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仙君心里酸
烟花三月, 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百姓人家耕作农户,都脱掉厚重棉袄,换上轻便衣衫, 来回忙碌不停。
沐川城中来来往往吆喝声不断,打铁的, 铸剑的,冶金的, 剑炉烈火汹涌, 许是太热太累,纷纷褪去上衣露出精壮薄汗膀子, 一手持铁一手砸铁,铁器撞击发出铮铮阵响。
除去铸剑打铁的, 城中仅剩不足一半店铺,抄手馄饨热气腾腾鲜香四溢,被店小二端出摆上饭桌,品茶听书唱小调的络绎不绝,还有糕点店铺将奶香四溢的现烤酥饼摆出来叫卖。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与诡谲阴森的黑水镇简直一个天上仙境一个地下熔狱。
苏忘离落于沐川城外, 心中愧疚难耐, 只觉方才意气用事将景湛丢下, 纠结于是回去接他还是在此等他。
他还不会御剑之术, 身上伤还未愈,若是轻功过来,指不定伤口要裂开,再说等他还不知道要到何时。
苏忘离心中想着,便要去接他。
谁知转眼望去,两个人一把剑紧随他身后安稳落地。
苏忘离冷眼瞧景湛松开柳彻寒衣摆,跃身从他佩剑上跳下来,大步跑向自己。
心中无端生起一股闷火。
“师父!你怎么走的那么快。”景湛本意是想问他师父为何生气。
但听到苏忘离耳朵里变了味。
自己徒弟长大了,有了别人,都开始嫌弃自家师父了!
苏忘离气急,不愿理他,凄厉寒眸剜过景湛身后柳彻寒,拂袖转身径直走向城中。
景湛不知所以然,只能茫然跟在苏忘离身后,生怕他师父喜怒无常,一会又腾云跑了。
柳彻寒不知美人为何如此大的火气,想不通,便不想,反正美人不管做什么他都乐意。
并行进入城中,三人身材修长挺拔,白衫清秀,青衣潇洒,藏青袍英俊,引得少女频频回头伫立,脸颊泛起两瓣桃花红,娇羞阵阵。
“师父,这么多神器,要选到何时?”景湛细眸圆睁来回转头瞧向街边两旁铸剑铺子,颇为吃惊。
苏忘离还没说话,便让柳彻寒抢过去。
“臭破烂,这你就不懂了吧,”柳彻寒老神在在,跟茶馆说书先生般悠悠道来:“不是你挑神器,而是神器挑你,若你有本事,神器自然会选中你,与你心意相通,邀你过去把它拿走。”
景湛朝柳彻寒直翻白眼,懒得理他,瞥眼去瞧苏忘离。
苏忘离走在两人前面,白衫飘扬,闭口不言。
自蓬莱下山,苏忘离一句话也不曾与景湛说过,景湛憋得心里直痒痒,凑着个机会就去问苏忘离:“师父,当真是这样吗?”
苏忘离慢下脚步,神色疏离地朝景湛点点头。
景湛无话可说,两人皆闷不吭声,倒是柳彻寒神采奕奕,指了指前面那家座无虚席的食肆,拉两人进去。
正是饭点,食肆中人潮拥挤,泱泱闹闹。
“今天这顿我请了,师父,是不是感受到徒弟浓烈珍贵的心意了呢?”柳彻寒将两人摁在坐席上,自己也慢悠悠坐到苏忘离一侧,这般三人,苏忘离坐中间,景湛,柳彻寒各坐一边,相互对着。
“……”
“……”
苏忘离根本没听柳彻寒嘴里说什么,冷眼看向相对而坐的两人正“眉来眼去”,心中暗自感觉自己多余。
“什么狗屁心意!我师父才不是一顿饭能打发收买的!”景湛朝柳彻寒怒骂。
“这饭是我请师父的,你不愿待着自己走,不拦你。”柳彻寒懒得跟臭破烂废话。
怒目相视,剑拔弩张,若不是碍于苏忘离坐在中间,两人早就拔剑相向了。
若是两人知道苏忘离看他们两人时,心中想的是眉来眼去,肯定怒的一口血吐出来。
周围熙熙攘攘,各个桌上两三人吃肉喝酒,议论纷纷。
“哎哎,我跟你说,王家那闺女肯定喜欢刘家那小子。”旁边一桌闲话传到三人耳旁。
食肆不大,日日座无虚席人满为患,老板为了赚钱,多设几张方桌,桌与桌子间的距离自然就近许多,所以并非苏忘离要听墙角,而是那两人说话声音不小,丝毫不避讳,苏忘离不想听都难。
“咋了?咋了?你从哪看出来的?”另一人兴奋的问。
“他们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可只要一见面就吵,你一句我一句,典型的打情骂俏。”那人分析的头头是道。
