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我现在感到很幸福
当天纪秋允是在柏扬之家里留宿的，这次事情说开之后，柏家的人对他都很好。
吃过午饭后傅与接到单位的一个电话有个临时常委会要召开，道了别便先走了，而柏扬之则被柏老爷子叫去了书房，大抵是要就今天的事情，与他有些交代。
柏韵之则笑着牵过纪秋允，带着他在院子里边闲逛消磨时间边介绍着一些花园中的布置。
纪秋允认真地听下来，得知这片花园主要是柏老夫人在打理，与很多富贵人家的花园不同，这里种的最多的，是槐树。
“说是爷爷当兵的时候，是在槐花树下告白的。”
柏韵之如此解释道。
“那时候老头子还是一个除了一条命以外什么都没有的新兵蛋子，可是奶奶是当时司令员的女儿，很多人都不赞成他们两个，觉得门不当户不对，是无法长久的。”
“他们也是跨越了很多困难才最终结合在一起的。”
柏韵之省略了其中真正艰辛的过程，最终轻描淡写地讲述了故事美满的结局。
“虽然我父母、包括我和傅与的婚姻都是门当户对式的联姻，但是在我们家，是绝对不存在因为地位和条件而被拆散这件事情的。”
纪秋允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老头子是因为知道一开始柏扬之对你……那些手段确实太不光彩，他怕你们两个在一起互相折磨，才那么不支持你们。”
“但其实，在你来家里的第一回，他对你这个人，就是很认可的。”
柏韵之笑了下：“他是个粗人，对文化人最为敬重了，你这样的清白家庭和学历，其实很合他眼缘。因为我已经嫁了傅与，说起来还是我高攀，他家里条件很好了，好得上面也没有太多人了。所以在柏扬之这里，他也没有要求他一定要娶谁家的女儿了。”
“再加上柏扬之那个病，那个性格，其实家里对他的期望一直都只是让他找个真正两情相悦的人好好过一辈子。”
“只是没想到他看中了身为一个男人的你，还搞强制这一套。”
柏韵之语气里带了些玩笑意：“说实话，我都吓到了，他以前胡闹归胡闹，但都像小孩子胡闹，哪里闹得这么认真过。”
“……”纪秋允闻言也莞尔，“是啊……我也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他会是认真的。
柏韵之看着纪秋允的脸色，自然也猜到了他未尽的言下之意，她目光幽幽，忽而开口：“只是我也没想到，你爱他。”
纪秋允心跳一顿。
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一开始遇见的柏扬之是那样冷冽无情的。
否则他应当不会在柏韵之这样的目光下依旧不卑不亢。
当初离开的是他，与柏韵之谈条件的也是他，知道他的离开其实是想要抓住柏扬之的，天知地知，还有便是他和柏韵之。
所以纪秋允只淡淡笑了一下：“谁知道呢……”
他不动声色地避开柏韵之的视线：“有些事情……就是不讲道理……”
柏韵之认为纪秋允是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的——她从来都没有藏着掖着过——她是柏扬之的姐姐，在这段关系中，她是柏扬之坚定的后盾和支持者，即使柏扬之有错，但她依然以柏扬之的利益为先。
从他们的第一次相见，纪秋允就明白这个道理。
柏扬之骨子里是个资本家，柏韵之更甚。
“但是我对他，是认真的。”纪秋允言之凿凿，他定定地注视着柏韵之的双眸，“就像你对傅与书记一样。”
柏韵之一哽：“……”
是的，处境相似的人总是会更加敏感些。
纪秋允懂她，正如她懂纪秋允。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柏韵之一笑，灿如阳光：“我明白了。”
“谢谢你爱他。”
—
是夜，洗漱完毕的柏扬之带着一身冷风钻进了纪秋允好不容易捂热的被子里，纪秋允正在看iPad。
忽而一冷，纪秋允难免抬眸看了他一眼，眸中略有不满。
柏扬之一手揽过纪秋允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一边垂下眸。
“今天下午，老头子问了我一个问题。”柏扬之注视着纪秋允的双眸，语气幽幽道，“当时，我……回答不出来。”
“什么？”
纪秋允颇感兴趣地往柏扬之脖颈处躺了躺，他有些猜到柏扬之想要表达什么，遂也顺着他的意思问道。
“他问我，你会不会后悔。”
柏扬之盯着纪秋允的双眸，道。
“后悔？”纪秋允眉峰挑起，没想到是这个问题，他看着柏扬之眸色深深的样子，抿起唇角，“柏扬之，你见过我后悔一件我做过的事吗？”
柏扬之眨了眨眼，他知道答案是没有，但对此还是心有不甘，他依然注视着纪秋允：“包括离开我？”
