王不会被消灭,只会在发生一次……寒锺鸣,仙人殒……"

  阙玉英脸色犹如被雷轰到,恐惧跟痛苦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说给自己还是师弟听:"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琴宿右手指间化出一支角宿箭,拇指一按消去箭头,目不斜视扬手往东南角边的黑暗角落打去,嗖一声,一个人影本来蹲在圆形天体边上的工字横木,角宿箭发出淡淡银光瞬间照亮他脸庞,那人头一歪箭杆擦过他右耳畔斜打在后面丁条边,众人皆抬头望去。

  随着箭杆落下,一阵轻轻的嗓音迴盪:"驸马,别来无恙。"

  康噹!

  他被吓一跳的弹起身来,撞翻脚边一水桶,水溅的到处都是,后院的竹架下方坐着一个紫裙女郎,翘着脚发出噹噹噹的刺耳声响,锁灵夹的铁鍊缠绕在她双手双脚上,她饶有兴致的打量这间小庭院,有几盆绿丝瓜藤蔓长的青青脆脆,几个云层棉絮在湛蓝中缓慢飘移,投在紫裙上形成碎片光点与阴影。

  三娘心情不错的欣赏着剑阁大弟子鋐午的独立寝室,鋐午似乎异常紧张焦躁,跌坐在地,骂了一声:"我日古嫩老娘!我身子木乱的……咋整……"

  三娘给自己倒杯茶,閒话家家常道:"你是济南人啊?"

  鋐午转头茫然地盯着她看,三娘也看着他,接着鋐午转身趴在地上,面朝地两手打直与肩同宽,背与腿成一直线,开始上上下下的做起俯卧撑?

  "要我帮你数数吗?"

  "呼…….好……麻烦妳了!"

  "一百四十七、一百四十六、一百四十五……"

  "呼…….妳…….妳怎麽倒着数?"

  "我习惯这样数,继续啊别停!一百三十七、一百三十六……"

  三娘靠着椅背,腰部垫着软垫舒舒服服地数着,鋐午因说方言正处罚自己,千灯拨开竹帘一手拖着木盘,她额上还繫着麻布带,有些疲倦的看着鋐午:"你先出去吧!我来看着她。"

  鋐午脸不红气不喘道:"等等,还有五十下快做完了。"

  千灯面无表情的跨过他打直的小腿,将一碗蛋黄麵端给三娘,迳自拖过竹椅坐下,没什麽表情瞄着三娘端起麵吃便闭目休息,等鋐午做完一百五十下俯卧撑起身掀开竹帘入内倒杯水喝。

  三娘道:"妳还好吧?看起来像是七天七夜没睡觉,我现在被绑着妳要是昏倒我可没法救妳。"

  千灯沉声道:"妳就跟着锺离道习得这口舌之争麽?"

  三娘吸熘吃麵奇怪着:"怎麽妳跟楚子敬说话都一模一样?"

  千灯靠着,闭目沐浴在一片山景中,天际几隻仙鹤飞过,她像是本该在这裡般自然肃穆,三娘看到她彷若百年前那位恣意飞扬、一心行侠仗义的年轻道人,他们长得非常像,精緻的五官、高挑匀称的身材、一点淡淡的骄傲带着自信,千灯还未换上天宵道袍,仍是那身沾上父亲血渍的酒红衣衫,额上一条麻带,彷若换一个人般,沉静犹如月夜落樱美的寂寥,雅的带着孤独沧桑。

  那表情跟气质就像以前被困住的万夜,如出一辙。

  三娘觉得她很像万夜又不太像,以前很像,她没看过在万家堡旧址的万夜孤魂,否则她就会发现两人多麽相似。

  三娘吃完麵放下筷子,一手探进怀中要拿手帕无意间摸到一个贴着封印的木匣,想起什麽笑了笑道:"妳怎麽这麽累?楚子敬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歧视任何不顺心之事,连茄子都讨厌,炸茄子可好吃了,歧视茄子是罪过啊妳跟着他要吃苦囉!"

  千灯像是睡着一样没搭理她,三娘见她不管睡没睡都不理自己,又没其他人可以聊天,开始有点想念朱明那个傢伙,她真希望楚子敬被君主剁成肉酱,最好头投入江东四肢埋进雪山,嗳,这世上怎麽会有这麽讨人厌的人呢?

  也不知道君主跟驸马在哪裡?

  锺离道左手负背虚虚一握,上穷剑化形于掌中,琴宿揽住他肩膀两人并肩而立便是一对璧人。

  那人从上方落下,羸弱的身形被宽大玄墨外衫包复,两眼下方淡淡乌青,左手扶着远游帽右手执着竹简,落在天体下方道:"驸马,别来无恙啊!"

  尚渊什麽时候进来的?想来是有其他的出入口,不过为何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是用黄符隐去气息灵力了?

  锺离道道:"好身手。"

  尚渊语气平平道:"不敢,这裡一位双手剑仙一位东沙君主,在下一介不会武功的弱书生哪敢相比?"

  天霄嵿上空犹如墨韵染开,阴气朝外扩散开来,气流上升空气凝结出窒息的堵塞感,几乎要让人窒息。

  阙玉英五脏六腑犹如被人捏揉,重重喘气看着天体显像忧心忡忡道:"开始了,五头阎王……"

  楚子敬抬眼望去道:"无形无象,倾复人间,你看如何?"

  他没看着天体,没人知道他的"你"是谁,琴宿还道是阙玉英,阙玉英也以为是自己正欲开口,尚渊语气不耐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把它要的人献祭,怎麽?一个不会用剑的残废要花你多久时辰?"

  阙玉英看着尚渊又看师弟,顿时醒悟愤怒质问道:"这是怎麽回事?子敬你做了什麽?"

  天体显像出整座山脉被一层强大的灵界罩住,尚渊看了阙玉英一眼,后者圣王剑康琅落地,阙玉英整个人倒在铜炉边上,楚子敬知道掌门师兄无碍便没制止。

  楚子敬不作声,天问九歌两柄仙剑白光红影交错,嗡嗡有声,他垂眼撇过双手剑锋,青砖反射出他挺立身姿。

  锺离道对上琴宿视线,琴宿左手指间化出三支角宿箭,右手追月洗尘弓缓缓上抬,锺离道拇指顶住上穷剑护手,微微出窍一寸之际身影与琴宿擦肩而过,两人同时出手!

  尚渊眯着眼看目光沉如月光的琴宿,往后飞跃躲开追月洗尘弓横噼而来,琴宿回身开步三箭嗖嗖嗖射出!

  锺离道上穷剑舞动,楚子敬道:"无耻之徒也妄想夺仙剑!"

  九歌剑红影横向往他面上斩去,锺离道往后避开一缕青丝被削去,他转到楚子敬后方时将上穷剑往上抛,左手成爪向外,空出的右手魔息涌出拍在楚子敬后背:"你会双手用剑,真巧,我也会!"

  楚子敬往前踏步稳住身形,一招三星耀月天问九歌带着罡风攻向锺离道,锺离道凌空一翻抄住上穷剑,他左手修魔息右手修仙法体内两股阴阳之气交缠,虽是魔足但对于仙器毫不畏惧,用上仙剑竟比楚子敬还好!

  琴宿两手交战尚渊,打不了凭君传语式,还是忍不住无声问他道:"大师兄为何如此?"

