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战斗!为爱情与正义!
清风对面的那个人顿时无所遁形,哦,不应该称他为人,应该叫毛僵。毛僵,顾名思义,身上长了许多白毛,一张脸完全陷在毛里了,要不是他的脸太长、鼻子太尖,倒像饿瘦了的白毛猩猩。他此刻大咧咧地站在一间敞开大门的墓室里,身后是一块两米高五六米宽的大寒玉,也就是造成反光的原因。
雍怀想到刚刚毛僵就站在自己身后吹气,一阵后怕。
“你怎么在这里?”二毛不满地抠着鼻子道,“你不是去了上面吗?”
“这个说来话长,简单地说,”清风道,“我又下来了。”
二毛道:“为什么要下来?不,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和人类在一起?”
“这个说来话也很长,简单地介绍一下,”清风指着雍怀道,“我伙伴,漂亮吧?”
二毛道:“脸光溜溜的,哪里漂亮?”
清风道:“就因为脸光溜溜的才漂亮啊。”
二毛斜眼:“你是什么破烂眼光!而且这个人怎么看都是男……”
“我们只想找回失散的同伴。”雍怀突然插入他们的对话,“我保证我们会离开这里,不带走任何东西,而且不向任何人提起这里的位置。”
如果是绿僵,一定会对他突然插话的时机产生警戒之心,可惜站在这里的是二毛,他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带了过去:“你的同伴?你是指那个皱皮老头和水嫩小妞?”
阿想用手指戳了戳雍怀:“他说的会不会是二叔啊?比起师父和三师叔,他的皱纹的确很多。”
阿思道:“水嫩小妞会不会是小晴?”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雍怀。
雍怀面不改色地承认:“是的,是我们的同伴。你知道他们的下落吗?”
二毛傲慢地仰起头道:“哼哼,小妞说我发霉,我一怒之下把他们丢给小鲤鱼了。”
雍怀急道:“你是说尸鲤?”
二毛瞪着雍怀:“不许用这么难听的名字侮辱它!它现在有了华丽的新名字——毛鲤!”
雍怀道:“毛鲤在哪里?”
阿思与阿想钦佩地望着他。不愧是大师兄,适应能力一流,无论是当伙伴,还是当狗腿子,都能当得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光是这份能屈能伸的淡定就叫他们望尘莫及。
二毛道:“前面右转一直走,再右转。”
“能具体一点吗?”
“不能,不过我可以给你更简单的形容。”二毛清了清嗓子,如诗人般朗诵道,“跟着你的心走……直到你心疲倦……”
雍怀继续期待地看着他。
他看着雍怀,半天才道:“没了。”
“……”到了这个时候,雍怀的表情仍然十分镇定,拱了拱手,说了一句“多谢”才走。
“不客气。” 二毛豪迈地挥手,等他们走出两三丈,才猛然回神,蹦跳着冲到他们面前,怒道,“你们不能走!”
雍怀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撞闯者,必须消灭!”二毛兴奋地捋袖子。
雍怀道:“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二毛呆住:“那你们是什么?”
“不小心路过的路人。”
“……你觉得这种烂理由能够敷衍我吗?”
雍怀叹气道:“好歹试一试。”
“哼哼,我现在告诉你,你失败了。”二毛恶狠狠地道,“不管你现在是不是, 至少你曾经是,那我就要消灭你!”他伸手朝雍怀抓去。
从刚才起,清风就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当那两条毛茸茸的胳膊伸过来的一瞬间,他就拉开了雍怀。站在雍怀身后的阿想直接暴露在二毛的爪下。
二毛也不嫌弃,一把拎起他的脖子,轻轻松松地丢了出去。
毛僵力太无穷,“啊哦!”阿想痛叫一声就没音了。
阿思转身要跑,一条腿刚迈出一尺距离,后领就被二毛抓着往后提。领子卡着脖子,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刚刚从怀里掏出来的匕首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雍怀见状,猛然踢出一脚,正中二毛的肚子。
二毛转过头,一双眼睛在灯下闪烁,十分瘆人。
雍怀将手中的灯朝着他的脸扔了过去。灯划过二毛的面孔,火星蹿上他的毛发,闪烁了几下就灭了。灯落在远处,眼前的景象陷入黑暗中。雍怀趁机掏出匕首,对准二毛的胳膊用力插下去!
二毛吼声如雷。
雍怀知道自己刺中了,可是刺到什么程度,能不能让阿思挣脱开来,完全没底,只能死死地抓着匕首。匕首震颤了一下,往下沉。雍怀拔了两下,纹丝不动,脖子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
死亡的恐惧袭上心头,正当他认命地想着“吾命休矣”时,就听到清风的喝声如天籁般响起:“放手!”
黑暗中,二毛和清风迅速地碰了两下。
雍怀被成功解救。
二毛怒了:“吃里扒外!”
清风道:“他才是我的内人!”
“重色轻友!”
“……“清风默认了。
远处的灯光突然晃了一下。
阿想捡起灯,跌跌撞撞地抓起阿思的胳膊就跑。
清风挡在二毛面前,背对着雍怀摆了摆手。
雍怀跑路前,对着他的后脑勺叮咛道:“小心。”
清风开心地晃了晃尾巴。
二毛抬起手,想让清风看清楚插在胳膊上的凶器,可是他忘记光源走了,连自己近距离都无法看清案发现场,更不用说被人类迷得晕头转向的清风。
“笨蛋龙,人类都是靠不住的,你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清风道:“你不也是人类吗?”
“我不是改邪归正了嘛!”
“……当毛毛虫比当人类好吗?”
“毛、毛、虫?”二毛彻底暴走!
