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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既然注定迟到了,四个人就没打算再赶回去了,慢吞吞的走在校道上,斯冉手里的衣服被元枕衾拿过去了。

第二十二章

既然注定迟到了,四个人就没打算再赶回去了,慢吞吞的走在校道上,斯冉手里的衣服被元枕衾拿过去了。
“旦旦,你没事吧?除了手腕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柳絮影摇了摇头,脸上有些疲惫的神色。

“那我们先去一趟医务室,学长,元枕衾,你们先回去吧,元枕衾你帮我们跟老师说一声。”

元枕衾点点头,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柳絮影,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应了一声好。

“学长,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说完斯冉笑了一下,“好像总在说谢谢你。”

柳汲安嗯了一声,“没事。”

柳絮影和斯冉到了医务室,医务室的老师看见她们,抬了抬眼镜框,“你们怎么了?”

斯冉牵起柳絮影的手,把她的手腕露出来给校医看。

“哎呀,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严重?”校医去冰柜里捣捣鼓鼓,拿了一个毛巾包着一块冰,放在柳絮影的手腕上,“来,冰敷一会儿,二十四小时之后可以用热敷,我给你药你回去喷一喷。”

从校医室出来,斯冉拉着柳絮影的手,“我们去操场走走吧?”

她看得出,从回来之后柳絮影的情绪就不高,去散散心可能会好一些。

“反正已经这会儿了,不如等下第二节晚自习上课的时候我们再回去。”

柳絮影揉了揉她的发顶,露出一个笑,“好。”

因为今天下过雨,雨停了之后天空中就密布着片片积云,晚上的风就显得很是凉快,仿佛还带着雨水的湿意。

操场上只有两盏高高伫立的大灯,一左一右足以把整个操场照亮,跑道围着的足球场上,青草尖尖仿佛闪烁着白色的光芒。

风拂过耳畔,抚起耳边几缕发丝,吹的远处树叶沙沙作响。

两人手挽着手,在跑道上慢慢地走着,不说话也很自然。

“麻雀儿,我外公以前常常跟我说,我妈妈做他女儿的时候是多么知书达理,成绩优异,他跟外人说起她的时候都是止不住的自豪。”

柳絮影看了一眼天空,云朵快速的移动,弯月被遮住又显现,轻叹了口气。

“可我想象不出来。”

“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是这样,没有丝毫的主见,好像没有灵魂,只听文故青的话,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文故青喝了酒要打我,她就在一边捂着文子晟的眼睛,扭过头不看,好像这样我就没有被打一样。”

“你知道吗?我十岁以前没有读过任何书,文故青说我是个赔钱货,不让我上学,家里的钱都要留给他喝酒,还要留给文子晟读书。”

“直到我被外公接走,是外公把我缺失的教育一点点补回来,让我跟上同龄人,带我到学校。”

斯冉听着,觉得心里很难受,她伸手抱住柳絮影。

她不知道说什么,这些痛苦也不是她说一两句话就可以消失的,这些都像针一样,切切实实的扎在柳絮影身上,也许时间可以让它们慢慢好起来,但每一次回想都会想起那种痛。

等柳絮影的情绪稳定了一些,斯冉才放开她,改而牵着她的手,“旦旦,今天那个是你小舅舅?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她那时候离得不远,听见了柳絮影叫的那声小舅舅。

柳絮影的脸落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嗯,他是我小舅舅,是我外公收养的孩子,也是我现在的监护人。”

“可是他看上去好年轻的。”

“他比我……大十岁……”

而已。

“下课铃响了,我们回去吧。”

晚自习后,柳絮影到班主任的办公室的时候,柳玉初正坐在椅子上,吴曦坐在他对面。

——吴曦原本今天不值班,听说班里同学出了事之后才赶回来的。

“文先生放心,学校以后会注意的,不会让人打扰旦希的正常学校生活。”

柳玉初站起来跟吴曦握手,“感谢吴老师,麻烦你们了。”

等两人的客套结束,柳玉初拎着他的西装外套往外走,“小希,走,跟我聊聊。”

吴曦看见柳絮影,也说,“去吧,我跟宿舍那边说一声,你今晚可以晚点回去。”

“谢谢老师。”

因为下了晚自习,学校里的人就多起来了,操场上也有三三两两的人,或是情侣的晚自习后散步,或是夜跑的。

柳玉初找了个台阶坐下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坐下。”

“我走的时候有人怎么跟我保证的?说她会好好的照顾自己的?今天要是我不来,你就被那两个人带走了?”

柳絮影低头,看着两个人被路灯拉的长长的影子,“你怎么回来了?”

“不高兴吗?我这回不走了,今天刚到的,晚上去跟合作伙伴吃饭,吃完之后散步过来,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惊喜你好像是没收到,倒是你,给了我挺大一个‘惊喜’。”

柳絮影的脚尖不自在的挪了挪,“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他不耐的拧了下眉头,“怎么感觉你越长大跟我越疏远了?本来说好的一天一个电话也不打。”

他是看着柳絮影长大的,两个人年纪差的也不是很远,说是舅甥,还不如说是兄妹。

可妹妹长大了,他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了,这姑娘从小就别扭的很,这些年好像愈发厉害了。

他叹了口气,伸手把柳絮影的手抓过来,在灯下看了看她的手腕,“去校医室拿了药了吗?”

柳絮影点点头,“拿了。”

柳玉初捏着她的小手,“听你们老师说,宿舍那边反应你经常很晚才睡觉,我在你们学校附近买了套房子,现成的可以住,我收拾收拾,周五接你过去住。”

“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小就随意挥霍自己的健康。”

“我在学校住的挺好的。”柳絮影不自然的抽回自己的手,“经常工作到半夜的人没资格说我。”

“嘿!你这臭丫头!”柳玉初戳了戳她的脑门,“那正好,我们互相监督。”

“总之,不允许你反驳,周五我会来接你的。”

“好了,我回来你好像都不开心,我有点难过,快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安慰一下我。”

说完柳玉初拍了拍裤子站起来,张开双臂。

柳絮影小时候难过了,柳玉初就经常抱着她给她讲笑话。

柳絮影为了掩饰自己加速跳动的心跳,故作不满的睨了他一眼,“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抱。”

她站起身就往宿舍那边走。

柳玉初看着她无情的背影,幽怨的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该走的吧?

这才离开多久,妹妹都给他整丢了。

40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柳汲安算着过了早餐时间,才开车到柳家接小猫,不料想,扑了个空。

“走了?”

柳絮影点头,“对啊,吃完早餐就走了,她说要去看一个朋友。”

她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她让你帮她把这个带回去。”

柳汲安接过,垂眸扫了一眼。

柳絮影回来的时候斯冉正在阳台洗衣服,水哗啦啦的流,她从镜子里看到柳絮影,放下衣服湿着手转身,“旦旦,你回来啦。”

晚自习一下课她就被班主任叫过去了,不知道是什么事。

“老师叫你过去干什么?”

不会是训她,说她今晚给学校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吧?可看她的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应该没有挨训?

斯冉偏了偏头看着她,眨眨眼等她回答。

“吴曦叫我过去见我小舅舅的,没什么事。”柳絮影上前两步张开手给了斯冉一个拥抱,“小麻雀,今天谢谢你。”

斯冉把湿哒哒的手张开,不敢碰到她,“怎么了呢?突然这么客气。”

柳絮影放开她,笑了一下,“没什么。”

“你有柳汲安的联系方式吗?今天他和元枕衾也帮了忙,想要谢谢他,找个时间我们几个一起出去吃顿饭。”

刚刚柳玉初提了这么一嘴,说要好好谢谢他们几个,但是被她拒绝了,他们的事情她自己解决就好。

“联、联系方式!啊——!”

在柳絮影疑惑的目光下,斯冉的表情由茫然变为懊恼,急匆匆的转身去翻泡在盆里的校裤的口袋。

好在,她还没开始洗裤子,那张纸被完全浸湿了,上面的字迹晕染开了,可还看得清是哪几个数字。

斯冉小心翼翼的把那张纸摊在手心上,松了口气。

柳絮影笑着挑了挑眉,“这个,是柳汲安的联系方式?”

她姐妹怎么这么厉害呢?

那么多人想要的东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松松得到了不说,还差点连着裤子一起给洗了。

“是啊。”

因为中午的时候碰见柳汲安,他说了上课的时间地点,她就没想起自己还有班主任给的他的联系方式了。

斯冉擦了擦手,拿出手机,把号码存进手机里,“唔,我发个短信给他问问吧。”

斯冉刚说完,从外面就传来胡满洛的大嗓门,“旦哥!”

斯冉和柳絮影对视一眼,斯冉先开口,“我问问吧,十元估计知道今天晚上的事情了,来找你的,你先去跟她说说。”

柳絮影到外面去了,留下斯冉站在阳台上挠头。

“学长你好,我是高二十二班的颜斯冉,为了谢谢你今天的帮忙,我朋友想问问你什么有空,想请你吃饭。”

斯冉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今天的帮忙’,这个表述会不会怪怪的。”

这时候手机震了一下,来了一条微信信息,她干脆点开跳到微信界面了,一看是新闻推送,正想退出去,又看到联系人那里有个小红点。

“咦?谁加我吗?”

点开看才知道是推荐好友。

头像是一只大橘猫,昵称是一个句号,来自联系人“柳汲安”。

不仅拥有了柳汲安的电话号码!还即将拥有他的微信号吗!

“加不加呢加不加呢?微信说会不会比较好?发短信总觉得太正式了呢……”斯冉突然想要咬指甲。

她一个深呼吸,点了添加好友。

再屏住呼吸,一鼓作气!

验证消息:学长你好,我是颜斯冉。

按!下!发!送!

啊啊啊啊啊啊!发了!她!发出去了!

心咚咚咚的跳,她盯着手机屏幕,眼睛一眨也不眨。

杜妮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斯冉呆呆的站在那儿盯着手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干什么?”她看了一眼放在水槽里的盆,“你衣服不洗了吗?”

“啊?洗,洗洗。”斯冉忙点头,把手机丢进口袋里,长舒了口气。

还是先洗个衣服分散一下注意力吧!

嗷,学长到底会不会加她呢qwq

她一边洗衣服一边心不在焉的想,注意力全在口袋里的手机上。

每当她觉得手机在震,拿出来之后都毫无消息。

她就干脆把手机放在一边的白瓷砖台子上。

在她洗好衣服拧干了打算拿衣架挂起来的时候,在台子上的手机滋了一声。

她啪的一下放下衣服,擦干了手去拿起手机。

大橘猫已经在她的会话列表里面了。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于是杜妮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斯冉在阳台上跟个小兔子一样蹦跶。

杜妮看向其他在阳台的舍友,以眼神询问。

舍友: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她自己突然跳起来的。

斯冉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兔子跳被别人看去了,给大橘猫改了个备注之后就点进了会话框。

【小猫:学长好!】

【柳汲安:嗯】

来了,聊天终结之必杀技——“嗯”。

不知道怎么,看到这个嗯,斯冉反而放松了下来。

【小猫:学长,我朋友想谢谢你今天帮了忙,托我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顿饭怎么样?】

果然……微信说起来自然多了。

【柳汲安:你一起?】

斯冉发了个小仓鼠抱枕头点头的表情过去。

【柳汲安:周日晚可以】

周日晚,那不刚好就是她上完课?