  尚渊刚刚说自己一介书生不会武功,转眼间一记仰拳打在琴宿胸口,琴宿退后几步将追月洗尘弓舞的犹如剑法,尚渊举拳追上他身畔,琴宿往后要躲开,膝盖传来一阵剧痛,单膝下跪仰面无声道:"大师兄,楚阁主被谢舜纠缠才始终只能屈成一介小仙,谢舜或是说五头阎王阻挡他仙途更欲复灭人间,您为何要指出错误的方向给他?他要是一错再错势必要万劫不復啊!"

  尚渊收拳,左脚踩在他右脚断裂的膝盖上一如往昔,语气客气疏离道:"你不打手势我可没办法猜到你要表达什麽。"

  墨轩唯一一次进来思过牆内,负手站在他头顶上道:"你还要这样躺多久?你不是很喜欢人间吗?当英雄的下场就是这样,你现在可以如愿以偿的当个凡人了。"

  "你不打手势我可没办法猜到你要表达什麽,你不是很爱看人间的故事,那我就用这个打比方吧!每个故事都有一个最后的大魔头,你觉得在你的故事裡面,那个大魔头是谁?"

  尚渊似乎很喜欢他朝自己跪下的样子,右手拿着竹简轻敲着左手掌心,异常愉悦道:"你啊!总是这样,一提到天下苍生就特别来劲,不过你说的没错,五头阎王对楚子敬诅咒之深之久,不过谢舜也恨你。"

  琴宿喘气着用仙弓撑住身子,单手吃力的打着:"谢舜要恨我什麽?我连他长的什麽样都不知道。"

  尚渊围着他踱步,身后是速度快到看不见影,三柄剑光、魔息及剑风于空中呼啸翻滚:"谢舜在被处刑时曾祈祷过清平君护佑,你当然不会有空理他,因为当时整个天庭在传颂着少年成名,光芒万丈,双剑一流,道韵非凡,名声鹊起,流传六界,有没有挺熟悉的?呵呵!"

  琴宿:"……"

  什麽……谢舜在被处刑时曾祈祷过……我怎麽可能去听祈祷……我又不是天官我是星官……一团乱这是……

  通范而言寰宇殿下掌管天上星宿,也算是星官,但权力地位极高,星官中区分文武星辰,亦有赐福禄保安康,但根本不会有人去盖庙拜星辰,所以星河天尊才不想琴宿去管人间事。

  琴宿脑袋转出一个荒谬的画面,星河天尊面无表情的指挥群星还顺便看人间祈祷身体安康的卷宗,都说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就没有星官赐福的星官要赐福那要天官做甚?

  琴宿真不知道要怎麽去反驳,这种碗要装饭、缸是装水的简单逻辑都能被颠复,他真的无言以对。

  脑壳疼!

  尚渊道:"没办法,事实就是如此所以我告诉子敬谢舜诅咒清平君,清平君一死五头阎王才会消失,反之谢舜未除,代表清平君一定未死,众人都道清平君殒落,这几年他一直在找你,你还真不好找哪!前几年还跑去蓬莱,就这麽不爱待在中原?"

  琴宿打着:"大师兄,虽然我已无仙骨丧失仙法,被贬人间但仍未除仙籍,若楚阁主执意杀我便是诛仙,他会当场魂飞魄散万劫不復的!"

  仙籍相当于人间的户籍,琴宿被贬的定义很弔诡,他因顶柱遭天雷打落人间,跟一般仙不同没有一纸正式文令,但他已残决计无法回天庭,师父鑽漏洞让他保留仙籍,穷尽法子让他有朝一日能重归寰宇神殿。

  琴宿既然仙籍还在,哪天真的死亡才会去阴间涂消掉,如今他再怎麽残废怎麽落魄只要那仙籍还在,要是像楚子敬这样的小仙恣意屠杀仙君,天宵派上下都拖不了干係,介时天劫落下天宵派一样有复灭之灾。

  不过现在五头阎王也要天宵派上下陪葬,当真进退维谷!

  锵!噹!

  尚渊反手一挡,上穷剑锋擦着他鬓角削过,尚渊一手架在琴宿颈脖边闪躲边笑道:"上穷剑、歌仙桥、候仙府、天外天,好啊!啧啧你看看,到底要多心悦一人才会做到这种地步?我忘了还有新买的地界寒山钟楼!什麽地界都跟清平君相关,阿宿哪师兄真的不得不说,这桩亲事啊门当户对我肯定……"

  锺离道见琴宿受伤,剑与掌同时攻击尚渊比起适才对付楚子敬完全不同,他是动杀心在与之交战!

  "绝不同意!"

  四字一出口,尚渊竹简啪的打在锺离道胸口,后者向后几步背抵到牆上,紫瞳幽幽,上穷剑身魔息环绕两股气息相辅相成,他唇角缓慢的流出一道细细血丝。

  "阿离!"

  琴宿因担忧心跳加速,想爬过去背上一痛,白雾缭绕-

  原本尚渊的位置已被一名文质彬彬,风华绝代美男子取代,熟悉的嗓音在上方开口道:"东沙驸马,魔君还真是费尽心思接近殿下啊!"

  他说话时眼光飘向倒在石柱边的楚子敬。

  锺离道用拇指指腹擦去血迹,笑道:"苍龙孟章躲在相思房当个平平无奇的掌士,用天圆地方介识镜掌握人间动向,掌握清平君动向,真不愧是代理文曲星一心好计算一手好阴谋!"

  他刻意加重"代理文曲星"五字,提醒满心想要取得正职的墨轩,他再怎麽算都没办法成为正式的文曲星,墨轩也没被激到,踩着琴宿道:"魔君我本不愿让事态走到如此地步,上穷剑上碧落下黄泉,你如此心喜清平君,这种私心只会害了他。"

  锺离道看着琴宿道:"要是哪天天庭要让他回去,他想走,我绝不留。"

  琴宿摇头,下巴在地上磨擦用唇语道:"我不会走!"

  墨轩道:"我的意思是,本为疏途何必?"

  锺离道道:"疏途便疏途吧!至少我此生不悔。"

  琴宿听他语气中隐含着苦笑跟悲伤更多是无力,不断无声地喊:"阿离不要这样,我在也不会让你难过了,不会离开你了!"

  墨轩轻声细语,语调彷若在教导一个幼儿学习般道:"你知道天下苍生跟你之间,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前者,家国大义跟你之间,他会选前者,寰宇殿跟候仙府,他选前者,寰宇殿下从来都没有情慾,他对你只是感激到给予,拥抱怜惜一个为他付出一切的痴心孩子,锺离道,你的所作所为不会付诸东流,但永远得不到回应。"

  磅!

  粉尘石块四射,琴宿从地上一跃而起,穿心腿踹在墨轩小腹借势转退到锺离道身侧,握住锺离道手腕看着他唇语道:"我若负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原来琴宿深怕墨轩影响动摇锺离道,冒着背部被穿透的危险,拍地施力弹起身而同时墨轩怕自己踩着的脚直接穿透琴宿连忙撤开,墨轩心中暗想被琴宿赌到自己会心软。

  锺离道悸动的看着他道:"我知道。"

  一道红影从两人中间噼下,迫使他们往两侧分开,琴宿胸口一痛被击中一拳,颈脖一紧又被墨轩用竹简架住,墨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底露出讶异时琴宿内心一阵竦动:"他莫非读懂唇语?"