“当然。”纪秋允回答得也毫不犹豫。
柏扬之对此没有生气的，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现在也很清楚，其实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这一段分离，而是如从前那样和稀泥一般地粉饰太平，矛盾反而会越演越烈，而达不到如今的结局。
看着柏扬之装出的一副可怜巴巴受伤了的模样，纪秋允不禁失笑，抬手抚上他的鬓角，坦诚地望着他漆黑的眸子：“但我最不后悔的事情，是遇见你。”
“柏扬之，我始终认为，人在这个世界上最看中的、最爱的是自己，没有谁可以取代我自己在我心中的位置，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但是遇见你，我很开心，你一跃成为仅次于我自己的、重要的人。”
说完，纪秋允捏了捏柏扬之的脸，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小狗。
柏扬之捉住纪秋允在自己脸上作祟的手，无奈地笑了——糊弄他呢这是，纪秋允画大饼也是一把好手。
他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也不可能再有人能彻头彻尾地爱纪秋允了。
“柏扬之，但是你的幸福，和我的幸福，对我来说是一样重要的事情。”纪秋允笑了笑，凑到柏扬之的耳边，用最温柔的声音道，“是捆绑在一起的、不能分离的。”
纪秋允画大饼也是一把好手——但能有幸被他画大饼的人，也不过他柏扬之一个人而已。
他轻轻抬手搂过纪秋允的脖颈，不带情欲地吻了吻纪秋允的眼睛、脸颊，最后流连到嘴唇，无比深情。他尝到纪秋允唇上微微冰凉的触感，抬手摩挲着纪秋允漂亮的脖颈，鼻尖贪恋地嗅着他身上的气味与温度。
柏扬之说他能懂。
纪秋允睫羽颤了颤，他盯着尽在眼前的柏扬之看了半晌，突然眯起眼，再猛地凑近了他一瞬，抿起唇角道：“你简直是步步为营啊——”
“步步为营么？”柏扬之不置可否，微微移开了一点距离，笑了，“那不然怎么挽回你？”
“……”纪秋允的目光从柏扬之的眸子缓缓下移，到他的鼻尖、嘴唇、下巴，最终落到了他们垂在被子上握起的手上。
“……嗯。”
“其实我何尝不是……机关……”算尽……
他被迫被柏扬之的手捏着下巴抬起头，与对方唇齿相依。
柏扬之深深地吻了纪秋允一会儿后，微微松开唇：“……你不是。你不需要。”
纪秋允眼眶有些红，主动仰起头，吻了上去。
……
……
柏扬之在后半夜没有睡着。
而纪秋允在一阵厮混以后，俨然已经熟睡，整个人依偎在他怀着，毫无防备的模样。
他听着怀中纪秋允的呼吸逐渐绵长，望着他安睡的眉眼，感到很不真实。
他轻轻抬手，想要触摸纪秋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手指的颤抖，只在贴到纪秋允面部皮肤时确认掌心的触感是温热的，并且鼻尖还有呼吸——他是切实地回到了自己身边、躺在自己的怀里。
三年多以来的阔别以后，第一次这样全然信任地躺在他的怀里。
纪秋允如同一叶误入大海的扁舟，他在名为柏扬之的、铺天盖地的巨浪的席卷之下几乎溺过去断气，他好像昏迷过，又被折腾醒。
到最后，意识几乎都已经抽离了身体，纪秋允连思考都感到过劳。
柏扬之折腾他到这种程度还是头一次——是因为久别重逢么？
是因为身边太久没人了么？
纪秋允在这样昏沉的思忖之中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
柏扬之在老宅睡不了太久懒觉，他归结于磁场问题，说这里磁场有问题。
所以他比纪秋允起得早。
他简单洗漱完毕后轻轻走到床铺旁，看见纪秋允在无意识中在被子里隆起一大坨，后脑勺露出了些许碎发，看起来很暖和。
柏扬之站在旁边看了一会，放肆的目光在纪秋允身上流连，当机立断决定自己要躺进去再抱着老婆睡个回笼觉。
他刚一躺下，身边的人就感受到了，有些不满地动了动。
“……干嘛。”闭着眼的美人声音略带着嘶哑，只翻了个身，也不睁眼。
“抱我老婆。”柏扬之大言不惭，也不管纪秋允的态度如何，兀自抱了上去。
“……”感受到腰上的力度，纪秋允勉强睁开眼睛，翻了个身看向身边的男人，“别闹。”
柏扬之眨眨眼，感觉这样的纪秋允很新鲜。
纪秋允困得要死，罪魁祸首却精神抖擞神清气爽，也无力去吐槽对方，只管自己补眠了。
而柏扬之自然是个很不靠谱的家伙，再睁开眼时，眼前的人竟然是柏韵之。
纪秋允：“……”
“今天奶奶她们家的亲戚来了，他们在楼下聊着呢，柏扬之让我过来问你……”
