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明妃薨逝
那时众人正在路旁歇息,楚无正给楚钰的伤腿活络筋血,顾白极陪在楚无身边,则安禹嘴里叼着片叶子,姿态闲散的躺在草地上看天空。
“药吃了吗?”楚无问。
楚钰点头,“一次不曾落下。”
“那就好。”楚无道,“见苏,这药丸对你的腿伤究竟有多大的效用我也不能保证,但你身体适应良好,慢慢养着,总会有恢复知觉的那一天的。”
“好。”楚钰说着,轻笑道,“其实我已经习惯了,这样没什么不好,也剩去了许多麻烦不是吗,九哥不用太过劳心。”
楚无无奈,“见苏你呀,总是担忧太过麻烦别人。”
正在这时,远处的路上有快马飞骑而过,则安禹听见动静起身,看着远去的影子,笑道:“呵,跑远了。”
果然那马匹很快又退了回来,而后远远停下,马上之人翻身下来,疾步来到几人跟前停下,匆匆给顾白极几人见了礼。
顾白极问道:“此时赶来,可是京中有事?”
“是。”来人说道,“按将军此前吩咐,属下不敢怠慢,接到消息后速速来禀,朝中确实发生了一些意外。”
那人说着,下意识往楚钰身上看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楚钰心里一跳,本想回避的,见此情形,不由问道,“可是和吾有关?”
来人点了点头,又看向顾白极。
顾白极大概猜到了什么,想起之前楚无特地询问过的事,眉心微微蹙起,点头道:
“但说无妨。”
来人这才低声禀道:“将军,今日最新消息,礼部孙尚书触犯圣怒,已停职下狱,明妃娘娘惊吓之下,突发奇疾,已于今日辰时,薨逝!”
“母妃!”楚钰只觉眼前一黑,下意识就想起身,却因腿脚无力跌了回来。
“见苏!”
楚无惊呼一声,慌忙伸手去扶,旁边的则安禹速度更快一些,已经将人接在怀里。
顾白极亦是面色凝重,起身吩咐道,“加快速度,即刻回京。”
不过一夜,京城就彻底冷了下来,风从门里刮进来,吹动灵堂里的白帆,更显凄冷幽清。
此时已近夜半,灵堂里的宫娥被喝退,只有楚钰一人,跪在棺木前的蒲团上。
他的腿脚无力,跪不住,几乎是整个人都趴坐在上面。
短短两日,楚钰已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好似蜷缩起来一般,显得小小的一团。
“母亲,儿来晚了。”楚钰满脸死寂,连连磕在地上,不顾额头上的红肿,哀哀道,“对不起,是儿的错。”
是他的疏忽,明明已经知道皇帝无情,还对他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是他错估了皇帝的狠毒,将自己母亲独自留在这吃人的深宫。
是他的错,明明只要再用心一些,就可以避免这一切发生的。
更是他在旁人的保护下,太过依赖放松,没有担起那一份应该的责任。
楚钰一件件数着自己的罪过,声音越来越轻微,越来越绝望。
楚无来时,就见空寂幽暗的灵堂里,一身麻衣的楚钰孤零零一人趴在其中,楚无心里一酸,眼眶微红。
“见苏!”楚无唤了一声,楚钰依旧一动未动。
楚无轻叹口气,上前一步,捡起三柱香点燃,恭恭敬敬磕了头,上了香。
“娘娘一路走好!”楚无想起上一次见面时明妃娘娘未尽的话语,轻声道,“楚无今日于娘娘棺木前起誓,今后一定会尽我所能,护着见苏,让他一生安乐。”
“九哥……”楚钰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顿了顿,忽然又哑着嗓音唤了一声,“哥!”
“哎!”楚无心里一酸,轻叹一声,上前一步在楚钰跟前跪坐,将人揽在自己怀里,低声道,“见苏,哥在呢!”
楚钰瞬间崩溃,眼泪夺眶而出,那张绝望的面孔死寂上终于多了些凄哀的神色来。
“哥。”楚钰一字一句全是恨意,“我好恨啊!”
“见苏。”楚无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背,“想哭就哭吧,不怕,哥在呢。”
楚钰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双腿,无数个日日夜夜,是明妃娘娘守在他身边,一切亲力亲为,细心照料。
怕他伤痛难受,怕他再被人伤害,也怕他因为身残心生自卑。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明妃娘娘为了楚钰,几乎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只是楚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她会为了楚钰,连自己性命也毫不犹豫的放弃了。
想到顾白极之前说的那些,楚无心里更觉残忍。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就听楚钰趴在他怀里,一言一句里都是压不住的恨意,“哥,母亲她是为了我,才被那个人害死的。”
“见苏!”楚无一惊,接着压低了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
“呵呵。”楚钰从他怀里离开,低着头冷笑着,嘲讽道,“哥,别担心,母亲死了,外公在狱中,我只是个没用的残废,监视我,已经没必要了。”
更何况,现在灵堂四周,只有他的人。
“见苏,你怎么知道这些?”楚无扶着他的肩,本来这些也是他想对他说的,但此时听楚钰自己说出来,还是觉得满满的不忍心。
“我其实本该早些知道,不是吗?”楚钰抬起头看着他,一脸的绝望哀伤,“哥,都怪我,我居然还相信他,想着他终究是我父亲。我想着,只是妃嫔之间的勾心斗角而已,他是不会插手这些的,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狠心。”
皇帝是真的矛盾,在他的这些儿子中,他看重谁,和能力无关,全凭心情。但就楚钰这种已经身残注定争不了大统的,他反倒能真心疼爱几分,给予一些单纯的父子亲情。
所以曾经他也是真心疼爱过楚钰的。就在双腿注定站不起来的时候,在楚钰满心惶恐的时候,是皇帝更甚以往的偏爱,让他在宫里的成长生涯不至于太过艰难。
就算后来知道皇帝本质如此,知道他的疼爱是基于他的伤痛,对于那段时光,楚钰心里也是真心感激着的。
楚无知道,有些事,从来没得到过,所以便无所谓失去。但如楚钰这般,明明给过他温情,再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将内里不堪的真相摊在面前,才是真正的残忍。
此次孙岩下狱,明妃薨逝,一切是如此的巧合,一出手,便掐住了孙家的命脉。
然而孙家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作为延续上百年的世家高门,就算这一代的当家者有意低调,孙岩也非那等张扬之人,但那也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动得的。
否则若是孙家不顾一切的反扑,后果也非一般人能承受的起,只除了一个人,站在大昭权力之巅的、万万人之上的那个人,皇帝。
第一〇〇章 觅一线生机
楚钰放佛被一锤子砸在了头上,于疼痛中瞥见一份清明,动用了身边一切力量,方才知道真相竟是如此的残酷与不堪。
“我去郁州,是母亲安排的。”楚钰红着眼眶,低声道,“她早就已经知道,所以才会想办法去给我求来这个机会,让我离开。”
“见苏……”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楚无有些不忍的唤了一句。
楚钰摇了摇头,似哭似笑的道,“哥,那碗羊羹,是皇帝让人送来的,他怕孙家势大,会看在母妃的面上帮我,他怕我会登基,他得断绝这个国家的未来君主是个残废的可能,可是……”
明妃早已知道这些,所以才会叮嘱楚钰不要去管,才会借着顾白极和楚无去郁州赈灾的机会,将楚钰也支开,一是她相信楚无,更重要的是,不想让楚钰最后直面这些人性里最丑陋的真相。因为明妃知道,那碗羊羹既然是皇帝所赐,就算能挡得住第一次,也会有第二次。
楚钰顿了顿,面上的表情哀伤到几近脆弱,“哥,我都是个残废了,你说他在怕什么啊!”
“见苏!”楚无拿出手帕,轻轻擦去他额头上的血迹,“娘娘很疼你,她只想你平安喜乐的活着。”
“不可能的,哥。”楚钰回头静静的看着棺木,“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怎么还能无动于衷?”
“见苏,你听我的。”楚无轻声道,“不要乱来,娘娘她……此番甘愿赴死,也是为了换你一次活命的机会。娘娘此刻就在这里看着你,别让她走的不安心,可好?”
“哥?”楚钰缓缓回头看他,问道,“你这样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楚无并不隐瞒,“我来之前,将军让人去狱中见过孙尚书,他说娘娘在此前曾托人给他留了话。”
楚钰一震,“母亲她说了什么?”
楚无看着他,声音更缓了几分,柔声道,“娘娘说,此事一了,皇帝暂时也没有了发难的理由,趁此机会,你也可顺利封王,正式出宫建府。”
离开这个诡谲莫测的皇宫,再觅一线生机。
楚钰听完,半响不曾开口,好一会儿,才又跪趴在明妃棺木前,轻声叹道:“母亲,你什么都替见苏想好了,却没有留下一点让我给你尽孝的机会,母亲,你告诉我,见苏该怎么做才好?”
翌日,皇帝来时,灵堂里烟雾缭绕,虽然白日,却是凄凉幽静依旧,几个宫奴守在一旁,面色无悲无喜。
楚钰跪趴在蒲团上,身体微微颤抖着,看起来实在凄惨至极。
皇帝近来苍老得厉害,搀着太监手臂,虽然如此,看见这一幕到底还是心软了几分,呵斥宫奴道,“怎么没人搀扶十一去歇息?”
宫奴吓得纷纷跪下。
楚钰见了礼,说道:“父皇,不要责怪他们,是儿臣不愿离开。”
“听说你自回来就一直在这里跪着,你这身体怎么受得住?”皇帝语重心长道,“十一,人死不能复生,你如此岂不是让你母妃担忧?”
楚钰垂下眸子遮住眼中情绪,再开口时,已不见半分异样,只不舍而哀伤的道,“回父皇,母妃明日就要下葬了,儿臣想在这里多陪她一段时日。”
“也罢!”皇帝道,“朕已让人安排下去,将你母妃以贵妃之礼下葬,如此,也算不负她一生温柔恭顺。”
楚钰闻言,俯身缓缓拜谢:“儿臣代母妃,谢过父皇恩典。”
皇帝在宫奴搬来的圈椅里坐下,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柔和,“十一还有什么想要的,也可向朕提出。”
楚钰道:“儿臣斗胆,确有两件事想求得父皇恩典。”
“哦?”皇帝道,“且说来朕听听。”
楚钰道:“其一,母妃已去,儿臣年岁大了,实在不适合再留在宫中。”
皇帝闻言,摇头说道,“你身体不好,住得近一些朕也能照应一二。”
“儿臣谢过父皇关心。”楚钰道,“不过儿臣瘫痪多年,已经适应得很好,能照顾好自己。”
皇帝闻言,思索道:“你确实也到了封王的年纪,这样吧,朕不日便下诏封你为翌王,不过暂时不必搬去封地,就留在京中,朕也能时时照应着,如何?”