*

另一边,因为出了一次长差,回来后有几天休息时间的文羡妆独自在家。

整个客厅里只有时钟嘀嗒和她翻阅手上的书,书页之间摩擦的沙沙声,茶几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瓷杯,杯口冒着白雾,被子里是浅黄色的茶水,一室安然。

文羡妆盘腿坐在沙发上,懒洋洋的靠着沙发靠背,怎么舒服怎么来,看一会儿书又把书摊开放在腿上,伸手去端杯子,浅浅的喝一两口,杯子轻轻落在茶几上,继续拿起书来看。

——也只有女儿不在家的时候才能这么懒懒散散想怎么坐就怎么坐了,不然平时要给女儿做个好榜样,都是最标准的坐姿。

很累的。

“叮咚。”

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会有谁来?

文羡妆柳眉微蹙,把书签夹在书页上,书合上放在茶几上,起身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外面。

这一眼,几乎让她呆在原地。

门外的男人穿着舒适的居家衣裤,短发松软,一手按在门铃上,另一只手提着东西,黑色双眸盯着猫眼,仿佛在跟她对视一般。

刹那间,文羡妆有些恍惚。

时光匆匆,十几年过去了,再见时他却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依旧俊朗,如果说一定有什么变化,那就是看上去更成熟稳重了。

“叮咚。”

再次响起的门铃将文羡妆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缓缓的握住门把手,将门打开。

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眼中又仿佛有千万言语。

最终还是寒梢先开口了,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文羡妆,“刚搬家,来拜访邻居,这是见面礼。”

“邻居?什么时候的事?”文羡妆没有接他的东西,皱着眉问。

这人不好好的在敬市待着,跑来越省做什么?

她不接,男人也不恼,把手收回来,挑了挑眉,笑了,“嗯?什么时候呢,让我想想。”

“应该是知道原来某人当初是带、球、跑的时候吧。”

文羡妆:脏话,这个人是怎么知道“带球跑”这么“潮流”的词的!

41

天气晴朗,天幕之上,一片湛蓝中只有浅浅的一两道白色云彩,仿佛是仙子留下的轻纱披帛。

微风习习,带着冬季的寒意,吹过沙沙作响的树叶,掀起人们的衣摆裤脚。

这片老住宅区离市中心有些距离,年轻人为了上班更方便些,大都在市中心租了或者买了房子,所以这里住的大多是老人家。

微风习习,阳光微煦,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青草地,稚嫩的、清浅的颜色仿佛刚刚破土而出,闲适的随风摇曳,多彩的小花点缀在绿意之间,金色的光芒落在草尖、花瓣边,闪耀着白光。

彩蝶扑闪着翅膀,时而落在花上,时而飞舞在花草间。

忽然,空气隐约可见的抖了几抖,像被压缩一般的变扭曲了,下一秒草地上就出现了一个人,压倒了一片青草,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侧躺着,向内蜷缩。

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浅蓝色七分牛仔裤,白色帆布鞋。

她双眼紧闭,黑色长发收合成一束马尾在后脑勺,发尾轻触地上嫩绿的青草,浓密的长睫在微风中微微颤抖,空中从远处而来的白色絮绒轻轻地落在上面,像覆上了一层雪花,安静的面容像是沉浸在平和而安稳的梦境中。

宛如一朵从枝头上落下的洁白的花儿,花瓣上伸展着舒畅的浅粉色纹路,花瓣饱满而娇嫩,散发着缕缕幽香。

一阵风携夹着金色光芒所带来的暖意吹过。

眉头微蹙,黑睫颤动,白色絮绒落在了草地上,她睁开了眼,黑珍珠般的眼瞳此时像是蒙着一层薄雾,彰显着主人此时还未清醒的状态。

“唔……?”女孩鼻翼翁动,不满的鼻音溢出,下意识的把头埋进了草地里,企图躲避刺眼的阳光。

像个撒娇的赖床鬼。

【雾猫,欢迎你来到第一个世界。】

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冷不防在脑中响起。

女孩抬起头,眨了眨眼,仿佛暖黄的光芒透过树叶的间隙下落,斑驳的光点驱散了幽暗森林中的寒雾。

雾气渐渐散去,凝成水,那双润着漆黑的眸子,清澈见底,璀璨明亮,宛如星光。

斯冉眨了眨眼睛。

一望无际的草地,漫天的耀眼阳光。

再眨了眨眼。

还是这幅情景。

樱红小嘴微张,声音软糯糯的,“嘿呀,我真的穿了?”

原来她在死之前听见的声音是真的存在的。

她爬起来盘着腿正襟危坐在草地上,像是小学课堂上随时准备被老师提问的乖学生,只一双活泼的闪耀着光芒的眸子让人看得出她的不安分。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

“咦?元黎唱你不用传任务和剧情给我吗?”

没吃过猪肉她也见过猪跑,一般快穿不就那几种套路——攻略、逆袭、拯救之类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干瘦的手,手指上还有茧——这明显不是她的手。

所以还有小猫的记忆什么的吧。嗯……要帮小猫报仇?帮她攻略男人?还是……

元黎唱打断了她的天马行空,【没有剧情,也没有任务。】

斯冉瞪大了眼睛,“哎??”

“那你把我带到这里,总有目的吧?你想让我干什么?”

元黎唱却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地说,【这里不是笔者衍生出来的世界,也不是时间被打乱了或者毁灭后重塑的,就跟你之前所在的世界一样,是真实的,所以未来的事情都是未知的。】

“所以没有剧情是吧?那没有任务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任务,只要雾猫能够活下去就行了。】

斯冉鼓了鼓腮帮子,却又弯弯眼笑了,“你这要求真有趣。”

到底是不是真的觉得有趣,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知道再想从元黎唱这里得到什么信息是不可能的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那,我就活着试试看吧。”满不在乎的语气,甚至带了几分期待,脸上是天真可爱的笑容。

与其他人想要重生或是得到寿命不一样,她答应这个莫名其妙的元黎唱只是因为无聊——虽然她有美满的家庭,交好的朋友,在外人看来幸福的生活,可她过去十九年都觉得无聊至极,现在有机会体会不一样的人生,自然是答应了。

至于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她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危险?如果这元黎唱胁迫她做不想做的事情,那她就不做呗。

不完成的惩罚?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连死都不怕了,还能怕什么?

“不过我这具身体是怎么回事?”她可没有夺舍别人的爱好。

【雾猫放心,这具身体的主人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去世了。因为她的身体磁场与雾猫的灵魂吻合度较高,我们才征用的。】

斯冉突然丧气的叹了声,“元黎唱啊,你可真是不好忽悠。”

她明明是想它多透露点小猫的信息来着。

元黎唱抽了抽,声线依旧平稳,【谢谢雾猫夸奖。这具身体的信息没什么紧要的。】

不过是借来一用而已。

瘪了瘪嘴,这根本不是紧要不紧要的问题,她就是好奇。

斯冉往后一倒,仰躺在草地上,手掌盖在眼睛上,遮住刺眼的阳光。

元黎唱看着她这打算睡过去的模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本着不能过多干预雾猫的行为的原则,它乖巧的沉默了。

——反正她也悠闲不了多久了。

斯冉原本是打算试探一下元黎唱的态度,但元黎唱一直沉默着,阳光暖洋洋的,倒让她真的生出几分睡意,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

要说这在什么都不明白不清楚的地方说睡就睡的本领,她也算是炉火纯青了。

但就在她要睡着时,一声声浅浅的抽泣把她的瞌睡虫全都赶走了。

“元黎唱,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斯冉坐起来,竖耳聆听,发现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雾猫不是已经有判断了吗?】

斯冉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望了望明亮的天空,清了清嗓子,想要确定一下,“这青天白日的,是没有鬼的是吧?”

元黎唱又不说话了,让她心里毛毛的。

耳边萦绕着低低的从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听起来像是个小孩子,根本无法忽视。

斯冉深吸一口气,像是为自己打气,站起来蹦跶了两下,才腿脚僵硬的走向声源处。

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小小的人背对着她。

穿着T恤和牛仔背带裤,低着头,身体随着抽泣声而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好不可怜,似乎是哭的太过投入,根本没发现有人接近。

斯冉瞅了一眼地上,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啊,有影子,不是鬼不是鬼。

斟酌了一下,她决定还是绕了一下走到他面前——以他现在的情况,要是突然有个人从背后叫他或者拍拍他,估计会被吓得魂都没了。

这下可看清楚小家伙的模样了。

黑色的短发柔软蓬松似海藻,不过有些乱,上面还沾了几根青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盛满了泪水,亮晶晶的泪珠还在往下滚,鼻头哭的红红的,小嘴瘪着,手不住的擦着脸上划下的泪珠,哭的都打嗝了。

“呜……”

小家伙看见了面前的人,还是吓得颤了一下,又自认为悄悄的其实是颤颤巍巍的看了一眼她的影子,这才抬头看向她。

“你……你是谁?”

瞥见他怯怯的小动作,斯冉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全然忘了自己刚刚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你好啊,我叫斯冉。”

小家伙蓄着水的大眼睛带着点雾气,泪珠在红红的眼眶上要掉不掉,可怜极了又委屈极了的模样。

人是视觉动物,难免都会喜欢好看的人或物,女孩子则更倾向于可爱的事物。

面前这小家伙看起来虽然十分的可怜,但不得不说也是百分的可爱。

白白的有点婴儿肥的脸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捏捏。

斯冉放软了声音,露出最和善的笑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不知道那句话戳到了他的泪点,原本挂在眼眶上的泪珠簌簌就往下落,根本不给斯冉反应的时间。

原本最不耐烦小孩子哭的斯冉却神奇的没有觉得烦躁,毕竟这小家伙哭的实在是安静又让人怜惜。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好看。

比她亲弟弟都好看,她弟跟这小家伙差不多大,但是她弟一点也没有小孩子的自觉,跟她爸一样都是个面瘫脸,从小就没什么表情,就算摔了哭都不哭一声的。她也因此失去了不少做姐姐的乐趣。

而面前这个软绵绵的跟包子一样的小家伙,简直跟她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

这才是弟弟的正确打开方式啊!所以说她家里那个是假的吧?

这样想着,表情又软和上了几分。

斯冉坐在草地上,跟他保持着不太近也不太远的距离。

“你怎么了,别哭了。”她伸手在他的小脑袋上揉了两把,轻声哄道。

小家伙好容易止住了眼泪,边打嗝边说,“我不知道……我醒过来就……就在这里了,我明明……明明在睡觉……呜……妈妈……”

好了又开始哭了。

斯冉干脆把他抱起来放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你别哭了,姐姐陪你找妈妈好吗?”

