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犬与乌鸦（下）
于牧默默地用手握住程钰的手掌，就像之前他对自己做过的那样。他知道自己不如程钰那样能用自己独特的方法，一针见血地给对方困扰的问题提出解决办法，只能用行动来告诉对方，无论发生什么，自己一定会陪在他身边。
程钰笑了笑，神情很是释然：“哎呀没事的，我身上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这点不算什么。不过我开始的时候确实想不通啊，怨天怨地的，怨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那个鬼地方出不去，为什么要经历那些。但是老想，老想，慢慢也就烦了，疲了。死人那边没有时间概念，我也许想了千年万年，又或者我其实只集中了三分钟的注意力，我自己根本意识不到，不过反正现在我也不在乎了。除了因为自己想得都烦了，另一方面是我发现，那些建筑房间里，每扇门背后，都有着一个灵魂。”
“当时也实在没事可做了，我就随便进了个房门，之后看着这个灵魂在干什么，解解乏味。我那时就发现，每个死去的灵魂都在自己意识创造出来的世界里，一遍遍地经历着自己在人世间，在这里的一生，周而复始。每经历一次，就会忘掉点什么，记忆深刻的会慢点忘，记忆不深的那可能很早就模糊不清了。直到所有的一切记忆都消失，这个房间的主人，这个灵魂，我也就再也见不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看了几个人之后就觉得无聊啦，就想着捣个乱试试。于是我就不再只是看着他们，而是直接上前去和他们交谈。哈，由屋主衍生出的人我都是碰不到的，而只要我一碰那个作为主体的灵魂，周围他制造出的一切就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灵魂没有在那边的任何记忆，我跟有些人说明情况之后，他们甚至还觉得我是个搞诈骗的，想骗他们。不过我也说过，在那边有的是时间。他们的世界暂时没有了，我就有了可以聊天的人呀，聊烦了，那就直接放手离开，只要离开对方的视线一段时间，他们就像是程序被修正了一样，周围那些由记忆铸就的场景和人物就又都出现了，继续他们那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生活。我可以就去找下一个继续聊天啦。我还总结出了点规律，虽然那些门和房间没有门牌号啥的，但是我越了解的人，我越想见的人，越可能出现在下一扇我要开的门里。”
“之后我怎么又摸回到现实世界的呢？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转来转去找到一栋特殊的建筑，里边是空的，没有灵魂在里边。里边正对着房门的那面墙是透明的，但外边的风景我是从来没见过。从那透明的墙穿过，就回来这边啦！诶呀，当时第一次回来之后我可着实恍惚了一阵，尤其是一抬头看到那惨白的墙上电子时钟显示的时间只过了两个小时，哎，差点疯掉了哈哈。”
“之后没多久图腾项目就倒啦，那我反正也没什么正事干，无聊的话就去那边转转。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摸清了好多那边隐形的规律，比如那扇透明的墙能不仅允许我通过，还能允许我带一个已亡人的灵魂回到这边，但那个人在这边只能呆半个小时，到时间就会重新回到那边，而且什么都不记得，就像设定好的程序一般。哎，那边没警察，抓不住我这个特殊的捣乱分子，但这种类似程序的定时刷新格式化的系统性自净，可以把我能做的事限制在一个有限的范围里，不至于太过越界。所以我现在的买卖，靠的基本就是这个。”
“你可以……不再用这种方式赚钱了。”于牧的声音里有一点犹疑，因为他虽然能从程钰轻描淡写的话语里感受到他对于这项能力淡淡的厌恶，但同时，不可否认，自己的前客户以及现恋人，对于自己这项能力的感情，又不能简单地概括成全是厌恶。
“我本来也不怎么需要钱啊。”程钰笑了笑。“我的兽化形态是乌鸦，我只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客户们都喜欢拿那些很值钱的亮晶晶来找我办事呢。当然，我能分辨得出那些东西的价值高低，可我不在乎。曾经有个小朋友如愿以偿见到他去世多年的母亲，付出的是他攒了5年的玻璃纸。”
“使用这个能力，不会对你的身体产生影响么？”于牧急问道。因为和精神灵魂挂钩，以兽化能力为代表的一系列能力在内，越是强劲的力量，带来的负面影响就会越大。程钰这项能力几乎是在往生者和现实世界之间强行撕开了一条缝隙，这种力量作用到他自己身上，换句话说那就是代价，一定不会小。而程钰这些年随心所欲地挥霍这项能力，到底最后究竟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当然有影响啦！”程钰倒是下决心同于牧坦白，比之前要诚实直白得多。“不过代价这种事和做买卖一样，有□□，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先钱后货。我获得和运用这项能力之前，已经把一大部分代价付完了。而剩下的，则会在我已经老到没有办法支撑这具躯体继续在现实世界胡闹之后，再钱货两清吧。”