  墨轩眯着眼侧头状似避开相撞的炫目剑光,看来适才墨轩同锺离道东拉西扯为的是让楚子敬恢復体力,天问剑攻击九歌剑防卫,进退之间连绵杀去,锺离道见琴宿再度被墨轩擒住,神色愤恨至极夹着魔息往楚子敬面直拳重击!

  上穷剑锋挡开天问剑,楚子敬左腕由外向内斜拉九歌剑要回防,磅!

  楚子敬头部一阵晕眩,锺离道左上臂擦过剑锋击中他,一爪将他腹部破开四条血痕,冷冷笑道:"你在遇到阙玉英前就认识墨轩了吧?你早期剑法是他教的,哼!三星耀月你还真敢使出来!一个真敢教一个真敢使!"

  楚子敬九歌剑撑地,头昏昏沉沉几乎要晕厥时突然抬起右手倒转剑柄,用天问剑柄往自己太阳穴敲去!

  以痛止痛,当真有病!

  "既然你喜欢被打,那本君就成全你!"

  锺离道一掌将他拍飞,楚子敬整个人离地直直往牆面砸出个坑,发出巨大的声响跟漫天尘土,他仍握着剑,额角鲜血流下渗入鬓角白髮中。

  锺离道走过去一脚踏在他心口,上穷剑往他脖上画出一道口子,力道刚好没伤到动脉,看上去仍是憷目惊心,随后锋架在他颈脖上对墨轩道:"放人。"

  墨轩对琴宿赞叹道:"你家魔君真是身手不凡,双手剑仙都被他打成这样,厉害厉害。"

  琴宿一手被扣住,墨轩放他一条手给他表达意见的权利,他打着:"师兄你不惜牺牲整个人间也要杀我,至于吗?"

  墨轩道:"不是我要杀你,是五头阎王要杀你。"

  琴宿激动打着:"蛊凋内的反用穴是你告诉田寒嫣的,田寒嫣因为这样被杀死囚于异界空间中,长风师兄被困在死亡轮迴中差点自戕,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要这麽做?"

  墨轩竹简发出白光打在琴宿肚子上,神色有种掌握一切的快意道:"我只告诉他们想要知道的,至于怎麽做,该如何做便看各人造化了,寰宇殿下还不明白吗?这才叫因果。"

  琴宿内脏彷彿被千刀万剐般剧痛无比!

  他发不出声音叫不出来,想到锺离道在旁边绝对不能让他分心,忍的冷汗直流,肩膀细微颤抖,可锺离道何等细心怎会不知?

  锺离道魔息环绕,两眼如冰刀射向墨轩一剑刺去厉声道:"孟章!你竟敢对寰宇殿下以下犯上!"

  墨轩扣着琴宿闪躲道:"他很能忍的,我可不能弄死他你这麽紧张做甚?"

  锺离道身后红影晃动,琴宿焦急无声大喊:"快闪!"

  他才知道哑巴多麻烦!

  九歌剑从后穿透锺离道左肩膀,他转身剑嗤一声自动拔出身体,拉出一条血花被楚子敬唤回手中,两人再度缠斗起来。

  墨轩看着天体景象,喊道:"楚子敬!提笼换步切三星耀月,它已经到领贤殿了,快点,要是它下山就麻烦。"

  楚子敬右脚抬起,提膝时靴上咒文浮现,一踏便激起强劲狂风,锺离道听墨轩指点对方攻击便先拉开距离才未被扫到,楚子敬右脚踏前左脚虚步跟上,右手腕虎口向下剑尖指地,左手九歌横架在内,墨轩在边上凉凉的指点:"就是这样,开万剑朝宗!"

  锺离道甩出魔习爆击轰在楚子敬周边,撞出火光,气流形成百把长剑在空中旋转,楚子敬喝道:"起!"

  长剑横在空中,剑尖对准锺离道,锺离道一手魔息一手挺剑,紫瞳如水晶,邪魅狂笑道:"今日本君就让你永远也使不出万剑朝宗!"

  轰!

  两团巨大强光,一白一黑撞击,殿堂中间在也承受不住陷落下去,琴宿焦急的在灰尘中搜索他的身影。

  只见一个人影模煳的在灰尘中善着,琴宿急切万分的挥拳要挣脱墨轩,墨轩撤手放开他笑道:"寰宇殿下,仙魔疏途还是早日分离对大家都好。"

  琴宿心如刀割又恼怒至极,忍无可忍的一拳殴在他俊容上,单纯的一记直拳,他已气到什麽剑法拳法都不想了!

  喝道:"闭嘴!要是锺离道死了,你就等着看第二颗寰宇星殒落!"

  "要是我殒落,你也别想拿到赦罪书!师兄你不就觉得无法说服我回天庭,知道阿离对我用情至深,所以想绕过师父开的条件,骗了楚子敬说五头阎王要我死,楚子敬一心想要飞昇肯定不会放过我,楚子敬会用我祭五头阎王它也会暂时消除,我死了却是因为阴错阳差的意外,你灭了五头阎王一样算是有功,你将会被提回天庭,长风师兄输了,输的彻底,而你会得到一切想要的。"

  琴宿咬牙握紧拳头,一条腿拖着长长的血痕往烟尘中走去。

  墨轩缓缓拍手,赞许的往前道:"难得聪明一回,不简单啊!是锺离道告诉你的吧?不要难过,你很快会去陪他。"

  漫天烟尘中,杏黄道袍上斑斑血迹,两柄仙剑灵力流转,雪白两鬓与黑髮乱飞,楚子敬低头站在坑中,琴宿心脏狂跳脑中嗡嗡作响几乎要站不稳,墨轩面露微笑。

  "楚子敬,辛苦了。"

  

  ☆、五十一、仙君决战天宵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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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二、大音希声

  咚-咚-咚-

  咚-咚-咚-

  她睁大眼睛坚决道:"什麽?!为什麽?"

  千灯抱着被封印的寻夜刀跟凭空出现在眼前但一样被封印的孤舟扇,垂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师尊破烂猩红的下摆,对于头顶纷纷落下的石块、上下勐烈摇动、不断冒出来张牙舞爪的阴鬼、整座山头嘶吼尖叫的凶邪影子乱窜、窒息的空气空间无所谓,等死般没有情绪。

  楚子敬右脚边插着血淋淋的天问剑,他散髮垂手面容僵硬,因失血过多有些意识昏沉,他满身伤口一阵一阵抽痛,刺痛皮肉使其不得不靠在石壁上打抖,他左手摸上九歌剑看着千灯,将剑柄塞到她掌心,喉结滚动困难道:"妳……走吧……妳我今生无缘……愿来世再做师徒……"

  千灯抬眼望着他,不悲不喜道:"师尊,我带您离开吧!"

  师尊身受重伤打算用性命挡住锺离道跟三娘,怎麽可能?

