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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否定 22 …

第九章 否定 22 …
22.

黎向荣看着自己的盘子叹气。

一月一度的考试真是太不幸了,他今天居然跟何之山选择了同样的菜式——鱿鱼。

步微这回没有选择风骚的诗词命题,只是简单说各自请拿厨房现有的材料制作即可,限定30分钟时间之后,各人就忙碌起来了。

老板和主厨泡着茶等在小客厅里吹冷气,步朗尼决定呆在厨房里当监工,这里瞅瞅那边看看,当然他也没有看出来有重复的可能。

原料本来就没人重复。

因为素菜准备的比较少,所以黎向荣第一个去拿了小把泡发的干黄花和制好的熟面筋,还有白菜心和鸡蛋做配料,其他人陆续选好了材料,何之山大概有事耽误了一小会,来了就只能匆匆忙忙打开冰箱,拿了一只放在冷藏室的鲜鱿鱼。

那边黎向荣专心致志将面筋切绿豆大小的粒、豆瓣酱剁茸、菜心剖开之后,先调制了小半碗藕粉。步朗尼饶有兴趣地看他的动作,很有些好奇。

打开火,烧开一小锅素汤,先把黄花扔进去稍微煮了几分钟,现成的高汤有火腿汤鸡汤骨头汤,黎向荣咬咬牙,只敢用了蘑菇汤,要做素菜就做得彻底。

单用蘑菇吊汤的话很容易残留浓重的药味,又不能用其他鲜味来互补,阿荣取了几粒枸杞放入,利用那一点点甘甜来调合。

煮好的黄花捞出来,稍微沥干,一根一根理好铺在长方形餐盘上,整理成中间略鼓两头略尖的梭子形状。

然后在刚刚用开水拌开的藕粉糊里加入打散的鸡蛋,少量的胡椒粉和盐,用大汤勺盛着放入锅中,左手不断抖动,右手拿筷子慢慢搅拌,藕粉渐渐成了近乎透明的糊糊,只沾染上菌汤的浅黑色。

浓稠的藕粉糊均匀地浇在摆好的黄花上,静静地放在一旁等待冷却,十分钟之后,凝固成整只鱿鱼状。

此时锅中注入油,下豆瓣、姜蒜、醪糟同炒,吐油时倒入素汤、素鱿鱼、碎面筋、盐和少许白糖,略一烧滚,再下水淀粉勾芡,起锅装盘,只见十来只小巧可爱的灰色鱿鱼蜷伏在盘中,围边是同样吸收了汤汁精华的白菜心,几粒红艳艳的枸杞点缀其中。

步朗尼心里暗叹一声,这素鱿鱼制作巧妙,藕粉本来清淡无味,裹入有嚼劲的黄花再用豆瓣酱醪糟烧制,味道肯定是辛辣醒胃,咸鲜味美。

眼神跟阿荣对视时忍不住露出笑脸,倒是阿荣依然很紧张的样子。

定时器发出提醒,时间已到,步朗尼这才发现在阿荣开始做菜之后他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在干什么。

心虚地转头一看,其他四份成品都已做好。

封一帆的“野鸭团”,剁碎野鸭胸前肉至细茸状,加猪油调揉成团,入鸡汤烧滚即成,这菜是他本家有名的菜品,想必在调味上力求了改进。

陶星明做了“日式醉蟹”,宰杀活花蟹洗净斩块放入特制酱汁中入味,再摆出栩栩如生的造型,看起来鲜活明艳,黎向荣想到桶里刚刚还张牙舞爪的横行将军如今尸体横陈,实在是有股说不出的难受感觉。

安东做了颇具夏天特色的“荷塘月色”,用青虾仁、藕片、黑木耳做出的清淡小炒,粉红色的虾仁圆润可爱,莲藕淡白、木耳黑亮,的确是很引人食欲。

最后何之山端出一碟“菊花鱿鱼”,没错,也是鱿鱼。

黎向荣立即就沮丧了。

人家既然选用了真正的鱿鱼,味道相比的话,自己的‘假鱿鱼’肯定是一败涂地。

假菜做的力求类似,从外形到味道都只是模仿,再高明也只能做到以假乱真,绝对做不到以假当真。

如果是普通的食客一时也有可能被迷惑,而真正的老饕绝对不会被骗过。

每一种食物的独特质感都无可取代。

步朗尼轻轻推了呆愣的阿荣一把,扬声道,“时间到了,那我就先送过去让师傅他们品尝,你们先吃饭吧。”

步朗尼推走盛好菜品的餐车,黎向荣还在发呆。

他定定地看着何之山悠然自得的洗手收拾材料,心想跟这个级别的厨师撞车果然是自己运气太衰了啊。

徐疾陆续告诉了自己几道菜谱,他偷偷练习了好几天,反复练习之后对这盘素烧鱿鱼很是自信,以为一定能一鸣惊人,谁想到和真鱿鱼撞了车呢?

