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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双腿因长时间行走胀得痛人,肌肤下的血管彷佛下一刻便要爆裂表皮;手上的木枷,磨破了手腕处娇嫩的薄皮,丝丝血痕错落在腕上,连同被粗糙的木枷刺破翻起的皮肤,殷红得让人怵目惊心。

  觉得自己就像是牵线被人操纵的木偶,毫无意识地跟著压解的队伍走著,脚底板处的骨头,似乎没有皮肉的保护直接踩踏在凹凸的地面,硬碰硬地对抗著尖锐的石子。

  楚云溪又是一晃,在栽倒的前一刻勉强保住了平衡。

  「殿下?」後方,朴晋担心地问了声。

  「没事……」

  虚弱的回音尚停歇,随著楚云溪的身形又一次摇晃,终究撑不住精神与肉体上的过度负荷,眼前一黑,就这麽侧身倒去。

  「殿下──」朴晋飞身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背接下楚云溪昏厥的身体。

  後头赵央与士兵等人见状,连忙停下脚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楚云溪,扛到一旁的阴凉处看照。

  队伍最前头,列丹弓一听後方杂音纷纷,回头便见楚云溪昏倒被人抬至树下的一幕。心头一揪,掉马回到押解队伍的末端,不等收疆勒马,便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急奔楚云溪身前。

  「怎麽了?」

  长风半跪在楚云溪身侧,执起一手扣住手腕的中央凝神审脉,虽不如纪敏那般医术高超,却也是不折不扣的随行军医。此番压解前太子的行程,长风之所以被列丹弓拎著一同赴命,除却二人自幼一块长大,彼此间互信互任如同亲生手足;也因为长风从小跟著老军医学著用药治伤,南疆之行多有变数,带个大夫随行,危难之时绝对比带著黄金白银有用。

  长风嘘了口气,抹了把额际上的冷汗,道:「只是体力过支晕了过去,没什麽大碍。」

  列丹弓回头对著个瘦高的男人道:「小乌龟,去前面探路,找间乾净的客栈或民家,咱们得在这儿过上几晚。还有,去弄些止血化瘀的伤药来。」

  被喊小乌龟的男人黑著脸碎碎低念:「伍桂、伍桂啦!」不是小乌龟啦,呜……

  「小乌龟,在那边唠叨什麽?还不快去?」

  「知道了啦,呜……」

  伍桂认命地应了声,没办法,谁让他打不赢这个爱给人乱取别名的少年将军,在打赢之前,呜呜呜,自己只能当只可怜的小乌龟了!

  「小、乌、龟──」

  浓浓警告的语气鬼气森森地飘来,吓得伍桂忙把疆绳一抖,两腿夹著马腹迅速奔去前方小村打点一切。

  看著列丹弓指挥自己部下,正打算将楚云溪负上马背,押解的官兵头儿趋步走至列丹弓身侧,拱手道:「列将军,卑职有一言提醒将军。」

  「何事?」

  官兵头儿咽了咽唾沫,提了些胆子接著道:「太子爷是流放之人,按规矩不得骑马乘车,得一路亲行至流放地,所以……」

  「什麽?」巴铁熊步一跨,揪起官兵头儿的领子,扯著大嗓门怒吼。「他奶奶的,不能骑马,那放在马屁股上也不行吗?」

  「这……这个……」官兵头儿的脚尖在离地半个拳头高的地方晃动,脖子也被勒得难受。

  「松手吧!」

  一只手轻轻拍在巴铁的臂上,列丹弓摇摇头,「他也是按令办差,别为难他了。」

  「哼!」

  巴铁闷气松手,军官头儿脚板落地,一个没站定,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拍了拍被巴铁揪皱的衣领,露出为难苦笑。

  「多谢将军。」

  列丹弓抱臂思索,「不能用马载、不能用车……可是再耽搁下去,万一……」

  「将军,让奴才们用负的负太子爷去吧!」赵央卸下背上行李,朝著列丹弓扬声道。

  列丹弓听了大喜,目光看向官兵头儿,问著:「如何?这方法可行吗?」

  官兵头儿点头微笑,「自然可行。」

  「将军,那我──」

  赵央的话还没完,朴晋只觉得背上重量一轻,楚云溪便已经被列丹弓负在背上,两人的身上还用粗绳扎了个结实,唯恐疾行间不小心让楚云溪落下它的背。

  列丹弓的手紧紧勾在楚云溪的腿弯,迎风一笑,对著手下朗声一吓:「来啊!练军,威平营下的士兵们听令。」

  「是!」

  随行护卫的威平营士兵们一听是军令,各个表情严肃笔直而立,齐一的应和豪气地飘盪在崎岖的郊道上。

  「让出你们的马,请其他人骑上,本将军现在身上还负著太子爷,若还跑输我的,接下来三天不准吃饭,给我去啃地瓜。」

  「呜……」

  前一刻还雄壮威武的士兵,一听到又是恐怖的地瓜刑,一个个脸上惨白如纸,就连巴铁也眉角狂抽。

  「呜什麽呜,有种的就给我拼命跑,本将军就是这麽练军,有意见的……」

  「打赢你再说对吧?」

  继上回『我若打得过将军,我老妈就嫁乌龟去』的言论後,军伍中武艺最差的纪平,准确无误地接下列丹弓没说完的话。

  「有问题吗?小、平、平?」

  纪平异於常人高大魁梧的身材,开始狂抖满身子疙瘩,用著低沉浑厚的声音对列丹弓讨饶:「将军我拜托你,你这麽叫,你不丢脸我丢脸啊!」

  抗议的话招来列丹弓一记扫堂腿,要不是这段日子来时不时地就会给将军来上这麽一记腿,一开始屡屡跌得狗吃屎,现在倒练就了一番闪躲功夫,轻轻松松化解了列丹弓猛力的一踢。

  「还愣著做什麽?动作快!」

  「是!」

  士兵们翻身下马,让年纪稍长或者动作较缓的人骑上马背,剩下年轻力壮的则负责搬运物品。列丹弓留下随行士兵,吩咐那领头儿维护这些人的安危後,足下一点,也不事先打声招呼,负著楚云溪便往村上人烟处,循著伍桂而去。