楚钰点头,“儿臣谢过父皇恩典。”
“嗯。”皇帝又问,“还有一事是什么?”
楚钰再次拜下,躬身道,“儿臣想恳请父皇,饶了外公吧!”
皇帝闻言,神色当即就有些不愉,只是看着楚钰现在无比凄惨的形貌,还有他身后无声的棺木,心里终究还是多了几分隐秘的愧疚,缓了些口吻道:“十一,不要怪朕狠心,你这个外公,实在是迂腐至极,要知道,为官之道可不是光有几分才学就能行,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他可倒好,一样不占。”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讨好他作为皇帝的权威,奉承纵容他一国之君的私欲。
楚钰闻言,依旧低头,遮无眼眸中的嘲讽之意,说道:“父皇教诲,儿臣明白,儿臣也觉得,外公性子耿直,实在不太适合庙堂,所以想恳请父皇,给外公一个告老还乡的机会。”
实际上,孙岩虽然算不得年轻,但也绝对不老,说是告老还乡,显然太早了些。
但此言果然正中皇帝下怀,他最近本就郁州多了一座铁矿一时心情大好,此时又有个正当理由解了孙岩官职,当下毫不犹豫道:“也罢,你母妃尸骨未寒,朕也实在不忍她走得不安宁,就都依了你吧!”
楚钰闻言叩首,“儿臣多谢父皇恩典。”
明贵妃下葬之后的第二日,皇帝便下了诏书,封楚钰为翌王,又说孙尚书身体欠安,特赐金玉钱粮,送其还乡休养。
翌王府是新赐下的,位置颇为偏远,地段也算不上好,但胜在环境清幽,依山临湖。
皇帝对楚钰多少还存有几分愧疚,本想重新于闹市处给他寻一处,楚钰却拒绝了,只说自己向来喜静,如此正好。并拒绝了皇帝赐宫娥的想法,只道大昭现在民生艰难,自己亦不愿意铺张,今后只愿过一些闭门修心的清静日子。
皇帝现在对他已经彻底放下戒心,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翌王府不仅外面环境好,府里也是溪水竹园,几个打扫家僮来往之间也是安安静静的,更多几分幽静。
则安禹来的时候,楚钰正坐在竹园里,抬头看着头上的一根竹子。
“这院子不错啊!”
则安禹蹲在院墙上,看那人半天一动不动,有那么一瞬间,那眼神似乎没有了焦距,给人一种空寂无光的感觉,于是他没忍住便开了口。
楚无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见则安禹蹲在围墙上的样子,忽然笑出声来。
“嗯?”则安禹随手扯了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吹了一下,有清脆的声音短暂的传来,则安禹放下叶子,问道,“笑什么?”
楚钰道:“想起初见那日,安之你也是在墙上。为何有门不走,总喜欢翻墙?”
“麻烦。”则安禹跳下围墙,“走门还要先来回通传,多麻烦。怎么,见苏可是在意?”
“怎么会?”楚钰失笑,“翻墙好,确实便利。”
则安禹推起他的轮椅,询问道:“见苏可愿带我参观一下新府邸?”
第一〇一章 丹药治标不治本
“荣幸之至。”楚钰点头,给他指了个方向,“这院子里的池塘是从那个方向引入的,不如去那边看看?”
“好。”则安禹点头,又笑着道,“看来下一次不翻墙也行,潜水也能进来。”
楚钰果然又被他逗笑,“那安之你还得再带一身衣物才行。”
“确实必要。”则安禹道:“此次匆忙,下次再给你带酱料来。”
“好。”
院子很大,皇帝许是带着些弥补的心思,附院里着人布置得颇为雅致矜贵,则安禹感叹:“王府果然是不一样。”
楚无笑着摇摇头,“只是个住的地方而已,若心安处,哪儿都是家。”
则安禹想了想,说道:“你要是觉得这里太空,若不介意,可是偶尔去我那里住住。”
楚钰又笑出声来,也说道,“安之若觉此处环境不错,也可以常来小住。”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翻墙潜水都行。”
则安禹闻言,立即表示非常荣幸,并对翻墙潜水这种活动表现出十二分的兴趣。
安静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天气变冷,秋已近暮。
宫里传来消息,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一次,是真的缠绵病榻才会免了早朝。
“陛下,该喝药了!”
皇贵妃亲自拿来软垫给皇帝靠着,又将桌上的药碗端来,一勺一勺亲自给皇帝喂下。
“咳、咳……”皇帝咳嗽几声,就着皇贵妃的手将药喝下。
皇贵妃柔顺的给他顺着心口,又端来蜜饯,拿起一颗喂给皇帝,柔声道,“陛下,药太苦了,吃点甜的缓一下吧!”
皇帝吃下之后,皇贵妃让宫女上前将药碗收拾干净,又伺候皇帝躺下,“陛下好生休息,病很快就好了。”
“爱妃。”皇帝伸手握住皇贵妃的手,轻轻拍了拍,“辛苦你了。”
“陛下客气什么呢?”皇贵妃娇声轻笑,“臣妾伺候陛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说着神色一转,担忧道,“臣妾只愿陛下能早些好转,如此臣妾就算做再多也是愿意的。”
皇帝闻言,对她更是喜欢,身体虽然难受,还是对她勉强笑道,“爱妃有心了。”
皇帝重病自然是大事,只要还在京中的皇子公主自然都该回宫探望。
楚无来时是在午时,原本想着皇帝应该午睡下的,谁知却是难得的清醒着。
皇帝刚吃了些丹药,是以精神了些,还勉强喝了半碗清粥。
看见楚无,皇帝对他招了招手,问道:
“阿九怎的此时过来?”
皇帝本就有午休习惯,病后更是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是以旁人来探望的时候,一般都会瞅准皇帝清醒之后再过来。
楚无见了礼,说道:“儿臣不敢叨扰父皇清静,父皇龙体欠安,若还要分神和儿臣说话,那儿臣心里实在不安。”
“你倒是个贴心的。”皇帝说着,伸手给他道,“扶朕起来走走,朕这一天天的,没病都要躺成大病了。”
楚无闻言,伸手扶起皇帝,手正好搭在皇帝脉搏之上,不过片刻,神色微怔,眉头微微皱起,但很快又恢复平常。
皇帝这病很是奇怪,或者说他吃的丹药也很奇怪。
病时浑身酸痛难忍、绵软无力,那丹药吃下之后却立即精神抖擞,能得短暂时间内的轻松。
是以皇帝几乎对此丹药有些上瘾了。
在屋子里走一会儿歇一会儿,不过一个时辰,皇帝便疲倦下来,重新回到榻上躺下。萧公公送来丹药,楚无伸手接过,萧公公转身去准备送服丹药的温水。
楚无不动声色的放在鼻端嗅了一下,问道:“这丹药父皇一日吃几次?”
皇帝开始难受起来,言语里有些烦躁,“四五次吧。”
“这药……”
楚无正想说些什么,皇帝看着他的眼里带着些不耐烦,“阿九你拿着朕的药做什么?快些给朕。”
说完不待楚无回话,便有些的强硬的将丹药抢过去,放进嘴里。
楚无顿了顿,咽下未出口的话语,只道,“这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父皇还是少吃些吧!”
“行了,不吃药朕就活受罪不成。”皇帝就着萧公公的手将端来的水喝了,不耐烦的挥手道,“你下去吧,以后若是无事,不必来了!”
“是。”楚无起身,“儿臣告退!”
楚无出了皇帝寝宫,走到一处转角时,遇见了体型微丰的楚悦。
楚悦面色红润,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人也胖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看着楚无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带着厌恶和嫉恨。
楚悦如何能不恨,嫁给于三青之后,她都成了多少人的笑话了,京城中那些向来仰望着她的脸色的夫人娘子们,一个个不知道在背后编排她多少次。
在楚悦的眼中,于三青相貌丑陋,人也是粗俗不堪,浑身上下简直找不到一处闪光点,若是以前,这样的人她大概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污眼。
然而造化弄人,想她楚悦,大昭最受宠的公主,她的父亲是皇帝,母亲是皇贵妃,哥哥是太子,她是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现如今却嫁给了这么一个无貌无才无德的男人,甚至就算满心的不愿意,还是被迫怀了于三青的孩子。
而这一切,都是楚无害的。
楚悦咬牙切齿的想,若是没有楚无,顾白极不会拒绝她。
从一开始,就是楚无作为一个男子,却不要脸的来跟她抢男人。
原先想着顾白极也不喜欢楚无,楚悦多少还有些解气,却不曾想,顾白极找了近十年的那个人居然就是楚无。
这让楚悦如何不恨,简直把楚无扒皮抽筋的心都有。奈何她现在行动很是不便,又被楚钧多次警告甚至限制了行动,兼顾白极还把人护得紧,让她想做点什么都没机会。
“站住!”见楚无想要离开,楚悦猛的上前一步,动作之大让她身边的宫女都吓了一跳。
楚无神色淡然的看着她,“珑心可是有事?”
“楚无,你在得意什么?”楚悦咬牙切齿的道,“嫁给男人还如此态度,你真是不要脸!”楚悦口无遮拦的道,“这么喜欢躺在男人身下,你是不是很可惜自己怎么没干脆生成一个女人得了?”
楚无好笑,“珑心,我倒是不知在你这里男女还是尊卑有别的。”
接着楚无神色冷了下来,看向楚悦的肚子,语气冷淡的道,“就当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积点口德吧,别总是口无遮拦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你……”珑心气急,狠狠的瞪着楚无,有些厌恶的看了自己肚子一眼,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嘲讽道,“我还以为比起男人你更想当个女人呢?毕竟……”
珑心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楚无,得意的刺道,“男人可生不出孩子,也不知道娶了你这么一只不会下蛋的公鸡,顾家的列祖列宗会不会戳你脊梁骨。”
说起来,楚无都有些叹为观止,楚悦为了能在言语上刺激到他,真的是什么粗俗污耳的言辞都拿来用。
“阿有?”
