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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谢霖这一日在宫中听了如许轶事密闻,下半晌便早早告假出了宫,本欲回到家中说与谢苇,不料到家一看,却是不见人影,金宝亦说不清大爷去了何处,便只得在房中枯等,混混沌沌间倚在堂屋那张罗汉榻上睡了过去,待听到动静醒来,已然是日头西斜,一睁眼,只见房门开了又合,谢苇身披大氅,怀中抱着件石青色蜀锦外袍自外头迈步进来,那袍子上沾了一片泥水不说,上头还黏着些枯草,也不知在哪里滚过。

第二十三章

谢霖这一日在宫中听了如许轶事密闻,下半晌便早早告假出了宫,本欲回到家中说与谢苇,不料到家一看,却是不见人影,金宝亦说不清大爷去了何处,便只得在房中枯等,混混沌沌间倚在堂屋那张罗汉榻上睡了过去,待听到动静醒来,已然是日头西斜,一睁眼,只见房门开了又合,谢苇身披大氅,怀中抱着件石青色蜀锦外袍自外头迈步进来,那袍子上沾了一片泥水不说,上头还黏着些枯草,也不知在哪里滚过。
谢霖揉揉眼睛一翻身坐起,「你这是打哪儿回来,这袍子怎的这般腌臜?」

谢苇见他睡眼惺忪,左颊被引枕硌出一片红痕,还粘了几根头发,伸手过来给他拂了,「前几日把袍子丢在了外头,今儿个去寻了回来。」

谢霖尚还记得他说那袍子丢在了四海镖局校场里,不由奇道:「四海镖局仆役恁多,怎的也没给你拾掇干净,这般脏着便拿了回来?」

谢苇那日不过随口撒了一谎,这时露出破绽来,便也不好再瞒,支支吾吾交代道:「倒也不是丢在校场里,那日我撞见雍钰堂出城往净慧寺拜佛,一路跟在后头,他家马车甚快,我穿着外袍施展轻功不便,便半路脱了丢在道边。那日心急,也不记得到底丢在哪里,寻了这两日才找回来,原来是落在一处草窝里,万幸不曾被人拾了去,回来浆洗一遍也就是了。」

他不说此事也便罢了,说到竟是跟了雍钰堂一路,谢霖心中倏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再一想今日雍钰堂那般风采,还有那晚谢苇言辞神态,不由沉了脸色,盯着他问道:「你心心念念惦着这人,到底是报仇心切,还是旧情难忘?」

谢苇初时只觉诧异,再一细看谢霖神色,心里登时咯噔一声,暗叫不妙,脸上不由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心念电转间,赶忙笑道:「你这是怎的了,胡言乱语些甚么?我自是惦着报仇,甚么旧情,这又是从何说起?」

两人同床共枕数年,他这一丝神情变幻又哪里逃得过谢霖眼去,这一下更坐实几分心中猜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腾地起身,道:「我今日在宫中看见雍钰堂,好一个风采翩翩的玉郎君,你俩自小一道长大,同起同卧,除了兄弟之情,敢说再没别的心思?你俩这等情分,哪里是我比得上的,若不是他贪心不足,只怕今儿个跟你双宿双栖的便是他罢?」

谢苇少年时情思初萌,守着雍钰堂这样一个姿容出众又善解人意的师兄,倒当真有过一段不清不楚,只是时过境迁,早已抛诸脑后,这几日回想起来,亦不过偶作怅惘,更多却是气恼愤恨。这等旧事,他并非有意隐瞒,不过不知怎的,心中只隐隐觉得不叫谢霖知晓的好,免得徒增事端,至于何等事端,却也说不大清楚,故此那晚言语间便含混了过去,不防因心意难平,言辞中到底露出些端倪,叫谢霖落在心上,着了痕迹,今日又撞见这一桩桩一件件,便忍不住发作起来。

谢苇原就心虚,这时被点破旧情,登时现出些窘色。

谢霖本是诈他一诈,若谢苇矢口否认,也便罢了,但眼下见了他这模样,愈发笃定无疑,一时心中也说不清是个甚么滋味,要说他与雍钰堂情好之时,尚无自己甚事,之后两人反目,只见谢苇惦念报仇一事,倒也不曾有意重修旧缘,这火气何来自己也觉莫名其妙,却总归是心里大不舒坦,然待喝破此事,之后是该哭该骂,却也没了主意,愣愣地看着谢苇好一会子,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垂了头,再不言语。