  师尊伤到煳涂了,锺离道伤的是裡面最轻的,其次是三娘,师尊几乎睁不开眼睛,满头是血浑身剑痕血洞,她握着九歌剑缓缓道:"现在想走,晚了,天命如此何须强行更改。"

  她突然觉得很可笑,万夜的悲伤喜乐曾经是她的一切,后来琴宿剔仙骨换取他一个转世,在翡翠谷她公开一段正义揭发了洪安平使其被处刑,她想为父母报仇拜入天宵派被好友尧泽憎恶,那些选择都希望能有好的结束,但每一次的抉择都成为一道难熬的锁灵夹,她从未迷茫,只是在自以为能掌握的结尾牵扯太多未知。

  哥哥,我没法去寻你了。

  此地的灵脉被破坏殆尽,任何人都使不出灵力,千灯持着九歌剑也无法御剑出山,至少死的不会太痛苦吧!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锺离道一爪将魔息生生环绕在九歌剑上,道:"三娘妳殿后。"

  接着九歌剑、沽酒剑同时被魔息托起微弱的浮在空中左右晃动,三娘坚决道:"什麽?!为什麽?"

  她的意思是为什麽要帮楚子敬?

  楚子敬在昏厥的边缘突然迴光返照厉声道:"谁要你帮忙?本座就是死在这、被它吞噬、从这跳下去!也不要你这个妖邪帮忙!"

  锺离道邪邪笑道:"你不要?本君偏要你承这个情!"

  楚子敬气疯面如死白吐出一口血头一歪又昏过去。

  千灯背着昏倒的楚子敬踏上九歌剑,三娘站在沽酒剑上抱着残破的右手臂,对锺离道道:"君主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届时候仙府好好庆祝!"

  锺离道道:"好啊!那先麻烦妳了。"

  千灯侧头道:"多谢。"

  锺离道抬抬下巴道:"先欠着。"

  千灯勾起嘴角道:"还不了了。"

  两道剑光从摇摇欲坠的天宵嵿冲出,外面天空巨大的黑洞不断旋转流动,草木摧折、山崩地裂、冰凌刺骨,锺离道看着水牆水流往上冲,缓缓道:"琴哥哥,若是仙魔疏途,那至少能同归。"

  "那不是赦罪书。"

  "?"

  "是封神榜。"

  墨轩一手压在右脸伤口,一手将散落额前的髮丝往后疏尽可能保持端庄雅正的形象,道:"是我带下来的封神榜,寰宇星、文曲星、苍龙星宿、白虎星宿空悬已久,天上星河是时候归位了。"

  琴宿擦去鼻樑上的土灰,蹲下来将竹简递到墨轩面前,唇语:"师兄,你觉得他真的不适合吗?"

  墨轩知道"他"指谁,缓缓抬手放上回竹简,靠近琴宿跟前,一字一句道:"还未任命,如何而知,还未生因,如何得果?"

  琴宿笑了笑,唇语:"师兄为何选择自己跳下来?我以为师兄一向不爱自找麻烦。"

  墨轩知道自己在人间的□□惹出麻烦了,竟然指导田寒嫣错误的方向,什麽反永穴可以回朔时间改变过去,一派胡言!

  这个荒谬的悖论只会让人陷入万劫不復的死循环!

  他听闻自己苍龙神殿被监兵提刀砍塌就骇然万分,众仙道他是恼怒吃监兵的暴力行为,殊不知他是害怕被揭穿另一个自己做出翻天复地的恐怖开头!

  他找了一个怠忽职守之类的藉口让自己被贬,匆匆收了□□,改变外表投奔水云宗,边监视琴宿动向边观察六界运行,藉着琳奇楼大典广招临时工,见琴宿在寒山迟迟不肯出山实在等得不耐烦,返回雪山拿了他的乌木弓寄过去,本是想让他见到旧物激起少年时的凌云壮志,琴宿出现却是因为包裹上的字太丑以为是谁寄错的。

  墨轩在思过牆外看过锺离道,他跟长风一样偷偷上过雪山几次,他极其讨厌长风,也不想在对琴宿说出凉薄之语后相对尴尬,每次上雪山都变化外形,有时是美人、有时是老者、有时是少年,使的雪山谣言传说四起。

  两人都撞见琴宿跟这位小兄弟情感非凡的月下閒聊,只是墨轩对于锺离道夺剑、画地界、盖高楼等等所做所为,知晓他竟是心悦师弟,长风却当这战战兢兢之情当作心怀不轨的歹毒心思!

  墨轩已确认锺离道的情意,在外界疯传候仙府小庄主对蠢宿礼遇有佳甚至有传闻琴宿将是未来驸马,他难以想像往昔温润如明月,寡欲似止水的寰宇殿下会爱上谁,琴宿可是人间的清平君天上的仙君,将来要继承寰宇神殿掌管所有星宿的仙尊,在聚宝阁时他震惊不已。

  琴宿竟然会中毒!若无情慾怎会中毒!?

  琴宿这个人不动情便千古如一,一动情便生死与共,墨轩不得不接受这位仙君爱上溷世魔王的事实,他过了很久才发现另一件事情也挺严重的,自己却执着于仙魔疏途迟迟未发觉。

  他俩都是男子啊!

  所以…..清平君断袖了……还断在一个魔头手上……

  墨轩找了往日好友楚子敬,楚子敬被谢舜纠缠烦扰到不行,等不到天劫飞昇不了,愁到双鬓雪白,墨轩与他相谈后把关于谢舜的处置办法整出来。

  墨轩看着竹简问道:"你为何不看?"

  琴宿唇语:"我为何要看?"

  墨轩放下竹简问道:"你不想知道?"

  琴宿唇语:"知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墨轩拇指摩擦竹简问道:"你觉得这个人间如何?"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琴宿淡淡的眼底恍如装载千年万古,水牆晃动波纹,寒山传出一阵一阵沉沉的通天之音-

  百姓们纷纷狐疑地抬头往向天际-

  "什麽声音?"

  "打雷了?明明大晴天的!"

  "是龙叫!对吧爷爷?"

  "傻孩子,这是寒山的寒钟响了。"

  "师父,寒山的寒钟响了!"

  "怎麽会?百年了……难道人间终是要毁灭了……"

  "什麽声音?是从哪裡传来的?"

  "不好了!寒山寒钟响了!"

  "寒锺鸣,仙人殒,寒山观,寂静岭……怎麽办?"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锺离道噼开水牆,面如复霜走进来上穷剑斜指地,墨轩坐在地上听到山体崩塌伴随一阵巨大的声响复盖道:"寒锺鸣,仙人殒,寒山观,寂静岭。"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墨轩吐了口气道:"看了今日定有星官要殒落了。"

  琴宿看着锺离道,锺离道伸手握住他,琴宿对墨轩唇语:"师兄,其实你不必如此。"

  墨轩看着他们摆手,笑得很无趣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等天庭派人下来送死吧!晚上肯定可以看到流星雨,成千上万就跟上一次五头阎王消失时一样,哈哈哈!"