第一〇二章 阿有身边有我就够了
顾白极本就等在院门外等着接人的,听内官说皇帝已经歇下,想着楚无应该很快出来了,谁知等了半天不见人,干脆寻了进来。待看见楚无和珑心站在一处成对峙之势,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
“阿有!”顾白极直直走到楚无面前,握住他的手,极为自然的微微向楚无靠近一些,低声道,“怎么耽搁这么久?你身体不好,久站不利。”
楚无点头,“知道了。”
顾白极对旁边的人一眼欠奉,只对楚无道,“先回去吧!今日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清炖石八子。”
楚无闻言,果然很感兴趣,“那真不错。”
顾白极握住他的手,当旁人透明一般,牵着楚无就转身离开。
“顾白极!”
楚悦恼羞成怒,正欲开口,就见顾白极冷冷的回头看着她道,“公主是个聪明人,最好别太过咄咄逼人,区区可不若阿有这般好说话。”
楚悦一怔,只觉此时顾白极的眼神放佛夹裹着刀剑一般,让她下意识避了开来。
楚悦恨恨的看着两人背影,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离开前,楚无回头对她道,“珑心好歹也是大昭公主,别动不动将自己类比家禽,实在有失身份。”
直到楚无已经离开,珑心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楚无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之前说楚无是不会下蛋的公鸡,偏自己有怀着身孕,分明是将自己比成母鸡了。
“楚!无!”
珑心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我定要你的命!”
珑心恨极,一想起方才顾白极对楚无时的温柔,以及面对自己时警告威胁般的神色,珑心就恨不能即刻将楚无碎尸万段。
回将军府的马车上,顾白极把玩着楚无手指,忽而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开口道:
“阿有,不必生气!野犬乱吠,一棍打死永绝后患是最好的方法,当然,若是身边没有趁手的棍棒,那咱们就先记着,机会总会到来的。”
“将军。”楚无笑道,“我没有生气。他人或嬉或笑,不曾入我心。”
顾白极笑道,“那我呢?”
楚无笑了笑,也跟着打趣道:“将军是‘内子’,从来只在心间。”
顾白极转而玩起他的头发,忽然说道:“人们常常说,传宗接代乃是首要大事,我却有不同的看法,阿有要听听吗?”
楚无一怔,竟然有些紧张起来,连声音都放轻了几分,下意识问道:“将军有什么看法?”
关于子嗣的问题,他从来不去想,但其实,很难真正做到不在意。他自己自然是无所谓的,生于皇家,亲情淡薄,父子情更是如此,更何况他遇见顾白极的时间太早太小,那之前来不及去考虑子嗣,在那之后,更是不可能再去考虑。
但顾白极不同,顾白极父亲这一脉,只有他一个男孩子,更重要的是,在一切真相未明之前,顾白极心里的那个人,是个女子。他不可能没有想过自己的后代如何。
楚无正胡思乱想着,就听顾白极道:“血脉的延续本来就是很脆弱的,阿有也看见了,一场战争,一次饥荒都能让百年家族连根拔起。更何况,我自认顾家并没有什么需要用百年传承去守护的东西,更重要的是……”
顾白极停顿了一下,楚无正听得入迷,见他忽然停顿,便疑惑的抬头,“是什么?”
顾白极眼里蔓上笑意,继续道,“区区自认自己还算优秀,不曾给我父亲丢人,若这血脉真的延续下去,出一两个逆子逆孙,不学无术、心思狠毒、心无大义、目无远光,那才是真的给祖宗蒙羞,如此我这一脉不如从我这里断了,至少还能在史书上留下一段传奇。”
至于他们顾家一族,呵,良莠不齐那也是别人的事。
顾白极最后总结反问,“当然,前提是史官如果能写我一点好话的话,阿有觉得呢?”
“将军当然很优秀。”楚无的语气里透着认真与一丝被遮掩得很好的感动,“将军说得很对。”
顾白极闻言,非常满意的笑了笑,“当然,更重要是,阿有身边有我就够了,我可不愿意让旁人分去了你的注意力。”
一个顾南殊一个绒绒就让他够介意的了,再多几个?想都别想!
楚无没忍住,只觉得今日的将军格外的让人难以抗拒,凑过去在他唇上轻点了一下,轻声问道,“天天看着,将军不会看腻吗?”
“为何会腻?只有看不够的。”顾白极抬手搂住他的腰将人压向怀里,正说着,忽然如临大敌一般,目光灼灼的看向楚无,“难道阿有对我腻了?”
“怎么会?”楚无失笑,“楚无对将军,永远不会腻。”
两人温存一会儿,马车已经来到街市上,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传入耳中,感觉到楚无的不自在,顾白极有些难耐的将人放开,楚无忙正襟危坐,过了片刻,忽而正色问道:
“将军,如果现在皇帝死了,会怎么样?”
“怎么?”顾白极挑眉,很快反应过来,“可是今日发现了什么?”
楚无点头,并不隐瞒,将皇帝的病情和药丸说了,又道,“皇帝之所以会感觉轻松,是因为那丹药中有些提神和止痛的药物,但让他一直缠绵病榻的,也是那个丹药。”
“丹药中有问题?”
楚无点头,“多了一味药,止素子,这药与另一味相互作用,症状就是皇帝现在的模样。”
顾白极沉思道,“阿有的意思是,下毒的人很谨慎,并未将毒药放在一处?”
“嗯。”楚无点头,“所以要查,也很难一下子找出背后的真凶。”
更重要的是,单看皇帝对一些人的恩宠程度,他们便是有心,怕是也查不过去。
现在楚无已经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自己的心思,中毒的是他的父亲,是一国君主,但他想的不是如何救,而是救不救。
“并没有什么区别,阿有。”看出他的为难,顾白极轻拍着他肩,柔声道,“大昭的皇帝是他或者是楚钧,对百姓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
都是勉强而挣扎的活着,最多换一种剥削的方式而已。
所以无论楚无做什么,随心就好,不必有顾忌。
“公主。”一看见楚悦进来,于三青慌忙迎上去,有些谄媚的讨好道,“你回来了,陛下龙体可安好?”
楚悦一阵烦躁,眼里的厌恶丝毫不掩饰,“谁让你进公主府来的?滚出去!”
“公主,今日叔父托人送了些新鲜的红玉果来,我送了些来给你尝尝。”于三青显然习惯了她的的冷言冷语,丝毫不以为意,又关切的问道,“公主可有什么想吃的,不管什么我都让人去给你找来。”
“我让你别烦我,没听见吗?”楚钰越加的不耐烦,“于三青,你很得意是不是?娶了我,你是三生有幸,我却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我……”于三青一愣,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楚悦冷冷的瞥他一眼,转身走到主位上坐下。
然而于三青很快又收拾好心情,上前对楚悦讨好道:
“公主说的没错,能娶到公主,不仅是臣三生有幸,还是于家列祖列宗祖坟冒青烟的事,所以请公主放一万个心,臣定会倾尽毕生所有来对公主一个人好。”
楚悦完全不为所动,瞪了他一眼,正想继续辱骂,忽然想起什么,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于三青。
第一〇三章 公主说杀谁?
她虽恨楚无,但其实什么也做不了,自从嫁给于三青之后,行事就处处受楚钧所限制,但于三青不同。
于三青手上有兵权,虽然不多,更重要的是,他有钱。于启膝下无儿,几乎是将他当亲儿子在养着的。
楚悦问于三青:“真愿意什么都为我做?”
“当然。”见楚悦愿意回应自己,于三青立刻来了劲,忙继续讨好说道,“公主的事就是我的事,别说是给公主做事,就是要了臣这条命臣也在所不惜。”
“这样。”楚悦看向他,忽然伸出手去。
于三青受宠若惊,慌忙抬手握住她的手,“公主有什么吩咐?”
楚悦摸了下微微隆起的肚子,语气放软了些,“今日身子有些难受,扶我去院子里走走。”
于三青何时有过这等待遇,当下乐得跟什么似的,忙不迭小心翼翼的扶着楚悦往院子里走去。
看着楚悦的肚子,想着自己的孩子正在里面慢慢长大,于三青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心里当真愿意为了楚悦把命都豁出去的。
楚悦在亭子里坐下,接过婢女端来的红玉果吃了一颗,挥退下人之后,方才看向于三青,再次问道:
“可想好了,当真什么都愿意替我去做?”
于三青连连点头,“当然。”
楚悦道:“那你替我去杀个人吧!”
于三青眉头都没皱一下,“公主说杀谁?”
“楚无。”
“楚……楚无?”于三青脚下一滑,差点没直接磕在地上,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公主说的,可……可是恪王殿下?”
“对。”楚悦点头,有些轻蔑的看他一眼,“怎么,不敢?”
“这……”于三青有些犹豫。
杀一个王爷,此事可大可小,若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自然没事。若是最后事发,那他九族都不够诛的。
更何况楚无身边可是顾白极,威震天下的大将军,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哪是容易的事?
楚悦自然看出他的犹豫,幽幽说道:
“方才去看望父皇的时候,本宫遇见那楚无和顾白极在一处,这也就罢了,本宫既然已经嫁给了你,自然不会再对顾白极有什么想法,只是那楚无自己不能生,见本宫怀了你的孩子,竟然讥讽本宫如那下蛋的母鸡。”
楚悦在于三青面前向来是趾高气昂的,何曾如此软弱委屈过。
于三青当下是又怜又爱又是心疼,瞬间被气得火冒三丈,怒道:“他竟敢如此说你?”
“本宫还能骗你不成?”楚悦垂眸道,“本宫长这么大,何曾受过如此委屈,反倒是嫁给你之后,倒是成了别人的笑话,你说,这人该不该杀?”