谢苇不防他嚷过两句便没了声,只垂头丧气坐着,也不知是生气还是伤心。他几时见过谢霖这般模样,只当是因自己瞒了此事才惹得他不悦,也自慌了,丢了手中外袍,在一侧坐下,好声好气道:「我年轻时识人不清,他又生得一副好皮囊,我一时头脑糊涂,确也……确也被其所惑,有过……那么几遭……,只是晓得他真面目后,哪里还有这等心思,甚么情分,早就烟消云散了。那晚没同你说,实是觉得无颜开口,绝非有意相瞒。」

谢霖听他说得吞吞吐吐,斜睨一眼,冷笑道:「恁般标致出众之人,才只几遭?你倒也忍得?」

谢苇讪讪道:「他身为宗室,心高气傲,岂是甘愿雌伏之人,我亦不肯屈居人下,是以从来只是略作厮缠,始终未曾入巷,哪里能同你我这般如胶似漆。」

谢霖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谢苇晓得他从不是不讲道理的性子,今日自己已将旧事和盘托出,怎的谢霖仍旧不依不饶,正自纳罕间,忽的福至心灵,探过身去看了看谢霖神色,嘴角便扬起一抹笑来,问道:「霖哥儿莫不是吃那姓雍的醋罢?」

谢霖顿时回头嚷道:「胡说八道。」话音才落,自己也纳过闷,一张脸火烧似红了起来。

谢苇一怔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乐得几要直不起腰来。谢霖恼羞成怒,一把将他推倒在榻上,双脚一跨骑了上去,照着身上一顿乱捶,「笑笑笑,有甚可笑?似你这等贪图美色被人坑骗的呆子,倒来笑我。」

谢苇双手护在脸前挡了几下,一面笑一面道:「莫要打脸,明儿个还要出门见人。」待笑够了,一手捉住谢霖一只拳头,「打这半晌,不觉累吗?且歇歇,等养足了力气再打如何?」

谢霖拳脚上哪里是他对手,气咻咻的只是挣脱不开。

谢苇见他怒气犹自不消,只得一叠声求饶,又再三哄道:「我如今已晓得雍钰堂为人,凭他如何俊俏,单只那份口蜜腹剑的恶毒心肠,便叫人避之唯恐不及,与我们霖哥儿提鞋也不配,我守着你这样一个宝贝,欢欢喜喜过日子尚且不及,难不成还去惦记他那等蛇蝎之辈。」

谢苇自来讷于言敏于行,两人虽情好弥笃,却极少对谢霖说这等甜言蜜语,此时也顾不得了,好话不要钱似往外倒,甚么「此生唯你一人」、「如若相负,天打雷劈」都说了出来,直说得口干舌燥,谢霖方消了气,却是按下心中欢喜,依旧板了脸,盯着他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没人逼你,我只当成真话,日后可不许反悔。」

谢苇点头不迭,抱住他道:「自然当真,决不反悔。」

谢霖心花怒放,脸上便露出笑模样来。

谢苇见雨过天晴,终于松出一口气。

闹了这半晌,天色已然黑了下来,谢霖起身去点起烛火,不多时,金宝送了饭过来,两人欢欢喜喜吃了,饭后吃茶消食,谢霖方省起尚有事没说,遂将与余鏊闲聊时听来的话讲了一遍,道:「那收录诸般密件的库房便在兵部衙门后院,雷震子图样亦在其中。半年前兵部尚书突发心疾,请太医救治,我倒曾去衙门中转过一遭,看见那后院门口有七八个兵丁把手,也不知里头又是怎生情形。」

谢苇略作思量,道:「如今雍钰堂身上藏着的那份一时半会儿寻它不着,这兵部密库里的一份倒可先拿回来。我明晚便先去兵部衙门转上一遭,探探深浅再说。」

谢霖闻言,一颗心登时提起来,却也知此事不便劝阻,只得嘱咐道:「务必小心,若有甚不对处,只管先逃得一命回来再作打算。」

谢苇一笑,「我自晓得。」

翌日晚上,谢苇换过夜行衣,伺到三更天,悄没声儿的出了门去。

谢霖坐在床上,自是担心的睡不着,捡起本医书,翻了几页,无奈着实看不下去,便丢了书,瞪着烛火发呆,直待到四更漏尽,忽听房门吱呀一响,谢苇从外头闪身进来,摘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张笑脸来。

谢霖见他平安回来,先松出口气,旋即跳下床来,追问,「如何?」

谢苇含笑不语,拉他在桌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叠折了几折的纸来,往谢霖面前一晃。

