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莫浪这么说,谢载月并不觉得意外,毕竟恶念膨张的水沧浪在这段往事中,只有后果,还不见前因,于是他示意莫浪继续说。
可面容苍白的莫桥然却轻蔑道:“小浪,这些年我待你不薄,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往事历历,莫浪血脉贲张,嗜血的眼神扫过莫氏父子,似笑非笑道:“这么多年我雌伏隐忍,做你儿子玩物做你听话的看门狗,你们还真当我贱啊?哈哈哈,这都是为了让你们身败名裂!”
水沧浪不忍,将莫浪搂入怀中,闻言道:“小浪,别怕,都过去了,过去了。”
众人看着这一幕,心里都不是个滋味。水沧浪二人害人性命不假,可他们的过去委实凄惨,酿成今日惨剧,莫桥然才是祸首。
莫松风疯了一般,他恨这承欢的贱人,非但床第间并不能让他满意,总是死鱼一般,生死关头,居然反咬他们父子一口!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杀了他,一了百了!
他欺身上前,破口大骂:“贱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渝不及反应,让莫松风凭着蛮劲冲到莫浪身侧,那莫松风举手要扇,莫浪却将他的手一把抓住,接着轻松往外一翻,莫松风便杀猪般嚎叫起来。
刘渝赶紧从莫浪手中抓过莫松风,警告道:“公堂之上,老实点!”
莫松风犹自骂骂咧咧,难听至极,一点没有尚书公子的教养。
莫浪充耳不闻,磐石般跪在堂中,抱拳道:“诸莫桥然欺名盗世,害了小姐和水大哥终身,还请诸位大人做主。”
永固九年,水沧浪十七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他也踌躇满志,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来到汴城。
他虽然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几块薄田,几间茅屋,但左邻右舍,亲朋故交见他一表人才,又善良聪慧,一直凑钱让他读书,期盼草窝里能飞出金凤凰,带领全村改变命运。
水沧浪十七岁时,教授他的老秀才,认为自己技穷,已无甚可传授,乡亲们一合计,干脆为他凑了盘缠学费,助他去汴城拜师学习,准备来年科考。
村里几乎没有读书人,水沧浪自然承载起全村的希望。
他虽然贫寒,但从小听惯了褒奖,便也自命不凡,性子颇有几分傲气,况他模样生的十分俊俏,谈吐又很得体,到了汴城,居然在学子间大放异彩。
莫松风一儿一女,儿子得了他的真传,最会做些表面功夫,实则是个绣花正头,女儿莫玲珑却不然,自小便看不惯父亲那一套,端的是个清白正直的人物。
莫玲珑虽和父亲弟弟不亲,但却喜欢跟着父亲去士子聚集的茶楼。莫桥然惺惺作态,是为了博些礼贤下士的名声,莫玲珑则不然,她自小浸淫诗书之中,喜欢听他们吟诗作对,针砭时弊。
许是命中有此一劫,永固九年,莫玲珑在茶馆认识了一位新近进京的少年,这少年唇红齿白,温文儒雅,谈吐间,字字珠玑,妙语连连。
这少年就是意气风发的水沧浪。
水沧浪自然也被茶馆里数十双眸子中,最明亮最美丽的一双所吸引,说起话来,比平日更兴高采烈,更风趣优雅。
彼时,他们还不知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也可能是情劫难渡,凄惨收场。
果然,二人如话本上一般相识、相知、相恋,却没有话本上圆满的结局。
莫桥然发现女儿爱上个穷小子,想尽办法拆散,可热恋中的俩人早暗许白头之约,势要和莫桥然斗争到底。
阻挠和破坏,带来的不是放弃,而是二人更加坚定,更加火热的爱意。
莫玲珑有莫浪和贴身婢女的帮助,虽然禁足在家,但也得以时而与水沧浪幽会。有情人情到浓时,难免干柴烈火,几次下来,莫玲珑居然怀了身孕!