怕于三青还有顾忌,楚悦又伸手摸着自己肚子,继续道:
“这个孩子来得突然,也不知道本宫气怒之下,是不是也会不明不白的去了。”
“不不!”于三青果然吓了一跳,忙说道,“该杀,该杀,侮辱公主的人,管他是谁就是不得好死。”
于三青说着,蹭着楚悦坐下,涎笑道,“公主,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好好的,别说杀个人,你要我的命我都给你。”
“哼!”楚悦嗔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接着起身依旧让于三青扶着,“回屋去吧,本宫冷了。”
“好好。”
于三青连连将人扶回屋去,晚间又借着此事留宿在公主府,在楚悦半推半就的呵斥中,保证自己一定会替她出气,甚至说了个杀人的大概时间。
那之后又过了半月左右,皇帝的病奇迹般地又好了。
群臣只道陛下洪福齐天,然而有心人可以发现,皇帝这连续不断的一病一好,每次身体都要更加苍老虚弱几分。
还未到花甲,竟然已经呈现出老态龙钟之态。当然,这样的情况自是无人敢在皇帝跟前提起的。
皇贵妃刚受了恩宠,娇软的身体躺在皇帝怀里,连声夸赞道:“陛下真是越来越威猛了,臣妾可要给陛下再寻几个美人才行。”
厚厚的帘幔外,几个宫女消无声息的端走了案桌上助兴的熏香。
皇帝听闻皇贵妃的话,自然是哈哈大笑,极喜皇贵妃的温柔和大度。
楚无听闻皇帝好转,并无多少意外,放下手里的医书,继续整理着案桌上各种奇形怪状的药材,边说道:
“这毒药本就是慢性的,且奇就奇在,并非是一次中毒就连续加重,中间反而会有短暂的好转,但下一次毒发之后,只会比上一次更加严重。”
顾白极靠在药方门上,闻言颇为赞叹,“此毒真乃害命杀人最佳良品。”
“确实。”楚无表示赞同,“因为中途还有痊愈迹象,再发作旁人也只会觉得是旧疾发作,没人会想到毒发上去。”
顾白极看着他满桌的药材,奇道,“你这几日待在这里时间过长了啊,可是有新研究出了什么药方?”
楚无好笑,“两个时辰不到就叫长?”
顾白极闻言表示很不满意,“阿有也知道是两个时辰啊?那还记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夫君?”
楚无无奈,“将军,再厉害的神医也是需要温故而知新的,否则就要砸自己招牌了。”
“啧。”顾白极依旧感叹,“阿有,你对自己该在有点信心才是,你都过目不忘了,便是三五日不看又有什么要紧?”
满桌子的药材来来去去的就是那几样,楚无没说他到底再做什么,顾白极也没问。
楚无留在药房倒也不是故意在鼓捣这些,大多时候就是看看医书,晒晒药材,顺便教顾南姝一些浅显的药理知识,桌上那些药材,不过是想到了,就找出来处理一下罢了。
这段时日,朝中继皇帝安好之后,又发生了另外一件好事。除了郁州,大昭其他大多地方竟然是个难得的丰收之年。
皇帝听着那一串串的收成数字,龙心大悦之下,就想折腾点什么事出来。
最后决定举行一次秋猎活动,好迎合一下这个秋收的主题。
京郊往外再走二十公里左右,又一座尡山,尡山极大,由几座小一些的山峰组成。站在山顶处几乎看不见边界,其间溪流数处,向南方向的子峰山势平缓、林深,其间无数动物出没,是个打猎的好去处。
秋猎就在十天之后,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皇帝竟已命人在山脚下弄了个帐篷版的行宫出来。
因为时间不够的关系,行宫不大,其实就是一个超大的厚实版帐篷,但尽管只住两日,内里竟然也布置得金碧辉煌,奢侈华丽,和皇宫相比竟也没什么差别。
楚无远远看着这顶几乎能散发出金光的帐篷,几乎以为不久以前看见的那一幕幕饿殍千里的景象只是他做的一个荒诞的梦境。
第一〇四章 已呈枯萎之势
“阿有。”顾白极伸手揽住他的肩,不动声色的扭转他的视线,“我们走吧,赶了一路,可累了?”
楚无摇头,却还是和他一起转身离开。
在皇帝行宫的旁边,如众星拱月一般放了数个小一些的帐篷,以供给众臣和王爷公主宠妃居住。
顾白极和楚无去了他们住的帐篷,简单洗漱之后准备先休息会儿。
说是秋猎,但皇帝更像是来散心郊游一般。
皇帝躺在榻上,吃着新封的美人剥好递过来的殷桃,看着愁眉苦脸的楚悦,关切道:“珑心可是赶了一路不舒服?”
楚悦摇头,“珑心的马车里软得跟棉花做成似的,哪里还会不舒服?”
皇帝道,“既然如此,怎么一脸愁容?”
“父皇。”珑心撒娇道,“母妃没来,哥哥也没来,珑心一个人,如何能开心得起来嘛。”
“你母妃临行前身体不适。”皇帝道,“至于你哥哥,他是太子,朕几日不在朝中,正好让他磨练一番也好。”
皇帝这话说的到有些自吹自擂了,别说不在朝中,便是还在宫中时,他上朝的次数也没多少。
“你身体不便,也别乱跑了。”皇帝继续对珑心道,“原本你现在也不该出门,偏你母妃说你什么心情烦闷,应要朕同意让你跟来透透气。之后可别出什么乱子,这几日就在此处好生休养,别出去乱跑。”
“女儿知道了。”珑心抱着皇帝的手撒娇,“这不是一直在宫外好久没见父皇了,有些想念父皇了嘛!”
“你这孩子!”她一撒娇倒是让皇帝想起她小时候娇憨可爱的模样,眼里也多了几分宠溺,“朕让驸马也跟来了,有他照顾你,朕也放心些,先去休息吧!”
楚悦听见皇帝提起于三青倒是没像以往那般生气,只是有些不耐烦的点头,“女儿知道了。”
皇帝说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片刻后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一旁站着的萧公公见此,立即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
“陛下,怎么了?”
皇帝摔了茶盏,怒道,“这泡的什么茶,又涩又苦?”
萧公公闻言慌忙跪下请罪,“陛下息怒,奴这就重新去给陛下泡一杯。”
“罢了罢了!”皇帝摆摆手,“阿九也来了吧?朕记得他冲的茶水不错,去将他唤来。”
萧公公闻言,慌忙起身去了。
正欲离开的楚悦听见楚无的名字,脚步顿住,眼里阴狠的神色转过,转身对皇帝撒娇道:
“父皇,儿臣一个人到陌生的地方还是有些害怕,就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正好一会儿还能陪父皇用晚膳呢?”
皇帝向来宠她,闻言自然同意,“若是身体不舒服就早些回去休息。”
楚悦连连点头。
楚无来时,楚悦看见他冷哼一声瞥开了头,楚无神情没什么变化,向皇帝见了礼,就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
皇帝见此两人相处情形虽然面色不愉,倒也没强求他们上演什么兄妹情深之类的戏码。
皇帝住的地方自然是极为宽敞的,多几人也没什么影响。
楚无坐在左边窗下的茶座旁泡茶,茶座旁有个小炉子,上面烧着沸水。
因为天气渐冷,屋里燃着许多炉子,为让屋里的环境显得更加的舒适清新一些,便放了一些盆栽绿植。
楚无身旁便放了这么一盆,不大,但就算在深秋也开着繁茂的花,显然不是什么寻常品种。
楚悦不愿意搭理楚无,坐得离他远远的,两手绞着手帕,低垂着头,不时偷偷往楚无的方向看一眼,眼里除了恨意,竟莫名的带了些紧张。
楚无也无所谓,水烧好之后,有条不紊的将第一杯过水的茶用空杯接好,之后又重新倒好一杯,亲自端去给皇帝。
楚悦见此,立即也站起身来,气冲冲走到楚无身边伸手道:
“拿来?”
楚无深色漠然的看着她,并未开口。
楚悦不满,直接伸手抓着楚无手里的茶盘,冷笑道:“别以为会泡个茶就了不起了,想以此来讨好父皇,你可打错算盘了。”
楚无无言,直接将手里的茶盘递给她。
“哼!”楚悦冷哼一声,端着茶盘转身挡住楚无视线,很快笑盈盈的凑近皇帝,讨好道,“父皇,珑心给你把茶端来了。”
两人的对峙皇帝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结果珑心递来的茶,颇为温柔的道:
“你身子不比平时,不必总做这些。”
“为父皇做事,女儿很开心。”楚悦甜甜的笑着,起身离开。
大概是绊着地毯的原因,或许是她脚步过于僵硬,楚悦转身时微微踉跄了一下,手腕上的金链垂下,上面挂着一颗的镂空小球摇晃着,闪着水润的光泽。
楚无视线一顿,再抬头,就见皇帝正欲将茶杯送到唇边。
“父皇。”楚无忽然唤了一声。
皇帝顿住,皱眉问道,“怎么?”
楚悦也回过头恶狠狠的看过来,有些结巴的质问道:“你……你又想干嘛?”
楚无没理她,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往日喝了儿臣的茶可是觉得精神舒缓,颇为轻盈?”
皇帝点头,“确实如此,怎么?”
楚无道:“回禀父皇,儿臣不敢隐瞒,那是因为儿臣在茶水里加了能安抚精神焦灼的明心叶。”
明心叶不是什么难见之物,只是平日里大多用在药材中,皇帝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被楚无和茶叶综合在一起,倒是有了不错的效果。
细细一想,以往喝了楚无的茶时确实有此感觉,只是效果却比用明心叶是要好许多,故而没想到一处去。
楚无道:“明心叶最有用的地方,其实是在它的叶筋里,儿臣将明心叶碾成粉末放入茶水中,因此效果会更好一些。”
皇帝道:“你到是有心,是何处学来的法子?”
“那又如何?”楚钰跟着冷笑道,“在父皇跟前说些投机取巧的事,想讨赏不成?”
接着不待楚无回话,转身接过皇帝茶杯,乖巧的道:“父皇,珑心喂你喝茶。”
“父皇。”楚无再一次打断道,“方才儿臣担忧父皇渴着,心急之下,忘了加这明心叶粉了。还请父皇将茶给儿臣去加上吧!”
“你……”
楚钰还想反驳,皇帝开口道,“珑心,把茶给阿九。”
楚悦闻言,方才狠狠的瞪了楚无一眼,将茶盏重重放在茶盘上。
楚无将茶端回茶桌旁,拿起旁边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之后拿出一个小勺舀了些粉末出来。
楚悦却是一反常态的,紧紧的盯着他的动作。
楚无面色不便,放入明心粉之后,端起轻轻晃了晃,而后接着袖口的遮掩,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扔在了盆栽的花丛里,左手宽袖放下时,右手依旧好好的端着茶盏。
楚无将茶盏放在茶盘上,又将茶盏递给楚悦。
楚悦冷哼一声,突然意味深长的道,“你这么费尽心思的,也不知道究竟是给父皇喝了些什么?”