谢霖哪里憋得住,一把抢过纸来展开,见是三尺方圆一张白宣,上头绘了数十机关部件的图样,顶头处端端正正写了「雷震子」三字,登时喜得叫出来,「这是得手了?」

谢苇倒出杯茶来润喉,一口灌下,方道:「这密库院内院外各有一队兵丁把手,原没那般容易进去,却不知这些人晚饭吃的是甚,竟有近半腹泻不止,只顾得往茅厕跑,守卫当真松懈的很。我撬开库房后窗进了屋子,见里头尽是上了锁的柜子,那锁头俱是精铜打造,等闲撬它不动,正觉灰心,不想一旁还有两具书架上散放着不少图册,无遮无掩,落了一层灰,想是兵部诸人觉得上头东西无甚要紧,故此不曾锁起来,这张图便在那架子上放着,略翻了翻便寻着它,当真是鸿运当头,祖宗保佑。」

谢霖亦是喜不自胜,待要再细瞧那图样两眼,忽地想起谢苇先父遗命,赶忙把图收了叠好,交还谢苇手中,嗔道:「既然得手,说一声便是,何必还拿出来,你家规矩,这图原不是我能看的,快些收好才是。」

谢苇噗嗤一乐,「先父只说不准示之外人,你算哪门子外人。」一转手,重又塞回谢霖手里,「咱家贵重物事俱是你收着,这图也交你收好。」

谢霖忍不住便弯了唇角。

谢苇见他眉眼弯弯,心中痒痒,一把抱起谢霖扔到床上,手一挥,烛火便即灭了。

谢苇拿回兵部那一份图样,之后接连几日去酒楼茶肆那等热闹之地打探消息,见平京城内始终太平无事,兵部也不曾传出甚失窃的风声,暗自揣测必是无人发觉此事,渐渐放下心来。

转眼间,年节已至,两人今时不同往日,一个御医,一个镖头,平日里交好的师友同僚便不下数十个,又有漕帮谢汀兰一行,光是采买年礼便足花去数日功夫,之后挨个上门拜望,又是一通折腾,连带着金宝亦跟着两人跑细了腿,直待除夕那日方消停下来,谢霖给程贵父子发了过节的赏钱,便同谢苇关起门来过节守岁。

两人乔迁后这还是头一遭过年,以往那宅子破旧逼仄,过年时因怕火星崩落走了水,不过放挂鞭应景罢了,今年既是地方宽敞,谢霖便提早买回一堆烟花爆竹来,吃过了年夜饭,与谢苇打双陆做耍,待子时一到,忙不迭去院子里点那爆竹。

金宝还是半大小子,也是个爱热闹的,跟着谢霖跑前跑后,耍了个痛快。

此际平京城中漫天火树银花,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谢苇忍不住也去凑了个热闹,挑起一挂长鞭点上,等五两银子买来的那一堆花炮俱化成了烟,方拖着谢霖回屋歇下。

除夕之夜两人睡得恁晚,翌日早上便均高卧不起,眼瞅着已是巳时,谢霖方懒洋洋伸个懒腰,眼却仍旧未睁。谢苇也是醒了,正要起身去耍上一通拳脚,忽听院里蹬蹬蹬一阵脚步声,旋即听金宝敲门道:「大爷,二爷,可醒了?」

谢苇只当他送饭来,一面披衣,一面道:「都甚么时辰了,早饭不吃了,待晌午再端了送来。」

却听金宝道:「大爷,咱家门外来了两位相公,说是来寻一位雷霆雷公子,小的说咱家没这人,叫他俩别处寻去,这俩人只是不走,现就站在外头,可怎么打发?」

谢霖此时也睁了眼,两人一听,同时愣住,对视一眼,腾地坐起身来,一面七手八脚穿衣着鞋,一面嚷道:「快将人请了进来,莫要怠慢。」

金宝答应一声去了,谢霖谢苇整好衣冠,急匆匆往前院走,到得正堂门口,已可听见里头说话之声,一人道:「你家主人当真不是姓雷?」

谢苇听见这语声,鼻子便是一酸,止不住心怀激荡,一把推开门,道:「大师兄。」

这厅中除金宝外,另有两人,一个年约五旬,面容和蔼,虽只一身粗旧布袍,却是恂恂儒雅,并无半点武人之风,倒像位举馆的先生。另一个年岁与谢苇相仿,眉目深重,蜂腰猿背,挺拔如松,比不得谢苇俊美有加,却也极见英伟,这时见了谢苇,失声惊道:「小师叔。」

那老者亦从座中起身,紧走几步,握住谢苇双臂,欢喜道:「三弟。」

这两人正是神兵谷主云澄心的首徒贺长峰,并贺长峰的徒儿汪展鹏,时隔十年,众人于谢苇生死不知,如今重又聚首,欢喜感叹之情自是难以言喻,便连稳重如贺长峰都红了眼圈,一手拽住谢苇不放,一手去拭眼角泪水。