“这代价轻么？也许吧。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其实早就已经死了。”程钰轻轻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一旁各自交谈的男男女女，神色有些落寞，但更有着超脱一般的俯视感。“虽然我确实站在这里，但现在，我灵魂的绝大部分其实都是在那边的。无论怎么说，我也是算死了呀，凭什么其他灵魂就只能到这边半个小时，我却能一直在这里呢，那答案就是不能。我灵魂完整的时候也只限刚从那边回来的那半个小时，在那之后，现在操纵这具身体的，只是我灵魂里一点残余的东西罢了。是我的灵魂在那边，透过这具身体的眼睛看这边的世界，用手触碰这边的世界，用嘴和包括你在内的未亡人交流，但也只限于此。哈，像不像某种VR沉浸式体感游戏？而如同所有的网瘾少年一样，那边的世界那么无聊又没我容身的地方，想不沉迷于游戏中五光十色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吧？”
“那我不就只是你游戏里的一个npc了？”于牧看上去有点失落。
“那可是全游戏里最帅最可靠的女主角哦，刚刚还答应在游戏彻底结束后就从游戏里出来陪我这个游戏宅呢。”程钰笑了笑。“不过我也有点想跟你炫耀一下呢，我的灵魂在那边，可不止能记人脸呢。”
“所以这项能力其实是……”于牧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我灵魂拥有的神话奇观之一。”程钰把视线转回来，微笑着玩起对方因为惊讶而僵直的修长手指。“我确实没有成功植入过实体的增幅器，但叶轲那一次失败的尝试确实直接作用在了我的灵魂上，但效果还没来得及展示出来我便直接去了那边。等我在那边找到那面透明墙再回到现实世界之后，再投影到现在我这边的身体上，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确实成功将我那畸形的先天神话奇观板正了，板成了只能在死亡后灵魂的聚集地撒撒野的样子。我也许能透过那透明的墙壁假装经历着这边多彩的世界，可我这样，真的还能算是完全意义上的活着么。”
“这样就很好。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问题。人的灵魂在哪里，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于牧反手握住对方不安分的手指。“你看到我那种样子，都一样可以接受我，你现在的状况对于我来说甚至算不上有什么威胁。”
“还是不要太大方哦，我可不知道什么叫点到即止。”程钰抬起下巴，撇起嘴。“我在那边失去了别人一直经历的生前轮回，那就代表无论其他灵魂在消失之后会怎么样，去往哪里，都和我没关系了。我已经被永远困在那作为灵魂停留站的鬼地方了。如果我这边的身体有一天老到撑不住，我就会被真正意义上的永远困在那边，也许到头来，困到一个人孤独无聊到精神失常才能算是解脱吧。但你现在可是被我抓到了，在这边我不会放手，等到你死了，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在那边和你想象出的那个假冒的我一起生活，在慢慢忘掉我们一起的所有经历之后从我的世界永远消失。我会一直缠着你不放，不让你消失，让你陪我一起经历所有的孤独。我就是这么自私，自己已经很烂了也还要拖你下水。但也许我还不够爱你吧，所以我现在还能控制住自己给你一个说不的权利。如果你接受不了的话，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于牧愣了愣，似乎在消化程钰连珠炮一样的语句，之后突然露出一个伤心的微笑，一把将对方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可是你不会的。”
程钰脸闷在对方的肩头：“我可不是吓唬你的，我真的会这么做。”
“我不是不相信你有这样的能力，但你绝对会放手的。”于牧轻轻挪了一下身子，防止自己衣侧携带的匕首把硌到对方，同时收紧手臂让两人的身体更完全地贴合。“你会去找我，之后在一个你认为恰当的时候，自以为高尚地放手，让我继续投入轮回，直到消失。”
“……”程钰不说话了。
“不过不用担心，我可是不会放手的。”于牧轻声道。
“……那我可以永远不去找你。”程钰嘟囔道。
于牧听到他的话后忽然笑了笑，拉起对方，用拇指摩挲着程钰稍微有点泛红的眼眶，吻了吻他的嘴角：“你忍不住的。”