小家伙窝在她怀里,额头靠着她的肩膀,身子一抽一抽的,听见她这话,抬起头看她,哭腔中带着厚重鼻音,“真的吗?”

黑亮的眸子里映着一个陌生的人影,斯冉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了,不过你是男子汉,不能动不动哭鼻子哦。”

伸手点了点他红红的鼻头。

小家伙伸手巴了巴自己脸上的泪水,瞬间变成了一只小花猫,“那、那我不哭了。”然后低头抱住了她,脸埋在她胸前,声音闷闷的,“姐姐不要丢掉我。”

她是他醒来之后遇见的第一个看起来无害的人,这么小的孩子,赖上她也很正常。

想着,斯冉轻拍着他的背,笑,“不会丢下你的。”

嘿呀,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她怎么舍得丢掉呢?

元黎唱看着这一切,明智的选择继续沉默。

过了一会儿,小家伙终于停止了打嗝。

“你叫什么名字?”

怀里的人抬头,望着她,那双眼睛明明清澈纯真,却好像又幽深如古井,底下翻涌着些什么。

斯冉眨了眨眼,可能,是错觉?

可,真的是错觉吗?

思绪被他软哒哒的声音打断——

“我是言禹。湛蓝的湛,炀器的炀,第二声。”

认真的小模样让人看得心都化了,斯冉也没再想之前的事情了,“炀,这个字很少在名字里见呢。”

熔化金属的意思,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隋炀帝。

炀是隋炀帝的谥号——

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好大殆政曰炀,薄情寡义曰炀,离德荒国曰炀。

这实在不是个什么好的字,什么样的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么个字?

不过——

“我们言禹真是个特别的小孩。”

她终于忍不住上手捏了捏言禹的脸。

软嘟嘟的,果然很好捏。

“姐姐刚刚还说我是男子汉。”言禹仰着头认真的看着她,十分较真。

斯冉心虚的看着他脸上被捏出来的红印子,曲着手指给他揉了揉,“呐,兔子小时候是兔子,猫小时候是猫,那男子汉小时候也是男子汉呀,对不对?这不冲突嘛。”

某人一本正经的忽悠小孩子。

言禹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如松针的长睫上还有闪闪发光的泪水,像镶在上面的钻石,他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听起来似乎又没有错,皱眉。

斯冉看他苦恼的样子丝毫不觉得愧疚,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可是姐姐……”

话还没说完,他似乎是察觉到周边的异样,停下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天空。

几乎是一瞬间,天色就变了,刚刚还是一碧如洗的蓝天,此时已经聚集了一团团缥缈如棉絮的乌云,一丝一缕的从天边乘着疾风拢在一起。

不过一分钟,那丝丝缕缕的云雾就成了厚厚的一团,沉甸甸的压在这片草地上,落下一大片阴影,平整的铺在这片大地上。

斯冉蹙眉,嘴角轻抿,似是低喃,“这天色,变化的有些奇怪。”

她低头看言禹,他也面露惊奇的看着这奇异的天空变化,不动声色的,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乌云聚集的越来越多,整片天空都暗沉了下来,扑面而来的阴暗中夹杂着生冷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心生压抑,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这浓厚的乌云背后,伺机而动。

斯冉收起轻松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在元黎唱说要她活下去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世界肯定不简单。

她抬头,清澈的黑瞳倒映着漫天乌云滚滚,奇异的安静平和。

“现在,终于要来了。”

42

《声》是由辞河传媒出品,著名导演时稻执导的犯罪片,主演是大满贯影帝南对怀和新晋实力派小生楼玉初,还有当红流量作配,这阵容让这部电影还没开拍就火了。

但这部备受关注的电影自从开拍以来,却屡屡发生事故。

不是设备突然坏了就是道具出了问题,甚至就在昨天还有娱记报道《声》剧组的两个演员在片场大打出手,网上不少人觉得剧组肯定是开机仪式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撞邪了。

言禹似是不解,瞪着大眼睛,有些紧张,声音又带上了点哭腔,“姐姐,什么要来了?我们又是在什么地方?”

斯冉安抚的拍了拍他僵硬的背脊,像哄小猫似的轻抚他柔软的发丝,“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但很多事情既然发生了,就有原因或是目的。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总不可能是让他们来感受大自然的。

后面的话没说,怕说出来吓着小家伙。

“不管待会儿发生什么,跟紧我,知道吗?”

言禹乖巧的点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小手紧紧的攥着斯冉的衣服,“好。”

斯冉笑眯了眼,“真乖。”

明明很害怕但却不表现出来,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可不是乖的过分了嘛?

斯冉还想说什么,却发觉天地间突生飓风,将云层都搅成了一个个急速旋转的旋涡,变幻莫测,一时间天空更像是暴风雨时的海面,海浪翻滚,汹涌澎湃,危机四伏。

耳边是风在呼啸哀鸣,视线所及之处,所有事物都被这飓风拉扯着,似乎下一刻这片草地连带着它下面的泥土都会被掀飞。

斯冉觉得自己要不是坐着的,都要被这风吹得摔一个跟头。

可见风力之强。

蓦地,她感觉自己所在的地方动了起来,可四周又没有什么参照物——天上的云变化迅速,根本不能拿来作为判断,但她真真切切的觉得自己所在的这片地方,像是有生命一样的动了。

但她已经无法去找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感觉了——这风似乎还裹带着泥土和沙和雨水,吹在脸上一阵刺疼,更别说睁开眼睛了,但她被风吹得几乎动不了时也还是没有忘记按下怀里小家伙的后脑勺,让他的脸埋在自己怀里,不至于受这风吹。

作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尊老爱幼是必须拥有的美好品德。

嫩嫩的小脸蛋被这夹着泥裹着沙的风吹两下可能就得泛出红血丝了。

言禹伸手环着她的腰,紧紧的抱着,似乎很是害怕这股怪风会把他们两个分开。

斯冉感觉腰间被死死的箍住,这才有些后知后觉——

小家伙的手臂怎么这么凉?像是冰块一样。

她甚至觉得自己胸前的柔软似乎被蹭了蹭?

不、不是吧,小家伙这么乖,可能、应该是不经意的。

好在后面他就没什么动作了,那就应该不是故意的……了吧……

这风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约过了一两分钟,斯冉感觉风渐渐停了下来,她才扒了扒自己眼睛,扒了一手的沙子和泥,嫌弃的在空中甩了两下。

斯冉睁开眼,却发现四周似乎还是她刚才所在的地方,风景如出一辙,可她却能够肯定,她已经换了一个地方了——不只是感觉告诉她,还有她身边这些或躺着或趴着姿态各异却都十分狼狈的人。

那些人大多是年轻人或中年人,但也有比言禹更小的小孩子,甚至还有老人家。

小孩子经这么一吓,回过神后都哇哇大哭了起来,但身边的大人都是陌生人,都顾着自己这里那里有没有摔着,根本无心顾及他们了。只有几个老人家,简单检查了下自己没有伤着哪里,就慢慢走到那些孩子身边去哄着。

大约老人对于后辈都有一种怜惜之心吧。

她只扫了一眼,没忙着去理会周边的人和那些聒噪的声音,先看了看怀里的小家伙,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沙子。

“有哪里不舒服吗?”

言禹缩了缩脖子,眨了眨眼睛,长睫颤颤的,一双黑眸像是浸了水,说话小心翼翼的,“脖、脖子,里面有沙子。”

“哎?”斯冉伸手进他的衣领,感觉他抖了一下,“你别动,我给你弄出来。”

沙粒粘在嫩嫩软软的皮肤上,或是衣领上,不过幸好不算多,往外拍了几下就没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

言禹垂眸,点了点头,声音细如蚊蝇,“好、好多了,谢谢。”

斯冉有些好笑的看着小家伙带着点红晕的脸,这还不好意思了?

他好像这才注意到四周多出来的人,匆匆看了一眼那边,又转头看向斯冉,刚张嘴想说什么,却在目光触及她时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嫩红色的小嘴扬起,水润润的眸子像是敛了星光,弯弯的如鸿月。

正在等他说话的斯冉愣了一下,不自在的咳了两声,“怎么了?”

言禹伸出手,指节白如玉,又带着小孩子特有的肉肉的感觉,在她脸上擦了擦。

冰冰的又软软的感觉,在脸上划来划去,让她有些出神。

“好啦。”言禹扬起手给她看,白皙的手上现在全是泥沙。

斯冉想到自己刚刚顶着一脸的泥沙,不禁有种想要掩面而去的冲动。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窘迫,言禹眨眨眼,凑近她耳边,像是要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

“没事,大家都没注意到,只有我看到啦。”

气息喷洒在耳边,让她不自在的躲了躲,回过神来捏了捏他的脸,“小家伙。”

促狭鬼。

的确,刚刚那情况,估计也没人有空打量他们。

斯冉想到了什么,伸手握住他的小爪子,又摸了摸他的手臂。

果然冰凉。

“你这身体怎么回事?”

言禹怯怯的,从浓密的长睫下看她,声音细细的,“天生的。”

那谨慎的模样似乎是特别怕她因此就嫌弃不要他。

斯冉蹙眉,一次两次就算了,这习惯一样的担心别人抛弃他是怎么回事?

不过该安慰的还是得安慰。

眉头舒展,嘴角勾起,眉眼弯弯,温柔又和善,声音像阳光下的云层,柔软又温暖。

“乖,我担心你而已,没嫌弃你。”

她这是来做任务还是养孩子的?

哦不,她根本没任务,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说完她就感觉到一道目光,灼热又专注的,带着令人极不舒服的情绪,直直的落在她身上,并且一直没有挪开。

咦?

这道目光的主人是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女生,大波浪的酒红色头发这时候已经没有了原先的精致,脸上的妆容也花了,但仍旧看得出她稍显立体的五官,是个美人。

但那被称为心灵的窗户的眼睛,像污浊的水,混沌而迷乱。

她望着斯冉,神色有一刹那的不可置信,还有更复杂的,恼怒、恶毒、痛恨……

斯冉把她的神色都收入眼中,若无其事的甚至是有些轻视的转过了头,不再看她。

再怎么好看的美人,这副样子也很让人倒胃口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不过,看那表情,似乎是认识小猫的?

“别吵了。”不耐烦的女声响起。

斯冉朝着说话的人看过去。

白色的紧身背心,外面套了一件艳红色的马甲,下面一条紧身的黑色裤子,前凸后翘的火辣身材一览无遗。

素面朝天的脸却出奇的具有攻击性,双眉上扬,一双眼如鹰又有些桃花的模样,正不耐的扫视着周围的人。

一手托起脑后的黑色长发,用手腕上的黑色头绳随手绑了起来。

浑身散发着不羁洒脱的气息。

这时候她要是手上再夹根烟,就是妥妥的大姐大。

周围的人还真的被她这气势给镇着了,小孩子都憋住没哭出来。

斯冉挑眉,几乎想学小流氓吹个口哨了。

这才是真正的大美人啊,看多几眼就觉得浑身舒畅还带着延年益寿的功能。

感觉衣服被扯了扯,斯冉低头看,一只小手拽着自己的衣角,那一块的衣服都被攥的起皱了。

“怎么了?”