“对对对,确实是这样……”另一人想想也跟着附和。
景湛和柳彻寒左耳听右耳过,依旧四目相瞪,暗地里较劲。
可这话苏忘离却是听到心里去了。
平常不爱说话……见面就吵架……
原来这个就叫打情骂俏
苏忘离心中思绪纷纷,面上平静如水,冷眼盯住景湛,又扫过柳彻寒。
暗自叹口气。
他本来不想收徒弟,看来为了景湛,自己又要再收一个徒弟了。
苏忘离心里失落,抬起茶杯将清茶一饮而尽,一杯清香绿茶,竟被他喝出苦涩沧桑。
饭菜陆陆续续的呈上来。
麻婆豆腐香气四溢,一块块鲜嫩的软豆腐浇上油泼辣子,将花椒炒熟压碎煸炒入味,淋上鲜香酱汁,热气腾腾,让人垂涎欲滴。
除去一些特色菜桂花鱼,糖醋里脊外还有肆中特色龙抄手,圆滚白胖的抄手漂浮于红油汤中,浇上老醋麻汁,鲜香扑鼻。此外也少不了店中招牌点心,碎琼寒酥,蒸烤的焦脆虾酥外裹一层薄薄糖衣,缀上点点黑白芝麻,咬一口外皮酥脆内里软糯,实属美味。
苏忘离瞧见碎琼寒酥,心中那些纷杂思绪全部抛诸脑后,拿起筷子夹一个自顾自吃起来,景湛埋头喝那碗鲜肉抄手,他体型高大,一碗当是不够吃,还没吃完,眼前又多了碗,苏忘离将自己那碗推给他,脸上带些别扭。
景湛想起苏忘离不喜吃肉,听话的将苏忘离那碗也吃了。
柳彻寒看在眼里,挑挑眉,吞了个抄手,不曾说话。
“哟,瞧瞧,这不是柳师兄吗?”身后传来讽刺之声。
苏忘离顺声看去,两个青衣飘扬,手持佩剑的人正一脸鄙夷地看着柳彻寒。
柳彻寒也不恼,眼都不抬,自顾自吃自己的。
两人见被无视,心中恼怒,嘴上言词加重:“呸,没见过你这般不要脸的,被赶出来了还不老实,这又是勾搭的哪个道观的?”
两人斜眼扫过苏忘离和景湛,眼中轻蔑不减。
“两位师弟要是饿了就吃饭,要是没事就离开,在这儿杵着不嫌丢人?”柳彻寒脸上依旧笑意盈盈,话语却冷上三分。
“呸!你还知道丢人?当初被玉琅长老赶出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嫌丢人?”两人不服气地反驳。
“琉山雪潭不许弟子随意下山,两位来,许是这里出了什么事?”苏忘离起立转身对上二人,声音冰冷,眼神凄厉。
这两人欺负他徒弟喜欢的人,这怎么能行?
“你又是谁?”两人轻蔑看向苏忘离,“哪个道观的?”
“在下无道观无所属,散修一个,但自家徒弟被两人这么念叨,心中总归不舒服。”苏忘离说话慢,吐字清晰,清晰的景湛恨不得要起身掐死对面那人。
师父怎么被一顿饭收买了?竟然收柳彻寒为徒?
柳彻寒也没想到,苏忘离竟然真的被一顿饭给打发了。
苏忘离心里想着,景湛喜欢的人,我作为师父也要护住他。
明明离得最近的三人,心思却往四处八方飞。
两人见苏忘离面色寒冰,直觉此人不好惹,眼下柳彻寒又成了这人的徒弟,自然也是惹不得,不甘心的剜了柳彻寒一眼,两人才持剑离开。
本来众多食客此刻都停止嬉笑用餐,准备看戏,可这戏就这般散场了,实在无聊的很,便不放心上,又开始各聊各的。
苏忘离缓缓坐下,低头接着吃自己没吃完的琼碎寒酥。
景湛心中气愤,吃完苏忘离推给他的那碗抄手便独自生闷气,桌上的大鱼大肉一点没动。
柳彻寒开心的很,笑吟吟直往苏忘离碗里夹菜,夹的那可怜小碗中都要装不下。
苏忘离朝他点头道谢,便又低头自顾自吃剩了半块的琼碎寒酥,心中苦涩酸楚,只想吃点甜的。
一顿饭吃了一个上午,三人吃罢,便趁消食将街边铸剑店铺全都转了个遍,各式兵器琳琅满目,有些手柄镶嵌宝石,有些弯刀尖利锋锐。
不管样式怎地奇特,景湛硬是感觉不到神器的召唤。
眼看临近黄昏,夕阳西落,可景湛的神器还未寻到。
三人无法,只能去附近客栈住上一晚。
好巧不巧,几家客栈不是房满就是只有一间房。
只有一家客栈还剩两间房,无法,若是不住这里,三人就要跑到城北瑶华庙里将就一晚,在哪将就不是将就,道观香火虽然旺盛,始终不是人睡觉的地方,苏忘离便要了那两间房。
心想,正好,自己天天跟在景湛身边倒是限制他了,这次就还他个清净,让他和自己喜欢的人打情骂俏去吧。
苏忘离心里默默叹口气,堵得难受,又感叹自己实在伟大,这么通情达理的好师父去哪找?