“哼。”程钰愣愣地呆在原地，好久才觉得心跳快得像擂鼓，让他又惊又气。惊讶对方居然游刃有余地从他手里抢过了主动权，气自己如此却没出息地觉得开心到想哭。好半天，只发出一声佯怒的哼气，却因为底气不足而显得像是撒娇一般。
“我会一直陪着你。”于牧柔声说道。“你在那边经历的时间应该远比我能想象到的还要多，我不知道我错过了多少，但我希望剩下的无尽时间，无论在哪边，我们都能一起经历。毕竟，按你的说法，你可是唯一一个可以对爱人说永远的人。我们永远在一起，无论生死。”
程钰不习惯听到这些，努力压下心中的悸动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要丢人地发颤。他笑了一声，说道：“咱们认识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一个月，确实很短，我……我一开始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的样子，但一见钟情却是真的。我见过两边那么多人的那么多人生，有的真的精彩到能拍成电影了。但我从来没敢想过会有人乐意陪我一起经历……你确定吗，这不是玩笑，如果真的选了，真的就没有……”
“怎么，我都答应了，你却后悔了？”于牧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你不会还在以为我对每个客户都像对你一样吧？我没那么多精力的，如果不是真的爱你，我会在你第一次问我的时候就明确拒绝你。如果不是爱你，再第一次遇袭之后，我就会选择因为四圣财团未如实告知安保风险而退单并且报警，把你交出去。为什么这一路上，我所有的同事们都能一眼看出我对你的感情，你却还在怀疑自己呢？相信我，之后的路让我陪你吧，两个人，就不孤单。”
程钰被于牧这一套一套的情话说得晕头转向，半晌才低声道：“我之前就看出来了，你真的爱打直球，我可受不了这么刺激的啦。那个会被我说说就脸红的于牧去哪了？怎么任务结束了换了个升级版的。”
“任务里，我们是绝不能和客户发生什么的，太危险也非常不专业。那时候，我只能用尽量公式化的语言，提醒自己还不是时候，再耐心等一等。而到了后半程，经历了了史良的事情，我开始害怕你会因为我而受伤，太纠结，以至于心情都放在对自己神话奇观的焦虑，忽略了让我如此害怕伤害到的你。”于牧解释道，随即又看着程钰的眼睛，笑了笑。“我和我的升级版差别没有你想得那么大，除了言语方面，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探索，不是么？”
“天呐！”程钰觉得自己脸颊都烧起来了，慌乱到几乎有点吓到了自己。“我，你这么一说我可能还要点时间做做心理准备。”
“是你让我能在你跟前大胆地放下所有的顾忌。知道了我的所有底细，现在拒绝可是有点晚了。”于牧又说道。“我想我早就爱上你了，从你给我开门的那一刻起，再在这崎岖的一路上加深到无以复加。我们都有着为之焦虑和困扰的问题，但有彼此做支撑，却又刚好填补上，如此严丝合缝。所以，我们不妨一起试试看，好不好？之后……”
程钰听后急忙说道：“这就是你推脱了一路之后，想说的话吗？打住，先别继续了。”
于牧显得有些疑惑：“为什么？”
程钰四下看了看，凑近了对方小声说道：“不然我会忍不住把展厅里所有的展品都偷出来送给你，你懂的，乌鸦要做窝找媳妇啦。”
于牧被他的话逗得笑起来，重新抱住身前的人：“拿嘛，郁明不是许给你东西了吗？要是他反悔，我就保着你一起逃出这里。”
程钰在他怀里闷声笑着，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还没向于牧强调。他急急地推开对方，看着于牧的眼睛认真说道：“忘了跟你说了，哪怕我说过会在这边和那边都陪着你，但这不是鼓励你拿自己的生命儿戏。你要知道，那边的世界，是没有未来可言的。只有在现实世界经历的更多，见识更多，结识更多有着传奇经历的朋友，在那边的生活才不用一直看陌生人吃喝拉撒，无聊到爆炸。所以，在这边的时间一定要好好生活，去感知每一天新的未知和未来，这些死后的那个地方没有的东西，你明白吗？而且最重要的，那边没有吃的喝的！虽然也不会感到饿吧，不过这真是个设计上的缺陷，怎么，我这种没有自己轮回人生的家伙死后就不配再吃点披萨了？哼。”
“当然配。”于牧温柔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刚退伍那段时间确实有些迷茫，但公司收留了我，现在又有你和我一起，这里的未来，是我所向往的，我绝不会主动去追求死亡，别担心。这边的你，我也还没看够呢。”
摸了摸身上没什么能给的东西，程钰仅存的理智在警告他随便拿展柜里的展品是真的要进警局的。
他于是抬了抬手示意一旁穿着华丽的工作人员。
那工作人员接过程钰递给他的黑色信封之后便心领神会，去柜台后取出一张硬质纸卡，上边都是烫金的字体，标着本次宝石展的卖品名称。