楚无毫不避讳的看着她,说道,“茶、明心叶,方才已经说了。”
“呵。”楚悦冷笑,“谁知道呢?”
楚悦端着茶去给皇帝喝下。
接着就像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只说自己有些累,要去歇息就匆匆离开了。
楚无回到茶座前坐下,整个人沉默着,就连呼吸都是轻微的,放佛整个人都不存在一般。
皇帝看了他两眼,挥手道:“若无事,阿九也退下吧!”
楚无起身:“儿臣告退!”
接着微微后退几步,转身离去了。
茶桌上,好好的放着一个茶杯,里面盛放着满满一杯茶水。旁边的盆栽里,有一半土壤较其他地方更湿润一些,而位于这一半的名花,竟然已呈现微微枯萎之势。
第一〇五章 最多两日
楚悦出了皇帝帐篷之后,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甩开身旁的宫女,跌跌撞撞的奔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公主?”于三青忙迎上来抱住她,“怎么了这是?”
“嘘!别说话,别说话!”楚悦说着,自己却停不下来一般,神经质的道,“楚无完了,他完了,我看见父皇喝下去了哈哈哈哈。”
于三青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忙喝退屋内众人,又让亲近侍卫去屋外守着。
“公主,你做什么了?”于三青将人扶到软榻上坐下,柔声问道,“陛下喝什么?”
楚悦摇摇头,抬头无声的看着他,一会儿看看自己的手,又看向于三青,“我见父皇喝下去了,哥哥说,这药只是会让人小小病一场而已,我没有害他。”
楚悦说着,忽然又神经质的笑起来,“不过楚无完了,他完蛋了。”
“公主!”于三青心里惊涛骇浪一般,忙端来热茶给楚悦喝下,轻声安抚道,“别急,先别急,你慢慢说。”
楚悦喝完茶,缓了一会儿,方才愣愣的看着于三青,眼里忽然就有眼泪掉下来了。
“父皇是最疼我的。”她说。
不过很快楚悦眼里又带上仇恨和快意,“然而楚无完了,他马上就要被父皇处死了哈哈哈。”
“你给陛下喝什么了?”于三青诱哄一般问道,“公主,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楚悦摇头,有些恼怒的看着于三青,“你说帮我对付他的,结果到现在什么都没做。”
“我不是不做。”于三青忙解释,“只是时机不成熟。”于三青说着压低声音道,“公主,我这次让你求陛下带我们一起出来,就因为这次是个好机会。”
“真的?”楚悦不信的看着他。
于三青点头,干脆道:“自然,我何时骗过公主?”
楚悦闻言,方才信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于三青,半响,方才喃喃到,“可是父皇已经喝下去了。”
她虽然不喜于三青,但对于于三青对她的忠诚却又是绝对相信的。
于三青忙问:“你做什么了?”
楚悦道:“楚无给父皇泡了茶,茶里,我放了药。”
接着她好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忙又说道,“哥哥说,那只是会让人身体不舒服而已,不会有事的,我不会害父皇的,不会的。”
于三青闻言,已经吓出了一头冷汗。
“公主!”他小心翼翼问道,“是太子殿下让你这么做的?”
楚悦沉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哥哥说,父皇爱喝楚无泡的茶,此次秋猎,楚无一定会来的,让我趁这个机会,在他泡的茶水里放点东西。”
而楚钧会找到楚悦安排这样的事,是因为楚悦一反常态的态度——拖着孕重的身体硬说自己在府里憋坏了要出门散心,皇贵妃说她不过,又知道皇帝说是秋猎,其实享乐居多,便也同意了,这才引起楚钧的怀疑。
果然楚钧随意乍了一下,楚悦就咬牙切齿的说了对楚无的恨意,楚钧便顺势给了她那一条手链。
镂空的小球里放了药,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茶水里过一番,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楚悦向来听从楚钧惯了,当下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只要能让楚无不好过,就算心里有些害怕以及对皇帝的愧疚,她也无所谓了。
然而于三青毕竟和楚悦不同,他再平庸也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直觉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只是楚钧此举究竟是为了对付楚无,还是借着这个由头对付皇帝甚至一石二鸟,他却有些不清楚了。
毕竟皇帝行事不按套路,此前因为楚钧某些行为过于激烈,皇帝差点没动废太子的想法,这些事在朝堂上不是什么秘密。
当然,因为皇贵妃的关系,废太子自然不成真,但楚钧若是因此怀恨在心,想做些什么,那就有依据了。
谋害皇帝,不管是什么毒药,都是诛灭九族的大罪,珑心不清楚,楚钧不可能不知道。
于三青越想越是心惊,楚钧这人心狠手辣的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不管他要对付的是谁,楚悦都只是他手上的一颗已被丢弃的棋子。
想到他一边说着为妹子好,借自己人马,一边又同时利用楚悦,于三青只觉得不寒而栗。
“你……”于三青脸色惨白,连楚悦都看出些不对劲来,“你这是怎么了?”
“公主。”于三青道,“从现在开始,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出门,只说自己身体不好,行吗?还有不管身边有什么人,也不要乱说话。”
“那不行。”楚悦狠狠的道,“我要去看着楚无是如何倒霉的,等楚无被下了天牢,我还要看看顾白极到时候是如何的后悔。”
“我会一直帮你听着消息的。”于三青干脆说得严重些,“你想想,要是陛下真的……出了什么事,喝茶的时候除了九王爷就只有你在,万一连你一起怪罪怎么办?”
“这……”楚悦闻言,方才有些不悦的道,“那万一要是不行呢?父皇不会有事的,本宫可实在不想再看见楚无了,他再在我面前晃,我就恨得喘不过气来,我心情不好,孩子可也是有影响的。”
“交给我。”于三青一咬牙,眼里闪过一丝狠意,“最多两日,我定要他们回不了京城。”
楚悦闻言,也没注意到他说的“们”字,见于三青语气不似作伪,方才心满意足的躺下休息了。
楚无出来之后,看着帐篷外黄昏的天空,感受着山风从身上拂过,忽然轻轻出了口气。
再往前走几步,背开皇帝住处一些,斜地里跳出一个人来,猝不及防将他揽在怀里。
“将军?”楚无惊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将军,你在等我?”
“不然呢?”顾白极笑道,“你又不愿意让我陪你同去,为夫实在担忧,只能在此候着了。”
楚无道,“你和皇帝不对付,去了看着也不舒坦。”
“我去看他做什么?”顾白极不解,“我去当然是看着你的。”
楚无失笑,顾白极放开他,将他的手攥在手心里,语气忽然低了下来,“好了,阿有现在可以告诉我,方才在想什么?”
楚无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顾白极是什么意思,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温暖,顾白极对自己实在太过熟悉了些,一点情绪上的变化他都注意到了。
“方才你有些紧张,阿有。”顾白极道,“帐篷里可是发生了什么危险?”想起先出来的楚悦,顾白极眉头一皱,“和楚悦有关?”
第一〇六章 顾白极面色一变
楚无摇头,问道:“将军,你之前说关于楚钧和那敌国细作的事,皇帝查到了些?”
“嗯,和这个有关?”顾白极道,“楚钧是太子,轻易动他不得,只能诱着皇帝自己去查去怀疑。”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皇帝居然无能到这个地步,顾白极放了那么多的讯息,皇帝的人也才刚摸到了一点边,最近这一次皇帝病重,不知皇贵妃灌了什么药,皇帝竟然干脆不再继续查下去,反而继续耽于享乐了。
“所以,在之前皇帝是对楚钧有过怀疑的?”楚无问。
顾白极点头,“不过皇帝也找不到什么具体的证据,只对楚钧敲打了一番,现在干脆连这些微的怀疑都打消了。”
“怪不得。”
怪不得明明皇帝一直吃着慢性毒药的,楚悦还突然下手,看似是为了嫁祸于他,但从那药性看来,对方要毒害皇帝的心思分明更重些。
顾白极问道:“怎么?”
楚无道:“做贼心虚,皇帝的疑虑打消与否不重要,楚钧他急了。”
顾白极皱眉,两人很快到了他们的住处,顾白极让楚无在软塌上坐下,自己蹲在他面前,嗓音带着些风雨欲来的低沉,“楚钧对皇帝出手了?”他猜测到,“趁着你在的时候动手,可是还想嫁祸于你?”
楚无没隐瞒,一五一十将之前发生的事说了,回头见顾白极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忙轻声安抚,“将军,现在不宜做什么,便是我能证明什么,楚悦一口咬定是我自己下药污蔑,皇帝也只会信她。”
“我知道,我知道。”顾白极一连说了两遍,放佛是在借此缓和心中的焦躁,顿了顿,干脆一把将楚无横抱起放在榻上,随即压了上去,一点一点厮磨着他的嘴唇、锁骨,压抑不住的狠厉终于缓缓显露出来,“真恨不能,此刻就去拆了这狼心狗肺的两兄妹,彻底毁了这昏君摇摇欲坠的江山。”
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楚无心细,如果不是他恰好擅长这些,此刻这人已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送进大牢等死了。
“将军!”楚无伸手勾住顾白极的脖子,安抚道,“没什么好气的,你要毁也可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楚钧磨刀霍霍,楚锐虎视眈眈,要做什么,也等这两人先斗起来再说。
楚无主动吻一下顾白极的唇,“将军,你看我不是没事吗?以后我会更注意的。”
顾白极加深了这个吻,有些自责,“以后我陪着你,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楚无点头:“好。”
翌日,楚悦忐忑而又期待的醒来,又是担忧皇帝那边会传来怎样的消息,又迫不及待的想看楚无倒霉的惨状。
然而帐篷外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就在她按捺不住准备让婢女出门去探听消息的时候,于三青进来了。
“公主醒了?”于三青面上有些放松的笑容,“可要吃点东西?早膳已经备下了。”
楚悦愣愣的看他,“外面没事?”
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于三青点点头,挥退下人之后走过去扶起楚悦,“陛下没事。”
“我不是问父皇。”楚悦有些恶狠狠的,“楚无呢,他没被抓起来?”