言禹抬起头望她,水润润的大眼睛眨啊眨,眨的斯冉心都化了,也不说话。

斯冉有些摸不着头脑。

“饿了?累了?怕了?”

她看了一眼离他们不远的人,“那些人都有影子的,别怕。”

言禹指了指空无一物的空中,瞪大了眼睛,“姐姐你看。”

斯冉嗯了一声,目光顺着他指尖,原本想说没什么,可定睛一看,空气似乎被扭曲了似的,能看到波浪形的透明纹路。

黑眸凝重,脸上却依旧轻松,揉了揉言禹的头发,“别怕。”

元枕衾刚刚就注意到了那边好像跟其他人格格不入的两个人,一大一小,大的那个还盯着她看了很久。

两人看起来都软糯糯的,像两个软白包子,一眼看去就知道弱的不行,也不知道怎么凑在一起的。

然后就看到他们似乎在讨论什么,小的那个惊讶的看着空气,大的那个瞧了一眼,神色有一瞬的僵硬,然后又笑了,棉花糖似的,安慰着小的。

明明自己也是小小一只,小胳膊小腿看起来脆的不行,怎么看起来也不可靠。

有些好笑,不过不可否认,就眼缘来说,她还挺喜欢这俩小孩的。

元枕衾似乎想又到自己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地方,什么都不知道又被一阵风带到了这里。

眉头紧锁,啧,这什么鬼地方啊。

下一秒,咚咚的落地声,此起彼伏,沉声响起,吵杂一片。

低头一看,地上凭空出现了许多刀、剑、斧、枪、盾之类的玩意儿,一眼扫去全是冷兵器。

这些兵器上还沾有暗沉的红色——当然不会是干了的颜料了,上面隐隐的煞气在告诉世人,那都是血,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血了。

看清楚了是什么东西后又是一阵尖叫声。

元枕衾烦躁的掏了掏耳朵,这下耐性总算是被磨光了,“吵屁啊吵!”

磨砂一般的女声,沉浑,又自带着一股威严,让其他人顿时噤声。

余光又瞥见那边的小孩惊讶的看着自己,似乎在诧异原来她这才是真正的耗尽了耐性,刚刚都算是“温柔”了。

元枕衾蹙眉,自己也有也惊讶为什么从那张白净的小脸上能读出这么多信息。

弯腰拾起一把大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白光,上面沾染上的点点已经干涸的血迹,直直的望着,有种恐慌的情绪直入心底,她连忙移开视线,但握着刀柄的手却不松。

看了看周边犹豫又惧怕的看着地上的武器,她翻了个大白眼,烟嗓又开,这回是懒洋洋的了,“拿起来吧,待会儿可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瞧那边那两个小孩多聪明,已经开始挑了。

她这话一出,几个年轻男人已经默默的拾起地上的武器握在手中。

元枕衾走到那些老人和小孩面前,面容立马柔和了不少,声音低柔的劝导、安慰着。

斯冉在一片武器之中挑了一个小圆盾和一柄轻巧的剑给言禹。

难不成那空气扭曲就是为了传送这些东西出现?

她收起思绪,教言禹怎么拿好手上的武器,脸上带笑,眼中却是认真,“小言禹,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过于依赖别人,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只有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

言禹困惑的眨眨眼,“姐姐也不能依赖吗?”

斯冉轻轻摇了摇头,“不能。”

“不过我这里说的依赖是有度的,适当的倒是没问题。”

斯冉捏了捏他的小脸,“如果等一会儿发生了什么,记住,最重要的是先保护好自己。”

她在安静的空气中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言禹抬头看了她一眼,黑眸中似乎暗沉沉的,带着些幽冷,没有了之前的光彩,但只一眼,他就迅速的低下了头,让斯冉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诡异又暗沉的目光。

撇开心中那一抹怪异的感觉,她拍拍言禹的肩膀,弯腰与他平视,目光平静,“我说的,你能听懂吗?”

言禹乖巧的点了点头,但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斯冉轻叹一声,目光落在另一边安静的躺在地上的锃亮大刀,愣了一下,想伸手去拿,却发现脚踝处传来灼热的感觉。

43

那是一个黄色的护身符,在寺庙里求的那种,看上去似乎普普通通,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味道嘛……

斯冉小猫鼻尖微动。

带了点寺庙里的烟火气,没什么特别的。

小猫歪歪头,“这样看,好像又没什么了。”

柳汲安把护身符拿起来,仔细查看了一下,“的确有古怪。”

斯冉低头一看,竟然看到脚踝上赫然挂着自己从小戴到大,据说是辟邪的红色脚绳,上面挂着一个小巧的弯月形的红玉。

她记得刚来时,脚踝上可是什么都没有的。

斯冉弯下腰,用手碰了碰那个正在发烫的红玉,它好像被安抚了似的,轻轻地晃了两下,温度渐渐低了下来,直到变得温热。

它以前没有这样过,也没听说这红玉还会发烫。难道是来了这个地方连它都跟着改变了?

言禹扯了扯她的衣袖,“月月,怎么了?”

刚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斯冉并没有发现他的称呼不妥。

她摇了摇头示意没事,然后捡起大刀旁边的短匕首。

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大约有五十多个人,老的小的加起来有十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不过好在似乎是那个美艳女人的话有了效果,这些人都拿起了地上的武器。

武器多,人少,也不存在争夺。

但这武器又能带来多少安心呢?

反而,上面的血迹,隐隐沾了性命而透露出来的阴冷煞气,还平添了几分可怖的色彩。

那边美艳女人把老人和小孩聚集在一起,还不知怎么说动了几个健壮一些的年轻人围成一个保护圈,把他们围在中央。

斯冉轻轻地笑了。

这世间总是不缺好人的。

有些人看起来攻击性极强,又危险,但内心总是有一处柔软而温暖的地方。

而有些人看起来温柔和善,但其实心硬如石,冷漠是刻到了骨子里的。

正想着,就看见那个女人走向了他们。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停下了,痞痞的笑,勾了勾手指,“你们两个,也过来。”

斯冉有些疑惑,指了指自己,“我也去?”

她过来叫言禹那倒是能理解的,可是她??

斯冉对她这具身子的娃娃脸并没有充分的认识,潜意识里认为自己现在还是原本的模样,于是此刻很是懵逼。

元枕衾看着小孩歪了歪脑袋,脑后的马尾也跟着甩了甩,发尾在肩膀处划过,睁着润了水似的大眼睛惊讶的看着自己,一脸无辜又困惑。

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走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是啊,跟上。”然后转身。

可不是嘛,小屁孩两个。

懵逼归懵逼,但还是得把小言禹带过去的。

斯冉牵起言禹的小爪爪,就往“保护圈”走去,边走边叮嘱,“你等会儿就在那待着,别乱跑知道吗?”

给武器的下一个动作,估计就是那些需要用武器去对抗的敌人要出现了。

这个道理,在场的只要有点脑子的都想得到,只是面前这个女人更快的冷静下来。

不过这给武器的操作,很骚了。

言禹望着前方的路,闻言侧头看了看被拉住的手,感受到属于另一个人温热,没有说话。

“你们俩,好好在这呆着。”

斯冉推着言禹的背,催促他过去。

这时言禹再没反应过来就有点蠢了,他急急地转身攥着斯冉的手,抬头看着她,那眼神,似乎要望到她心里去。

“月月要好好的。”

这下斯冉可是注意到了他话里的称呼了。

她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骂,“没大没小。”

“快过去吧。”抽出手,把他转了个身,又推了推。

没把握的事情她可不敢做出承诺。

语言有着神奇的魔力,说出来谁也不知道它会带来什么样的事情。

看着言禹走到其他小孩子的身边,斯冉才舒了口气。

可算是把小家伙安置好了,她刚刚还在苦恼要是有什么事,这小家伙要怎么办呢。

转头就看见女人皱着眉似乎有些不赞同的看着自己。

“你不过去?”

斯冉摇了摇头,“我去那叫浪费资源。”

其他的女生或者说年轻女人也没有进去的,那个保护圈自然是越小越好,毕竟愿意去做“围栏”的男人也并不多。

她松了松筋骨,真诚的对女人笑,“谢谢你。”

元枕衾双眉一挑,露出一个魅惑众生的笑,“我叫元枕衾,你叫什么名字?”

“斯冉。”

“是学生?”

“嗯。”

元枕衾瞅了一眼那边像个护食的小狼崽一直盯着自己的小男孩,“那是你弟弟?”

“你是说言禹?”

话说着,斯冉的目光望过去,小狼崽瞬间变成小奶狗,两眼水汪汪的看着她,那变脸速度让元枕衾啧啧称奇。

“不是。就是醒来之后碰到了一起。”

元枕衾把手伸进口袋,没摸到烟盒,有些不悦的皱眉,又把手伸出来,瞥了她一眼,她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你们看起来感情挺好的。”

斯冉闻言只笑,没再说话。

大概是因为小家伙长得好看又乖,再加上是第一个看见的人,难免多了几分亲近吧?

两人挨着坐下,手里的武器都放在一边,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坦然轻松的模样像是出来踏青的。

一个娇小可爱,一个美艳不羁,完全不同的画风,凑在一起却发现格外的合拍。

不过也就她们两个还能安心的聊天了,其他人都僵硬着四肢坐下,握紧手中的东西,忐忑的望望四周,生怕再突然出现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们两个这种态度倒是让她们身后的老人小孩,还有守着他们的男人们压在心头上的大石轻松了不少,也没那么紧张害怕了。

“那个女生,你认识吗?”元枕衾朝着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斯冉不看也知道她说的是谁。

倒也奇怪,这么久了那个女生总是时不时的用很诡异的目光打量着她,似乎在确认什么。

这会儿斯冉才看到她身边有个男生,这时正在低头跟女生说着什么,然后拉着她就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斯冉疑惑的转头看向元枕衾,见她并不惊讶的样子,心里也有几分猜测。

“你们好,我叫周容青,这是我朋友商似语,能不能让我朋友进去,我可以在外围帮忙。”

名叫周容青的男生身形高大,五官是在东方人中少有的深邃,黑眸如刀,带着同龄人没有的沉稳。

说着“你们好”,但目光却是落在元枕衾身上的,显然是知道这是元枕衾说了算的。

不过刚刚掠过斯冉那淡淡的一眼,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又是一个认识小猫的人?

44

胡归部的最顶层,只有一间屋子,负责人是部长秦瑄野,只有他有那间屋子的钥匙和使用权。

这间屋子可以说是空的,也可以说不是,它平时是作为秦瑄野的办公室,但有事的时候也可以变成会议室、活动室等等,根据使用人的需求,屋子内的摆设、物件也会变化。

元枕衾上下打量了一下周容青,又看了眼紧紧贴着他的商似语,眼中流露出一丝奇怪的色彩,但还是点点头。

沙哑的嗓子里带着随意,“进去吧,然后你自己在外围找个位置。”

然后再不看他们,转头挑眉戏谑的看了一眼斯冉。

亲疏立见。

商似语走过斯冉身边时突然低头瞪了一眼她,眼中还泛着红血丝,像是恨极了她,低低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柳絮影……”

周容青皱眉,扯着她的袖子走快了两步。

这时候要是得罪了元枕衾可就得不偿失了。

斯冉看不懂周容青那淡淡的眼神,可元枕衾这种在社会摸爬打滚多年的老江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那是你老相好?”