染着深栗色头发的套装女孩面露微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
“没事不用介绍了，就这个，拿过来吧。”程钰随手点了一行字。
女孩显然是已经明了情形，应允一声之后便走远了。
“嘿嘿，这算是咱们一起薅那小子的，我就借花献佛啦。”程钰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于牧笑了笑：“当然，我很开心。”随即他的目光却越过了程钰，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面露惊讶。
“怎么了？”程钰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去看，惊讶地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展厅的另一边。
“他们怎么来这里了？”程钰奇怪道。
居然是钟铄和庄红。
庄红换了件吊带长裙，仍然顶着那对雪白的长耳朵，眨巴着红眼睛，紧张兮兮地巡视着周围的环境。她在看到一脸无辜的程钰和于牧之后也瞪大了眼睛，差点没蹦起来。
而钟铄手臂的伤看样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不像程钰二人穿着这么随便，套着之前于牧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的标准“工作装”，正在和之前领程钰他们进到大厅的那位迎宾说着什么。在察觉到庄红的异样之后他皱着眉头看向这边。在看到于牧的时候他有点惊讶，又明显很高兴；但在看到一旁正对着他招手的程钰的时候，那笑容里却带上了一丝尴尬。
于牧于是使了个眼色示意两组人到角落去交谈。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程钰问道，顺便冲庄红做了个鬼脸，看着兔耳朵女孩一脸惊恐地钻进自己男友怀里。不过比之前好一点的是，庄红总算不再一见程钰就瑟瑟发抖，只是面带惧怕地看着他。
“任务。”钟铄说道。“这展厅里有一件展品被人下了盗窃预告，那展品的拥有者找的老板。我们今天早上刚从B市飞到X直辖区，之后直奔这里来了。对了，二位前几天的壮举公司已经传遍了，拖你们的福，当时袭击我们的青阳和背后势力都被拔起来了，真不愧是你。当然，还有……还有你。”
钟铄此时看着程钰的眼光里却总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不是敌意也不是善意。个中原因，程钰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心中暗自得意。但他不会没眼力见地点破，就让这事成为公开的小秘密吧。
“你手臂的伤没问题了？”于牧问道。
钟铄向上挽了挽袖子，二十几天前伤可见骨的严重酸灼伤已只剩下一块疤痕：“放心，有小红在，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我恢复了。”
他看了看周围，继续说。“你们是受邀来这里参观的吧？没有任务在身不用和我们一起行动，况且我们也没那么没有眼力见，就不打扰你们了。”
“程先生！”程钰和于牧刚刚应允，却在还没迈步的时候，又一被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这次是郁明。他显然是X直辖区的名人，身影一出现，周围的男男女女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流，眼神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哟，郁老板今天有空来看看我们？谢谢您的邀请了。”程钰狡黠地笑着。
郁明却显然并不是来和他们打招呼叙旧的。他面色焦急，似乎有什么事十万火急：“程先生，威远公司的几位，我来是有要紧的事要找几位商量。这次的展品出了点问题，我刚刚得知，这里有几件不是通过正规途径运输进来的，可能有问……”
“程先生！啊！郁明先生也在！”郁明话还没说完，远远地，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焦急地往这边跑来，一个手里拎着行李箱大小的一个箱子，看上边繁复的我花纹和标签纸，应该是个装大型装饰展品的箱子；另一个人，就是刚才接了程钰的吩咐去拿他随便指的展品的那名女招待员。此时她手里还抱着一名大约三岁左右的女孩，她穿着明黄色的布制裙子，披散着头发，似乎刚醒没多久，眼神非常茫然。惹人注目的是，女孩脖子上戴着一条由黄金和红蓝宝石组成的粗大项链，样子粗犷沉重得让程钰看着都为小女孩的脖子心疼。而这饰品的造型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埃及的法老和金字塔，但材质和那些埃及的出土文物又完全不同，这让程钰心生疑惑。