  「啊!偷跑!」

  「卑鄙!」

  「阴险啊啊啊──」

  身後处,一群突然看见列丹弓发足急奔,呆愣後狂起直追的士兵们,边追著前方的少年将军,发出惨烈哀嚎的抗议。

  「兵不厌诈。」

  最前头,少年将军头不回足不停,轻飘飘地落下了这句话。

  「……」

  跟在後头的一干人等,收起了哀嚎抗议,黑著脸加快自己的脚步,只求自个儿不是最後殿底的那位,至於往日相互扶持礼让的兄弟情谊,通通暂且搁下。

  总之,谁也不想受那三日的地瓜之刑啊!

  t*     *     *

  在列丹弓的有意分派下,先一步来到村镇的自然是被他欺负到可称「训练有素」的威平营士兵们。伍桂办事俐落,早把这小村上最易护卫的客栈包下,紧跟而来的士兵们,刚结束一场莫名其妙的训练後,又给分派在客栈内外四周守护楚云溪的安危。至於随之跟上的官差与宦官们,也在列丹弓的指挥下,搁放随行物品停留休憩。

  纪平随著伍桂在这村里头绕上一圈後,带回了这村中的一位老郎中替楚云溪断脉问诊。老郎中开了几帖药方,便由赵央等接下,从纪平带回来的大堆药材中挑出药方上的几味,借了客栈後头的厨房烧水熬药。

  一个时辰後,煎好的汤药端入房内,由朴晋一勺勺慢慢地喂入楚云溪口中。而专治皮外伤的膏药,早在一柱香前,便从半条街外的店铺子买来,细细敷在楚云溪手脚破皮的伤口处。

  众人忙碌间,列丹弓始终抱著手臂站在窗口,时而拧眉时而舒气。这些差事他帮不上忙,与其乱手乱脚瞎忙操心,不如让朴晋他们惯於伺候楚云溪的人看情况处理。

  只是这道理虽懂,也让出了空间自己站在窗边观看,可心头却不由得随著楚云溪的状况而起伏。见他伤口上药时皱眉忍疼,心头便收紧;见他喝下汤药,情绪也跟著缓了下来。

  帮不上忙却只能在旁乾著急的情绪,似乎打从认识这废太子後,便成了他列丹弓最常体会的心情。

  t*     *     *

  夜深人静,太阳西落後才开始活动的虫儿发出独特的声音,或觅食或求偶,交错在宁静的夜里,铺成大自然的曲调。

  客栈里外两层负责守夜的人,换到了第二轮,列丹弓椅著床头,就著朦胧的月色凝视著床上呼吸平缓的俊容。

  漆黑的房间,列丹弓又一次抹去颊上的泪。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不是指挥若度的将军、不是少年老成的将军。他,不过是个意感的少年,一个担忧如焚却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展露脆弱的少年。

  「让你担心了……」

  床禢上,楚云溪轻启眼帘,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楚列丹弓此刻的表情,却从空气中轻微而压抑的气息,知道有人为他担忧落泪。

  心疼,心疼这比自己小上十岁的少年,身上背负的重担。

  心疼,心疼这外人眼中意气风发沉稳老练的少年将军,胸中压抑了多少无法与人倾诉的苦。

  或许是那夜大殿上舞剑救人时,察觉了列丹弓不若表面镇静的惶恐,近身而处後,对於他的心疼只有倍加毫无减退。

  楚云溪举起手,吃力地想要探向列丹弓的脸,却被另一只手拦了下来,负气地将楚云溪的手放回禢上。

  「身体还没好就别动,省得浪费他们辛苦找来的药。」

  「别哭……」

  「谁哭了。」列丹弓撇头闷哼,引来楚云溪不住轻笑。「可恶,你笑什麽?」

  「别担心,我没事。」

  「真的?」

  「真的。」

  「……」列丹弓咬咬下唇,挣扎了一会,终究决定顺从自己的意念。

  於是,他离开座椅,坐在床边,缓缓地将耳朵贴上了楚云溪的胸口。心跳声透过此举传入列丹弓耳中,直到此时此刻,才完全安了心。

  本该是逾矩的动作,却带给楚云溪心头上的平静,似乎只要列丹弓在他身旁,便满足了。

  「列……」

  「拜托,让我靠一下就好。」

  卜通跳动的两颗心,渐渐地契合了鼓动的拍子,齐一鼓动。

  楚云溪无意识抚上垂散在胸口处的发丝,用指尖细细梳理,而列丹弓也享受著这安抚的动作,闭著眼,微笑地枕在楚云溪的胸口。

  这一夜,两人都未察觉,牵绊的丝线从此刻将他二人缠绕。

  楚云溪的指,勾绕著列丹弓的发,在彼此起落的呼吸中双双沉睡。

  

  t*     *     *

  停留二日,众人也得以稍稍休息,木枷子铐出的伤仅是皮外伤,上了药後结了痂,也就没什麽大碍。

  二日後,押解的队伍再次上路,随行的人物依旧。不同的,是楚云溪脸上的笑容,随著队伍前行的步伐,一日日淡去。

  只是朝向流放地的方向前行、前行、复前行……

英雄泪(22)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