那纠结又复杂的眼神,妥妥的是看见前女友所特有的。

虽然刚刚那个男生说身边的女生跟他是朋友,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单纯的朋友。

新欢遇上旧爱?

修罗场啊修罗场。

现在小年轻的生活都这么精彩了。

元枕衾轻叹一声,带着笑。

斯冉从刚刚得知小猫姓名中回过神来就听见这么一句,立马摇摇头,一句话不带标点符号就蹦了出来,“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你看我叫斯冉,刚刚那个女生叫的是林什么的,肯定是认错人了。”

元枕衾笑着嗯了一声,“不过也奇怪,大家都是独自进来的,他们俩似乎是一起的?”

“我靠!那是什么?”

斯冉到嘴边的话因为这一声呼叫咽了回去,两人都看向那个说话的人,那人眼睛瞪得老大,嘴唇以微小的弧度抖啊抖,手颤颤巍巍的举着,手指指着天空。

他们来到这里之后,天上的云层就没有散开过,一直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大片阴影,黑压压一片的云层彻底将所有光亮遮盖。

而这个时候,天空正中央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红色的锯齿状裂缝,从里面散发出由深至浅的幽红色的光,还伴随着猩红色的雾气从缝隙中向外弥漫。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这科幻电影之中才会出现的一幕。

元枕衾脸上的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冷肃。

也不知道元枕衾刚刚跟老人和小孩说了些什么,那些小孩子满脸惊恐,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声来,但却是咬着下嘴唇,愣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一时之间,场面死静死静的,如一潭死水。

像是被恐惧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天空中那条裂缝,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的扩大,像一扇门,在被门外的什么推开,但门外究竟是什么,是人,或者是其他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但往往已知的都不是最可怕的,未知的或突然出现的,才是最令人害怕的。

猩红色的烟雾张牙舞爪的往外涌,如潮水一般,来势汹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腥臭的味道。

“卧槽!”

“啊!!”

“那是什么鬼玩意儿!”

抬头看去,只看到那大约有两个手掌宽的裂缝之中,隐约可见一个黑影,因为是背光,只看得见一个被红光笼着的轮廓,像是个人。

那个人正以一种古怪的走姿在一片黑暗中由远处接近裂缝。

但此时此刻,会在那里出现的“人”,恐怕不是什么友好的同类。

元枕衾皱着眉,脸色并不好看,将斯冉拉了起来,快步走向那个“保护圈”。

“等一下一定要守好这个保护圈,如果有人倒下,空了出来,就把圈缩小。”目光放在圈内的人,“你们注意不要发出声音,再害怕也不要。免得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所有人都点头应下了,没有反对。

但元枕衾也没在意他们的反应,快速说完就拉着斯冉走向一个空出来的位置,“跟着我。”

她习惯于做最坏的打算,但现在显然是真的出现了最坏的情况。

元枕衾和斯冉刚一站定,上面那个“人影”已经一只脚跨过了裂缝,清晰的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头发像是被烧焦了似的卷曲杂乱,像杂草一样堆积在脑袋上,血肉模糊的五官,鼻子嘴巴完全分不清哪是哪,左边眼眶上还少了一块肉,粘着血丝的骨头就露了出来,风呼呼的往里灌,虚无的眼眶中好似闪着幽黑带红的光。

周身笼罩着那些猩红色的烟雾,身上乞丐一样衣衫褴褛,全身的肉没有一块完好的,如一坨坨的肉糜一样堆砌在一起,凹凸不平,这里露出一道白骨那里露出一块白骨。

左脚则完全是骨头,白到骇人的骨头上粘着一条条血丝,血液似乎还在流动,猩红猩红的。

血一滴滴的,像是不要钱似的,从“他”身上破损的地方往下滴。

那“人”低头看见了他们,眼中的红光闪了闪,扬起下巴似乎在嗅什么味道,嘴巴张开,露出一口尖锐利齿,锃亮锃亮的,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哧哧的声音。

当“他”的另一只腿也迈出来之后,“他”就呈直线坠落,咚的一声直接跌落在草地上,血滴和腐烂的肉沫四溅,发出令人肉酸的腐肉挤压的声音,黏糊糊的。

众人眼看着那不知是什么生物的东西在离自己大约五十米处,大气都不敢喘,所有的尖叫、呼喊,都被堵在了喉咙处。

有人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两腿之间发出令人恶心的骚臭味。

斯冉胆战心惊的盯着那团还在蠕动的“肉”。

看着“他”动着手和脚准备站起来的样子,咽了咽口水。

不经意间,她抬头,目光却就此凝住了。

瞳孔猛地一缩。

靠!

她也腿软啊!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45

突然之间,禾国上下开始彻查玉饰和寺庙,这个彻查几乎涉及到了每一个人,事业单位、学校都配合着进行这次行动。

因为上面给出的理由是怀疑这些玉饰或是寺庙里流出的东西不正规且含有对人体有害的物质,再让专家一说明,大部分人都信了,虽然还有人将信将疑,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上面不可能贪他们这点小东西,于是总体来说大家还是很配合的。

斯冉抬头,只见那裂缝中无数跟地上这“人”大同小异的生物,赶集似的,朝着裂缝挤挤攘攘的走近。

密密麻麻的黑点聚在一起,像行尸走肉一般的前进,看得人头皮发麻。

而最先出现的那“人”,撑着还在簌簌往下掉肉块的“手”和“脚”,像兽一样四脚着地,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抬头看着他们。

蓦地,嘴里发出哧一声,腿脚迈动,“他”就在原地消失了,只留一道残影在草原上飞驰而过。

“注意了!”

元枕衾一声吼,斯冉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一反刚刚死一样的寂静,像是突然被按下了音量的开关,哭喊声、尖叫声,不绝于耳,人们的脸是恐惧到极致的、扭曲的。

有人转头就跑,却发现无论如何都跑不出这块地方,脚步在动,位置却没有变。

绝望。

就像头顶的云层,投下一片无法逃脱的阴影,笼罩在心头。

那“人影”一闪,就已经到了众人面前,抓住一个人,那人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怪物歪了歪脑袋,莫名的让人从“他”那五官糅杂在一起的脸上看出了愉悦,那是一种于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毛骨悚然的愉悦——

看见了美味的食物才有的愉悦。

“啊!!!”

痛哭的嚎叫声。

只是转眼间,怪物就低头咬上了被抓住的人的脖子,鲜血喷溅,“他”大口大口的吞噬着鲜热的血液,像是在享用玉露琼浆一般,眼眶中红色幽光更盛。

那些缠绕着、萦绕在怪物周身的红色烟雾也覆在了那个人身上,血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那人还在挣扎的手脚渐渐停止了颤动,眼神也变得灰暗无色……

但其他人已经没空去理会了——

“咚。”

“咚。”

“咚。”

紧跟着无数个怪物也从那裂缝中掉了下来,此起彼伏的声音,像是捶打在了在场的人的心上,一下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人由身至心的恐惧和害怕。

眼看着一个个的疾风一样看不清动作的怪物夺去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鲜血滴落在草地上,颜色浓重又深稠,耳边是不断的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的哭喊声,斯冉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偏了偏头。

他们身后,是缩成一团,即使满脸恐惧,但也不忘把手塞进嘴巴里的小孩子和老人们。

她闭上眼,平稳了一下呼吸。

“来了。”

再睁开眼,那双眼映着大片大片的红光,却冷静清澈到了极致,似乎万物都没有放在心上,又似乎对万物都有情,容纳包裹着万千宇宙星尘。

元枕衾说完话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小丫头,就看见了这样一双眸子,愣了一下,但现下的情形容不得她多想,又将目光移向朝着他们这里来的怪物。

言禹颤颤的在离其他孩子不远的地方缩成一团,抿着嘴,抬头看见斯冉的变化,眸光闪了闪。

一只怪物在元枕衾和斯冉面前停了下来,晃了晃脑袋,血滴飞散,似乎是在选择,两秒后抓住了斯冉的手臂。

张开了充满利齿的嘴,对准了斯冉的脖子。

一股带着腥气的恶臭扑面而来。

元枕衾焦急的不行,但这些怪物越来越多,还不等她反应,就有一只到了她面前,她现在就算是想救斯冉,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斯冉却连头也不抬,脚下一用力踹在了怪物的露出白骨腿上。

不知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总之咔擦一声,骨头应声而断,那怪物失去平衡,半边身子就倒了下去,嘴自然也就失了准头,偏向了斯冉的肩膀。

踹了一脚后,斯冉手也动了,拿着匕首的手一抬,看准了一刺,朝着怪物的太阳穴刺去。

锋利的匕首没入,手上清楚地感受到突破了浓稠的柔软感,似乎都能听到破开腐肉的滋滋声。

她手腕一转,抽出匕首,血液从伤口像涌泉一样喷出来,她的手上也沾到了几滴。

暗红的,冷的,腥臭的。

不属于正常人类的。

还没等她有下一个动作,怪物就倒下了,倒下后还抽动了两下,又掉了几团腐肉在草地上,嘴巴还张着,努力的想要合起来。

而此时,那些血雾重新覆在了怪物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点,铺在怪物身上、骨头上。

然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怪物身上的骨头、腐肉都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

只半分钟不到,除了地上的血迹彰显着刚刚这里有一只怪物,再没有其他痕迹了。

斯冉紧绷的大脑此时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句话——

会咬人的狗不叫。

那些“吃饱喝足”的红雾,又晃晃悠悠的去找下一个倒霉鬼了。

让斯冉看得不寒而颤。

天知道她刚刚的腿真的是软的。

她在赌。

不过幸好,赌赢了。

元枕衾也看见了,心中一松的同时也一喜。

“怪物的太阳穴是它们的死穴。”

“这些怪物平衡不好,容易摔倒,注意攻击下盘。”

斯冉这一赌,也让他们知道了怪物的弱点在哪里。

斯冉还没松口气,就又有两只怪物出现在了她面前。

左右夹击。

她脚下一动,一个扫堂腿,一个倒下,起身,手臂前挥,刺入,手腕转动,抽出,同时抬脚,狠狠地踩了一脚跌落在地上的怪物的头,也不去看白色的鞋上沾上了黑色混合着暗红色的肉沫,弯腰又是一刺。

怪物,一个,一个,又一个,被她解决了。

动作越来越干净利落。

忽然,脸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红色的液体从眼睫上滴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斯冉的动作一顿,这一顿,也许只有一两秒,她的手臂上就被咬下了一块肉。

剧烈的、涌潮一样的痛, 立马传到了大脑,痛的让她几乎要叫出声来。

她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耳边是嗡嗡的声音,脑子里像是被塞了千万个叮铃作响的铃铛。