解决二毛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在他暴走得理智全失时。清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脱身,回头找雍怀他们,却发现自己又迷路了。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一座小土坡,站在坡顶,中气十足地呼喊:“雍怀——”
回答他的只有静谧。
听觉好似被夺去,身体和心灵的温度都慢慢降下来。他沮丧地坐在土坡上,默默祈祷雍怀会回来找他。祈祷了一会儿,他又回味起与雍怀相处的种种来,尤其是离开前的那句“小心”,怎么想怎么甜。
独处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当清风以为自己已经度过漫长的一天一夜时,终于有脚步声从左前方传来。他眯起眼睛远眺,一豆大光点像乌龟爬似的磨磨蹭蹭地靠近。
又是一只皮灯盏,和雍怀手中的那款差不多。拿灯的是个少女,二十不到的年纪,白面朱唇,娇俏明丽。若不是先认识了雍怀,清风觉得自己可能会喜欢她。念头悄然起,悄然落。别的龙怎么样他不知道,他不能挑肥拣瘦。这个小姑娘嘛……还是等以后再考虑吧。
小姑娘当然不知道在短短几秒钟里,自己的额头已经被贴上后备的标签。她正小心翼翼地扶着身边的老者。老者的年纪不太好猜,发色像五十,面容像六十……“等等,拿出地图看看。”一开口,七十。
老者对清风来说,一点都不陌生。作为第一个遇到的人类,清风把他记得很清楚。
小姑娘扶着他坐下,从随身的小布囊里掏出一张地图打开:“这里有座山的标志。”她提灯四望,照到土坡,吃惊道:“叔叔,你看这座山……”
老者站起身,冲她指的方向看了看,也惊了下,道:“好大一条龙!”
两人对视一眼,又异口同声道:“好大的肚子!”
清风盘在土坡上,没好气地想:我已经很努力地收腹了!
小姑娘扶着老者,颤巍巍地爬上土坡。老者摸了摸龙鳞,喃喃道:“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
小姑娘拔出匕首:“我撬一块下来看看。”
清风哆嗦了下,觉得自己现出原形装布景的想法真是太弱智了。
老者摆手道:“不。这样大的东西我们既然带不回去,就不要破坏。这个地方邪门得很,能不动就不动。”他的手贴着清风的鳞片又摸了摸,“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真不知道这个地宫的主人究竟是谁,竟有这样大的手笔!”
小姑娘道:“说不定是哪个帝王的陵寝。”
“这个地方可不是什么好风水,还压在山下面,不像是帝王的陵寝,倒像是……”老者拍了拍清风的背,“被镇压的妖怪洞。”
小姑娘扑哧笑出声来:“叔叔故事听多啦。”
老者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十分不靠谱,讪笑着往下走。“还不是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小时候不安生,一定要扯着我讲故事,什么二郎神劈山救母!什么织女下凡牧牛……”
“是爱上牛郎。”
“呵呵!你就情啊爱啊的记得最清楚。”
“我是记性好。”
“是吗?雍怀记性也好,可没你记得这么清楚。”
清风顿时一激灵,困倦消失无踪,两只耳朵像是被谁拎住了一样,竖得笔直。可老者和小姑娘又不说了。半晌他才听到小姑娘道:“路标说遇山右转,叔叔,我们走这边。”
老者道:“丫头,你怪我吗?我私下带你来,雍怀心里会有疙瘩。”
小姑娘低声道:“我听叔叔的。”
清风听他们脚步声走远,立刻从土坡上飞起来,爪子钩着刚刚藏起来的衣服,像蜘蛛一样吸在洞顶,跟着下面的灯光往前走。他有种预感,跟着他们就能见到雍怀。
老者和小姑娘不像雍怀他们那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凭着地图,他们像溜达花园一样轻松惬意。
“就是这里了。”小姑娘在一道墙壁前停下,用手里的灯照墙上的纹路。
老者指着一个凹进去的手印道:“按这里。”
小姑娘将手掌贴在手印里,用力一推,墙壁向后挪了一米,露出一个凹形小室。
小室左边亮起微光,一盏油灯苟延残喘地燃烧着最后的光辉。清风贴着洞顶,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油灯照着一张半米长宽的正方台子,上面放着个罗盘。
老者道:“把玄石拿来。”
小姑娘忙从布囊里掏出一块鹌鹑蛋大小的玄石。
老者看着罗盘,将玄石先放到右边,然后从下方引到左边,再从下方转回右边,如此来回三次,就听旁边隆隆两声,石壁出现一道缝隙。
小姑娘用手推了推,竟然推开了。
清风搜刮着脑中紧巴巴的地图,确定从未听闻有这样一个地方。
老者从怀里掏出几个铁蛋,小心翼翼地丢出第一个。
铁蛋清脆落地,向里滚了滚,没有触发任何机关。
老者这才朝里迈了几步,然后丢出第二个。他走得这样小心,好像深信里面一定有什么要人命的厉害东西。小姑娘从来没见过老者这般郑重的样子,大气不敢出地跟在他后头。
嘶嘶……
清风耳朵动了动。
老者也听见了,立马停下脚步,抢过小姑娘手里的灯四下照着。
小姑娘叫道:“叔叔,看那里!”
老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吃惊地“啊”了一声。
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石室,没有其他出路,也没有棺木,只有一个开着盖的箱子放在角落里。他们的惊讶来源于箱子的上方,一道细沙正从墙缝的小孔里淌出来。
小姑娘兴奋道:“这是不是金沙?”
老者道:“难说。这个地方邪门得很,说不定是个陷阱。”
小姑娘道:“这么大的一箱金沙,值多少钱啊?”