  天宵嵿上压着巨大的黑云,天空被撕开巨大的裂痕,琴宿握住锺离道右手低头吻吻他侧脸,锺离道手上仙剑转移到琴宿掌心。

  锺离道嗓音有些颤抖,凝视他道:"琴哥哥,我愿守在你身边不论天上人间,纵使苍海桑田,也只求今生不离不分。"

  琴宿点点头,左手追月洗尘弓发出仙光笼罩在锺离道与墨轩周围,锺离道身体再也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痛彻心扉的看着他-

  琴宿退到一块平台上提膝踏出一条深深的裂缝,此刻祖庙逐渐往下崩塌,天体被石块砸成碎片,琴宿纵身跃上山嵿,那是最靠近天的距离。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琴宿将上穷剑架在追月洗尘弓上,剑尖瞄准天际旋转的巨大黑洞,将仙弓拉成满月,闪闪发亮的星子在翻滚的白道袍上闪烁,他微微侧头笑了笑,对着锺离道动动唇,锺离道泪水已落下。

  上穷剑银光大作,追月洗尘弓幽蓝星光笼罩整座天宵嵿,锺离道看着琴宿在天际,化作一道银白流星往撕裂的空中追去。

  琴宿陷入狂风冰雪呼啸,转头见另一个自己伸手将锺离道拉入怀中,亲吻他脸颊望着悬涯下渺渺人世,无声自语道:"匡扶天下,不敢忘,与君执手,不能忘。"

  他们分开时琴宿捧起他的脸,唇语:"开始就是结束,阿离,回家后成亲吧!嫁给我。"

  "嫁给我。"

  琴宿见到墨轩竹简爆出强光瞬间炸开,刚刚那个自己头被他抓住,膝弯被重击而跪下,墨轩居高临下厉声道:"既然我们道不同,就请寰宇殿下去死吧!"

  长风侧头,啪哒一声窗櫺被风吹开撞到牆上开开合合,银髮随风飘扬,有种压抑沙哑之声道:"是被我灭的。"

  那鬼面具掉下撞击在地上,适才坐在旁边看戏的蓝衫男子散髮披肩,空气彷彿凝结搬,一切动作变的非常缓慢,楼璟翔抬起忧怨的双目对上郎英杰棕眸-

  朗英杰露出酒涡笑道:"师父!真的是你!"

  楼璟翔呆滞地望着朝思暮想的师尊,就要扑上去抱住他,楼璟翔右手拇指向外拨开脸庞髮丝缓缓道:"你这人哪……真的很烦。"

  楼璟翔睁开一隻眼,感觉忽冷忽热,天上云朵白的犹如棉絮,喉头一哽气弱的吐出话语道:"英杰……别喊了,我头痛得很,浑身都不舒服,我的琵琶在哪……"

  琴宿站在蓝天下,自己悲伤同情的单膝跪在他身边,运送灵力尽量减少他的痛苦,想让他走得舒服点,郎英杰痛哭嘶喊着:"哑巴!你能救我师父吗?你能救他吗?求你救救他!拜託你!"

  锺离道盯着他眼神带着深情笑意,琴宿侧身端起一个翡翠酒壶挡住自己跟锺离道的脸,就低头吻住他的唇,酒香、桃花芬芳跟笙乐琵琶弹奏缭绕两人周围,旁人往上看便是两人靠的极近,似乎在那翡翠酒壶后说着悄悄话。

  锺离道轻轻咬了他下唇一口低声道:"就你会吃醋还不认!醋罈子!"

  琴宿放下翡翠酒壶笑了笑,打着:"你说什麽就是什麽。"

  锺离道站在他面前,脸色苍白,下唇些微颤抖,看上去几乎是绝望的凄凉一笑道:"抱歉,可我对你的喜欢,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锺离道走进他,进到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他低声道:"永别了,大哥……清平君……”

  小小的陈以洁坐在他肩头,晃动短短的小身版,咿咿啊啊开心的抓住细细的银线,将被放的老高的风筝扯上扯下,琴宿握住她的短脚,与她一同沐浴在黄昏中。

  琴宿淡淡的看向他,少年脸上中了毒火,头顶露出一撮直立的头毛,晃来晃去,绷带下的表情琴宿看不到,他抽出手打着:"我不是让你先走?"

  少年将披风包紧一些,声音几乎含在嘴裡出来:"我迷路了,只好沿着河边看看你死了没。"

  慕蓉富贵耸肩表示道:"满月草又不是含羞草满地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都是命,别多想。"

  楼璟翔哀怨地望着他红了眼眶道:"…….你上次想死是什麽时候?"

  楼璟翔拉开椅子,幽幽道:"这事要从一个大雨的夜晚说起……。"

  万夜手一抖,扇面划开琴宿衣襟,他大笑道:"哈哈哈!动不动就要杀光别人全家,东沙魔族就一个调调,没什麽曲直,我让千灯用万鬼修罗门送你们过来,就是知道清平君这个仙人在这裡!上穷剑我要,仙骨我也要!谁敢不从我灭了谁全家!"

  尧泽换一盘香瓜嚼着,摇头道:"全家跟你们有仇吗?开口杀人全家闭口灭人全家,你们这样谁敢有全家了?"

  万夜一扇打开窗櫺,幽影晃动,古堡的残影拖得长长,他一身酒红宽袍,黑罩衫随兴的披在肩头,气质洒脱隐忍,一脸白皙如雪的面容,精凋细琢的轮廓。

  红的悲伤,白的透骨,两者皆痛。

  广大的殿堂,他像守在一座孤城的皇帝,既坦然又冷清,倨傲又忍耐。

  身姿化成无边无际的黑暗。

  琴宿看到幽暗中,那个自己把手势对着火光,影子晃动握□□叉,食姆指圈成圈,剩下三指併拢拍动。

  锺离道看到石头上面,一隻夜鴞的影子拍动翅膀,一下跳出一隻灵活可爱的兔子影子,时而一隻獐子嚼草,时而变成兔子动动耳朵,接着被跳出来虎头吓的跑掉。

  手影逼真活灵活现,若是琴宿能说话,势必加上嗷嗷叱吒的动物叫声。

  他自己看着自己逗得锺离道笑道:“琴哥哥真厉害,怎麽还会变影子戏法?”

  琴宿头脑昏昏沉沉,勉强按住锺离道肩膀,撑起身子,起身穿好衣裳,有些不稳的要走回自己寝室,锺离道跟在后面握住他的手,夜空中繁星点点,晚风阵阵,四周宁静,几隻夜鹰啼叫,风吹树叶沙沙有声。

  似曾相似的银河流转-

  锺离道牵着他,低声道:“琴哥哥,我每晚看着星辰,在脑中不断想着跟你见面的场景,你一定不知道,一百年来,我多麽……盼着你。”

  琴宿眯着眼,有些煳涂的看看他,单手打着:“我们认识吗?”

  锺离道指着天体浩瀚的星光,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记得,没关係,我记得你的一切,我找时间慢慢说给你听,你三箭朝人间拉弓的样子,你在歌仙桥射箭挡在我前面的神姿……..。”

  琴宿握住弓,玉蟾护腕银光一闪,箭已搭在弦上,箭尖却没有指着他,而是落在身前,指着地面。

  锺离道站在他对面的窗旁,张开手臂,笑的有些凄凉道:“我坦白完了。”

  琴宿张口想说话,随即才想到自己已经不能说话了,放下弓箭,打着:“之后呢?”

  锺离道淡淡道:“没怎样,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麽?天下一统?扑杀人类?灭了天宵?不,我只是要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然后我想…….带一人回候仙府。”

  琴宿茫然的看他,锺离道直接了当道:“我要你。”

  锺离道不死心的问道:“如果一个人等另一个人百年,心心念念想着他,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回来,与之相守一世,你以为何?”