她不知道这个状态会持续多久,也许几秒,也许几分钟,但都足以让那些充满了利齿的怪物咬破她的喉咙了——

它们虽然身体不协调,但速度是快的。

那张花骨朵儿一样娇嫩的脸上,出现了一个与其极不相符的自嘲又冷漠的笑。

无人窥见。

那个笑容,是她给死神的。

她在等死。

46

外面寒风瑟瑟,大雪纷飞,屋内一片沉寂,音响中传出悠扬的曲目,乐音环绕,伴随着低低的抽泣声。

最前面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

照片里,漂亮的女人笑靥如花,戴着学士帽,青春洋溢,仿佛时光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照片四周放着白色花圈,照片后是一个大大的奠字。

屋子里到处都是白色,跟站在屋内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她在等死。

人群中,一双盯着她的黑眸如墨,厚重的黑中闪过一丝幽红的光,诡异而邪肆。

滴答。

滴答。

斯冉心里数着秒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见面前的怪物奇怪的停顿了一下。

她渐渐适应了这种痛——至少耳边的声音已经清晰了起来,眼前的雾气也在渐渐散去,咬住下唇,克制住自己不要丢掉手里的匕首,然后一匕首解决了眼前的怪物。

余光看到刚刚还站在她旁边,也许是一分钟前,又或者是十分钟前,还跟她说过话的白净男人,此时此刻倒在地上,有只怪物正趴在他的脖颈间呼哧呼哧的吞着他的血,因为痛苦而显得狰狞的脸上满是红色的点,不断地有肉一点一点的消失,血肉外翻,血汩汩的往外流。

她心中一梗,疼出的冷汗从额头没入了眼中,一阵刺痛,眼眶中有湿热的感觉。

因为他倒下而被空出的口子,已经有怪物盯着了。

她眨了眨眼,一脚踹开了那只怪物,第一时间并没有去解决那个怪物,而是将匕首插入了男人的胸膛里。

电光火石间,她似乎看到他的嘴角微扬,似乎已经看不清东西的双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吐出最后一口气息。

泪水从眼眶滑落。

她握紧了匕首,与两边的人靠的更近了些。

手臂上又传来一阵密集的疼痛,她手顿了一下,脚下却不停,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怪物。

低头看了一眼。

刚刚那怪物的那一咬,硬生生咬下了她手臂上一小块肉,血顺着手臂溪流一样的往下落。

她根本没时间去包扎,那些烟雾一般的红点一只只小虫子一样的飞了过来,覆在伤口上,刹那间像是有千万张嘴在啃噬着原本就疼到麻木的伤口。

这疼痛,又上了一级。

“嘶啦。”

从旁边扔了一条白色的布条过来,落在她伤口上,血很快就染红了那条白布。

而那些血雾也因为白布这一盖,都纷纷躲开了。

“谢谢。”一出声,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抿了抿有些干的嘴唇,没再多说什么,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有半分的停顿,她只用一只手和嘴,快速简单的用那条布把自己的伤口绑了起来。

她摇了摇头,企图让逐渐眩晕的脑袋清醒一些,脚步有些虚晃。

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她现在每一个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她只知道,不能停下来。

怎么,都不能停下来。

“月月小心!”远处,一直注意着斯冉的情况的言禹大喊。

斯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背后一股推力。

她原本就站的不是很稳,经这么一推,整个人往前扑去,正正的扑倒了一只怪物,一股腥臭让她差点晕厥过去。

那只怪物被压着,哧哧的叫,锋利的指尖朝着斯冉的脸上划去。

元枕衾上前一步,大刀一挥,那只怪物的手就咕噜噜的掉在了地上,再往下一刺,暗红色的血涌的到处都是。

她一把将斯冉拉了起来,转身一脚踹翻了刚刚做完坏事准备离开的人身上,破口大骂,“你这娘们是不是脑子有病!”

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害人?有没有想过斯冉倒下了如果没有人及时补上,那些怪物就会进去,老人小孩子们会多危险!

斯冉站稳了才看清原来她刚刚身后的人就是之前一直盯着她的那个女生。

她这会儿正捂着被踹了的心口,坐在地上,被元枕衾骂的一颤一颤的,但落在斯冉身上的目光依旧是恨恨的。

斯冉咧着嘴嘶了一声,惨败的唇瓣张合,声音沙哑无力,“我说,我哪里得罪你了?”

说完反手又解决一只怪物,手上早就不知道染了多少红色,有怪物的,也有同伴的。

元枕衾上前一步,提起女生的领子,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逐渐充红的脸,“我警告你,你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我就把你丢出去。”

说完目光掠过另一边的周容青,冷冷一笑。

周容青也是才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暗暗叹了口气。

商似语再这么任性,他也保不了她了。

不过。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脸色苍白,脸上沾了不少刺目的红,明明看着双脚虚浮,出手却依旧凌厉,透着一股坚韧的女生身上。

她似乎,不认得自己,也不认得商似语了?

又想到她之前的笑容。

似乎比起从前,也开朗的了不少?

过于相像的外貌,让他下意识的排出了这个人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的可能性。

“滚进去。”

元枕衾又狠狠踹了商似语一脚,又转向斯冉。

“你还好吧?”

斯冉瞧了瞧自己面前的衣服,沾满了黑红混杂的肉糜,拍了拍手心,一晒,“没事,就是恶心了点。”

这么一闹,反而让她清醒了不少。

元枕衾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时候分散注意力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众人都疲于应对面前这源源不绝的怪物时,突然从上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笑声。

像是小孩子,天真空灵。

但放在此时此景,怎么听都只剩下诡异了,让人汗毛竖立,整个人都警觉起来。

元枕衾抬头一看,忍不住啐骂一声。

“妈的!”

那裂缝中,高大、动作扭曲的怪物越来越少,但又出现了一个个更小身影的,速度较之大块头们不知道快了多少的鬼头娃娃。

是的,每个人看到的第一眼想到的就是鬼头娃娃,头上的头发稀疏脏乱,大大的眼睛像是洋娃娃的,一眨也不眨,还泛着冰冷机械的光芒,嘴巴呈一个极为诡异的弧度上扬,嘴唇红的刺眼。

身上的衣服整洁,也没有像前面的怪物那样身上黏附着一片片的腐肉,而是完好的。

“嘻嘻。”

最前面那只鬼头娃娃迈着小腿跨过了裂缝,手上拿着的餐刀闪着白光,一咧嘴,一口利牙就露了出来。

这明显,不知比之前的怪物要难对付多少。

虽然外表上看来比起刚刚那些丧尸一样的怪物要好上学多,但洋娃娃一样的脸上却出现与之完全不符的诡异的表情,残忍血腥,吓得不少刚刚还安静的小孩子抽泣了起来。

元枕衾回头望了一眼,疲惫的脸上浮现一丝绝望。

难道,他们就真的要一个不留的死在这个鬼地方?

47

夏日里,晚上的风都是热的,但没有太阳,晚训比起白天的,要好受许多。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大一新生们才陆陆续续结束一整天的训练,结伴回宿舍。

“冉冉你要泡脚吗?”柳絮影洗完澡洗完衣服后,打了一盆热水放在床前,坐在凳子上泡脚。

斯冉这时候握了一下她的手,干燥、温暖。

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目光坚毅,双目清澈。

她嘴角牵起,露出一个软糯的笑,“至少我们还活着。”

元枕衾瞳孔微缩,紧了紧手,点了点头,方才还萦绕在心头的阴影散去不少。

是,至少他们现在还活着,只要他们还没倒下,就不能让那些怪物突破这条线。

“各位,注意了,又有东西来了。”

元枕衾猜想的不错,这些鬼头娃娃的速度较之之前的怪物,只会更快而不会慢,并且动作也比之前的怪物更加干净利落,更不用说它们手上还拿着锃亮锋利的餐刀了。

那些鬼头娃娃虽然个头小,但它们跳跃能力也不一般。

斯冉眼看着一个鬼头娃娃跳了起来,直接抓住了一个人的头发,稳稳的爬在他脑袋上,手中刀一落,那人的脖子就被开了一条口子,鲜血迸溅。

那人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企图阻止那些不断往外流的血,但明显无济于事,脸上是痛苦挣扎的神色。

鬼头娃娃一边看着一边嘻嘻的笑,举起刀又胡乱的在那人身上随意的划拉着。

等那人完全没了气息,又转向下一个目标。

似乎只是在欣赏活人死去的这个挣扎、痛苦的过程。

好像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场单方面的猎杀游戏。

斯冉定了定神。

不,他们不是随便任人宰割的。

眼前一道虚影,由下而上,是蹦起来的鬼头娃娃。

她眯眼,集中精神,突然出手。

匕首直直的插在了鬼头娃娃的太阳穴处,这回却没有血流出来。

鬼头娃娃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个笑,举起了手中的餐刀。

她快速的抽出匕首,对着它的脖子直直的刺下去。

鬼头娃娃的头一歪,手也无力的落了下去。

这回真像是个破布娃娃了。

斯冉似乎看到了半透明的雾从鬼头娃娃的身体里浮了起来,那些雾又很快的被血色的红点吞噬干净了。

其他人也渐渐发现这鬼头娃娃像是没有生命一样的,但是身体比较脆,就像真的洋娃娃一样,很容易划破,而脖子,是它们的死穴,只要砍断了脖子,它们就“死了”。

“小心它们跳到里面去。”

斯冉话音刚落,就听见后面一阵细而高的尖叫声。

是孩子们!

斯冉转头一看,竟然真的有一只鬼头娃娃趁他们不注意跑到里面了,那锃亮的餐刀正对着一个正在嘶声力竭的尖叫小孩,它嘻嘻的笑了一声,手起刀落。

就在那一瞬间,斯冉丢出了自己手中的匕首。

在餐刀快要碰到那孩子的脖子时,匕首插在了鬼头娃娃的脖子间,几乎穿透。

鬼头娃娃手一软,餐刀擦着孩子的侧肩,掉在了地上,那孩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过了一会儿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边斯冉丢出了自己唯一的武器,感觉到左边一股利风,下意识的往右偏移,左肩一凉,又是一痛,忍不住闷哼一声。

耳边响起鬼头娃娃得意的笑声。

斯冉顾不得自己的伤口,极快的弯腰捡起刚刚杀死的鬼头娃娃的餐刀,刀刃朝着刚刚偷袭她的那只鬼头娃娃而去。

元枕衾将刚刚那一幕收入眼中,心里有些惊讶。

从斯冉站立的地方,到那个孩子,有着并不近的距离,更别说那个孩子离那鬼头娃娃极近,如果没有万分的把握,是绝对不敢出手的。

可她在第一时间的第一反应就是飞出了自己手上的匕首。

从她能坚持到现在来看,她的身手的确是不错,可现在看来,又岂止是不错?