半小时足够厉害的厨师做出非同一般的创意菜品,何之山之前的作风向来能多独特有多独特,能多别出新裁有多别出新裁,今天怎么就偏偏迟到了几分钟做了个这么简单的烧鱿鱼呢?

发现了黎向荣的注视,何之山挑高一边眉毛道,“看我干嘛?有事?”

“没……”阿荣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干笑了下,“何领班,我没事。”

这个称呼的确有点纠结,但他一不是吕永的徒弟,就不能像安东他们那样叫师兄,二不是外聘厨师,也不能像封一帆可以直呼其名,更不能像步朗尼那样会称呼他哥。

何之山对称呼倒是无所谓,只是看着这呆傻的脸就厌烦,明明是靠关系进来,却永远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要说优点的话除了努力和听话更无其他。

他不太明白步朗尼为什么对阿荣很是看重,也无意多费功夫。

反正师傅不收的人,不会永远留下来。

这是规矩。

所以何之山压根没把黎向荣当根葱,除了那晚的云吞还算惊艳,就再也没做出够水准的菜,他也询问了师傅留下这种废材算什么,师傅只淡淡说那是布朗尼的意思罢了。

何之山当然没必要跟自己少东家叫板,暂且忍耐而已。

想成为出色的厨师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尤其是没有足够训练、没有名师教导,还一脸傻样的学徒。

黎向荣需要向安东学习机灵和隐忍,甚至是偷窥的一些手段,何之山在心里说,说不定还有点成才的希望。

除了徐疾的存在,何之山对黎向荣的认识可说是精准。

“没事就让路啊,”何之山冷冷道,径直擦过阿荣的肩膀向前方走去。

“那个,”阿荣大声道,“领班,你很擅长烧鱿鱼吗?”

“嗯?”何之山停住脚步侧过头来,露出讥讽的笑容,“你觉得我不擅长什么呢?”

身影消失在门外,安东才拍着胸脯叫道,“阿荣你真是要死了,何师兄这样笑容好可怕的啊。”

“你这问题肯定让他不爽,”陶星明也接着说,“他是那种特别自信的人,最讨厌别人有质疑了。”

“吃饭吃饭!”封一帆举着筷子道,“你们别吓唬阿荣了,没那么严重。”

几人簇拥着坐下,安东帮阿荣盛了饭,突然道,“最近何师兄都不跟我们吃饭了,很忙的样子啊,有时候接电话也神神秘秘的。”

“人家现在特殊阶段嘛,”陶星明不以为然地说,“白媛媛怀孕四个多月了,他还不一天上上下下伺候着,听说孕妇的口味最难将就了。”

“时间真快啊,”封一帆感叹道,“不过我真的很难想象他那张棺材脸抱着婴儿是什么样……”

众人同时打了个冷战。

下饭菜就是刚才各人的成品,送去品尝的毕竟是小份,留下的足够他们当午餐并且互相评价了。

黎向荣虽说不亲自杀生,但是对吃现成的荤菜毫不手慢。妈妈对他的要求是不造杀孽,佛教里大概有个说法是“不看动物临死的惨状,不听它的惨叫,它不是为自己而死”就算是三净肉了,吃之无妨,再说从小到大,鸡脚鸭翅酱肉之类早吃得他烦透了。

除了醉蟹,阿荣吃其他的菜都很欢快。

陶星明忍不住问怎么不尝他做的螃蟹,阿荣吞吞吐吐地说过敏不敢吃。

但他在吃鸭肉虾仁鱿鱼的时候,心里依然有点小小的不适。

每天在市场上、在厨房里,他见过的杀戮的确已不计其数。

“嗯?”吃掉一颗黄花菜,封一帆轻声问道,“除了火锅,我还从未吃过用菌汤煮的鱿鱼,这个藕粉的味道还是很逼真的啊。”