纪秋允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昨天来见柏家的人已经是他最大胆的尝试了，他今天实在是不想再面对一家显贵了。
“我猜到了。”柏韵之面色了然，大大方方在床沿坐下，笑道，“我也不喜欢见傅与的家人。”
继而她又眨了眨眼：“不过，这次不行哦～我表叔表姑他们可是指名要见你呢～”
纪秋允：“……”
“快换衣服吧。”
“……”
纪秋允被引领到客厅时，在场所有的视线都不约而同汇聚过来——
“怎么起了？”
柏扬之那个本来冷着脸装B大高个“噌”地一下就站起来了，他站到纪秋允身边一通嘘寒问暖，脸上故作认真的担忧在纪秋允眼中甚为碍眼。
柏扬之明显感到纪秋允眼中暗藏的火气。
只是碍于人太多，不好表露出来罢了。
但这不妨碍他满面春风，是个人都能看到他脸上那股子暗爽的劲儿。
新来的表叔表姑两家人目瞪口呆——他们哪里见过这个侄子这么向着一个人的样子，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柏扬之他更是把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践行到了底，在纪秋允那边无微不至地嘘寒问暖完了以后，开始铁面无私地审判他姐。
“姐你真是不懂事，允允昨天那么累你还叫他……”
柏韵之眯起眼。
“柏扬之！”纪秋允忍无可忍。
“我这是关心你呀。”柏扬之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
“……”纪秋允满脸乌云，如果用脸可以骂人的话，他一定骂的很脏。
柏韵之虽然被一句“不懂事”说得有几分不爽，但更乐于在一旁看戏。
柏老爷子最终看不下去，咳了两声止住了这场闹剧，柏扬之这才得逞似的牵着纪秋允坐下。
虽然尴尬，但纪秋允还是相当得体地和几位长辈打了招呼，随后便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落在柏扬之身上，柏扬之视若无睹，脸皮城墙厚地自顾自牵着纪秋允的手。
“……”
“小纪是吧？”这时候已经回过神的表姑凑了过来，开始询问一些事情，将主题拉回正轨。
“表姑，是纪秋允，秋天的秋，应允的允。”柏扬之不由分说地抢答，纪秋允刚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柏老爷子看着这个很陌生的孙子开始头疼。
习惯了以前这死小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倒是很不习惯他像个孔雀似的开屏，有种违和感。
“……啊，我们知道，知道。”
表姑自然想不到柏扬之来这一出，也是一愣。
“听说现在还在读研究生？”
“是……”
“允允现在研二，攻读地理方向的。”柏扬之再一次“无微不至”地抢答。
看见在场人脸色的尴尬，纪秋允忍无可忍：“柏扬之？”
“我说和你说有区别吗。”柏扬之像是得了皮肤饥渴症一样，一寸不黏着纪秋允就不舒服，“没差啊。”
“是吧？表姑？”说着，他还大言不惭地问了一嘴。
“哎——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一样的，都一样。”表姑是宠柏扬之的，虽然一开始很惊讶，但是介于柏扬之自身的特殊性和柏韵之的婚姻，她和柏家人一样，对柏扬之的希望无非是他能找个两情相悦的好好过日子，再者，纪秋允这孩子长得是真漂亮，她对漂亮的孩子总是喜爱的，自然不会对两人有什么意见。
她才没那么闲得慌。
看出来长辈们对柏扬之的纵容，纪秋允无奈，但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由着柏扬之胡闹：“嗯。”
最终在柏扬之的胡闹里这次的小规模家庭聚会完结地相当愉快，对于柏家人的开明，纪秋允都有几分惊讶，但也切实地松了一口气。
在送走两位长辈的时候，纪秋允站在柏扬之身侧，他看着柏扬之被两位长辈逮着劝嘱咐要好好过日子，明里暗里地点他不允许再发生之前那种吓人的事情时，忍不住轻轻地笑。
好不容易送走了表叔和表姑，柏扬之一脸应付完的疲惫回来找纪秋允的怀抱，问纪秋允他们是不是很烦，说最好躲着点。
“没有啊。”
纪秋允满脸云淡风轻之色，还掺杂着一些戏谑在其中：“不是很关心你么？”
不出所料地看见柏扬之阴郁的面色和眼中故意摆出来的委屈，纪秋允忍不住笑。
“不过啊……”
“柏扬之，我现在感到很幸福。”
他望着柏扬之的眼睛，诚挚道。
“谢谢你，我有了一个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