谢苇自幼抚于贺长峰膝下,名为师兄弟,却实是亦兄亦父,于这位大师兄敬慕爱戴之情,并不亚于恩师云澄心,此时见大师兄喜极而泣,自己亦是把持不住,落下泪来。

谢霖见二人相对而泣,忙从旁劝慰道:「久别重逢,乃是喜事,大哥怎的倒哭上了。大年下的,原该欢欢喜喜才是。」又吩咐金宝去沏茶上果点。

贺长峰久历风雨,一时情难自禁,须臾便即镇定下来,仔细打量谢苇一番,只觉十年未见,这位小师弟褪去青涩稚气,风采更胜当年,不由点头嘉许,再去看谢霖,问谢苇道:「这位便是你信中所提义弟?」

谢苇道:「正是。」一把拽过谢霖,「这便是大师兄。」拉着他齐齐跪倒在地,向贺长峰磕头行礼。

贺长峰还了半礼,扶二人起来,一旁汪展鹏又过来与二人相见行礼。

一时厮见完毕,金宝奉上茶点,几人方落座说话。

贺长峰道:「谢天谢地,可算找着了你,这十年来,师父他老人家日夜惦念,那日接着你书信,得知你尚在人世,可不知有多欢喜。」

谢苇道:「师父他老人家身子可好?」

贺长峰含笑点头,「好得很。」

谢苇又问:「大师兄同诸位师侄也好?」

贺长峰一一答了,随后肃然问道:「三弟,你信中所言俱是真的吗?」

谢苇回道:「此等大事,小弟岂敢有半分胡言欺瞒。」遂将当年事件前因后果又详述一遍。

那信中所言毕竟有限,贺长峰只晓得雍钰堂为得雷震子戕害三师弟,于其中细节到底不大清楚,如今听了谢苇亲口所述,自然再无疑虑,听到雍钰堂搜检雷家堡旧居,已然心中大为恼怒,待晓得雍钰堂为夺雷震子图样狠下杀手,更是气愤填膺,只是他年事渐高,愈发喜怒不形于色,方才喜极而泣已是忘情,这时便神色淡淡的,冷声道:「雍钰堂身为宗室,功名利禄之心,本不比咱们这等山林野人淡泊,当初若非为着安王颜面,原也不该将他收入门下,如今他既做下这等残害同门之事,那咱们也不必再念甚香火之情了。」

谢苇听他如此说,已知这位大师兄立意要清理门户,便道:「此事可要禀过师父?」

贺长峰道:「我与展鹏出谷之前,师父已然发话,若此事属实,便无需顾忌,只是雍钰堂身份贵重,便是出手,亦是神鬼不知的好。」

谢苇想一想,道:「他此行上京贺寿,太后寿宴一过,必然返回淮阴,路上动手或可避人耳目。」

师兄弟俩商议既定,便转而说起旁事,谢苇将落水之后如何获救,寄居妙春堂,莫氏父子因何远走他乡,两人又如何改名换姓至京城谋生,报仇雪恨,而后撞见雍钰堂,记忆失而复得一一道来,只是略去二人情愫并谢霖身世不提。

贺长峰初见谢霖,觉这年轻后生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只当是位出身富贵的文弱相公,却不料竟有这样一番际遇,不由刮目相看,温声赞道:「三弟能得你这样一位义弟,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谢霖心知谢苇对这位大师兄敬重已极,不免亦是恭敬有加,道:「贺兄谬赞,我能得大哥相伴,才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几人这般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午时将过,谢霖谢苇尚不曾用过早饭,这时肚皮先后咕噜咕噜叫唤起来,方自惊觉,谢霖道:「看我这般糊涂,竟忘了叫厨下备饭。」连连道罪,便去厨下吩咐程贵做饭,又叫金宝去将后院东厢那三间屋子打扫出来,娶出两床崭新被褥铺上。

待他出得门去,屋中只剩师门三人,汪展鹏方道:「小师叔,你不在这几年,可真想煞我们几个。」

他是贺长峰所收大弟子,比谢苇不过小了一岁,余下两个师弟亦均是年岁相差仿佛,几人幼时时常在一处玩耍,自然情谊深厚,自接到谢苇书信起,三人便争着随师父同来平京,贺长峰思虑再三,只带了汪展鹏随行,这时说起,汪展鹏便道:「二师弟前些时日才订了亲,说好年后便去迎娶,师父本欲亲自主持婚仪,不想接了你信,便急着赶来,只得叫三师弟陪二师弟同去,他俩不得前来,心中还不知怎生惦记。」