“跟真鱿鱼没有可比性吧,”黎向荣恹恹说道,他才尝了何之山的作品,的确无可挑剔。

“这又有什么好比的呢,”封一帆不解地看着他,“假的就是假的,没人要把它当真,造型而已,味道好吃就行啦。”

“真的好吃么,”阿荣实在是没有自信,自己夹起一颗总觉得索然无味。

“我想这个做法的真鱿鱼肯定不怎么好吃,所以还算不错吧,”封一帆斟酌着用词,“要不我试一下用菌汤煮个鱿鱼看看?”

“豆瓣酱的味道已经调整了菌汤的味道,”陶星明说,“这个做法真是巧妙,独特之处在于藕粉对于造型和口感的作用,调味辛辣,余味鲜甜,最重要的是够有创意。”

“以何师兄的功力而言,你们不觉得他今天的态度太敷衍了吗?又是迟到,又做这么大众的菜,”安东插话道,“他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最近几天是有点怪,不过可以理解嘛,”陶星明打着哈哈,“烧鱿鱼也需要功力的,别乱说话啦。”

“不对,我看他和步少爷不太对盘,”安东坚持说道,“他们两个一起在的时候总是气氛不太好。”

“得啦,你以为下一任家主和下一任主厨不和?”封一帆冷笑道,“真要如此,你就早点另谋出路吧。”

黎向荣呆呆地扒着饭,回忆道似乎的确是从来都没见过何之山和颜悦色的样子,对自己说话尤其严厉,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太弱的缘故,难道是连带着对步朗尼不满?

嘴巴里的鱿鱼一下子很苦涩。

25

25、23 …

23.

步朗尼很生气。

吕大师傅吃了一口黎向荣做的素鱿鱼,只说了一个词,“不行。”

水准还不够上步家的餐桌,阿荣还算不上步家的厨师。

不管阿荣私下里多么努力,不行就是不行。

步朗尼努力深呼吸了几下,看了看并不发话的父亲和气定神闲的师傅,咬着牙问道,“要怎样才行?”

这道素鱿鱼从造型到口味,从创意到工艺,以步朗尼看来,并不比其他任何人差劲,尤其和那个傲慢自大敷衍了事的何之山相比。

“师傅是觉得鱿鱼的口味不够真实吗?”师傅并没有及时回答,步朗尼忍耐着说,“把这道菜和真正的烧鱿鱼比较,那当然不公平。”

但是那碟真鱿鱼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任何一个厨师练习几次都不会做得太差,以何之山的能力而言,更是信手拈来。

“朗尼是觉得之山没有用心吗?”师傅悠然反问道,轻轻放下筷子,抿了一小口竹叶茶,“鱿鱼本是平常之物,所以随便做做就行了吗?”

步微忍不住叹道,“朗尼,你先仔细尝尝你何师兄的菜吧,别太先入为主。”

既然爸爸这样说了,步朗尼闷闷得夹起一块塞进嘴巴里。

何之山做的菜他吃过无数次,因为习惯而并不觉得有什么独特之处,以步朗尼的生活来说,“美味”已经不是食物的好评,而不过是基本属性。

除了老爸亲手下的面条和高中三年的学校餐厅,他基本上没有吃过难吃的东西。

让他评价何之山的这道菜,评语也仅仅是:刀工精湛,色彩艳丽,香嫩可口。这些词汇,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大概是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主厨苦笑着问他,“如何?”

还不等他说出那几个形容词,主厨又说道,“朗尼,试着想想自己只是个食客,在一个顶级饭店里品尝它,满意吗?”

步朗尼皱着眉头凝神思索,却无法身临其境。

步微又给他的味碟里放入一根黄花制品,“你再比较下。”

步朗尼机械地咀嚼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以来得起步家的饕客来评价,哪个好吃哪个平淡一目了然。

食客在乎的只是好不好吃而已。

造型、摆盘、创意都只是好吃的附属品,一道菜做的再花哨新奇,只要味道不够好,就算失败。

色香味意形,判断菜肴的基本五点,其实只有“味”一点最重要,建立在“味”的基础上,其他属性才有意义。

强调色彩繁复雕工的冷菜不过是充做场面的看碟、堆砌豪华食材的做法也不过是庸俗的炫耀、故弄玄虚的烹饪方法、强调功能性的调味品、都不是食物的本质。

想一想:雕成花篮的萝卜能有多好吃?冷冰冰的火腿摆件能有多好吃?整张桌子全是鸡鸭鱼肉浓油赤酱能有多好吃?莫名其妙的药材搭配出难以形容的怪味能有多好吃?