真是人不可貌相。

斯冉没去管元枕衾的心思百转。

她面前出现了一只怪物,哧哧的对着她叫,肩上还坐了一个嘻嘻笑的鬼头娃娃。

怪物的手朝她抓过来,它肩上的鬼头娃娃也举着餐刀飞跃而起。

斯冉侧身躲过怪物的爪子,目光却是跟着那在空中的鬼头娃娃。

它的速度快的几乎成了一道残影,但她紧紧的盯着。

就是这个时候!

她握紧手里的餐刀,狠狠地在空中一划,碰到了阻碍物,力道没有止住,手腕一转,又把刀尖噗一声刺进了怪物的脑袋。

啪嗒,鬼头娃娃的头和身子分别落到了地方,怪物也倒下了。

斯冉又一口气解决了几只周围的怪物和鬼头娃娃,眯着眼嘶了一声,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手上和肩上的伤口疼痛的,越打她却越觉得清醒。

这鬼头娃娃虽然有弱点,但它们速度真的太快了,动作又凌厉,再加上最开始那些怪物也没有减少多少,他们又应对了这么久,都有些疲倦,所以这下又死了不少人。

本来还散落在一边的人也学聪明了,都过来自发的与元枕衾他们一起,背对着老人小孩,共同面对着敌人。

——这样至少不用担心背后落空。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有怪物和鬼头娃娃突破了他们的防线,几个孩子和老人,因此丧命。

气氛紧张,每个人脑子里都有一条绷直了的弦。

除了鬼头娃娃的笑声,刀划破东西的冷冽声,就是厚重的喘息声和闷哼声。

原先还整洁的衣服已经脏乱不堪,甚至成丝成缕,脸上也沾了不少血,粘稠、腥臭,不少人更是身上带了伤,但他们都无暇顾及。

原本的五十来个人,现在加上老人小孩,只有十几个人了,老人孩子,也死了将近一半。

疲惫、难受、恐惧、绝望、悲凉等情绪,笼罩在每个人的心间。

从身到心,他们都疲惫不堪了。

“大家再坚持一会儿!”

元枕衾看着地上的尸体,心里也不好受。

前不久,他们都还是会动会笑有着温热的体温的活人,现在只能如破布一般的躺在地上,脸上还残留着他们死前的痛苦神情,甚至难有全尸,并且,还有更多的人,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呢?

她也不知道。

只希望这一切能够快点结束,

心中莫名燃起一簇怒火。

她不知道是谁让他们出现在这里,也许那人就在幕后冷眼看着,权当一场戏。

可他们没办法,摆脱不了这个困境,就只能做戏中人。

但只要还有一个人还站着,那他们就不可能放弃。

“你们看!”

难得的,这声呼喊中挟裹着的情绪竟然是惊喜的。

斯冉晃着晕乎乎的脑袋抬头。

也许是听见了大家内心的期盼和呼喊,那条裂缝正在渐渐的合拢,还未来得及出来的怪物和鬼头娃娃被阻挡在外。

也就是说,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看见了希望,看见了这场厮杀的终点,剩下的人一撸袖子,擦了擦自己黏糊糊的脸,一改刚刚疲倦的模样,又打起了精神。

地上所剩无几的怪物和鬼头娃娃很快的就被解决了。

斯冉长呼一口气。

天空中的云层渐渐散开,微风拂面,阳光又重新铺满大地,青草摇曳,蝴蝶纷飞,一片安静祥和。

但望着眼前的情景,没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笑容——

地上干涸的血迹、残破的尸骸、布满血迹的刀剑,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们刚刚发生的一切一切。

现在他们总算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出现的那些武器上面会有血迹了。

斯冉抿了抿干裂泛白的嘴唇,眼皮似有千斤重,轻叹了一声,脚下一软,就瘫坐在了地上。

“你这小姑娘看着挺好的啊,怎么心肠怎么毒呢?”

一片安静之中,这一嗓子显得十分的明显。

斯冉还记挂着言禹,之前得了空子都会瞄他一眼,她记得应该是没什么事的,这时候听见这么一声,下意识的也往发声处看去。

元枕衾撑着大刀,半倚着,粗喘着气站在她旁边,也望了过去。

说话的是一个高壮的寸头中年男人,一脸凶相,手里拿着把长刀,另一只手捂着腹部,似乎是受伤了。

他面前站着一个女生,顶着一头凌乱的长发,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他身后站了一个小男孩,垂着脑袋攥着自己的手颤抖着身子,似乎吓得不轻。

汗流进了眼睛,让斯冉视线有些不清晰,第一时间没有认出那两个人是谁,倒是她旁边的元枕衾认出来了。

“那不是你家小朋友吗?”元枕衾蹙眉,啐了一声,“你真的不认识那个女的?妈的,让你吃不了亏就去盯着你家小朋友了?”

斯冉一听,事情猜的八九不离十了,眉头紧锁,轻抿唇角,动了怒。

她眨眨眼,眼前的景物稍微清晰了一些,站了起来,手里的餐刀没有放下,直直的走向他们。

周容青一跛一跛的走到商似语旁边,中年男人看见他,看了一眼他还在流血的左腿,嗓子压低了一些,语气也婉转了不少,“我说兄弟,你这小女朋友怎么回事啊。这种时候了还总想着害别人呢?”

其他人没有说话,但明显看向商似语的目光就带了责怪和鄙夷。

“怎么回事?”斯冉这时候也走了过来,蹲在言禹面前。

小家伙安静的哭着,跟个小兔子一样,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身体哭的一抽一抽的,又开始打嗝了。

看见她之后哭的更伤心了。

斯冉还记得自己身上、手上有多脏,这下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干蹲在他面前轻声哄,“没事了,别哭了好不好?”

言禹眨了眨眼睛,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滚,“月……嗝……月月……”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也不管有多脏了。

“哎妹子,你也别怪这孩子,要不是我刚好看见了,他就被那怪物抓过去了,肯定是吓坏了。”中年男人叹了声气。

斯冉见他哭的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就任着他拉着自己的手,站了起来,真诚的对中年男人道:“谢谢您了。”

中年男人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大事,也是知道斯冉之前是跟言禹一起的,这时候人家家长来了,也就不需要他了,挠挠头走到一边去了。

斯冉牵着言禹朝着商似语走了过去。

周容青见她绷着一张脸,满身冷气,来势汹汹的模样,下意识的站在了商似语面前,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毕竟这事情的的确确是商似语做得不对。

“让开。”斯冉有些不耐烦了。

这女的真特么有毛病,刚刚推她也就算了,左右不过一个死字,可就因为言禹是跟她一起的,就连这么个小孩子也下得了手?今天不教教她做人,她斯冉就倒着写。

“我代她给你们道歉。”周容青也是累得不行了,但想想他们家跟赵家的交情,还是腆着脸说了这么一句。

商似语跟什么事情都没有似的站在周容青身后,抬起的眸中闪过几丝得意。

“小兄弟,你这女朋友做的的确是过了。”

“就是啊,什么人啊。”

“道歉有什么用,要是人家真有什么事,还能赔一条命不成?”

斯冉还没说话,周围的人就不满了。

原本说来,护着老人小孩他们也没意见,周容青以自己换了商似语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你好好呆着不成吗?非得总想着怎么祸祸别人。

之前商似语推斯冉那一把,不少人都是看见了的。

现在还活着的十几个人,只有三个女生,元枕衾、斯冉和商似语,前面两个跟他们并肩作战,拼了命的护着这条保护线,再看看商似语——唯一什么都没做也一点伤都没有的就是她了。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这样一比,大家心里难免都偏向了斯冉。

斯冉懒得跟他废话,侧头瞧见言禹没再掉金豆豆了,松开握着小家伙的手,脚步一晃就绕过了周容青。

她站在商似语面前,正好对上她憎恨的目光。

斯冉这身子比她矮了一个头顶,她微微抬头,直直的看着商似语,气势却是一点也不输。

她伸手,抓住商似语的领子,把她往下一扯,目光冰冷,死死的盯着她。

“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跟你是有什么仇有什么怨,让你拼了命再害怕也要弄死我,原本我也是不打算理会你的。”

“但是,你朝着我来就算了,反正不痛不痒的。可你对言禹下手,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话音一落,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右手抬起,啪,清脆的一声,商似语脸上就出现了一个手掌印,以可见的速度红肿了起来。

元枕衾脸上带着笑啧了一声。

原以为是朵小白花,没想到其实是朵食人花啊。

48

斯冉以为,能大半夜的还使唤女儿出去给自己买东西吃的母亲,要么是重男轻女,要么泼辣专横,总之不会是一个称职的好家长。

但等真的见到钟杨陌的母亲,她才发现,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红色的木门敞开,只有一道铁门关着,透过铁门栏杆缝隙,能隐约能看见屋内的家具摆设。

遮蔽了外面大好阳光的窗帘因着从半开窗户溜进来的暖风而掀起一个边角,透露一丝生动,将屋内灯光下缓慢游动的纤尘唤醒,翩翩起舞。

充满了欧式风情的房间内,洁白的、挂着白纱蕾丝床幔的大床上,一个人安静的躺着,柔软乌黑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像是晕开的水墨。

墙壁上挂着的雕花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轻轻落在她嫩白的脸庞上,从长而密的黑睫上滑落,在细小可爱的绒毛上跳动,润泽着浅粉色的唇瓣。

长睫颤动,下一秒那双眼就张开,黑色透亮的眸子根本不像是刚刚才醒来。

这人正是斯冉。

她将手从被子中拿出来,奇怪的看了一眼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和肩膀,动了动肩膀和脖子,像是沉沉的睡了一觉,之前的疲惫坠重感全然消失。

“元黎唱,这怎么回事?”

她身上还穿着之前的那套衣服,只不过脏的、破的地方已经完好无损。

崭新的衣服让她突然想起小叮当那块能把东西变新的布……叫什么来着?

元黎唱:……这时候还能走神,服气。

斯冉回过神来发现元黎唱又装死了,坐起身来打量着这间屋子。

像是她以前看过的迪士尼的动画电影里面城堡的房间,大片的暖色,简单阔气,又综合着浪漫的元素。

可她上一秒明明还在吃人的大草原上,被吞进了土里——虽然这样说感觉特别奇怪,可也是事实没错——怎么现在就到了这么一间屋子里?

其他人呢?

斯冉若有所思的拢起散落在肩上的头发,用手腕上的头绳将它们绑在脑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整个房间里,要说最突兀的,就是墙角的那面一人高的毫无缀饰朴素无华的大镜子了。

要说它没古怪,她还真不信。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见的恶心东西够多了,她现在一个人在这么一间又大又空旷的房间里,竟然一点也没觉得害怕。

果然人还是不断的成长的?

斯冉胡乱的想着,走到了镜子面前。

这是她进入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这副身子。

镜子里的女生,有着一张耐看的白净可爱的脸,娇小的身材,赤着的足小巧可爱,粉嫩的脚趾不自在的蜷了蜷。

杏眼弯弯,清澈明亮,不笑也让人觉得温婉软糯,眉眼间却又无端生出淡淡的英气,矛盾中又觉得有另一番味道。

虽然五官跟她原本的样子是八竿子打不着,但是这给人的感觉莫名的相似。

这也许就是元黎唱说的,某种意义上的,磁场契合?