“值多少钱都和我们没关系,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这些东西。”老者很快收回目光,继续打量空空荡荡的四壁。
小姑娘撅了撅嘴,一双眼睛却忍不住朝金沙瞄过去,眼底的光彩越来越亮,最后趁老者打量墙壁之际,蹑手蹑脚地迈入箱子里。金沙落在她的肩头,如流水般哗啦啦地落下。她陶醉地仰起头!双手掬起金沙往身上撒。
“你在做什么!”老者突然厉喝一声。
小姑娘像是聋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两只手开始宽衣解带。
老者察觉到不对劲,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快步走到她旁边,打开瓶塞塞到她鼻子下面。
小姑娘打了个喷嚏,猛然惊醒过来,呆呆地看着老者近在咫尺的脸:“叔叔,什么味道?好难闻。”
“大蒜。”老者松了口气,收起瓶子,背过身道,“出来吧,不要看沙子。”
小姑娘站在原地茫然了一会儿,才惊觉自己竟然敞着外衣站在箱子里,又羞又怕,边穿衣服边从木箱子里跳出来。这次她不敢再到处乱看,乖乖地跟在老者身后,寸步不离。
老者摸着墙,手指按到一块松动的砖,微露出喜色,向小姑娘要了两根极细的钉子,用锤子敲入砖头缝隙中,然后将钉子当夹子夹住砖头,慢慢地往外拉。
啪嗒,砖头掉下来,老者正要拿灯去照,就见触须一样的东西蹿出来,吸在老者的脖子上。老者惨叫一声,飞快地掏出匕首,朝触须砍去。
小姑娘反应快,拿灯火去烧。
那东西被砍了一段,很快又长出来,继续向老者扑去。
老者一手捂着伤口后退,一手挥舞着匕首。
那东西似乎知道匕首的厉害,便突然缠上老者的手,用力一拉。老者踉跄着往前冲了一步,急忙用另一只手去剥那东西。
那东西闻到血气,抖了抖,精神百倍地冲过来。
“低头!”小姑娘高喊一声。
老者极为默契地低头。
小姑娘一手泼油,一手点火。
吱的一声,那东西着起来。
小姑娘拉着老者就跑。
清风也趁机钻了出来,想了想,伸出爪子插入石门,硬生生拉上门。刚才那东西也就老者和小姑娘还没见过,要是雍怀他们在,一定能认出是吸血花。不过吸血花一直在第一层,在这里看到它,清风有些惊奇。
小姑娘拖着老者跑出老远才停下。
老者腿有些哆嗦,扶着石柱好不容易才坐下来。
小姑娘查看老者的伤口,发现被咬了一个洞,血还在往外淌,所幸没有咬在动脉和其他要害上,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她拿出伤药包扎。
老者颤声道:“这可能是个陷阱。都怪我,鬼迷了心窍,早该知道姓孙的不会这么爽快地把东西输给我!”
小姑娘道:“他这么坏,我们出去找他算账!”
“就怕他把地图给我的时候就没打算让我们出去。”老者头靠着石柱,慈爱又愧疚地看着小姑娘,“唉,是我托大了,要是和老大、老三一起来,还能有个照应。”
小姑娘高兴起来:“刚刚叔叔不是见到他们了吗?我们现在去找他们吧!”
老者应了一声,眸光往边上一扫,面容突然绷紧,眼底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知道小姑娘呼唤他才回过神来,略作沉吟便拿出地图,指着上面的一点:“你去这个地方看看。老大和老三都是好手,一定能找到第二层主墓室的位置。”他确定小姑娘将位置记在心里了,才将地图折起来放进她的布囊里:“你去找,找到了就把地图给他们,一起找那东西。找到后记得用瓶子装起来,不要急急忙忙地服用,姓孙的话不可尽信,我们要防着点。要是找不到就照原路回出口,我在出口等你。”
“叔叔……”小姑娘不放心。
老者道:“我受了伤,不能陪你下去了,在出口等你最安全。”
小姑娘道:“我送叔叔到出口。”
“不用,我认得路。地图上的每条路、每个标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老者道,“你快点去找他们,迟了,他们会遇到大麻烦。”他看她还踌躇,忍不住站起来推了她一把:“去,快点去,早点找到雍怀他们。”
小姑娘听惯了老者的指挥,心里再不舍,还是乖巧地把手里的皮灯盏给老者,自己从布囊里拿出一盏小灯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清风像影子一样跟着小姑娘,一想到很快能见到雍怀,他就打从心眼里高兴。
老者藏在暗处,看着那条之前盘踞在山坡上、被他们摸过的龙在空中一扭一扭地跟着小姑娘慢慢远去,心中恐惧到了极点。他就是发现原来的山坡上没了龙,起了疑心,才让侄女先离开,自己好躲在暗处观察,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眼睁睁地看着侄女的背影走出视线,他摸了摸身上另一张地图。他算计孙家的长生图已久,虽与孙家老二打赌赢了复制本,但与孙家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怎能相信他们没在地图上做手脚?因此他暗中又买通孙家仆人,从孙家老大那里偷了一张出来,这一偷果然偷出了问题,两张长生图竟然完全不同。他原以为上当受骗了,但将两张地图放在一起时才发现两张地图竟然能够重合出第三张地图来。
这种合二为一的地图并不少见。有些人把宝物藏到一个地方,然后绘制地图,一分为二,交给后人,让他们等若干年后取出。他没想到孙家自家竟然也搞这一套,可见地图的重要性。出发前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地图好久,终究抗不过冒险天性,带着侄女杀了过来。来之前他已经想过可能遇到的危险,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地宫的复杂,更没想到老大、老三竟然跟在他后面追过来,为这次行动增加了不少变数。
为今之计,他只有依靠手中的地图与其他人比快。
老者熄灯,蹑手蹑脚地冲着反方向离开。
走到半途的小姑娘有所感应地转身,对着黑暗张望了会儿,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惊惶,朝身后喊道:“叔叔?”