“我们打开程先生吩咐的那件展品的收藏箱，里边就是这个女孩！”那两名工作人员明显也是吓到了，焦急地说着。“您看这可怎么处理啊？我们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怪事！”
“等等？”钟铄看到了那箱子上的标注。“这件就是113号展品？展品的名字是不是叫‘阿努比斯尘世的骄傲与荣耀’？这就是我和小红接下的任务中需要保护其不被偷窃的展品！”
“这件展品理论上已经是程先生他们的了……”那工作人员神情复杂。
“贩卖人口是违法的，我们不能做这种事。”这是一本正经的于牧。
“我们又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郁明已经无语地捂住了脸。他消息灵通，但也有不知道的事。
这时，那小女孩被这么多人围着似乎有些怕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与此同时，展厅里的照明灯闪了几闪，伴随着一声闷响，全部熄灭了。黑暗中，尖叫和各种摔摔打打打的杂音立刻不甘示弱地响起来。最令人头疼的是，在灯熄灭的前一秒，程钰清楚地看见那女孩身边显现了一个戴着黑色犬类头部面具的形象飘在空中。
“我靠不是吧？又来？”程钰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就真有这么巧，这么多破事又都赶在一起了？”
不过，作为一名爱好嘴欠和惹麻烦的活不来又死不了人士，再加上新近找到了肯陪他一起疯的另一半，这麻烦事，程钰可是管定了。
（全文完）
番外1
“啥？”程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听你这口气，你还不乐意？”面前的人坐在转椅上，语气不善。
“呃……”程钰偷眼看了看身边的于牧，对方抿了抿嘴，回给他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
程钰他们好不容易解决掉之前宝石展上横生出的枝节，却在刚回到B市的时候便被之前一直联系他们的周玲通知，白诚，威远公司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正在总部等他们。
“他不会是要追究咱们上次让青阳钻了空子，害得史良去了那边的事吧？”程钰有些心虚。虽然这件事并不能算是他们的问题，但归根结底，如果不是这趟行程，凭史良的身手，应该不会如此早逝。
于牧看上去却并不这么想：“你没见过老板，自然不知道他的为人。这次他找你我，应该是有别的事要谈。”
程钰心说能有什么事，却在推开办公室门的那一刹那被劈头盖脸扔过来的文件夹砸了个满怀。
白诚有着让人印象深刻的长相，约三十中旬的年纪，却有着半花白的短发，一双眼睛倒是精气神十足，中等身量，却似乎有着极强的行动力，程钰甚至能从他现在的表情和行动中看出一点……不耐烦？
“你就是程钰？”白诚皱着眉头问道，语速极快。
“啊？啊，是我。”程钰捏着那文件夹，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
“进来啊，等什么呢？于牧你把他给我推进来，快点。”白诚似乎很忙，一点时间都不想耽误。
程钰于是在震惊中被推进了办公室。
之前听于牧说的，他还以为这位威远公司的建立者兼老板可能是位像梅花鹿一般温和而亲善的人，所以无论是公司员工，还是警方乃至高层都愿意帮助公司进行建设和壮大。他根本没想到白诚居然是这种风风火火的性子。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能迅速和奉行义气与效率的警察和机关打成一片吧。
“自己看一眼那份文件，同意就签了。你没植入过增幅器，不能直接应聘公司员工，但可以作为外聘顾问，工资照发，和于牧一起出任务，可以接受么？”白诚连自我介绍都省了，几句话就把自己的意图解释得明白。
“啥？”程钰能跟上他的话，白诚这是打算直接招他进公司了。但这可是件不小的事，他之前也根本没想到，白诚现在找他们来是要商量这件事。也许不能算是商量，而是通知你，让你选个是或者否。
“怎么，听你这口气，你还不乐意？”白诚哼了一声。
呃……”程钰被这快节奏的突然“应聘会”给弄懵了，下意识地看向于牧。而对方似乎也没有一个准确的态度来告诉他，到底应不应该接受。
“你就这么想经常一两个月见不着他？给你个机会怎么都还能瞻前顾后的。”白诚不满，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子。“论战斗力你确实是个弱鸡，不过好在脑子还行，和于牧配合也不错，相互有个照应也没什么危险。你现在不是无业吗？还等什么呢？再说签了也不耽误你赚外快。”
“没什么危险？”程钰下意识地重复道。
“当然，你以为每次行程都能像你这次一样？”白诚似乎更加不耐烦。“爱签就签，不签拉倒。我还有一大堆事要干呢。”
“啊我签，签。”程钰下意识地赶紧答应道。