于三青有些无奈,“陛下既然没事,楚无自然也不会有事。”
“怎么会?”楚悦跌坐回榻上,满脸的不敢相信。
胆战心急的等了一晚上,结果居然什么结果也没有,楚悦如何能承受这个结果,推开于三青就冲出去,“一定是我昨天放的时间太短没有效果,我要去看看。”
“公主!”
于三青有些担忧,忙跟了出去,到皇帝帐篷前,到底不敢像楚悦那般闯进去,只好担忧的等在外面。
正好这时属下找来,说是秋猎快开始了,让他快些前去准备。
于三青虽还有些担忧,不过一想到秋猎开始,皇帝自然不在里面,也就放心了些。又想起今日的计划,便咬咬牙,叮嘱婢女几句,转身离开了。
却说楚悦进去之后,没看见皇帝,只有一个宫奴守在一边。
窗下的茶座上,两杯茶水还在冒着热气。
楚悦问道:“父皇呢?”
宫奴答:“回禀公主,陛下去主持秋猎了。”
“这样。”楚悦点点头,又指着茶水问,“这是谁泡的茶?”
宫奴道:“是九殿下方才过来泡的。”
楚悦闻言一喜,既然是楚无泡的,那皇帝早晚会喝的。且现在没有人在,正是天赐良机。
她随便找了个要用点心的由头将宫奴打发出去,而后走过去将镂空小球放进茶水里泡了好一会儿,直到里面那黄豆大小的一粒药丸完全融化,方才心满意足的起身。
正想离开,皇帝却已经回来了,楚悦为了放心些,想着至少看皇帝将茶喝下,便干脆撒娇留了下来,说要陪着父皇。
然而皇帝身边跟着一个美人,正是新鲜宠爱的时候,美人一颗一颗喂了皇帝大半盘水灵灵的葡萄,倒让皇帝一点渴意都没有了。
楚悦无奈,赖在皇帝这里呆了一会儿,她孕期易困,很快占据着一个小榻睡了过去。
却不曾想这一睡直接睡了两个时辰,再次醒来,事情走向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此次秋猎,虽然皇帝给了丰厚的奖赏,许多人也为了得到皇帝的青眼而使出浑身解数,但那显然不包括顾白极和楚无二人。
两人结伴进山,只当是一次悠闲的秋游。
此地顾白极来过许多次,对地形很是熟悉,便带着楚无往景色优美处行去。
山林幽深,林木浓密,两人下马步行。顾白极摘了些野果兜在怀里,不时递给楚无一个。
说起皇帝病情,楚无摇摇头,“其实楚钧大可不必如此着急,皇帝时日无多,再忍上一两个月,也该结束了。”
顾白极随手掷出一颗小石子,将楚无身旁树枝上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打落在地,又伸手将人拉近一些,方才回道:
“他未必不知道,但依皇帝此前病重时的行事来看,最后这两个月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皇帝显然还未到高龄退位的时候,本就贪恋权位,这个时候身体不好,显然是不甘心的,往往这个时候,他那些但凡出息些的皇子都能让他忌惮怀疑,更何况是太子楚钧。
楚钧心里有鬼,既怕东窗事发,又怕最后这段时日生出变数,这才会利用楚悦出手。
走了一会儿,路过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更妙的是,在溪水旁边的矮矮的断崖上,长着一片茂盛的黄色野花,无数只橘黄色的蝴蝶上下飞舞,景色颇为绚烂瑰丽。
“此地不错。”见楚无喜欢,顾白极笑道,“在这里歇会儿再走?”
楚无欣然同意。
两人找了片干净的石面坐下,顾白极从怀里拿出水囊给楚无,又颇为神奇的掏出一盒糕点来。
楚无好笑,“将军何时带上的这些?”
顾白极笑眯眯的问他,“好吃吗?”
楚无点头,“好吃。”
特别是在赶了一路,有些疲惫口渴的时候,喝一口凉菜,吃几块美味的糕点,确实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阿有没看见的时候。”顾白极笑道,“为了让阿有称赞一下,为夫也算是费尽心机。”
楚无失笑,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顾白极,“将军厉害,楚无佩服不已。”
顾白极闻言颇为满意,凑过去吻在楚无唇上,舌尖微动,将他唇角残留的一点糕点碎末卷进口中。
楚无面色微赧,正欲开口,顾白极却面色一变,猛的将人搂进怀里就地滚了一圈。
第一〇七章 楚悦让你来的?
下一秒,一根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定在两人方才所处的位置上,火花四溅,石面瞬间多了一个坑。
“将军?”
“没事,我在。”顾白极说着,一手揽住他,速度极快的转身落在一块巨石后面。
楚无还算镇定,顺着顾白极的动作蹲下,将自己更好的藏在石头后:“方向这么准,将军,这总不会是打猎的人射偏了吧?”
顾白极冷笑:“看来咱们没有打猎的心思,倒是有人将你我当成猎物了。”
楚无眉头紧皱,有些担忧。他倒不是多害怕,只是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他不会武,顾白极以一敌众还要带上一个人并不容易,今日之事估计难了。
“别担心。”顾白极安抚道,“我没事,也相信一下为夫,我会护着你。”
“也要护着你自己。”楚无说着又道,“对方倒是会找时机。”
今日本想着就是一次简单的狩猎,楚锐去了封地,现在还留在京城里敢对将军府下手的只有一个楚钧。但现下楚钧因为顾白极的一些暗中设计,自己差点暴露,被皇帝猜忌怀疑等琐事缠得焦头烂额,显然没那个时间。
倒没有想到,难得一次放松,还能有人冒出来。
两人默契的没有去讨论来人会是谁,因为耳边已经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顾白极听了片刻,神色颇为凝重,伸手将楚无往怀里带了些:“不下百人,倒是低估了,阿有,我们走!”
人多且身手皆不错,显然不适合硬拼,顾白极正欲带着楚无直接离开,又是一阵箭矢的破空声传来。
顾白极反手又把楚无按回远处,巨渊出窍,“刷刷”挡下几根射过来的箭矢。
紧接着,一群人从茂密的林子里蹿了出来,粗略一看,确实是有上百人左右,当先一人其貌不扬,倒是个熟人。
“顾大将军。”于三青对着大石的方向扬声道,“一时没见,怎么大将军还多了个畏首畏尾的习惯了”
顾白极起身冷笑道:“于三青,好本事啊,竟能无声无息的弄出这么多人来。”
“那没办法。”于三青紧紧握住手上的弓箭,毫不避讳的道,“毕竟是取顾大将军的性命,谁也不敢大意不是。”
顾白极把玩着手上方才扫落的箭矢,语气冷静从容:“区区怎么不记得何时得罪过你,或者你也是替人分忧?”
“大将军太看得起我了。”于三青道,“属下这点微薄之力,可没有哪位大人物能看上。”
于三青说着,到底对顾白极又几分忌惮,不懂声色往后一步,同时背在身后的手抬起,对手下下了进攻的命令。
然而就在这时,在他的手下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顾白极手中的箭矢忽然直直飞了出去,于三青身边的一个守卫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快上。”于三青急得大吼。
然而这些人的速度又如何比得过顾白极,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顾白极已经手持巨渊翻过巨石,直直落在于三青面前,瞬间和他战在一处。
于三青武功差顾白极太多,仓皇应战更是难敌,好在他带的人多,倒也不虚。
见人都往这边来了,于三青慌忙道:“去抓恪王,活的。”
不是他不自量力,但如果他的属下真的一不小心弄死了楚无,面前的男人彻底被激怒又没了软肋,只怕发起疯来他们这一群人要挡住都有些困难。
谁知他不出口还好,一出口顾白极的动作瞬间凌厉起来。
顾白极速度极快的避开身后砍过来的武器,巨渊直直切向于三青胸口。
于三青抬起长刀堪堪挡住,只觉这力道宛如泰山压顶一般,恍惚惊觉自己对顾白极的实力竟是远远低估了。
就在于三青手下堪堪要抓到楚无的时候,顾白极速度极快的一个转身,在于三青反应过来之前,巨渊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让人住手!”顾白极嗓音森寒至极。
“顾……顾白极。”性命就在一念之间,于三青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杀了我也没用,我来之下就下过死命令,就算我死,也要把楚无的性命留下。”
“所以区区没直接宰了你。”顾白极冷笑道,“你可要想清楚,我宰了你也能带楚无离开,但我不想冒险,此番他若是因你掉了一根头发,你这脑袋可就留不住了。”
于三青狠狠一颤,再是不甘也知道顾白极说的并不假。
这座山头远离众人狩猎的地方,他暗中布置了这些人没人知道,若真的全部丧生于此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不过,想到自己在山下留有后手,于三青微微松了口气。他就不信,这里的人加上山下布置的那些,还能留不住顾白极一人不成。
“住手!”于三青抬手呵止众人,“全部别动。”
现场果然所有人都停下动作,虎视眈眈的看着顾白极。
楚无从石头后面走出来,面色镇定的唤了顾白极一声,“将军。”接着又看向于三青,“楚悦让你来的?”
于三青犹豫了一瞬,很快反驳道,“九王爷可猜错了,是我想要二位的命。”
他说着又狠狠的看向顾白极,咬牙切齿的道,“将军可真是好福气,一个恪王还不够,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十句话里有九句说的可都是你。”
楚无愣了一瞬,很快明白“她”指的是楚悦。
“你倒是衷心。”楚无不动声色的打量现场杀气腾腾的众人,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将军,有楚钧的人。”
他向来心细,很快发现其中一人腰上的图纹是太子府的标志。
顾白极闻言也微微蹙眉,如果真有楚钧的人,依照楚钧的脾性,这些人可不见得会在乎于三青的性命,或许一开始还能听命一二,但楚钧暗中必然吩咐过,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于三青定然就是一枚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用来他来当人质离开显然不是上策。
但拖延一时半会儿也够了。
“阿有。”顾白极柔声道,“你先走。”
楚无定定的看他一眼,而后点头,“好。”
顾白极道,“你从东南方向走,一刻钟左右就能到达山路上,那里平缓些,你再沿着山路往上走。”
顿了顿,顾白极毫不在意的瞥了于三青一眼,又温柔道,“不必太快,等等我。”
楚无闻言,眸子里带上笑意,“好。”说完干脆利落的转身就忘东南方向走去。
在于三青带来的人中,果然有一大半的人因为楚无的离开,脚下动了动,这些应该就是楚钧的人了。
顾白极动了动手,剑刃立即割破了肌肤,脖颈出的血迹流了出来。
于三青哀嚎一声,立即呵斥道,“站住,你们想做什么?别忘了自己现在是谁的人。”
那些人闻言,犹豫不过一瞬便又站住不动了。
顾白极冷笑,“果然有点用处。”
“……”于三青惊疑不定的看向顾白极,顿了顿方才问道,“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想问区区为何让恪王往上走?”