别管你叔叔了,快去找雍怀吧找雍怀吧……
清风在心头不耐烦地默念。
小姑娘显然没有听到他的心声,拔腿就朝老者原先坐的地方跑去。
清风只好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然后发现,原来他们并没有离开多远,但是老者不见了。
“叔叔!”小姑娘焦急地四处跑着。
清风很想提醒她,他也许从另一条路出去了。可是看着对方越来越焦躁的神情,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出去吓唬她了。他可不想见雍怀的最后一根线索也被掐断。
小姑娘找了半天不见人,终于放弃了,坐在老头坐过的地方发了会儿呆!不过她并没有放弃,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小声呼唤。
清风有点担心她会招来不该招来的东西,二毛、绿僵他们的耳朵可灵着呢。
幸好小姑娘手里的地图十分厉害,一路过去畅通无阻,很快离开了地洞,转入墓道。
一进墓道,清风就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舒坦。到底是熟悉的地方,连空气都比别的地方清新。他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小姑娘手里的地图带路了,愉悦地甩开小姑娘,径自往老者口里的主墓室跑去。
老者指的那个地方是绿僵家,比二毛家大一点儿,有些值钱玩意儿,听白僵说,就藏在棺椁最里面。
僵尸里最小气的是绿僵。有次他们玩游戏,用两个字形容、概括绿僵的特点,白僵说“吝啬”,二毛说“刻薄”,紫僵直接给了白眼,飞僵……哦,他一向不合群,没参加。清风觉得自己给的最贴切——惨绿,虽然其他人都不怎么欣赏。清风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雍怀遇到他,尤其阿思、阿想还是两个财迷,到时候一定会天雷勾动地火,把雍怀他们炸得噼里啪啦。
——
主墓室的门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你来干吗?”
清风低头,将脑袋送进门里,大半个身子继续挂在外面:“你在干吗?”
绿僵坐在棺椁上面,跷着腿,支着腮,浪荡公子的模样:“守株待兔。”
“……你的守猪待兔是我想的守猪待兔的意思吗?”
“我不知道你想的是哪一种,但经验告诉我,不是。”绿僵换了只手支腮,“我在等人自投罗网。对,就是你想的那个自投罗网。”
“你还没遇到人吗?”清风暗暗庆幸。
“当然遇到过,”绿僵嗤笑,“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没见过世面?”
“他们人呢?”
“埋好了,春天开花,秋天结果。”
清风的神经一下子紧了:“谁死了?”
“谁记得,那么多年前的事。”
清风这才知道他在遥想当年,脑袋里的那根弦稍稍松弛下来。
绿僵朝他招手:“你下来。”
“不要。”清风对他很戒备。
“我不想抬着头说话。”
“你可以躺下来。”
绿僵道:“躺在棺椁上看一条龙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清风纳闷道:“我哪里虎视眈耽?”
“长相。你以为你长得很善良吗?”
“比起你们……”
“我们五官很正常。”
“我的五官在龙里面也是正常的……吧?”清风自己也没什么信心。没办法,除了照镜子,他没见过第二条龙,满眼都是僵尸跑来跑去,久而久之,审美观和他们一样,只分辨得出人类五官的好看难看。这也是他一看到雍怀就满心欢喜的原因——和僵尸比,雍怀简直貌若天仙。
想到自己有了这么个伙伴,他满心骄傲。
“你到底干什么来了?”绿僵头抬得累了,干脆直直地看着前方。
“报喜。”
“你快死了?”
“……那是报丧。”
“对我来说挺喜庆的。”
刻薄,果然很刻薄。清风认同了二毛对他的看法:“我有伙伴啦!”
“吸血花?”
“不,是个人类,很漂亮的人类。”
“……你还是考虑考虑吸血花吧。”绿僵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吸血花的智商和你挺匹配,人类不适合你。”
像每个陷入热恋的呆头鹅一样,清风对绿僵的话充满了反感:“哪里不适合?”
“人类狡猾、阴险、善变,你完全不是对手。”
“人类也有老实的好人!”
“可他们不会来这里。”
清风受打击了。他非常想用牛叉的口才滔滔不绝地反驳,然后指着绿僵哑口无言的怂样叉腰大笑,可是他只能想象出画面,想象不出对白,最终只好悻悻然地缩回头:“时间会证明我们很幸福。”
绿僵道:“嗯,你能从她手底下活下来就是一件值得感到幸福的事了。”
清风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离开绿僵的墓室,顺着墓道往小姑娘的方向跑,心里恨恨地诅咒着绿僵的私房钱全都不翼而飞——这个想象他连过程的画面都省了,脑海中直接浮现绿僵发现私房钱不见时震惊懊恼沮丧绝望的样子。
“哈哈哈……”他开心地笑了。
龙是一种很容易满足的生物。光靠想象,清风的心情就恢复了过来。他决定和小姑娘单方面会合,继续跟着她走。他心底有种感觉,跟着她一定会见到雍怀。
这种预感很快成真。
他拐了个弯,真的看到阿想、阿思一人拎着灯一人拎着一只圆滚滚的东西,跌跌撞撞地从墓道另一边跑过来。
清风心中欢喜,尾巴一摆就要打招呼,可爪子钩着的衣服让他很快注意到自己的龙形态,连忙钻回墓道的拐角,变成人形,手忙脚乱地穿起衣服来。
对龙来说,这真是件要命的事。一堆花花绿绿的布料好像哪里都能穿,却不知道到底应该穿在哪里。他幽怨地惦念着雍怀在的日子是多么美好。
阿想和阿思的脚步声近了。
清风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雍怀呢?