白诚哼了一声，站起身形走过两人身边，拉开办公室的玻璃门，指着门外：“签完自己交到人事处去，让他们教你后边怎么弄。行了，没别的事了，从今天起放你们一周的假，之后给我滚回来上班。现在快走吧，下一个该谁了？”
“老板，史良的事……”于牧却在这个时候提起了这件沉重的事。
“他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程钰没有错过白诚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切。“做这一行的自然都有面对死亡的准备，尤其是再加上兽化能力者的身份。”
“您真的……没事么？”程钰小心地问道。他之前从江连的描述中知道，白诚和史良的关系并不一般。
“他本来就没想过活着回来，所以这五年以来，我也就当他死了。”白诚肃声道。“他认为自己罪无可赦，所以接下了这任务以自己的性命保公司和兽化能力者平安无虞。他现在做到了，便已没有遗憾。他都不遗憾，我替他难过，又有什么意义呢？守好这个公司，便是守好他的心血，这就是我现在能做的，而不是整天哭哭啼啼的，像个废物一样。”
“呃……其实如果您想的话，我可以……”程钰试探性地提出。
“带他回来见我？当然！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要圣母一样地让你进公司？”白诚笑了一声。“于牧，给我看住了他，要是让他跑了我饶不了你！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就快出去给我腾地儿。”
……
“你们老板也是个神人啊。”公司走廊，程钰从自动贩卖机里取出滚落下来的两瓶汽水，给了于牧一瓶。“我都想问问他的动物形态是什么了，这能说吗？”
“当然。”于牧说道。“是鹦鹉。葵花鹦鹉多一点，和其他几种鹦鹉掺杂着出现。”
“哈，幸亏我进门没直接一句‘你好’，不然你们老板还不得用文件夹砸死我？”程钰玩笑道。“怪不得这么雷厉风行，你知道的，鹦鹉这种鸟脾气也不算好呐！而且我怀疑你们老板之前海盗片看多了，所以还有这么一股子……霸气还是匪气啥的存在着。”
说到这里，程钰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皱起了眉头，急对于牧道：“哎哟，坏了，鹦鹉在遭受很大压力的时候非常容易出现拔自己羽毛等自残的行为，最好注意着点你们老板吧，我可不觉得他对于史良的死有刚才自己说得那么洒脱。”
“类似的情况之前史良出走那次其实就发生过，我们对此都有防范。”于牧轻声叹了口气，看着程钰出神。
“那我到时候带史良回来亲自给你们老板做做心理辅导。”程钰调皮地眨眨眼，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史良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觉得自己……”必须以死谢罪。
“你刚才有注意到我们老板身体有什么异样么？”于牧反问道。
“他左脚裤管底部那一点反光是……假肢？”程钰回想了一下，凭着脑中对于闪光事物的敏感抓住了重点，随即大惊。“你是说，史良他……”
“没错，在一次月圆之夜，失去理智的他挣开锁链，然后送给了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的下半生。”于牧叹道。“虽然老板并不因此怨他，但他原谅不了自己，从那之后再也不敢靠近老板身边，最后也只不过是拿着签好的保密单，默默地用自己的生命在远离他的暗处奉献着自己最后的东西。”
“所以在见过史良之后，你才这么担心我，怕自己也走了史良的老路？”程钰面带怜惜。
“更可怕，我甚至很有直接可能杀了你。”于牧面带忧虑。“事实上，如果不是你有穿越死亡和现实的能力，我就已经害死你了。”
“可没了那能力：那也就不是我了呀！别担心，你想让我死我都不会死的，只有你被我气死的份，我还能到那边去再气死你一次！哈哈。”程钰笑着宽慰于牧。
“您还是这么……风趣。”于牧被他的话弄得无奈，只得笑着说道。
“哎呀呀我现在又不是你的雇主了，这么一本正经的……不过说起来，需要保镖的人，身上的故事肯定比雇我问银行卡密码的人有趣得多。再攒攒，到时候出本新聊斋什么的也有可能啊。”程钰想着，忽然笑起来。“话又说回来，当时你提议让我伪装成你们公司的员工，现在倒是真的成真啦！不错，还真能有个公司愿意给我上五险一金，我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以后的日子……我可又要烦你啦！”
“是我的荣幸。”于牧稍稍点头。
在汹涌的时间洪流中，两粒沙尘相遇，终归会归于沉寂。不过其中一个稍微有点黏，粘住了另一粒，又粘在了最近的一块石头上，正悄悄地行乐。
番外2
“我从来没见过你喝酒。”看着的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于牧没有阻止，只是低声道。