去哪找都找不到。
“你们两个就住一间吧。”苏忘离将大房钥匙递给景湛,上楼往自己房间走。
“!”
“!”
两人皆是晴天霹雳,四目相对。
景湛想到自己要和这个死疯子一间房吓得鸡皮疙瘩起满一身,胃里翻江倒海就差没一口吐出来。
柳彻寒原本以为能跟苏忘离一间房,心中小九九都起来了,只想着怎么欺负眼前这个倔脾气的大美人,现在却要和这么个臭破烂睡一起,想想都生不如死。
“不行!”
“笑话!”
两人同时朝苏忘离大喊。
苏忘离被两人突如其来的叫声吓的浑身一颤,伸出去要推房门的手顿住,茫然回头朝两人眨眼。
“师父,我,我,我跟外人待一间房睡不着!”景湛见柳彻寒要开口立马先声夺人。
苏忘离剑眉紧蹙,双眼紧眯打量景湛:“以前怎不见你有这毛病?”
“以前……以前师父也不怎么了解我啊……”
景湛本是想随便扔个借口。
可苏忘离却听进心里。
以前,自己确实不曾好好了解景湛……
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好师父,便小声开口:“我以后会好好关心你的……”
“什么?”声音不大,景湛离得远,没听真切。
苏忘离说完感觉心脏怦怦狂跳,耳根发烫,脸面不知道往哪放,逃一样的推门涌进房间,嘭的一声关上门。
柳彻寒的借口还在嘴边没说出……
两人额角青筋爆出,两张黑脸进入隔壁房间。
看到仅有一张大床,两人双双顿住,下一刻突然动身冲向床榻,紧接着苏忘离就听隔壁两人的对骂声。
“臭破烂你松手!”
“死疯子床是我的!你给我睡地上去!”
“你个臭破烂,明明我先抢到的!”
“我管你先不先!床是我的!”
拳打脚踢的声音隔着面墙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忘离不放心,本想过去瞧瞧。
可刚走出两步脑海里游荡的全是上午食肆中那两人的对话。
——-“我给你说啊,他们那是打情骂俏。”
——-“没错没错,打是亲骂是爱,两人恩爱的很啊。”
苏忘离对于感情之事一窍不通,心中对于景湛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方寸大乱,也不想景湛为什么会喜欢个男的,只想着景湛跟柳彻寒打情骂俏恩爱的很。
他要做一个好师父,他要时刻明白感受徒儿所思所想……
心里念叨不停,苏忘离机械木头般大字形仰躺在床,听见隔壁房间渐渐安静无声,许是两人感情交流累了,睡了,在一张床上……
苏忘离心中酸楚不清,裹紧被子,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苏忘离便起身穿衣出门,他一晚上都没睡着,翻来覆去心里难受,也不知道自己难受些什么,一大早起来就想叫景湛两人起床,修道之人要洁身自律,睡的时间太长不好。
可苏忘离刚一打开门,就听到隔壁房门打开发出的吱呀声。
下一刻,两人眼圈发青,眼下乌黑,死气沉沉顶着张黑脸就出来了。
两人也是一晚上没睡,昨晚打斗怕影响苏忘离歇息,两人你瞪我我瞪你坐在椅子上隔着豆大烛火互瞪了一夜,谁都没抢到床,谁也没睡个好觉。
“师父早啊,我的好师父昨夜睡得可还舒服?”柳彻寒这回抢了个先,笑脸盈盈一脸谄媚问苏忘离。
苏忘离微微点头。
景湛心中怒骂这死疯子心机深,不甘示弱挨近苏忘离:“师父,昨夜睡得可还好?”
苏忘离心中仿佛一只小鹿咚咚乱撞,面上平静冷漠,一双狐狸眸凝视景湛,薄唇缓慢张合:“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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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喜欢苏忘离吃醋还不自知的样子:-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