无数人把在顶级餐馆里挥霍当成了自己身份财力的象征,而不被真正欣赏的食物都成了废品。为了迎合那些人,厨师们只能用奇形怪状的东西告诉说“你们吃的东西是新奇的是独一无二的是昂贵的,所以不要管好不好吃了。”

步家不要那些丧失味觉只看得见价格的人。

步家菜只给懂得美食的人品尝。

步微笑着看看儿子,“你现在也学了很多做菜的知识,谈谈你师兄这菜吧。”

略一沉吟,步朗尼答道,“鱿鱼切块反面用直刀法剞十字花刀,正面用用斜刀法横片进一字花刀,再切成丝,下入沸水内烫成菊花形,再用冷水过凉,沥干水,放入葱姜汁、精盐腌一下,再挤水,拌入干淀粉,摆放盘中。中间用虾茸镶嵌,撒了火腿末,用六成热的熟猪油滑熟,用鸡汤、盐、米醋、胡椒粉、湿淀粉炒汁,做法严整规矩、调味传统。”

“是合格的步家菜,”步微语重心长的补充道。

“但是……”步朗尼迟疑着。

“但是,不是应该用来考试的菜品。”主厨低声说,“朗尼,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用这种常规月考促进厨师们创新,所以对何之山交出这样的常规菜感到不满,你觉得他明明有实力认真对待,却满不在乎地敷衍了事,你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吗?”

老人严厉的眼神紧紧锁住年轻的继承人,“我知道你现在很努力,全心都是怎么让步家更好,朗尼,有时想也想一想,步家不仅仅是你的,也是我们所有人的。”

步朗尼的脸一下子红的发烧,师傅的这番话命中靶心,他一边在尽量塑造自己的东家地位,一边却还在依赖别人的宠溺。

步微轻轻拍了拍的肩膀,安慰道,“儿子,别想太多,记住师傅的话就好。”

师傅的意思是,你把自己当老板,把厨师只当雇员的话,那么大家也不好像以往那样当你是晚辈和朋友。

老板怎么对待雇员、雇员就怎么对待老板。

为什么古代夺得江山的皇帝都会对忠心耿耿的臂膀下狠手?因为越是熟识,越不能容忍权威受到挑衅。

为什么有那么多交情很好的朋友联合创业之后,很容易就分道扬镳?因为朋友和合作者的角色是不一样的,彼此对感情的取舍也是不一样的。

几乎把一生都奉献给步家的主厨淡淡说道,“朗尼,你不要任性。”

这句话令步微都低下了头,目前的家主任性了几十年也没觉得自己过分,但自己儿子受到告诫却让他很是惭愧。

刚想要说点什么缓解尴尬,主厨又说,“多向你爸爸学学,要给别人足够的宽容和信任,我想你以后一定会做的更好。”

说罢,吕永施施然地转身走了,留下步家父子大眼瞪小眼。

“爸爸,我是不是真的,挺过分的?”垂下眼睫遮住幽暗的碧绿瞳孔,步朗尼郁闷地问道。

一向从容淡定的儿子受到打击,老爸也有点心有戚戚焉,想了想说,“我不是个好榜样,说起责任心和热情,你都比我要好得多,但是也许过犹不及吧……”

“你的散漫把他们惯坏了!”步朗尼大声说道,“你从来都不怎么管厨房的事,你不懂做菜、你不管主厨怎么教徒弟、你不上市场、你也不关心每个厨师的个性和想法!他居然叫我学习你的宽容和信任?他是看我呆在厨房碍手碍脚吧!”

雪白的脸蛋涨得通红,绿眸里射出凌厉的视线,步朗尼站起身来俯视着已露老态的父亲,“有句话叫一朝天子一朝臣,吕大师傅他不可能把我放在眼里,对不对?”

悠闲地摊开双手,步微无奈地笑道,“怎么,太子爷见不得我这昏庸无能的样子?”