“我不喜欢酒精带来的失控感，所以我通常不会主动喝酒的。”程钰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凑上去顺下一口酒液。“可是我今天有点难过，想跟你抱怨一下，如果喝点酒的话，我也许就能把这当成是酒精麻醉下的口不择言，而不是我自己软弱涣散了吧。”
经历了太多让程钰最终养成了对自己诚实的好习惯。他不怕剖开自己的行为来找到其中的情绪和原由，因为他知道无论怎么逃避，被剖开的结果终究是躲不掉的。
于牧眨了眨眼睛，沉声道：“她去的是正规治疗中心，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向你保证，在你身上发生的事绝不会再次重演。”
“哈！说的也是。”程钰一仰头，直接把刚倒满的杯子清空。“可是我还是觉得不舒服。可能……她之前的经历实在有点太像我了吧。也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希望她长大了也像我一样。”
“你很好。”于牧伸手攥住程钰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夺下他捏在手里的酒杯放在了他够不到的地方，缓缓道。
“很好的我，现在感觉可不太好哦。”程钰见状索性往沙发里靠了靠，挪挪屁股蹭到了于牧身边贴着他。“我又不是经历了那些破事和烂人才这么好的。”
于牧体贴地揽上程钰的肩膀想安慰他，却被程钰得寸进尺地直接用身体压在了沙发上。
于牧想起身，程钰却耍赖一般地抱着他不松手，把头枕在他胸前，甚至不怀好意地蹭了蹭：“别嘛！我喝醉了！让我抱一会我的宝贝儿！”
于牧看着在自己身上胡闹的人，也只轻轻叹息一声，挣脱出双手，就着这个姿势抱住固定好对方，让他不至于因为乱动而摔到地上，之后在程钰耳边慢慢说道：“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
程钰动作一顿，之后便不再“搞破坏”，只试着更加紧贴身下的人。感觉到对方身上辐射出的热量透过两层衣服漫到自己心口，耳边响着他平稳而坚定的心跳，感受着对方缓缓抚过自己后背和后颈的手指，程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闭上眼睛，刚刚涌上的酒劲和动物形态给予他若有若无的低下通灵能力几乎让他产生错觉，恍惚间甚至感觉身下的人已经完全兽化，变成了一条完完全全□□的巨大犬类，而自己正埋在他柔软而温暖，盖满柔顺中长毛发的腹部。
这让他觉得安心又暖和。
“我从十岁到了那边之后，观摩了一大堆乱七八糟人的经历，对好多事都已经见怪不怪啦，没什么能打动我的……当然啦，你可是那个例外之一。之前在四圣财团和那家伙对峙的时候，他告诉我说……我这些经历，完全就是他和我父母一手造成的。哈，我本来以为经历过那种事之后我会超级容易就能接受这个现实，但我还是觉得……很难受。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内心深处，还对他们有着如此高的期待。”
“想说出来么？”于牧小心地摩挲着埋在他胸前人的后颈。
“当然。”程钰闷闷地叹了口气。
“我那咒人的神话奇观最后一次显现的受害者就是我父母。这件事之后没多久，我就在实验中出了意外，被直接送走到那边去了。我之前说过，在那边，我越熟悉的人，越容易在下一扇门里出现。年龄才不到两位数的小屁孩，哪怕再怎么恨自己父母，他们仍然是小孩最熟悉和亲近的人不是吗。所以并不意外，我开的第二扇门里，就是我母亲。”
“我当时可还着实高兴了一下呢。毕竟可算遇到个自己熟悉的人不是吗。但很遗憾，我进去的时间大概是不太对。我进去的那个时间点啊，在以我母亲的意识为中心虚构出，不断从头到尾循环着的世界中，我已经在那个到处都是白墙的玻璃罩子里啦。”
“小屁孩还什么都不知道那，看着那熟悉的地方，躲在一个角落，心里贼害怕，怕被看见又被抓到那玻璃里边去。结果呢？却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怪我躲的地方有问题。那玻璃里的，虚构出的我转了个头，正好正对着那个正吓得够呛的闯入者。得，这下差点没让我吓得又死过去一次。”
“在我母亲的这次人生循环中，玻璃罩子里的我是没有脸的，白板一张，随便贴个什么鬼的脸上去也不会被发现的那种。你能相信？那时候距离他们死去只有不到3个月的时间，哪怕他们活得不算长，但不过区区几万次循环下来，我作为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搞出来的破烂小崽子，居然已经被遗忘掉长相了？”
