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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洗面

第二十三章 洗面
黄竹摇曳,投成碎影映在窗前,韦菀的面容被绰约地笼住,眉眼娴静,透出几分水波忧郁。她如今给父亲守孝,尚穿着一身素衣,面上不施粉墨,有些憔悴,多了些楚楚清怜。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韦菀抬起袖子擦了擦眼下,转头看去,宋允正从门外走入。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长衫,腰环玉带,举手投足宛如清贵公子,又生了一双和他父亲宋振极相像的眼,眼瞳颜色呈浅褐。这双眼睛在宋振身上是鹰顾狼视,在宋允的面上却温柔款款、沉静宽和。
宋允看见她眼下泛红,几步上前,扶着她的手坐去桌边,柔声问:“又想起伤心事了?今日我在外替父办事,来得晚了,给你买了阆香阁的糕点。”
他将手中的四方食盒放在桌子上,一打开,尽数是雕琢得精巧可爱的糕点,桃花的,香兰的,蝴蝶的……阆香阁的糕点享誉天下,极难买到,难为宋允公务繁忙还如此有心。
韦菀喜爱吃甜,看到时不免耳红,细声道:“多谢宋大哥,菀已不是孩童,何须这样来哄?”
宋允笑道:“韦小姐比我小上两岁,本来便是妹妹,应该的。”
他话说得亲昵,韦菀轻轻转开目光:“宋大哥,你是金霜门门主的爱子,年少有为,身有少主的重任,还要调查我父疑案,本就辛苦。我无事,不过是想起些从前的事,不必太担心我。”
宋允听她言语,分明是推拒之意,却没有露出任何不虞神色,只微微笑起来,眉目一派清朗。
“你这是哪里的话?我来寻你,并非只是为了韦庄主之事,去贪图那些功利的名号与韦家的权势。”
“宋大哥,你误会我了,我很感激你。”
此话一出,宋允张口又止,不由苦笑,这一个月来他日夜不休地周转在韦家疑案上,奉父亲宋振之命,在韦庄看护韦菀的安全。这些时日他事事亲为,周全体贴,可他并非要韦菀感激他,也不为得到她的感激。
他心思细腻,韦菀未尝不懂,只不过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何况,韦菀还有个自小青梅竹马的钟照雪,虽然如今畏罪潜逃,可韦菀的心中又如何能轻易将他放下?
竹声潇潇,满屋秀影交错,映在两人身上,似河流,似枝节。屋中沉默片刻,宋允终于低声叹息,他的手抬起,顿了顿,才虚虚放到了韦菀的手背上。
“韦小姐……你难道真不明白我么?”
韦菀抬眼去看,宋允微微垂眼,专注看人时更是春潭千丈。在这一个月来,他就这样平静地站在韦菀身边,如一棵庇护的常青树,既不殷勤越界,也足够温柔,在处理完事务后,时常会来照看韦菀,与她谈笑散心。
他面容英俊,武功不俗,在江湖上是炙手可热的青年英才,与孤雪剑钟照雪也足以并肩。若这样的人喜欢哪个女子,必然能俘获春心。
如今静静凝视,似往常在她身后、屋外,隔着一层门窗看着她。
两人对望片刻,见韦菀依旧避眼不答,宋允面色一黯,想必他作为金霜门少主的身份,既是好处,也是坏处,因为韦菀很难信任他。
“我知晓,韦庄主离世不久,你心中十分苦痛,是我着急了。”宋允面上浮出宽和的神色,“若先做痴情者,尚能在你身旁多留几日,我也甘愿了。”
说出的话太苦涩,他也不愿再多表现伤情,嘴上说着让侍女来为她煎茶,好配食糕点,他刚刚起身,那虚虚拢着掌就要抬起,却被一双柔夷轻轻搭回去。
宋允一顿,停下身形,讶异地转看向韦菀。她抿了抿唇,用手指将鬓发挽到耳后,道:“宋大哥今日奔波劳累,糕点实在太多,菀一人也吃不完。不若留下来与我饮几杯茶,不知可方便吗?”
四匹骏马从山林纵过,轻衣简装,一矮一高的男子带斗笠,另外两位似是女子,以白纱帷帽遮掩面容。马蹄包了布,踩在铺满乱叶的林道,只留下很浅的痕迹,风一吹沙石翻动,便看不出任何端倪。
此时已近酷暑,烈日当头,在路途上难免出了一身薄汗,故而一行人在幽林中放慢行程,悠然在叠叠树影中穿行。
蝉鸣不止,一起一落,鹅黄衣服的女子忽然指着前头,音色清脆如鹂鸟,欢声道:“宗主,快看!前头有溪流,我们可停伫休息一番。”
那红衣服的立刻将帷帽的长纱揽起,露出一张丰艳得雌雄莫辨的面容,流光动人,是殷怜香。
他望远处望去,果然有一条潺潺溪流,从树叶间透出的日光照在水面,波光粼粼,流水如银缎软帛般泛动。
殷怜香面露欣然,当即一甩鞭子,率先策马奔过去:“总算有处凉快干净的,走!”
几人跟在他后面,到了溪流边。他们奔行几日,已有了疲惫,此处树林茂盛葱茏,水清石绿,正是个适宜休息的地方,若有人追来,也好作掩潜走。
将马系在树边,殷怜香下了马,几步就走到溪流边,他想捧起水来洗个面,刚用手去舀,又唉声叹气地收回。
钟照雪对他这情绪无常颇感费解:“怎么不洗了,你不是一直想找水源么?”
“若是把妆洗掉了就得不偿失了。”殷怜香对着水面顾影自怜。
他每日都要花上一个时辰化妆——虽说钟照雪并不太能看出除了胭脂和额花外的区别——但殷怜香显然将其视为如烧香拜佛的庄严之事,纵入千军万马之中,也绝不容许自己的妆有分毫差池。
这每日都孔雀开屏的家伙,钟照雪暗自腹诽。他也弯下身在水边,没理会殷怜香自顾欣赏自己的妆容,捧水便泼到面上。他虽是掣云门大弟子,却与当今许多娇惯的年少子弟不同,行走江湖多年,自年少就常在外游历,什么地方都能过,没有那么多规矩和毛病。
水珠顺着他眉骨顺着鼻梁滑下,挂在高耸的轮廓,殷怜香侧过脸偷觑他,钟照雪骨相卓越,疏光落在将落未落的水珠上,晶莹剔透得眩目。
那原本微微垂着的眼一转,察觉般看过来,深黑的眼珠却比之更清亮,足以直照进人心的通透。
偷看被抓住,殷怜香立刻转开眼,仿佛只是在观察钟照雪背后一棵貌不惊人的树。他有些面热,但是自觉有些不忿,看就看了,他干嘛要躲,多看几眼怎么了?
他又狠狠看回去,并且倒打一耙:“看我做什么?好看么?”
钟照雪淡淡:“哦,挺好看的。”
他好像在说这花挺好的,这水挺凉快的,这日头挺大的,这狗嘴里居然吐出象牙了。殷怜香不可置信,又没声了,但面颊却肉眼可见地浮上一层红霞。
“今日不如在这歇一日吧,他们一定没想到我们会往这条道走。”钟照雪收回目光,一语拍板,洗过面后清爽许多,林间微风徐徐,散去了满身暑热。
他站起来时又补了一句:“左右这里也没谁,你上不上妆都一样。”
……这不是在说他漂亮吗?还是在说都是自己人了?
殷怜香还在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