  琴宿打着:“肯定是心悦那个人了……吧?”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锺离道不知道是说到累的神色,还是懊恼的疲惫。

  琴宿抬手看见自己手掌变成星子脱离身体往上飞-

  清平君不顾天庭反对,扛起神柱,原本倾倒的神殿被扶正,他的后脑勺被迫往下,对着上天毅然决然道:"纵然低头,绝不退却!”

  苍龙神柱,一人顶力,纵然低头,绝不退却!

  锺离道那双紫瞳居高临下看着琴宿,眼眸亮光,笑意加深,天外天楼脚下琴宿正在惊慌的奋力把自己弄出去。

  琴宿低头不断想往外挤出去,众人兴奋欢呼往天外天的方向压,琴宿被一路推到粉丝团前面。

  接着众人见锺离道对着桃花轻轻一吻,抬手对着天空拂袖,桃花瓣散在空中,化成千万瓣桃花雨如梦似幻芳菲入卿心。

  千灯抱着手臂,柳眉一扬,明豔增三分,道:“我修业离开天宵派多久了?而且我们是同一梯的,我师弟不就是你师弟?”

  尧泽笑起来有些稚气,眼神藏着灵动,道:“切,哪这麽容易死,不过一个小鬼而已,石湖附近开了新的友记食馆,道长哥哥一起来吧!。”

  苗岳君一听开心的搓手道:“太好了,琴道长来帮忙,好的开始,成功一半!”

  崭新亮丽的黑靴,下摆绣着暗纹,身量高挑,往上看是一身靛袍窄袖,黑龙麟护腕的青年,墨色髮丝散在肩上,十分俊美,举止从容,肤若皓雪,看到琴宿愣住的表情,勾起嘴角,整个气质顿时增了七分邪魅,明媚的容颜引来不少注目礼。

  千万人中,百年相逢多有缘多有幸,与你相遇在歌仙桥细雨中-

  琴宿眼中滑落水珠,他膝盖消失已无法站立,缓缓跪下。

  对方右手指捏着竹籤,是一个黄澄澄的糖人,拿着弓架着三支箭往上射的姿势,虽然做的不大好,不过一眼就知道是画那个百年前的清平君“三箭退魔”的故事。

  他左手负在身后,琴宿比对方高,只是他总是有低头走路,还些微猫背的坏毛病,不过对方还是仰面看着他,那青年衣裳剪裁合身,高挑出众,一双瞳孔散发紫光,盯着琴宿。

  青年笑道:“道长,走路小心些,我走啦!”

  语气有些上扬,高亢却不刺耳,十分清脆乾淨,像是玉佩撞击的嗓音。

  琴宿接过木匣,对方突然将那吃了一口的糖人塞到他手中,接着向他眨眨右眼,露齿一笑,转身离开。

  阿离……阿离……

  琴宿四周的场景越转越快,他头晕目眩伸手漂浮在水中-

  那白衣竹纹广袖翩翩的青年,带着青铜面具,白玉带流苏飞舞,背着一柄长剑,左手持追月洗尘弓,右手指间平举,四指尖化出三支角宿箭,脚下浮云,银光照耀。

  三箭朝下方黑压压的魔军射去-

  "这柄剑叫什麽?"

  "尚未取名。"

  过往不断闪现堆叠成雪花片片,飞速掠过眼前,残影重重-

  雪山山门上的小木屋中墨轩道:"你不打手势我可没办法猜到你要表达什麽,你不是很爱看人间的故事,那我就用这个打比方吧!每个故事都有一个最后的大魔头,你觉得在你的故事裡面,那个大魔头是谁?"

  "你觉得在你的故事裡面,那个大魔头是谁?"

  "你的故事裡面,没有阴谋,没有诡诈,不会翻盘,不会出现大魔头,所有的暴力毁杀都是来自人们,他们才是崩坏一切的源头。"

  墨轩摘掉他头上的竹叶,摸摸他脸庞道:"人心才是真正的大魔头,这就是你的故事,我的琴宿。"

  琴宿看着他玄色衣角彿过眉角,良久后无声道:"即使如此……我还是喜欢这个人间。"

  无声无息,清晰斯文的嗓音响起-

  "你觉得在你的故事裡面,那个大魔头是谁?"

  他举起手看到自己短小未长出五指的手掌,双脚捲在胸前,他在水中漂浮-

  这是在母亲的肚子裡,安详安全,嗡嗡嗡的水声,面外仙乐演奏有手掌放在外面他可以感受的到,自己回到初始。

  我的故事……

  道是一个圆,开头跟结束都是道。

  一条长长的肉色脐带飘过他眼前,他伸手将脐带勾过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衆妙之门。

  无名无形、万有存在根源,混沌、因果、初始、结束归虚成"道"。

  脐带连接母亲,生命传承有序。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有始有灭,有灭有初-

  羊水中的婴孩被脐带一圈一圈的缠绕,脑袋微微晃动。

  我的故事,没有阴谋阳谋,没有诡诈,不会翻盘,没有大魔头。

  从来都只是,问道。

  雪山山顶,冰雪复盖的山脉苍茫了结局,一老者捋着白鬍子,乘着云雾往天庭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哥公告:下一回大結局

每个阴谋阳谋的故事都该有个影帝魔王,这个故事从来都只是琴宿重游人间问道,他最终了解何为天道,最后琴宿学到了真正的大道无名。

  ☆、五十三、寒山钟声到客船

  

  水云宗永德殿,宗主洪志恩黑袍蟒纹,坐在主位,殿内恢宏。

  他前面站着一个青年,头髮用个髮带绑了高马尾,几缕髮丝垂在肩膀,黑衣红围巾,腰间挂着乾坤袋,一柄配剑在他指间飞快旋转,端着秀气的面容,眼底却闪着一丝狡猾,有些女孩气,眼光飘在四周摆设,似乎在思考什麽。

  宗主洪志恩道:“尧泽贤姪,一路奔波辛苦了,既然是代表庐山冯门来参加相思房落成大典,那这几天就在这裡好好休息,我派人带你到处逛逛,有任何需求儘管说。”

  尧泽拿起茶喝了一口,道:“宗主太客气了,我就到处转转,你忙吧!不用管我。”

  宗主洪志恩道:“贤姪初来乍到不识路,我找人带路给你,要是将你弄丢了卢掌门要怪罪我的。”

  尧泽不耐烦的抖着右脚,左手捲着一本书道:“这裡闷得慌,我要出去透透气少陪了。”

  洪志恩唉了一声,看着尧泽迳自离开。

  苏勤站在郝帅的草庐外,一百年了,郝帅已是满头霜华、暮鼓晨钟的老人,老人孙女蹦蹦跳跳的拉着郝帅的袖子说:"爷爷,外面有个小哥哥说要找剑仙。"

  郝帅满脸皱纹,中听的晃着脑袋说:"小娟,我吃过早饭了。"

  小姑娘唉了一声跺脚嘟着嘴道:"怎麽又来了!

  苏勤已推开木门,一道午后的暖阳透进来,他看到郝帅斜倚着软塌睡着了。

  侠客某(全剧终)

  尧泽双眼泛红的吸着鼻子,将侠客某第七卷反反复复看了几百遍,感动的泪湿双袖:"苏勤终于能见到郝帅最后一面了,晴天灯这个天杀的作者写这麽感人干嘛!我去你的……呜……靠!"