“哦对，你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以那边的时间流逝速度来说，我的脸在她记忆里的地位基本就和个家门口支摊卖煎饼的差不多。不过这倒是不意味着她就不‘爱’我啦，那些从我身上得出的数据和结果，我看着可是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我毫不怀疑这会是她循环结束，在消失前最后的记忆点之一。呵呵，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觉得挺荣幸的？”
“……”于牧没说话，只是抱紧了他。
程钰闷闷地笑着，声音里带上了一点苦涩：“当时我可不知道这没有脸的我自己到底代表着什么，只吓得赶紧离开了自己母亲的人生循环那扇门。之后的时间里见这种没脸角色见的多了，知道了这代表着什么之后，我就再也不想推那两扇门了。时间久了，那两扇门也就不知道排到哪里去了。不过我也不在乎就是了，有生意要做，有那么多精彩得多的人生可以观摩，那么多有趣的人可以交流，那两个人的人生循环，我不惜的再去搭理。”
“我会一直陪你。”于牧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托了一下赖在他身上不起来的家伙，让两个人能完全平躺在足够大的双人靠背沙发上。“无论在哪里。”
“悲剧不会因为主人公不在乎而变成大团圆结局的，我的小可爱。只不过旁观者经常会把这种结局误认为是皆大欢喜而已。”程钰轻叹一声，罕见地情绪低落。“你可不能跟着我一起喝那永生之酒，变成彻头彻尾的……”
“对我而言，那也比醒来看见自己亲手杀了承诺过要永远保护的人要好得多。”于牧打断了程钰的嘟嘟囔囔，低头轻轻吻了吻他额头的发际处。“我可以尽全力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不受一点伤害了，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傻瓜。”程钰怔了一下，之后局促地骂道。“简直蠢到家了，你没听过那个永生之酒的寓言故事吗？喝下这酒，你会在永恒的生命里看着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个衰老死去，看着辉煌的现在到头来覆灭得无影无终，看着这世界总有一天与你完全了无瓜葛！更何况那边的情况比永生在这边现实中更加残酷，那边能找出来的，与我们有关的人也只不过区区一世，亲人的后代、朋友的后代，之后发生的事永远不会出现在那边你明白吗？无尽的陌生会消磨人的意志，我们只有这边一世的时间，来对抗那边永恒的孤寂。我们都知道，抗不过的。”
“那么我会作为你最熟悉的人陪你。你做我的锚，我也做你的。”于牧这么说着，同时敏锐地一把拽住想要推开他起身的程钰把他重新搂好。“我不会放手，哪怕要求我放手的是你，因为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为我。”
“我才没那么高尚呢。”半晌，程钰埋在他胸口小声嘟囔道。
“那么我也没有。”于牧轻轻拍着身上人的后背哄道。“我只想你永远陪着我，当然，我也陪着你。”
“你就是瞅准了我是个缺爱又寂寞的可怜虫，所以你知道这个提议我绝对开不了口拒绝。”绯红爬上了程钰的耳尖，他羞愤地试图给身下的人挠痒痒以反击和掩饰，但被对方以绝对的力量镇压住了这小小的作乱。眼见反击无望，程钰只能叹了口气彻底软下来，懒懒散散地摊在于牧怀里。“你对我来说真的太美好了点，我都有点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了。我不能说没见过你这么好的人，但是都是在那边见到的，说实话，这让我有点害怕。没错，我第一次害怕自己会太早失去一个人，我还以为自己作为一个被生界和死界都除名了的家伙对于生死看得够淡了。不过，那果然是我还没遇见你之前自以为是的结论罢了。我还没做好在那边看见你的准备，也许永远也做不好吧。”
“我就在这里，一直都会在。不过现在……如果需要的话，我也许可以试试给你一点实感？”于牧搂在程钰背上的手指悄悄滑到了他的腰侧摩挲着，半是安慰，半是暗示。
程钰于是哼哼唧唧起来，半晌才胡乱点点头表示同意。
“如您所愿。”于牧的声音里带上了低沉的气息。
从他指尖飞出的签字笔撞上电灯开关，打灭了房间里最后一丝亮意。
“别怕，我会好好照顾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番外的时候想了很久……如果从现实角度来说，这文其实并不算HE……因为男主沉沦在死者的世界是注定的未来……小狗乐意陪他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anyway本文到此正式完结~~~接下来准备搞个赛博朋克世界观下的穿越故事？最近完全没时间写呜呜呜所以也许发出来需要一两年的时间⑧
期间也许还会写点小品文？大概吧
如果有喜欢的亲亲看到这里，允许我献上我没什么分量的谢意~~~谢谢亲亲捧场~~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