他探出头。
拿着灯小跑在前面的阿思看到角落里突然钻出一张胖乎乎的圆脸,当即发出一声惨叫。
清风反被吓了一跳,摸摸脸,确定是张人脸,才放下心。
“你……”阿想见他衣衫不整,脑补了无数个画面,震惊道:“发生了什么事?”谁这么重口味!
清风懒得和他解释,问道:“雍怀呢?”
阿想往后一指:“在后面。”
阿思盯着他的指尖,脑袋往边上侧了侧,阿想所指的方向瞬间没入静谧如死的茫茫黑暗中。
“咦?师兄呢?”阿想后知后觉地问。
阿思讷讷道:“会不会是刚刚的……”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神色都很难看。
清风急了,一个巴掌拍在阿思的脑门上:“刚刚怎么了?”
龙的臂力非同凡响,阿思一个踉跄从墓道这边摔到那边,人一下子蒙了,对着墙,呆呆地面壁。
阿想怕清风对自己也来上一下,连忙道:“可能是走丢了,我们回去找找!”
清风抱着衣服就跑。
阿想拉起神游太虚的阿思,心惊胆战地跟在跌跌撞撞的清风身后,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倒了,偏偏下一秒清风还是跌跌撞撞得很安全。
控制住平衡的清风还有闲暇转头瞪他们:“你们太坏了,丢下雍怀一个人。”
“不是啊,事情是这样的,你失踪以后……”
“明明是你们失踪!”
“……我们失踪后,一直在找你。”阿想睁着眼睛说瞎话。当时提出找清风的只有雍怀,还是立场极不坚定地提议,后在阿想和阿思劝说下放弃了。“但是地宫太大了,我们走着走着就走进了墓道,走着走着就来到一间装着一只很大的鱼头的石室里。
“鱼头?”
想到鱼头,阿想睫孔收缩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进入地宫之后,他遇到太多匪夷所思的东西,吸血花、绒球怪……每一样都不断地挑战着他对怪物的承受上限,而每次挑战的结果都让他发现自己无穷的潜力。鱼头虽然恐怖,却还没有到思及胆寒的地步。
“像剁椒鱼头里被剁的那种……就是大了点,四五米高,目侧很难找到合适的锅。”这是阿想看到鱼头之后第一次归纳总结鱼头的特点,他猛然意识到这些特征加起来极像之前提过的怪物。“尸鲤?”他想到一个成语——管中窥豹,原来看来看去都是同一条鱼的不同部分。
清风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你是说雍怀被尸鲤抓去了?”他早该把尸鲤打成鲤尸的!
“应该不会。那条鱼好像卡在房间里出不来。”
“那雍怀呢?”
“他……”
清风和阿想同时静下来。
前方传来极轻的抽噎声。
——
地宫不同寻常的诡异遇到太多,突然遭遇这么正常的诡异,让阿想和阿思都感到十分亲切。
阿想惊叹道:“是人的哭声啊!”
“而且好耳熟。”
阿想和阿思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小晴?”
哭声骤止,许久才缓缓传来雍怀试探的询问声:“阿思、阿想?”
阿思、阿想刚要答应,就看到清风以轻如鸿毛的姿态移动着重如泰山的身体,向前奔去。
啊啊哦!
清风心情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终于明白伙伴对一条龙的重要性。短暂的分离,已让他想念不已。他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伙伴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雍怀有所感应地抬头,一个摇摇晃晃的狼狈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微弱的光圈内。清风衣衫不整的模样让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顾不得安慰刚遇上的小晴,他下意识地接住扑过来的身躯。
“雍——怀——”清风仰头号叫,叫声之凑厉令阴森的墓道更添狰狞。
“你怎么了?”雍怀瞬间脑补无数个清风“被慘烈”的画面。
清风委屈地看着他:“我找不到你。”
类似拥抱的姿势让俩人离得极近,小小的抱怨声像情人间的呢喃,差点让雍怀落荒而逃。他假装探视,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道:“你没事吧?你的衣服……”
“不会穿。”清风理直气壮地将来不及裹在身上的衣服塞进雍怀怀里。
雍怀抱着衣服,认命地一件件理起来。
“师兄,他是谁?”和清风“同路”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小姑娘躲在雍怀身后,惊疑不定地看着清风脑袋上的两只鹿角。
“他是清风。”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解释。雍怀旁若无人地把手伸进清风怀里翻了翻,掏出那两个掩饰鹿角的袖子把鹿角包好,清风乖乖地站在原地任他整理。
“我是小晴。”被无视的小晴喃喃着说完,用眼神求问阿想、阿思。
“这个,这位是……”阿思、阿想很纠结。
清风自豪地上前一步,大声自我介绍:“我叫清风,以后我会和雍怀在—起。” 雍怀系腰带的手顿时一紧。
被勒得少呼吸一口气的清风拍拍他的肩膀:“没用的,我试过了,收不了小肚子的。”
“……”那双抓着腰带的手顿时有些无力。
小晴震惊地瞪着雍怀的侧脸:“和雍怀……在一起?”
清风嘿嘿笑道:“我很英俊对不对?你是不是想说雍怀好有福气?”他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小晴,无声地催促着:快说吧,快说吧。
勒住他腰的手又紧了紧。
小晴眼巴巴地等着雍怀反驳。
雍怀脸微微变色,幸好墓道光线很暗,才没有被看出来。他干咳—声,试图转移这个很容易一发不可收拾的话题:“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师父,然后和二叔会合!”
“二叔?”阿思、阿想面色古怪,心里仍对二叔吃独食的行为耿耿于怀。
小晴小声道:“他在出口处等我们。叔叔很后悔没有和你们一起来。他让我送地图给你们,这个地宫非常复杂,没有地图根本找不到地方。”她从布囊里拿出地图给雍怀。
阿想激动道:“地图上有没有写金缕玉衣在哪里?”