“爸爸!”骄傲的继承人低声吼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朗尼,你长大了,而且你一向冷静聪明,从小到大都让我自豪,”被质疑的老皇帝抚慰着暴躁起来的儿子,“但是你毕竟还这么年轻,你还需要更多的锻炼,步家以后成为什么样子都要靠你的控制,我和吕永,终归会完全退出。”

“我们这个时代一旦终结,你会怎么办?”父亲凝视着儿子的眼睛,“你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你觉得谁能成为你的将相?”

阿荣……步朗尼在心底默默答道。

心思被父亲看穿,步微循循善诱,“只有一个人就够了吗?哪怕这个人不被现在的太傅承认?”

不被吕永收为弟子,就学不了真正的步家菜,也不可能做常驻在步家的厨师,更不会成为步朗尼倚重的股肱。

深吸一口气,步朗尼说道,“要么让吕大师傅正式收阿荣为徒,要么我全面改革目前的惯例。”

“步家厨师流传上百年,要改革并不容易,这一点上我也不支持你改,因为我不相信你能改好。”步微露出难得一见的冷冽神色,“至于让黎向荣拜师,你去问问他们当事人再说吧。”

任性,果然还是任性。

从溺爱儿子的父亲角色暂时脱离,回想吕永的评价,步微不得不承认,少东家的某些做法的确偏颇无理。

把个人的身份都回归整理清楚,以当代家主观察继承人的角度来看,步朗尼要成长的道路还很长很长。

才能贫乏只会依靠忠臣的国主与雄心勃勃想要再拓疆土的王子,纵使感情再好,理念上的冲突也难以避免。

目送儿子离开视线,步微捧着茶杯反省,步朗尼现在的性格,对步家来说真的合适吗?

从小灌输他继承人的意识,让他背负起自己逃避过的至今也弃之不顾的责任,对于这个有一半欧罗巴血统的儿子来说,是什么样的人生道路呢?

很明显,今天吕永也生气了。作为几十年的老朋友,步微当然明白吕永生气的不是步朗尼那些幼稚的逞能,而是对自己视而不见不负责任的不满。

吕永用培养接班人的方法教导着何之山,却要接受步微和步朗尼天差地别的现实,那么这个为了第二个步微准备好的严谨细心一丝不苟的何之山,怎么会是独立成型的步朗尼的忠臣良将?

何之山有卓越的技艺、充足的才能、近乎苛刻的个性和严明不失弹性的处事风格,也许还有一点好奇和野心,他不适合充满自我意识、强势高傲甚至独断专行的步朗尼。

十几年来,步微没有关注过何之山是如何成长的,等他长成大半个吕永二世时已措手不及。

同时把自己看成是步家顶梁柱的未来主厨和未来家主,怎样才能同心合力?

步微不禁嘲笑自己想得太远,这不符合他完事顺其自然的风格。

他第一没有忘记何之山要求参加厨艺大赛而被吕永禁止。

第二黎向荣已经明确拒绝拜入吕永门下。

所以亲爱的儿子啊,这些都是你要考虑的事情啦,老爹我还是悠哉乐哉享享清福吧。

26

26、24 …

24.

步朗尼觉得自己应该对黎向荣说声抱歉。

擅自带他来到步家,别说重用,连最起码的认同都没有给他,把平和认真的朋友扔进陌生尖刻的环境里,只是一味地向他提要求,却无法给出任何回报。

被用“任性”评价的小少爷思来想去,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过分,也许很多做法已经伤害了师傅他们,但最该接受到歉意的,是黎向荣才对。

就算不在步家,阿荣也会在曼殊院过着快乐的生活,凭他的天分和刻苦,一定也会成为优秀的素斋厨师,几年后可能经营有一家独特的小店,过他自由自在的人生。

而现在呢,名义上呆在步家这样顶级的餐馆,却做着最繁琐最低级的工作,所有努力都不被认可,活得战战兢兢如惊弓之鸟。

这里随便哪个厨师都能对他颐气指使,都能嘲笑他看不起他,步朗尼一直在暗中期盼他能更加坚强,然而设身处地,那种难堪的境况又是多么残忍。

在水平相等的人群里,受到欺负或者打压只会产生愤怒和反抗,这样的情绪反而可以促进个人的上进心,但是在等级相差太远的环境呢?被轻视的人根本找不到可以证明自己的方法,因为上位者根本就不在乎你对不对,你的要求你的努力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的黎向荣在吕永眼中就是如此。

步朗尼终于明白了吕大师傅说“不行”的含义。

他想起之前他曾豪情万丈地告诉朋友自己要怎么让步家继往开来,且不说那些话有多少能实现,即使有心附和,阿荣又有什么样的资格来参与他的未来?