第一〇八章 山火起
于三青确实想知道顾白极为何会有这样的计划。
“于三青,你在区区手下也待过几年。”顾白极眼也不眨的看着楚无的背影消失在密林中,方才缓缓说道,“你这人向来贪生怕死,从来不会把路走绝了,你以为我会主动让恪王自投罗网?”
这座山峰背面乃是悬崖,于三青一行人只能从这一面山下上来,按照他的脾性,大概一路上都是留下的退路,以便于不敌之时且战且退还能有个帮手。
于三青闻言,面色瞬间一片惨白,顾白极之武功计谋,远在他的估算之上。
如此人物,也难怪楚钧那等心高气傲之人也几次三番想要拉拢。
很快,一刻钟过去了。
于三青受制于人,保持一个怪异的姿态好半天一动不敢动,其他人一半虎视眈眈的看着顾白极,另一半则看着楚无离开的方向依旧蠢蠢欲动。
和有些滑稽的其他人相比,顾白极姿态闲散,好像手底下的不是人脖子,而是一只待杀的猪羊。
“大将军。”于三青小心翼翼的道,“时间差不多了吧?”
“是差不多了。”顾白极扭了扭脖子,巨渊微微动了动。
于三青心里咯噔一下,生怕顾白极因为楚无不在没了顾及不要命的大开杀戒,忙说道,“将军,你不能杀我,你都看见了,这些人只要楚无的命。一旦我死了,他们会毫不犹豫继续冲上去追杀九王爷,我……我活着好歹还能约束一下他们。”
见顾白极不开口,于三青忙又道,“大将军,你虽然离开,但是一下子也拦不住这么多人不是。”
“也对。”顾白极无所谓的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警告道,“虽然你也不可能守信,但若是反悔太快,下一次我就直接砍了你。”
最后几个字宛如有实质一般,于三青下意识颤抖了一下,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手臂忽然一阵剧痛,竟是被顾白极翻转剑柄直接敲碎了。
下一瞬间,顾白极已如离弦之箭一般从人群中穿过。
“啊!”于三青痛呼出声,然而到底顾忌着顾白极最后那一句威胁,知道现在抓人,就算他们人多,顾白极若真铁了心的要取他性命只怕也很容易。
是以就算再不甘心,于三青也能抱着伤处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楚钧的人犹豫片刻,心知既然于三青还活着,他是堂堂驸马又有兵权在身,要找他们的麻烦实在是很容易的事,是以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到底还是决定先上前去看看他的伤势。
山路说是路也有些勉强,只是因为这一段恰好树木少一些,平缓一些,所以被上山砍柴的樵夫在此基础上拓宽了些,走起来不必被沿途的枝蔓挂到。
不过到底少有人走,路面的枯草几乎已经到人腰处。
楚无虽不会武,但也算不上文弱。
虽说要等顾白极,但其实他的脚步并未放慢,楚无知道顾白极身手极好,没有了自己他逃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追上自己也不难。
因此虽然顾白极说让楚无等一等他,但其实楚无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跑得快与慢,在顾白极眼中大概并无什么区别,最多也不过是几个腾挪而已。
他往前又走了一刻钟左右,顾白极就追上来了。
楚无此时已经有些累了,微红着脸喘着气回头看他。
顾白极看得心疼极了,几下走到楚无身前,弯下腰就将他背了起来。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楚无吓得忙搂住他的脖子:“将军?”
“阿有可累着了?”顾白极边走边问。
楚无摇头,“还好,将军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自己的夫君,怎么能放?”顾白极说着甚至还望上颠了颠,“阿有放心,为夫累不着。”
楚无见他虽然托着一个人,确实是脚步轻盈言语轻松,便也不再挣扎了,“将军,我们去哪儿?”
“去山上。”顾白极说道,“山下布满了于三青的人,稍晚一些咱们便往另一条小径下山。”
“那如果于三青带着众人追上来……”
“他不敢!”顾白极冷笑道,“于三青心里明白,楚钧的人不见得会听命于他,他若是敢追上来,我第一个就先宰了他,他人虽多,但若没人护着,死得恐怕是最快的。”
不过顾白极确实也不敢赌,对方人太多,真打起来,他不保证自己能不能护得楚无完好无损。
顾白极说对了,于三青确实不敢,他的手粗略包扎之后,整个人面色灰白的靠在树干上,恶狠狠的看着手下的人。
“我知道你们主人给你们下过命令,要的是楚无的命。而我也要顾白极的,但前提是,不是用我自己的命去换。”
那些人中领头的一个闻言,态度显然依旧不以为意,“依驸马的意思,就这样直接放过他们了?”
“猪脑子。”于三青冷笑一声,问身旁自己属下道,“现在是什么风向?”
属下感受了一下,喜道:“将军,风是往山上吹的。”
于三青闻言点头,说出两个字,“火攻!”
秋末冬初,百草枯萎,天干物燥,火势是最容易起的。特别在这密林里,一旦火势蔓延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任由你武艺通天,大概也只能原地等死。
于三青笑容得意残忍,大笑道:“你们主人要楚无的命,而我要顾白极的,正好一举两得。”不过,于三青忽然冷下脸来,冷笑道,“尔等既然半点忙也帮不上,稍后我自会向殿下说明。”
他可不什么仁善之辈,这些人敢一开始就放弃他,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楚钧手下的那些人对视一眼,眼里神色不明。
火势很快蔓延,趁着风势,立时往上窜出一大片。
山林中,有若隐若现的烟味传来,楚无一怔,眉头狠狠皱起,低声道:“将军,好像起火了!”
两人很快明白:于三青进攻不成,便想以火攻,生生将他们烧死在山顶上。
冬天风大,火势极快,山上除了树木就是灌木,连一块躲避的石头都不见,顾白极思绪几转,很快有了主意,对楚无道:“阿有你抱紧我一些。”
楚无闻言,也不问顾白极如何做,俯身搂住他的脖子。
顾白极速度极快,又往上行了两刻钟左右,终于看到山顶的方向,而火势已经追到身后来了。
“将军。”楚无感受着顾白极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开口道,“你放我下来,我休息好了,可以自己走。”
“别急!”顾白极脚下未停,依旧行得快而稳,火势速度虽快,一时之间竟然追不上来,“阿有,再往上有个悬崖,崖下有个湖,等下我们便从那里跳下去,你怕不怕?”
楚无摇头,“不怕。”
很快悬崖就到了,崖壁上光秃秃一片,隐约能看见崖下晃动的水光。
楚无握紧顾白极的手探头往下,惊奇道,“将军怎么连这里也知道?”
顾白极好笑道:“拜回京之后无所事事所赐。”
这京城周边的山山水水,他和则安禹都差不多踏遍了。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忽然一阵急风吹过,身后的火势已经堪堪来到两人身后。
“阿有,快要下雨了。”與。西。糰。懟。
楚无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天,顾白极又道:
“但是一时半会儿这雨也落不下。”他说着,柔声对楚无道,“你看这儿风景怎么样?”
第一〇九章 押到朕面前
“我……”
就算知道崖下有水,但跳崖这种事,到底还是会让人紧张几分,听见顾白极问话,楚无正分了点神抬头看,腰上忽然便多了一条手臂,接着整个人被带着往下坠去。
就在那一瞬间,火势呼啸而来,将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卷进火舌,很快便只剩下一片灰烬。
紧接着,火势并未就此停下,随着改变的风向又蔓延向其他地方。
失重的感觉并不好受,然而被顾白极紧搂在怀里,看着他面上担忧的神情,楚无的心里彻彻底底的安稳下来,随他一起落在湖中。
却说于三青,见火势如意料中那般速度极快的往山顶蔓延,心里一片喜不自胜,满心欢喜的等着事成之后便上山替这两人收尸。
一行人在原地等了片刻,于三青以防万一还让人将山下的路全部堵死。
火势汹汹,眼前一片火海,山林中林木浓密,火势起了之后树木还会噼里啪啦的烧上一段时日。
于三青只道这下肯定能行,正满心期待等火势稍停就上山查看,却不想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之后,天色忽然变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于三青正担忧这雨会不会太大浇灭了这火,却见雨迟迟不落,但紧接着,让人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于三青不知怎的,身上忽然激灵了一下,他还在茫然中,四下已经响起一片惶恐的呼喊声,
“风向变了!”
“火要烧过来了……”
“驸马,快跑……”
于三青只觉得耳朵里一片嗡嗡声,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恍恍惚惚的起身,接着就感觉被人一左一右架起来,来不及顾着折断的手,袭到面上的热度让于三青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
随着方向改变,火势烧过来了,而他们最终都会死在这里。
“快—跑—啊——”
于三青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
太晚了,风势太急,自然的力量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人类对自然的敬畏从来有之,于三青神志消散之前,恍惚想到,原来报应可以来得如此之快,上一刻他放火烧山,下一刻,这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
直到这一座子峰几乎被火舌吞尽,大雨终于倾盆而下,方才还是一片火海的森林,很快只剩下一片片焦黑的痕迹。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旁边山峰上正在秋猎的人注意,原本以为不过是一场自然山火的人们,在火被浇灭之后过来查看时,发现那一具具焦黑的尸骨之后,方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火灾被及时报到皇帝跟前,尸体也被陆陆续续抬下山,面对突然多出来这么多的尸体,以及回来的人中少了的于三青顾白极楚无三人,皇帝怒极,命人速速进山寻人,以及……验证变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楚悦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又是期待又是担忧的听着人们汇报。
很快,于三青的身份就被证实了,他尸身上的金饰腰牌以及金簪还有身高等证明了他的身份。
楚悦闻言,只觉眼前一黑,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急急问道:“还有呢,其他人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知道什么,是证明楚无已死,还是害怕看见顾白极的尸身?