小晴本想说没有金缕玉衣但有比金缕玉衣更值钱的东西,却听雍怀道:“瞎惦记什么,我们找到师父和二叔就离开这里吧。”
小晴愣了愣,张开的嘴巴又缓缓地闭上了。
清风看雍怀接过地图,觉得自己的价值被削弱了,心里老大不舒服,伸出尾巴蹭雍怀的小腿肚。
雍怀微惊,转头看到尾巴,顿觉无奈,抬手拍拍清风的脑袋道:“别闹。”
清风争功道:“我是土著啊,问我啊,我什么都懂。”
阿想问道:“你知道这座地宫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吗?”
清风道:“你们来之前建造的。”
阿想:“……”
阿思道:“我是说准确的年份!”
清风道:“飞僵的诞辰。”
阿思、阿想同时咆哮:“这是什么鬼年份啊?”谁知道飞僵是怎么生的……不对,谁知道飞僵到底生什么……也不对,谁知道飞僵什么时候生的!对了!
“是僵尸,不是鬼。”清风抗议。
“……”
雍怀看着他们对视的画面,脑海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左边一只鸡,右边两只鸭……真正的鸡同鸭讲。他干咳一声道:“师父他们可能还在第一层,我们回第一层。”
清风指着身后方:“楼梯在那里。”
小晴虽然有地图,却无法像清风这样随口说出楼梯的位置,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挪不开目光。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清风的肚子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你的肚子……”她眼中充满惊讶和猜疑。以清风削瘦的其他部位来说,这个肚子大得毫无道理。
众人静默。
雍怀、阿思、阿想想的是:这肚子的确很古怪。为什么会这么大?
清风想的是:这当然是肚子,难道人类这个位置长的不是肚子?哦!难道他们知道龙喜欢把宝贝藏在肚子里?……不行,他绝对不能承认,至少不能对雍怀以外的人承认。
小晴看没人回答,追问道:“为什么?”女人对肚子的问题总是很敏感。
阿想用手肘撞了撞雍怀:“师兄……”
小晴张大嘴巴,似乎听到了什么惊悚的事情,眼睛死死地盯着雍怀。
“……”天杀的,他怎么会知道这种问题!雍怀镇定地点点头道:“是,这个……嗯,肚子。”
清风明显松了口气。幸好人类这里也是肚子!
阿思的沉默,阿想的吞吞吐吐,雍怀的结结巴巴以及清风急需肯定的焦急加起来,给了小晴足移的想象空间。对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她还能当作玩笑,可挺起的肚子不会作假。少时共同成长的甜蜜回忆与雍怀帮清风穿衣时的温柔景象不断对冲,理智和感情同时支离破碎,碎裂出伤心委屈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消下。
三人一龙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多愁善感地流眼泪。
阿想凑在阿思耳边轻声道:“我们刚刚说了什么感人肺腑的话吗?”
阿思道:“可能是师兄真挚的语气打动了她。”
……
扯淡!
两人同时想。
雍怀若有所悟,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解释,但一秒钟的思索让他改变了决定。他很清楚自己只当小晴是妹妹,既然不爱就不应该再给她不切实际的幻想。能借此了断她对自己的念头,对她对自己都是一件好事。反正清风不用担心闺誉,也不怕嫁不出去,实在是一块再好不过的挡箭牌。
可他低估了挡箭牌的粗糙。
小晴泪眼婆娑地盯着情敌好久,最初的伤心和委屈随着震惊的消逝慢慢退去,不甘和嫉妒冒头,越看清风可爱却不柔美的五官越觉碍眼,刻薄地道:“除了肚子,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女人。”
清风疑惑地摸着肚子:“为什么要像?”
雍怀掩饰道:“这不是重点。”
两句话听入小晴的耳里就是:清风是个不像女人的女人,但雍怀不介意,反正已经有了身孕。这无疑是撒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的一把粗盐。
雍怀不想就这个快让他绷不住面皮的问题继续纠缠下去,拿着地图边往前走边道:“我们必须快点找到师父。”
阿想道:“二叔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撇开他吃独食的行为不说,这个时候如果有个长辈在这里坐镇,多少能让他们心里踏实些。
小晴黯然道:“叔叔受了伤。”
阿思惊讶道:“什么伤?”
清风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脖子被吸血花咬了一口。”
“没事吧?”
“小伤。”
“哦。”
一秒、两秒、三秒……
阿思、清风悠然对话后的静寂三秒。
小晴突然抬头,惊恐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糟糕!露馅了!
清风张大嘴巴,一双眼睛紧张地眨个不停:“我……我……我是猜的。”
“你……你怎么猜的?”
“我……我随便猜猜的。”
“你……你怎么随便猜猜猜的?”
“我……我就是……”
“你们非要这么讲话吗?”阿想听不下去,“喊大声点就有回音,不用自己加!”
墓道静下来,一张张脸在火光中凝固。
“哈哈,我猜得很准吧?”清风想用轻松的语调活跃气氛,但是谁都能听得出他声音里快要龟裂的僵硬。
小晴喃喃道:“这怎么可能猜得到?”
雍怀给了清风一个一会儿再算账的眼神,干咳一声道:“我们之前遇到过吸血花,看上去很不友善,所以你才这么猜的,是吧?”他瞪着清风。
清风点头如捣蒜。
小晴将信将疑,却碍于雍怀不敢反驳。
阿想挨着阿思的耳朵,小声道:“有没有觉得小晴失宠了?”
阿思捂住他的嘴巴:“嘘。”
他当然知道说别人是非要小声,问题是,他已经很小声了,再小声的话,连蚊子都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阿想正要抗议,却发现阿思关注的焦点并不是自己,而是雍怀他们身后那条黑漆漆的墓道。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小晴怯生生地抓着雍怀的袖子。
阿思道:“好像有人在喊……”
阿想也听到了:“救命。”
雍怀将手里的灯交给清风,从怀里掏出匕首,对小晴道:“你和阿思、阿想留在这里,我和清风过去看看。”
小晴激动地反对道:“我跟师兄一起去!”