步朗尼给不了的未来。

“乖儿子~怎么不开灯?”步夫人按开玄关灯,发现暗黑的客厅一角有个淡淡的人影。连续按动几下让整座房子灯火通明,儿子厌倦地用手遮住眼睛。

顾不得换下衣服,凡妮太太赶紧走到儿子身边,那扬起来的脸蛋毫无血色,嘴唇干裂。

担心地摸摸额头,一片冰凉。

“妈妈,回来了。”有气无力地打了招呼,步朗尼从斜坐着的飘窗窗台上跃下,“我去睡了。”

“哎哎,等等,”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腕,母亲连声询问到底怎么了。

“有点累而已,没事。”儿子只是敷衍地回答。

“没事陪妈妈呆会儿,”将手中的小盒子塞给对方,凡妮笑道,“今天的试验很成功哦,我给你带了点心,拿碟子去。”

慢吞吞地接过纸盒,步朗尼只得去找餐具,等他拿了托盘出来,母亲已经贴心地斟满了两杯透明的酒液。

“卡布基诺蛋糕,很好吃的哦,”凡妮眨眨眼睛,“现在喝咖啡就睡不着啦,将就喝点白葡萄酒吧。”

清澈的酒液闻起来清香,喝下去却酸涩。

冰凉地慢慢渗入喉咙,

整个口腔被未成熟的果皮滋味侵袭,比起红酒的浓醇血香似暗夜迷惑,白酒青涩明快如晨曦初露。

全部咽下去之后,才感觉得到若有似无的甜蜜。

把叉子刺入柔软的淡褐色蛋糕,方块上方覆盖着柔滑的白巧克力霜,撒上一撮苦苦的咖啡粉,交织着又苦又甜的诱惑。

步朗尼无奈叹道,“妈妈,这大半夜的你还敢吃这个。”

脑袋被拍了拍,母亲装出生气的样子,可惜明亮的绿眼睛中流露着笑意,“还不是为了安慰你这臭小子,消沉什么呢?暗恋上谁了吗?”

一联想到这种可能性,为儿子的不开窍苦恼许久的母亲一下子兴奋起来,“是不是联谊看上哪个女生了?想不想去约会啊?”

儿子用“懒得理你”的眼神回应,但还是对付不了母亲的八卦精神,怏怏答道,“吕大师傅啦,关于店里的事情。”

“唉,”母亲有些失望,“你还这么小,应该好好享受青春,别想太多啦。”

“其他母亲会觉得儿子懂事很欣慰吧,你却想叫我去寻欢作乐,”挖起一口蛋糕填进嘴巴里,几乎凝固成实质的香醇像礼炮般猛然炸裂,视线摇晃着涌动出一圈圈彩虹般的余韵。

“这蛋糕!”惊讶地指着碟子,步朗尼看着妈妈,晶亮的绿眸光彩绚烂,如流星闪耀。

对儿子的反应很是满意,母亲啜饮着酒液,得意笑道,“我改进了配方,下午反复做了好几遍,终于做出想要的那个味道了。”

凡妮在法国的时候就是优秀的烘焙师,在咖啡店工作中认识了步微,嫁过来之后就开设了自己的西饼店,继续着喜爱的事业。

只有全心全意的热情,才能不屈不饶的前进。

凡妮太太的西饼店不仅是本城蛋糕爱好者的圣地,她本人也常常受邀为顶级餐会准备甜品。

步家菜有时也需要甜点,以前是传统的中式点心,凡妮的手艺足够颠覆传统,自然也会偶尔露一手,让客人们惊艳。

在这样的水准面前,谁也不能否认她的作品。

步朗尼用舌头将白巧克力压在上颚,感受那浓滑的滋味丝丝散开,含糊地感叹道,“实力才是唯一的证明。”