  苗岳君跟他一样是晴天灯的忠实粉丝,尧泽每年只要"侠客某"一更新立马烧一本给他,新的相思房落成大典结束后,到处人声鼎沸-

  书摊的小贩勺子敲着铁锅唱道:"人是衣马是鞍,一看长相二看穿,白天想夜裡哭,做梦都想去首都~俩脚离地了,病毒就关闭了,啥都上不去了~嚎~嗷~改革春风吹满地~吹满地~春风吹满地,中原百姓真争气~真争气,百姓真争气,这个世界太疯狂,耗子都给猫当伴娘,齐德隆,齐东强,齐德隆的咚得隆咚锵!来啊来啊!晴天灯"侠客某"最新终章!欢喜大完结!快来啊!第三刷了!"

  尧泽走在大街正中间,肩膀被一个人狠狠撞去,他踉跄的抱紧怀中侠客某先有曲调未有情的大骂:"我日你祖宗十八代!他娘的走路不带眼睛麽?"

  那人披头散髮,穿着蓝衫锦衣看不清面容,喃喃自语却足下生风跑得飞快,尧泽拍拍胸口,今天卢蔚然凌晨排队帮他抢到第一本"侠客某"让他心情大好,看着那人往反方向奔去,决定放过这傢伙一马,整整围巾骂道:"狗日的疯子!"

  他拿着侠客某第七卷重头在看一遍,一名穿着候仙府护卫制服的姑娘架着马车从他身边经过,街道上的人们看到车上插着候仙府旗帜自动往两旁让出一条车道。

  那姑娘到相思房寄完信,跨出门腰际一紧,低头见旁边一个疯子正在扯自己的玉珮口中还不断念着什麽:"师父的令牌……我要找师父……我要去找师父……"

  裡面弟子见她驻足门外便喊道:"陈姑娘需要帮忙吗?"

  陈以洁连忙道:"不用了,没事!"

  仲礼从房内探头见到那疯子表情厌恶道:"真的不用?"

  陈以洁道:"不用,多谢师兄了。"

  七年前丹阳坛已毁,独剩仲礼一人投奔洪志恩,他在相思房担任掌士对于堆积如山的文书工作做得十分吃力疲劳,常常忙的脚打后脑勺还是没半点进展,他跟洪志恩一样都希望天庭那位前掌士有朝一日能回来帮忙,不过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仲礼才抱着一叠卷宗转身进房,陈以洁解下腰上玉珮递给疯子笑道:"你师父也有这种玉珮吗?给。"

  疯子含煳不清也不知道在说什麽,一名高大身姿头戴斗笠的男子从旁边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将疯子手中玉珮夺下来要还给陈以洁,被疯子吼吼叫叫的拍打他手臂,陈以洁见那疯子可怜便道:"嗳,没关係的,给他吧!"

  那男子声如号角低沉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弟弟脑子坏了,打扰妳了。"

  接着半拖半抱着疯子快步离去消失在人群中,陈以洁整整衣襟上马车一路往寒山的方向驶去。

  马车上的天空两道剑气画出崇山峻岭、云烟淼淼,从茯苓墓的方向破风而出,澄光与白光急速飞过,一名端庄明豔的女子穿着杏黄道袍,鲜红髮带与黑髮交缠乱舞,腰间露出一小截孤舟扇柄。

  旁边天问剑气上是穿着杏黄道袍的男子,有些孤傲气质,面容有些遗世独立的傲骨,端正的面容剑眉朗星,眼眸却隐含鄙视之光,两鬓银白,戴着道冠,身后背着大剑匣,泛着灵光。

  楚阁主语调沉沉道:"此去经年,四季枯荣,轮迴有道,切勿神伤。"

  千灯面色平淡道:"大道有道,弟子明白。"

  云层被剑气冲开,脚下群峰绵延,松木、高山、飞瀑、急流,鋐午旁众弟子朗生道:"天地为炉!楚阁主好!道法自然,万副阁主好!”

  "天地为炉!楚阁主好!道法自然,万副阁主好!”

  "天地为炉!楚阁主好!道法自然,万副阁主好!”

  万副阁主层层叠叠的道袍中,酒红内裡中一小块烧焦的纸片被狂风吹出,上面写着仅存的几个字:郝帅斜倚着软塌睡……而后面烧成焦黑却看不清。

  纸片从天宵剑阁顺着山风一路飘飞,寒山的水波被春风拂面,七年岁月悠悠落花飘零天江东流,纸片拂过一片紫裙,女子站立在船头飞身踏上码头,声如洪钟的男人拿着蒿摆手:"我在这等妳。"

  三娘走上寒山,手裡提着陈以洁做的五元馄饨汤,那小木屋前庭后院整齐乾淨,她站在栅栏外见到他坐在一张竹椅上,一脚踩在锄头上指尖转着瓷杯,裡面"翠华酿"香味漫出。

  "君主,春寒料峭,这些新衣我给您收到裡面。"

  锺离道仰头喝光剩下的翠华酿,笑道:"嗯,那盒不会又是馄饨汤吧?"

  三娘嗓音从打开的窗櫺传出:"是呀!以洁在翡翠谷盖了一家饭馆专卖馄饨汤,聘的厨子说要改云吞馆,说什麽只卖馄饨作甚叫饭馆…..嗯?这锁头都绣了我拿去丢了,他们整天在改名子,每天那招牌的名换来换去……唉!这碗底都裂开了要换新的,不然扎手,呼!好啦!刚刚好!"

  三娘把冬衣摺好放进柜子裡,屋内摆设简单,桌椅书柜桌面上文房四宝,被子叠的整齐,牆面木架上挂着上穷剑,剑柄垂着一条雪白流苏,上面有颗拇指大得乌木印,其馀空空的、一尘不染的就是有些……孤独。

  锺离道闭上眼椅在庭院晒太阳。

  三娘阖上门,提着裙摆走到他身后,锺离道在七年前天宵嵿崩塌后,回候仙府整顿几日就搬到寒山,那年的史册记载清平君一弓一剑消灭五头阎王,自身殒落于天宵嵿换取人间太平。

  人间海清河晏,天庭歌酒交错,东沙魔族跟仙门相处良好,户籍上的东沙魔族跟中原只差两个字,其馀无任何差异,天宵掌门阙玉英身体抱恙,门派内务多是鋐午处理,外务由千灯接手,千灯兼任万家堡堡主及剑阁副阁主,时常两头奔波。

  锺离道始终没有表态,候仙府上下无人敢提及驸马,清平君三个字像是避讳,三娘常常来寒山汇报近日府中事务,其他人也没胆子敢踏上寒山一步。

  锺离道一人独自在寒山拥有前一个主人的空间,儘管很多家具被三娘换新,他还是能感到一种熟悉的记忆。

  有一年的秋日,天江对面万家灯火,渔船上歌谣迴盪,锺离道站在山坡上看着夜景,走到码头上脚尖踢到一件事物,低头看是黑乎乎的酒瓮,上面用白绳翡翠石封口,他伸手一路摸到二十一坛"翠华酿"排满整条木栈,两道人影站在灯火中小船上随波逐流,他弯腰举起一坛酒瓮对船上之人摇了摇:"又去偷人家东西来给我,受不了这对笨蛋兄弟。"

  船上一人远远朝他单膝跪下,伸手拉住正要跳下水的另一人,锺离道看也不看转头抱着"翠华酿"边喝边往坡上走。

  三娘千杯不醉练化一柄绝世无双的"沽酒剑"他倒是很好奇能不能用"翠华酿"昇华此剑,三娘表示太暴畛天物了,现在外面一坛翻到五千两!哪能用这麽贵的酒练剑!