谢苇喜道:「少华要娶亲了?是哪家姑娘?」

汪展鹏道:「正是他姑母家的嫡亲表妹,自小青梅竹马长大的。」

谢苇自是代这位师侄欢喜,又问:「少华比你还小着几岁,这便成家立业,你和莫聪又如何了?」

汪展鹏一挠头,讪讪笑了两声,道:「我俩哪里有这等福气。」

贺长峰道:「三弟不必听他胡说,这小子心中有人,姑娘也确是不错,只是女家还不曾应允。」

谢苇正要再问,谢霖从外头进来,道:「酒席已备好了,咱们一边吃酒一边说话。」引着几人到了旁边花厅里坐下。

冬日里吃食多是腌肉、腊鱼等物,稍加烹煮便可上桌,程贵一早已预备出来,便在蒸笼里热着,见过了饭时仍未传饭,已是心中嘀咕,待谢霖到厨房一催,赶忙又多炒出几个菜,置备出一桌席面。

谢霖与谢苇腹中空空自不必说,贺长峰同汪展鹏一早赶着进城,亦早是饥肠辘辘,方才还不觉甚么,此时闻着饭菜香气,登觉饥火难耐,待得坐下,几人顾不得说话,略做礼让,便吃了起来,待一碗饭下肚,方觉肠胃略微好受了些,这才有余裕闲话家常。

这时金宝端了温好的酒水进来,谢霖起身为几人斟满,笑道:「这是年前宫中赏下的梨花白,只得一坛,今日正好拿来款待贵客。」

他这一笑,露出嘴边那梨涡来,汪展鹏看见,不由一怔,随后细细打量谢霖两眼,目光便有些发直,只是看个不住。

贺长峰并未觉出徒儿异样,捋须一笑,道:「有幸得尝如此佳酿,可真是老夫的福气了。」说着浅抿一口。酒入口中,只觉清冽爽净,回味悠长,不由赞道:「果真好酒。」一仰头,将余下半杯酒尽数干了去。

谢苇晓得这位大师兄别无所好,唯喜小酌两杯,见他喜欢,忙再行斟满。

谢霖为着方便他三人说话,将金宝打发了出去,桌旁便无人伺候,一桌之上属他年纪最幼,论辈分,却是汪展鹏居小,这执壶之事,原该汪展鹏来做,谢苇素知这位师侄周全伶俐,怎知自己倒完酒,也不见他起身张罗,不免看了一眼,这一瞅,只见汪展鹏直愣愣看着谢霖发呆,登时眉头微皱,道:「展鹏,你看霖哥儿作甚?」

汪展鹏惊觉失态,猛然回神,甚是不好意思道:「小师叔,我见谢相公生得极似一人,这才多看两眼。」

谢苇一怔,问道:「像谁?」

汪展鹏听这一问,脸上忽的一红,低下头去,吱吱唔唔只是不肯作答。

谢苇愈发好奇心起,正要追问,贺长峰亦已看出端倪,微微一笑道:「这位谢兄弟生得颇为肖似他意中人,他哪里好同你们说。」

谢苇与谢霖对视一眼,心有灵犀,齐声问道:「你那意中人可是漕帮少帮主谢汀兰?」

这下不止汪展鹏大为惊奇,便是贺长峰也「咦」了一声,问道:「你俩识得谢姑娘不成?」

谢苇为避讳谢霖身世,方才并不曾提及码头撞见谢汀兰一事,这时只得道:「正是撞见雍钰堂那一日,漕帮押送漕粮入京,这位谢姑娘同帮中诸人亦在码头,我当日见了,也觉好生面善,不免攀谈两句,回家后才省起竟是与霖哥儿有几分相似。」

汪展鹏一听,腾地站起身来,失声叫道:「汀兰她……她也在平京?」

他这一下起得甚猛,酒水倾倒洒在身上亦不自知。

谢霖见他这副样子,显是对姐姐情意深重,不免大生好感,道:「正是,漕帮此行琐事颇多,一行人尚在京中不曾离去。」

汪展鹏听了,脸上先是一喜,继而又是一黯,失魂落魄的坐回椅中。

他这一番神态落入众人眼中,谢霖与谢苇自是不解,贺长峰却是知晓内情的,与二人说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位谢姑娘家中人丁不旺,她母亲膝下只得一女,为传承家业,一早放出话来,需得男子登门入赘,方肯许以爱女。」

谢霖再料不到竟有这等事,登时「啊」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