只有等到黎向荣的菜品到达如此程度,才能让别人不敢否定。

纯粹的实力,不关乎任何人任何关系任何途径。

说是陪儿子吃,看到儿子陶醉的脸就很满足了的母亲悠闲地喝完了酒,“吃点好吃的心情会好很多吧,藏好其他两份哦,别让你爸找到,哎,可惜朗宁下周才能回来,他最爱吃巧克力了。”

“我说朗尼,你也该去法国看看外婆和舅舅他们才对,”母亲轻声说道,“假期是拿来享受的,不要太拼。”

一个劲地拼命,自顾自地想法,很容易陷入误区,而失去享受本身的乐趣

。母亲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把隐忧全部说出。

“嗯,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去吧,妈妈。”步朗尼爽快地笑道,“年底累死爸爸好了。”

哈哈哈,母亲俩相视而笑。

“对了,妈妈,”步朗尼咬着叉子迟疑着说,“我有点难过。”

“嗯?”知心母亲摆出认真的神色,示意儿子可以畅所欲言。

“我觉得,我对不起我的朋友……”步朗尼斟酌着用词,“我以为是为他好的决定,未必让他快乐吧……他会不会很怪我。”

“除非你真正喜欢一个人,才会下意识地为他好,”母亲一针见血地说道,“否则任何为他好的做法都不过是你为自己着想的借口。”

“什么……”步朗尼吃惊地看着她,为这个结论瞠目结舌。

母亲高深莫测地一笑,“自己想想就明白了,不早了,该睡觉啦。”

“我不明白,”儿子固执地低语,“我还不想睡。”

“那就出去夜游吧,”母亲优雅地撩撩头发,“要找乐子的话,确实还早呢,要不要零用钱?”说着就去拿钱包。

步朗尼满头黑线,随手拿过母亲丝毫未动的蛋糕碟,“你快上楼吧,我带蛋糕给阿荣吃!”

“哎?”凡妮眼看他快手快脚地装着盒子,转眼就穿鞋出了门。

黎向荣,凡妮在心底一个字一个字念叨,好像是儿子有史以来最重视的朋友吧。

几近凌晨的夜风柔和凉爽,抬头遥望星空,和那个醉酒的夜晚几近重合,步朗尼一直走到黎向荣的漆黑的宿舍楼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是不是太晚了呀。

提着蛋糕盒子,前后徘徊了几步,那扇窗户向外敞开,一丝灯光一丝声音也没有,阿荣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步朗尼踟蹰着不知该不该上去敲门把人叫醒,放下蛋糕说句晚安就走。

那样的举动很怪异吧,但他如罗密欧般彷徨于楼下仰望窗台,似乎也称不上合情合理。

除了晚安之外,再说一句抱歉。

也许黎向荣会睡眼惺忪地问他为什么而道歉,第二天就会把这段半梦半醒的回忆当成错觉;也许阿荣一直在等待他的解释或是最终要给他一个自我的决定。

以前他想留下,他叫他留下。

现在他是否还能坚持留下,成为他以后最坚定的支撑?

如果叫阿荣哀求着也要拜吕永为师,会不会太过分太自私?

姑且不论吕永答应,其他人是否能顺利地接受新的师弟、新的同伴、新的竞争者。

步朗尼在清凉的夜风中忐忑,殊不知此时的室内,黎向荣正在跟真正的师傅谈论着同样的话题。

——师傅,我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我挺喜欢步家的,但是其他厨师不一定喜欢我啊。

——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离开吧。

——

我在想,步朗尼,他也挺希望我留下来的吧。

——哦?他是你什么人?徐疾戏谑地反问,——你是为了他才想留下来吗?

——阿荣,徐疾难得用认真的语气说道,——如果你不是真心想在步家成为好厨师,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别人的话,我们不如回曼殊院。

——师傅?你不是好不容易才等到出来的机会?

——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做什么事,我现在这个样子,对前尘往事也毫无留恋,一切随缘而已,你不用多想。

——在步家学了很多,我想留下来,成为一个好厨师。

——步家也许并不适合你,徐疾淡淡说道,——你只能做素菜,就不可能在这种餐馆成为好厨师。

——你的道路很长,做好每天的事,再多想想以后你真正想要什么。

师傅语重心长,弟子茫然无措。

步家不适合我,我不适合步家。

步家不想要我,我不学步家菜。

那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胶着几天吧……

阿荣太温吞了,矛盾很快就要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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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