  锺离道见她推辞不肯拿,只好一坛一坛开来喝。

  锺离道很久很久没有梦到少年事,当时那人拉弓开步,对他侧头微笑道:"我喜欢这个人间,更喜欢有你的人间。"

  那人消失在一片虚无黑暗中,上穷剑从天际坠落插在悬涯上,天光云朵染上五光十色,好像只有这柄仙剑能证明那个人的存在。

  他喝得很多,吃的很少,脸颊有些消瘦,肌肤比磁杯还白,敞开的靛蓝外袍露出锁骨,三娘看了心疼却不好劝他,锺离道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正常,他听到屋外脚步声就知道是三娘来了,他看到天上剑风灵光就知道天宵派哪个人下山,他闻到翠华酿醇厚酒香强烈的后劲,就知道那对兄弟又去干别人的酒窖。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他随手翻着诗册,配着翠华酿垂眼读着,外面山坡上寒锺咚咚咚敲响,钟声一路飘过天江,阵阵锺声使客船上的人好奇抬头,偶有好事将寒钟响过一年又一年-

  天庭-

  寰宇神殿,上方巨大的天体星魁轨迹,下着流星雨,殿堂地面是用磨光的月白石舖成,金星廊站着金阙帝君,他捋着白鬍子手上一份任命书,银河廊闪出一个人影,监兵银甲闪耀,腰间虎头金刀,龙云虎步朗声道:"帝君,白虎监兵报到!"

  一个斯文客气的嗓音道:"苍龙孟章到。"

  金阙帝君和蔼道:"两位都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

  孟章眼底闪出这辈子都难以掩饰的兴奋,那份任命书是他一生所求,灵魂深处不断呼啸,几乎要以为是一场美梦!

  他颤抖着手单膝跪下,双手平举,金阙帝君将任命书交予他,道:"以后你就不用回苍龙神殿了。"

  孟章克制颤抖的手指打开任命书,瞳孔收缩反射出几个大字,一阵晴天霹雳呆若木鸡的盯在原地,监兵走过去推他一把,见他没反应又伸手再他眼前打了两个响指哼道:"这下你爽了吧?这傢伙对阿宿作出这麽过份的事情竟然没事!还说什麽一个故事裡就需要有人当坏人,这个阴险的浑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公报私仇忌妒阿宿……"

  孟章像是虚弱的小草,被监兵一推整个人往前扑,任命书啪掉在地面,他还维持单膝下跪的姿势,双手称地面朝下看不见表情,监兵最看不得他这份文文弱弱、要死不活德性!

  他碎念道:"文人样,就你那小身版要不要当几天文曲星就昏倒在岗位上?就你这手不能提笔、字还丑到逆天的浑蛋,真是便宜你了!"弯腰伸手捡起地上任命书。

  孟章像是遭到雷击般石凋一样停在原地,双眼空洞失焦甚至反常的不还口。

  金阙帝君奇道:"你在说什麽?谁说孟章要接文曲星了?"

  监兵看着任命书道:"不然咧!这浑蛋费尽苦心要这个职位,我早知道他那份阴毒心思就先出手宰……"

  同时,一人披着文星殿的酒红官袍,左耳黑金竹坠晃动,右手指间飞快转着仙笔快到剩下残影,目若春风、精凋细琢的轮廓、嘴角上扬,监兵看着他张大嘴巴,那份可怜的任命书再度落地。

  金阙帝君摆手向那人道:"文曲星是寰宇殿下钦点,所以天庭做了人事异动,稍微调整一下,嗯,还有什麽事要说……嗯…….我想想真是老了记忆不好…….啊对了!想起来了,这个,墨轩因助长五头阎王横行人间、间接动用私刑打残仙君、任职期间欺瞒长官伪造文书,加加减减刑期三百年,差不多就这样了。"

  孟章木然地起身拍拍下摆,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监兵看到他倒楣就心情大好,指着他背影哈哈大笑道:"活该!六界就你聪明!想当文曲星是吧?就不遂你心意!好好当个武神反省反省,真是有够舒心的,天道好轮迴啊!对了文曲星,你这仙笔真好看,叫啥?"

  文曲星转着仙笔打量四方红尘镜,笑得有些隐忍透着奇异疯狂:"这仙笔叫做晴天笔"

  天庭的人事异动并非像金阙帝君所说"稍微调整一下"而是调整很多下,白虎监兵还是长风,苍龙神殿由新飞昇的文星冯门掌门卢蔚然兼任,新任的文曲星人还没到天庭就先气势汹汹的送了厚厚一叠告书条理清楚地把墨轩的所作所为一一条列出来,这文曲星也真是够张狂的,啪啪啪给前上司打脸!

  百年后文曲星终于归位,寒山寒钟响彻三天三夜,普天同庆、歌舞昇平、百姓欢腾、仙乐传颂,钟声传遍六界!

  一早风光大好,锺离道坐在窗前写字,寒山阵阵钟声到客船,不同以往的是其中隐隐夹着陌生的歌声。

  他放下笔起身,纸上是那人曾经教过自己的"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端正的字迹练了一遍又一遍,桌边一叠宣纸被风吹落,他伸手关上窗。

  锺离道没听过寒钟以外的歌声,用一块玉石压着纸走到外面。

  锺离道有些疑惑跟警戒,循着那陌生的歌声穿过花林,天上一阵东风吹起花瓣漫天,他眼前一片桃花盛开,美的犹如梦境。

  手拨开前方垂下的树枝,那嗓音犹如古琴铮铮,广阔远远,浩浩汤汤-

  "天分阴阳兮,欲问苍天兮,六慾七情分,不悲不喜兮,莫忧莫愁兮,我伴君与兮-"

  道韵?!

  怎麽……

  是他……还是我又听错了……

  他心被高高被抛起似的,又怕期待太多失望大到再度痛入魂魄,惶恐不安的跨步前进。

  锺离道越听越震惊到手发颤,几乎站不稳,桃花林上一条巨大的黑龙甩头摆尾出现在天际,尾巴扇的狂风大作花瓣乱飞,锺离道蹙眉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道:"别胡闹!"

  黑龙呜呜低鸣,龙角间站立一人翩然飞下,逆光中看不清容貌。

  天际银光破空,白衣竹纹广袖翩翩的青年踏云而来,金冠金带,白玉带流苏飞舞,背着追月洗尘弓,缓步而立。

  锺离道心中一片茫然空白,他太害怕这又是一场虚空大梦,醒来浑身都痛。

  视线变得有些模煳,他握紧拳头又鬆开,锺离道第一次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琴宿高山流水、抑扬顿挫的优美嗓音道:"阿离,我来娶你了。"

  锺离道见他朝自己伸手,缓缓将手递过去便撞入温暖的怀抱中。

  花飞漫天,犹如当年天外天上、歌仙桥头、候仙府中,桃花芳飞缤纷犹如百年的等待与一瞬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