尸体太多,场面一片混乱,有人急急上前将她搀扶回去,这个时候,没人有时间去好奇为何她对自己驸马的尸身如此冷淡,竟是连问也不问。
过了好一会儿,检查的方才来报,说是剩下的尸身中没有与顾大将军与九王爷相似的。
楚悦闻言,整个人忽然瘫软在地上,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大片,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楚无而愤怒,还是因为没有顾白极而庆幸。
视线后知后觉的落在于三青已经被白布覆盖的尸身上,楚悦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恍恍惚惚的意识到:这个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无底线纵容的男人,死了。
“公主?公主?”见她一脸呆滞,浑身颤抖,跟来的宫女担忧的唤了几声,担心她是伤心过渡一时喘不上气,忙去帐篷里给她端来一杯凉茶喂下。
楚悦喝下凉茶不过片刻,腹部忽然传来一阵疾痛,将她有些混沌的脑子瞬间疼清明了几分。
楚悦一把抓住倒茶的侍女,急声问道:“你是何处给我端来的茶水?”
“公主?”宫女见她脸色不对,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伸手一指,“婢子是在陛下寝帐里的茶桌上端来的。”
“你……”楚悦怒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茶最后竟然会进了自己肚子,还想再说什么,肚子里忽然刀绞一般,疼得她在地上翻滚起来。
“珑心?”皇帝见此大惊,慌忙赶了过来,“你这又是怎么了?”
楚悦疼得厉害,唇角已有血迹流了下来,她双目无神的看着皇帝,喃喃道:“哥哥说,只会小病一场,不会死人的。”
身边人太多,皇帝离她虽近,也只隐约听见后面小半句话。
“太医!”皇帝起身,忙让人去将太医喊来,楚悦显然痛得狠了,捂住已经隆起的肚子在地上翻滚着。
给她送茶的宫女吓得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皇帝看也没看,手一挥,命人将宫女拉下去砍了。
太医来的时候,楚悦已经被送到床榻上,此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太医正要上前,就见楚悦忽然直起腰来,眼神直直的看着前方,大喝一句:
“父皇,楚无害我!”
话落,人栽回榻上,身体僵直,就此一尸两命。
“珑心!珑心!”皇帝气急,身子摇晃之下,险些跟着栽倒在地。
“陛下!”萧公公慌忙上前将人搀扶住。
待将楚悦尸身收敛,皇帝指着茶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吩咐太医:“给朕仔细查,这茶水里究竟是什么。”
不一会儿,结果出来了,茶水里放了致命毒药,服之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就能要人性命,且此毒少见,难解。
皇帝怒急,“这哪是要害珑心,分明是等着要朕性命,其心可诛!来人,继续进山去找楚无与顾白极,找到之后立即将人押到朕面前。”
“陛下!”萧公公捧着一盆已经彻底变黑的植物上前,低声道,“这是茶桌旁的那盆花,昨日老奴便见它有发黑迹象,今日已成了如此模样。可是……于此有关?”
“昨日……”昨日发生的一切走马观花一般在脑子里过了一边,皇帝神色不明,待回头看见珑心的尸身,那些莫名的不寻常之处又尽数褪去,只剩下对楚无的滔天怒火。
在去寻找楚无和顾白极的人中,则安禹是最焦急的,今日这场火灾,这么多莫名其妙死在火场的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发生什么,按于三青死时被其他尸身护着的情况来看,这些人分明是被他带进山的,至于目的,看下失踪的顾白极和楚无就知道了。
而这场火灾,种种迹象表明显然也是人为。至于谁放的,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则安禹相信顾白极,按他家将军的行事风格,非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上这些手段的。区区一个于三青,还够不上万不得已的时候。
但则安禹最心急的点并不在这里,而是因为,珑心死了。
第一一〇章 因为喝了你给朕泡的茶
就皇帝身边的眼线所报,一切证据都说明,这毒是和恪王有关,且茶水既然在皇帝寝宫,那目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下问题就大了。
出去找人之后,或许是因为估计着他和将军府的关系,则安禹身边一直被皇帝的人监视着,就怕他率先找到顾白极之后提前透露些什么。
着火的山峰不仅顾白极熟悉,则安禹也熟,因此自然也知道那个湖的所在,他并没有立刻就去,而是跟随众人在山上乱窜大半天之后,方才趁着夜色渐临,甩脱跟踪的人之后,在沿着湖出山的路上找到正在颇为悠哉的烤着鱼的顾白极楚无二人。
想起山下现在乱糟糟的一团,再看看眼前堪称悠闲的画面,则安禹难得一阵无语。
“哟!”顾白极率先看见他,挑眉道,“安之,你这寻人的速度可不行!”
“能不慢吗?”则安禹走过去在两人对面坐下,揉了揉酸疼的膝盖,幽幽道,“能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属下本事了得了。”
顾白极手下不停,翻转着手中的烤鱼,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出什么事了?”
则安禹三言两语说了之后发生的事,听见于三青和楚悦都死了,楚无颇为感叹:“这夫妻两也是有缘,自食恶果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于三青倒没什么,皇帝对这人也没多大感觉,楚悦就有些不好办了。”则安禹道,“现在皇帝已经将楚悦的死归在殿下身上,就等着你们俩回去自投罗网呢。”
“他什么毛病?”顾白极皱眉,“当阿有和他们一样脑子进水?谁害人是这样明目张胆就怕人不知道的?”
楚无摇摇头,“皇帝最宠楚悦,她死了,过程便都不重要了,皇帝需要的,是有人来让他出这口恶气。”
楚无既然参与其中,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将军、王爷。”则安禹有些心急,“现在事态紧急,皇帝的人很快能找到这里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顾白极闭目听风,很快睁眼道:“来不及了。”
“安之。”顾白极吩咐,“你现在不能参与进来,否则便会被当成同谋,你现在回去,只当自己一切未知,回京城后立即将南姝等人率先转移。”
则安禹急道:“那你们呢?”
顾白极继续道:“接着你召集林檎他们,必要的时候,不排除劫狱这个下下策。”
“将军。”楚无道:“既然皇帝怀疑的是我……”
“阿有。”顾白极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严厉,“没有既然。”
楚无一怔,很快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将军如果在外面,会更好安排。”
“不可能。”顾白极道,“从现在起,如果你有害人的想法,那也就是我想法,你被冤枉就是我被冤枉,你下毒就是我下毒,况且阿有是不是忘记了,你今早去煮茶的时候,我也候在帐门外?”
两人这么亲近的关系,皇帝不可能只怀疑一个人。
“将军。”则安禹也有些犹豫,“要不然你们现在开始跑?”
顾白极没好气的瞥他一眼,“皇帝的人已经将出路围了个圈,最多半柱香时间便能找到这里,还是你觉得,我们两能跟那壁虎似的,再顺着那滑不溜秋的悬崖爬上去?”
再说,如果他们真的硬在皇帝手下的包围中闯出去,只怕立刻便会背上造反之名。造反也就罢了,只一切仓促的情况下,做什么都落了下乘。
“那……”则安禹还是有些犹豫。
“你现在应该做的是……”顾白极将烤好的石八子取下来,吹去上面木灰之后递给楚无,边对则安禹道,“不声不响的回到人群中,再将功折罪先人一步找到这里,把自己当成无知无觉找人的一员,打消皇帝的怀疑。”
则安禹无奈,心知顾白极说的才是最好的安排,当下也只能咬咬牙,转身离去了。
“阿有。”看楚无小口小口的吃着鱼,则安禹低声问道,“可担心?”
楚无摇摇头,“有你在,生死都是圆满。”
“你呀!”顾白极将人揽在怀里,在他头顶亲了亲,坚定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人伤害你一分,皇帝也不行。”
很快,则安禹和皇帝的人便找了过来,两人只做茫然,面上甚至还有几分高兴,只当这些人都是因为想着他们失踪才寻来的。
而皇帝的人见此干脆只句不提,怕顾白极发难,在夜晚的林中不好控制,干脆将两人客客气气的哄下山,一直到皇帝寝帐前才突然发难,将顾白极和楚无虎视眈眈的围拢看守起来。
“阿九。”皇帝从寝帐出来,面色冷凝的看着他,“你可真是让朕失望。”
“父皇。”楚无看着身边面色不善的众人,不解道,“这是为什么?”
“珑心死了。”皇帝定定的看着楚无,“因为喝了你给朕泡的茶。”
“父皇以为是儿臣?”楚无急急喊冤,“儿臣冤枉,儿臣怎么会想害你,害珑心?”
“你知道朕想起什么吗?”皇帝根本不在乎楚无在说什么,他看着楚无时,眼里带着十足的厌恶,“这件事让朕想起你那狠毒的生母,她也害死过朕与贵妃的孩儿。”
他说的贵妃,自然是皇贵妃。
说到最后,皇帝眼中的厌恶如有实质一般烙在楚无脸上,“朕真是后悔,当初留下了你。”
所以,从始至终,证据不重要,皇帝要他死,理由仅仅只是不喜而已。
楚无呆呆站着,面色一片惨白,一句冤枉的辩解都说不出来。
有些伤害,就算经历再多遍,也很难适应过来。
顾白极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将眼中的狠厉遮掩,他上前一步,将楚无的手攥在手心。
“顾白极。”皇帝看见他的动作,语气森然,“于驸马葬身火海,朕希望你能给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别怪朕不顾你的劳苦功高。”
顾白极道:“回陛下,臣与恪王也是直到片刻之前才知于驸马葬身火海。”
皇帝道:“你的意思是此事与你无关?”
“这就要看陛下怎么理解了。”顾白极道,“于驸马带上百人藏于林中伏击臣与恪王,臣二人被逼无奈逃往山顶之后,于驸马下令放火,臣与恪王被逼无奈跳下悬崖,万幸崖底有水,臣才与恪王捡回一命。”
这一点所有找到顾白极和楚无的人都能作证,毕竟是在山崖下找到这二人的,否则好端端的,谁会没事去跳崖。
顾白极语气坦然,不辩解不申诉,语气中甚至有种事实就是如此,你若硬要说我杀了那于三青那也只能认了的意思。
言语之间显然又在讽刺皇帝方才不分青红皂白责骂楚无。
皇帝闻言,当即脸都气绿了,“顾白极,你真的不怕朕一刀宰了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