科考将近,莫玲珑不想让情郎分心,一直不曾告知,二人只约,待水沧浪高中,便来府上提亲,到时候他有功名在身,不怕莫桥然不松口。
情人描摹未来,最是甜蜜幸福,可这是空中楼阁,终要经历各种考验,才知道是稳固还是缥缈,是百丈高楼平地起,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而水沧浪莫玲珑二人面临的第一个考验就来的迅猛决绝,正当他们私语时,莫桥然居然带着人破门而入,关起女儿,赶走水沧浪。
二人分别之前,深深互望,心中都知道这是暂别之意,暂时息事宁人,等科考过后,便能美梦成真。
他二人年少,自有无限热情和满怀希望,可终究涉世未深,不知人心歹毒,世事难料。
恰在此时,莫松风难耐心中欲|火,强迫了莫浪,因为对方抵死不从,他便也下了狠手,着人将其打的毫无还手能力,才翻身而上,肆意驰骋。
莫桥然为了名声,对儿子在外的言谈举止要求甚严,不许他去秦楼楚馆,不许他和别家小姐婢女调笑,可在府中,确实百般纵容,千般爱护,对其所作所为,想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次,莫松风此举实在过分,莫玲珑本就善良正直,一见平时当做弟弟看待的小浪生命垂危,气急命人报了官。
莫桥然得知后,气急败坏,将女儿大骂一顿。莫玲珑怒火攻心,竟然晕了过去,请来大夫一看,莫桥然才知道女儿有孕在身。
恨女儿不知检点,恨水沧浪不自量力,也忧心儿子所作所为,思来想去,一计李代桃僵的恶毒招数在他脑中成型,于是就有了汴城府尹所说的那一切,诬陷水沧浪,让他代子受过。
水沧浪一夜之间,从汴城冉冉升起的新星,变成了人人唾骂的强|奸犯,一入狱就是三载,若不是得逢大赦,还要在狱中蹉跎年华。
虽然提前出了狱,但早已是物是人非。
莫玲珑被莫桥然强迫嫁去了离汴城千里之遥的小地方,村里资助过他的乡亲现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从前交好的同年逼他唯恐不及。他才华依旧,青春尚在,可已是这繁华汴城最低级,最肮脏的所在。
声名狼藉,人人唾骂,仕途也因为蹲过大狱而断送,水沧浪无处可去,漂泊许久,也想过一了百了。
可死之前,他不甘心,不甘心那黑透了心肠的莫桥然风头正劲,在汴城呼风唤雨,不甘心还没见上莫玲珑一面,看看她过得如何,心中对自己可有怨恨。
而且,他想起自己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任务。
狱中,有一位姓姜的狱友和他交好,那人打死路人进了大狱,原本被判绞刑,一命抵一命,可他生了一场大病,辗转病榻,家中老父替他求医问药,还是不见转机。刑部尚书张大人见状,改判为终身□□。
大赦前,姜姓狱友已是命在旦夕,死期将至,他终于悔不当初,泣涕涟涟,托付水沧浪去看看他的老父亲,替他说上一声对不起。接着又取下脖上挂着的一枚狼牙,说这是他小时候,父亲关外打猎,给他带回来的纪念品,从三岁那年一直没有摘下来过,现在他要死了,希望水沧浪能将狼牙还给父亲,以后这枚狼牙会代替他陪在父亲身边。
这位狱友的父亲,便是汴城商人姜忆桑。
姜忆桑弃文从商,富甲一方,却老年丧子,悲痛几日,见水沧浪仪表堂堂,又是儿子所信赖之人,便起了收养之心。
水沧浪背负冤屈和恶名,一开始还不肯,姜忆桑追问之下,才将自己的过去和盘托出。
谁知提起莫桥然,姜忆桑亦是愤愤不平,原来他儿子之所以失手打死人,和莫桥然也脱不了干系。
莫忆桑儿子打死的人,其实是莫桥然家的下人。
当天莫公子喝了点酒,醉的有些朦胧,但想起父亲交待,照旧去如玉书屋巡视。撞上莫桥然来买书,本想着好意推荐一番,莫桥然下人却嫌他态度放浪,酒气冲天,不让靠近。
莫公子打了个酒嗝,倒也觉得无妨,正要走开,那莫桥然却说了一句:“如玉书屋名声不错,来来往往都是些读书人,怎么雇得伙计如此放浪。”
莫家下人回道:“老爷说的是,汴城能买书的地方多了去了,不如咱们再去别的地方逛逛,何苦帮衬这不堪的地方。”
莫桥然嫌恶地瞟了莫公子一眼,道:“你留在这找书,本官是受不了了,在旁边茶楼等你。”
说着转身出去,那莫家下人颐指气使起来:“喂,你过来!”
姜公子方才听二人交谈,心中已经不悦,此时见下人无状,更是气恼,不理不睬,举步就走。
那下人却一个箭步,拉住姜公子胳膊,道:“胆子不小!你们东家没教你规矩吗?”
整理书籍的伙计见了,赶紧上前打圆场,解释道:“这是我们少东家。”
谁知那下人趾高气昂道:“那又如何,能给我们老爷选书,是他的荣幸。”
姜公子酒劲和脾气被对方三番五次的挑衅激了起来,推开伙计,和对方理论。
对方却是个不讲理的,两人说了几句,就开始厮打。姜公子年轻,平日也练些拳脚,一时激愤,竟然将对方打成重伤,抬回家去,没两日便死了。
莫桥然哪肯放过此等造势的机会,说姜家仗势欺人,打死平头百姓,他要为民做主,绝不会因为对方是巨商就草草了事。
莫忆桑不是徇私枉法之人,心中再不舍,也知道杀人偿命,只得含泪送别儿子。只不过,心里对莫桥然一家有了清醒的认识,什么两袖清风,什么贤明无双,全是瞎扯附会,全是装模作样。
此番听了水沧浪的故事,想起自家遭遇,更是郁郁不平,对水沧浪更是亲近。
水沧浪原本悲愤难平,听了莫狱友的故事,亦是咬牙切齿,忽然就觉得人生有了新目标,那就是让莫忆桑遗臭万年!
既然你最爱虚名,我就要让你恶名缠身,让你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再后来,莫浪主动找到了水沧浪,二人本就有旧谊,水沧浪明白莫浪为人,知道他亦是受害者,二人如今同为天涯沦落人,很快结成同盟,势要找到莫桥然破绽,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