雍怀知道清风会保护自己却不一定会保护其他人,扯了个借口安抚:“我和清风跑得快,你和阿思、阿想跟在后面比较安全。”
阿想深受打击:“师兄!你是说我们比大肚皮跑得还慢吗?”这太侮辱他们了,脚底抹油是他们的强项啊!
阿思走过去,悄悄地比了比自己和清风的腿长……唔,算了。
雍怀朝阿思、阿想使了个眼色:“有清风在,你们不用担心。”
阿思总算赶在雍怀眼睛抽筋之前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把拦住还要争辩的阿想,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清风是探险、探亲、访友之最佳伴侣,最适合用来救人了。祝一路顺风。”
“我们先走了,暗号联系。有任何情况,你们什么都不要管,只要掉头跑!”雍怀急着救人,交代完毕拉起清风的胳膊就跑。
清风虽然不知道跑什么,但雍怀的主动接触让他心花怒放,跑步姿势兴高采烈得像去秋游。
小晴看着他们很快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憋屈道:“她不是怀孕了吗?为什么跑得这么……不小心?”
怀孕?
怀孕!
阿思看着阿想,阿想看着阿思。
最后,阿思磕磕巴巴道:“你是说清风他……”
“你们不知道?”小晴的怀疑越发加重。
守墓怪有没有怀孕这种事情他们怎么会知道?他们又不是来接生的!可是清风不是雄的吗?难道雌雄同体?怪不得他一直要找雍怀,原来是给孩子找母亲!咦,怀孕的是清风,他需要的不应该是孩子的父亲么?难道清风他们族类是母系氏族?那也不对啊……
阿想和阿思的思绪已经发散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小晴继续试探道:“真的怀了孩子,就不该让她去啊。万一师兄有什么事,也可以把根留住。”
“噗!”阿想喷了阿思一脸口水。
小晴一边帮阿思擦脸,一边盯着阿想道:“她太没有当母亲的自觉,怎么可以带着孩子做这么危险的事!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为什么会在墓里?”
“今天。”
“以前。”
阿思和阿想不约而同地回答。
小晴审视他们的表情。不一致的答案加深了她对这件事真实性的怀疑。
阿思总结道:“呃,是今天以前。”
“这么大的肚子,起码有三个月了吧?”
“呃,也许。”到底说还是不说呢?要是让小晴知道清风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师兄的,一定很伤师兄的自尊心。可是他们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被守墓怪抓去?
阿思、阿想纠结得头发都自动脱落了好几撮。
“那时候我们不是还在山上吗?”小晴抓住疑点,“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被问得走投无路的阿想突然“啊”了一声:“师兄他们不见了!”
阿思立刻接口道:“我们快去找师兄!”
两人手拉手正要往前跑,阿思的手肘就被拉住了。
阿思苦着脸回过头来,结结巴巴地说:“小晴啊,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眼前的情景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硬生生地剪断了他剩下的话。
小晴提着灯笼的手轻轻地颤抖着,微肿的眼睛因为恐惧反而流不出泪水,只能惊惶地盯着阿思、阿想同样惊恐的疃孔。
火光摇曳,细小的光点在墨绿色的手背上左右弹跳。搭着小晴咽喉的这只绿手动了动,慢慢移到她的肩膀上,像老友一般拍了拍:“不要害怕。”绿僵笑得和蔼可亲。
跑?不跑?
阿思、阿想无声交流。
“最好不要想跑,”绿僵真诚地建议,“跑不掉的。”
阿想道:“其实我们是建墓学习小组,进来观摩取经。这座墓建造得十分有特色,位置隐蔽神秘,墓道复杂难测,怪物种类齐全,只差机关了……哈哈哈,呃,我是说,我们的梦想就是建造一座这样安全可靠的地宫。”
绿僵右手中间的三根手指在小晴的肩膀上灵活地弹动:“其实你们来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你们很有兴趣。”
“哪方面?”阿思、阿想同时看向他的肚子,以防步雍怀的后尘。
绿僵上下打量着他们,嘿嘿笑道:“哪方面都很有兴趣。”
“……”阿思嘟起嘴巴,正要吹口哨示瞀,绿僵一巴掌已经呼了过来。
阿想扶住被打蒙的阿思,对绿僵怒目而视。
绿僵微笑道:“这是属于我们四个的游戏,呼朋唤友可不行。”
呼救声被浓密的黑暗包裹,陌生而缥缈,却连绵不绝。
清风和雍怀正蹑手蹑脚地朝前摸索,皮灯盏里微弱的火光指引他们的前路。皮灯盏耐烧, 火光却不亮,光的边沿与黑暗模糊地交汇着。他们一点点地攀缘上石阶,深入一间空阔的画形石室。石室高约两米,平顶,四周墙壁绕着一圈云雷纹。
“救命……”声音清清楚楚地从石室中央发出来。
雍怀警惕地拿出匕首。
清风提灯前照:“咦?这里不是聊天室吗?”
室内,一个男人狼狈地坐在地上,双手背在身后,双脚被绳索捆着。清风认出他就是和雍怀一起进墓室的中年人,长褂下摆的那个结夹在他双腿中间,随着他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秦先生?”雍怀止步,试探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秦先生喘了口气道:“我遇到了僵尸。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脚上的绳子解开?”
雍怀看了看四周。
秦先生道:“放心,他找你师父去了。”
“……”他确定这句话是让自己放心不是让自己更加担心?
清风蹲在秦先生的脚边,抓着绳结摸来摸去,然后在秦先生期待的眼神中放开手:“好复杂。”
雍怀用匕首挑了挑绳结,眉头微皱,眼角瞄到秦先生背在后面的手突然颤动了一下,室内机括发动声,虽然细微,但在行家耳中,无异于惊天巨雷。
“卧倒!”还在研究绳结形成原因的清风闻言毫不犹豫地扑倒了雍怀。雍怀被压得差点脱力,正要推开身上的大山,就听到迅疾的破风声从清风后脑勺掠过,连续撞击石壁。
秦先生被捆住的双脚突然挣开绳索,从背后抽出一把匕首朝清风后脑勺狠狠地刺下。
清风回头,眼珠子在注视刀尖的刹那变色,浅黄中泛起亮金,瞳仁放大的瞬间清晰可见。
秦先生盯着那双瞳孔,脑袋顿时空白,下手慢了半分,等回神时,匕首已经抓在对方手里。
“别……放手。”雍怀在“山下”努力喘气,“踹他肚子。”
清风侧身,抬腿,钩……钩……
“……”雍怀被压住的右半边身体快飞升了。
“够不着。”清风冷静地收腿。
秦先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力气的比拼上处于下风,放开抓着匕首的手,扭头就跑。清风反应极快地甩尾,尾巴上的鳞片刮过他的小腿肚,割裂裤腿的同时划破肌肤。 猝不及防的疼痛让秦先生屈膝向前翻滚了一圈,又毫不犹豫地起身继续跑。
只是这么一耽搁,雍怀已经推开清风冲了过来。
皮灯盏落地的位置离他们有点远,火光映照之外的所有景物都被浓稠的黑色覆盖。雍怀几乎撞到秦先生面门时才发现对方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下脚步,守株待兔般地等着他。
秦先生口里发出极轻的嗤笑声。
雍怀意识到不对劲想要回头已经来不及,脚下坚实的地面突然塌陷下去。他屈膝落地后立刻向前扑倒,屏息等着又一波的攻击。短暂的几秒犹如千万年般漫长。就在他怀疑海既枯石已烂的时候,一簇微弱的火光终于出现在他的上方。
“雍怀?”
雍怀大大地松了口气,抬头望着在塌出的洞口探着头的清风:“秦赋生呢?”
“结头男?”
“……对。”
“从暗门跑了。”
“你把灯往下照照。”
清风听话地伸长手。
雍怀从地上抓了一把,用手指轻捻。在掉下来的刹那,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细细碎碎地打在身上,原以为是毒水,谁知是糯米。咦,糯米?这不是用来对付僵尸的吗?难道是建墓工人知道有僵尸的存在,所以特地布置的陷阱?
多余的地道,建墓工人的日记,撒着糯米的陷阱……
他总觉得这个地宫藏着什么秘密。
“下面怎么了?”火光照着清风好奇的脸庞。
雍怀若无其事地抬头道:“小心他回来偷袭。你先拉我上去。”
扑通!
清风跳到他身边。
“……”雍怀看看他又看看三米左右高度的光溜溜的石壁,慢吞吞道,“我是说拉,不是跳。”
清风道:“会拉坏的。”
“……你可以拉得小心点!现在我们怎么上去?”
清风转身半蹲:“雍怀,上来。”
“……”现实总是压迫得人抬不起头,雍怀二话不说地趴在清风的背上。
清风用尾巴搭着他的后背,用力地扑向石壁,手指如钉子一样深深地扎进石壁上,迅速往上攀登。雍怀只听见耳旁风声呼啸而过,睁眼时人已经站在洞边上。
“灯。”雍怀俯视洞中火光。
清风二话不说跳下去,用尾巴勾着灯飞快地爬上来,来回不过几秒。
雍怀接过灯,朝洞周围照了照,发现这个陷阱靠手工控制盖住洞口的石板,机关 就在——他走到秦赋生刚刚站着的位置,抬手摸着室顶,果然摸到一块凹进去的石板,他推了推,咔通一声,洞口关了起来。他又推了推,洞口的石板无声放下。
“好神奇!”清风一脸惊叹。
雍怀道:“你不知道这里有机关?”
清风摇头道:“从来没见过。”
他又跑回秦赋生佯装被抓的位置,顺着当时听到的破风声走到墙边。墙壁上深浅不一的凌乱射痕和一地的锈箭是秦赋生杀意的见证。
“这个也没见过。”清风拿起一支箭,好奇地摆弄着。
雍怀脑海冒出无数个疑问:秦赋生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他知道连清风这个守墓怪都不知道的机关?他进地宫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害他?一连串问题的背后让他感到一股无形而危险的恶意正藏在黑暗中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伺机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阿思,阿想,小晴!”他一边往回跑,一边吹起口哨。拖长的口哨声投入漫长的走道中,不断扩散出去,却没有一丁点的回音。
雍怀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墓道比来时长了许多,他知道自己已经跑过约定的位置,阿思、阿想他们必然出了什么意外,而且是来不及通知他的意外。
“再往前是什么地方?”他头也不回地问,随即发现跟在身后的清风也不见了。 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雍怀想了想,发现对清风的记忆是从跑出石室的那一刻中断的,也就是说,清风很可能根本没有离开石室。
豆大的火光凝立在墓道中央,充满未知的黑暗两端像天平的两端,不断拉扯着中间的光明。
雍怀从怀里掏出小晴给他的地图,低头研究了一小会儿,毫不犹豫地继续朝前跑去。
他身后四五米开外,两个身影在阴影中默然地并肩而立,眼睁睁地看着光明越来越远,直到完全被吞没在黑暗中。
“撇去所有的禁忌,他依然没有资格成为你的伴侶。”冷漠的声音像冰刃一样,毫不留情地刮在清风心头,“他的心无法对你专一和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