——猝不及防,斯冉看见镜子里的那个“她”,歪了一下头,看着她笑了一下。

WOC!

她眼睛瞪大,蹬蹬蹬往后退了三四步。

她要收回前面的话!见得多了恶心东西和怕不怕根本没什么必然的联系啊!

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反应,镜子里的人就消失了,镜面突然白光大盛,刺目的光芒让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一阵眩晕感过后,睁开眼时她已经不在那个房间里了。

她站在一条长廊上,白色的长廊的两边靠着墙的位置立了许多长椅,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将眼神分给她,甚至还有人从她身体穿了过去。

斯冉左看看右看看,确定这应该是一间医院,白的寡淡,仿佛还能闻到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往前走了两步,视线落在了一处,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

一个小女孩,穿着白色的睡裙,双目空洞的站在医院走廊里,她身后就是长椅,却没有半点要坐下的意思,固执的立在那,抬头看着亮起红灯的急救室,眼睛一眨也不眨。

带着某种深沉的盼望和小心翼翼的恐惧。

她应该是从睡梦中被匆忙叫起来的,柔软的头发调皮的四处乱翘,一双手揪的指节泛白,甚至还是光着脚的。

斯冉站的地方离她不远,她走近转了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无神的双眸,僵硬的背脊,白色蕾丝花边睡裙上沾染了医院特有的冰冷和无情。

红色的灯灭了,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看见她,互相望了望,似乎有些无措又惋惜,其中一个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知说了什么。

透明的水珠从眼眶滑落,轻轻的砸在了硬冷的地板上,又好似千斤重。

她没有去擦,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的往下落,仰着头固执的看着急诊室的那扇门。

明明是无声的哭泣,却好像让人听见了她内心泣血的声音,悲怆、痛苦。

蓦地,她看向了斯冉的方向,直直的对上了她的眼睛。

那双眼,空灵而沉寂。

斯冉只觉脑内又是一阵眩晕,似乎有万千画面闪过,与此同时,她所在的地方像玻璃杯击碎了一般碎成千万块,闪烁着五彩的光芒。

陡然失重的感觉让她心里一沉,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来,她已经躺在床上了。

入眼是白色的天花板,墙壁上挂着的雕花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整个人像是陷在了棉花里,被子如羽毛一般轻柔又暖和。

她还未从真真假假忽聚忽散的梦境之中完全清醒过来,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想揉揉自己困倦的眼睛。

甫一抬手,就痛的嘶了一声。

一看,手上刺眼的红色似乎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她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盖在眼睛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原来,是梦吗?

可是等等。

她拿开自己的手,皱着眉,看着天花板的目光放空。

啧,她脑子里似乎多出了什么东西?

49

自然灵是固定的,也就是说,总有人亲近的自然灵是一样的,这也就导致修道者们踏上修道这条漫漫长路,一开始时的起点都差不多,但越往下走,就会因为自己的兴趣爱好或是擅长的东西的不同而渐渐走上跟旁人不同的路,与他人渐渐分开。

比如有的人喜欢打斗,有的人却擅长侦查,或是更善于治疗,还有的人文武并兼……大家根据自己的擅长和能力,去不同的部门,各司其职。

“元黎唱,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我就有了小猫的记忆?”

没错,斯冉脑子里多出来的东西,正是这副身子的主人,柳絮影的记忆。

刚刚那个“梦境”,正是柳絮影小时候父母意外去世时她在医院等待的时候的场景,而那个小女孩,就是柳絮影本人。

【我们一般根据世界的情况选择提供或不提供小猫人的信息给雾猫,很明显这个世界是不提供的,但在不提供的情况下,雾猫自己是可以通过触发得到,我们不会阻止。不过这种机会并不多,雾猫很幸运。】

“唔,姑且算是一种幸运吧。”

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那就是说,小猫的记忆是小猫自己给我的?”

【看情况是这样的。】

斯冉舔了舔唇瓣。

小猫给她这些记忆,是想表达什么呢?想让她帮忙报仇?

——严格意义上来说,柳絮影是被商似语害死的。

柳絮影在父母去世后就被商似语的父母收养了,因为柳絮影的父母对商似语的父母有恩,所以他们对柳絮影很好。

但好景不长,后来商似语的父母又因飞机失事去世,暗地里很多赵家人都说是柳絮影命里带煞,克死了自己的父母转而又克死了商似语的父母。

柳絮影又因为父母的离世加上对她颇好的养父母的去世的双重打击而变得阴郁不爱说话,看上去阴沉沉的,更是坐实了这个说法。

商似语在父母去世后就被爷爷奶奶接回去养了,而柳絮影则是被另一对赵家旁系的夫妻收养,那对夫妻也因为传言而对她心有戚戚,就把她安排在他们在外面的房子里,找了一个保姆照顾她的生活,也就不闻不问了。

这样长大的柳絮影虽然没什么大毛病,但是不爱跟人说话,总是独来独往,以斯冉的视角看来,多多少少是有点抑郁症的感觉。

而偶然的一次,与赵家交好的肖家的这一辈的小少爷周容青认识了她,机缘巧合之下两个人在一起了一段时间,但这时间并不长,柳絮影短暂而并称不上是幸福快乐的人生就由她自己亲手结束了。

商似语一直对柳絮影怀恨在心,认为是柳絮影来了她家才害得她父母去世了——当然一开始柳絮影被她父母收养而分走了他们的注意力时她就已经很讨厌她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略狗血了——不过狗血源于人生嘛,也很正常。

在知道柳絮影竟然搭上了自己从小的玩伴周容青之后,商似语怒火攻心,身边几个人一撺掇,就使了些下三滥的手段,设计柳絮影跟一个陌生的老男人赤裸的躺在床上,闹得人尽皆知。

柳絮影原本就脆弱的内心,在男朋友提出分手、周围不断的指责、控骂、鄙夷之中彻底的轰然倒塌,一杯水,过量的安眠药,在她从小待到大的安静孤独的房子里了结了余生。

但是看之前商似语和周容青的反应,应该是还不知道柳絮影死了?不然以商似语那性格,看见她肯定是大呼见鬼了。

斯冉躺在床上,想起梦里镜子中那个冲她笑的女生,当时吓得她什么都没注意,但现在细细想来,她脸上的笑是像细细茉莉花香,淡淡的,越想越觉得那是在跟她打招呼。

虽然有了柳絮影的记忆,但是斯冉也没法感同身受。

可是,看起来那么温柔可人的女孩子,是被逼到什么程度才会那么果断又平静的结束自己的人生?

即使她不合群,没有阳光的笑容,不善言语,可她从始至终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

对于商似语,她一只是绕着她走的,从小到大商似语对她一直怀有敌意,捉弄不断,她都默默忍了下来,除了性格使然外,还因为她记挂着赵家夫妇对她的照顾和关怀。

对于和周容青这段短暂的感情,她以自己的方式,付出了最纯粹的感情。

她错在哪里?

斯冉抿了抿唇,越想越生气。

不管小猫是什么意思,要是再让她碰见商似语,还有那个周容青,她肯定不会那么轻松的放过了。

可是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啊?

她坐了起来,环视四周。

跟梦里的房间一模一样,除了墙角少了块镜子。

窗前的窗帘被风吹了起来,又落下,动作温柔轻巧,像是技艺高超的舞者,姿态优美。

房间内昏黄的壁灯安静的亮着。

忽而,一阵大风刮过,窗户被砰的一声关上,坐在床上发着呆的斯冉被吓得一颤,按了按有些酸痛的眉头,目光落在被关上了的窗户上。

外面的天已经逐渐暗下来了,天空把光亮一丝一丝的收了回去,敛在西边天与地面交界的地方,金色在一寸一寸的往下沉。

风声呼啸,猛地拍打着已经关上的窗户,咚咚咚的砸着,让人觉得好像下一秒窗户就会四分五裂的炸开。

窗户上好像闪过了一道红光。

斯冉咽了口唾沫,紧张又害怕的死死盯着窗户。

猛地,窗户外一个“人”头朝下脚朝上,倒立着垂落下来,死白死白的脸在窗户的正中央,正对着斯冉,头发长长的下坠着,那双眼睛正闪着诡异的红光,嘴唇红似血,小丑一样扬起一个夸张的弧度。

那“人”像个布娃娃挂在那里,身体随着风左右晃动,不时还伸出手敲了敲关上的窗户。

抓着床单的手猛地收紧,斯冉强忍着叫喊出声的欲望,强作镇定,脑内却早就炸开了。

“元黎唱元黎唱我我我不活了你你你快点让我原地死掉!”

元黎唱装死,斯冉欲哭无泪。

——那窗户是被风吹上的。

也就是说,它根本没锁啊!!!

妈妈呀!!!上帝啊佛祖啊阿弥陀佛耶稣谁来救救她!

当然,无论是上帝耶稣还是佛祖都没空理斯冉,也可能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这些文化的存在,就连元黎唱也一如既往的装着死。

外面狂风呼啸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房间里安静的她都能清晰的听见自己颤抖的呼吸声,和窗户上一声一声缓慢却又不间歇的敲打声。

一声声,打在她的心上。

响一声。

颤一下。

斯冉咬着唇死死地盯着窗户外面的“人”,生怕它下一秒就推开窗户跳进来,但是目光却又不敢对上它那双渗人的红色眼睛,只落在它垂落的发丝上。

之前在草原上遇见的那些怪物,看起来顶多像是未来灾难电影里面的丧尸,她手起刀落解决许多也不见害怕。

她不怕丧尸,可是她怕鬼啊!

这其中的原因,还要追溯到她小时候,她姐经常拉着她半夜爬起来看鬼片,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并且影响深远的童年阴影。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亲姐。

这只真?鬼东西先是突然出现已经是吓了她一跳了,更不用说它这形象——分明是只鬼!她想不怕都难啊。

斯冉咽了咽口水,动了动腿,手撑着床,小心翼翼的往后挪,突然手碰到枕头下的一个硬物,探进去摸了下,意识到是什么之后感动的差点汪的一声哭出来。

——她可爱的小匕首啊,虽然不知道怎么出现在枕头下面的,但是这时候真是帮了大忙了。

别说她不知道这匕首到底能不能对付外面那只鬼,但有个武器在手总是心安一些的——当然前提是她不会被吓到手软脚软。

她摸到刀柄,握在手里,轻轻呼了口气。

就在这时!

门口那里发出一阵噗叽噗叽的黏糊糊的声音。

背后一阵阴凉,汗毛顿时竖立。

斯冉边听着自己股跳如雷的心跳声,一边僵硬的将脑袋转向身后的门。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从门缝外挤进来,那噗呲的声音就是门挤压它的身体而发出来的……

她转头过去的时候,那团东西已经挤进来了一个脑袋——是真?挤进来的,她眼睁睁的看着那只鬼的脑袋一点点从门缝,像个伸缩的橡皮球,由扁变圆。

头发遮住了它的脸,它的两只苍白的手还撑着地,不断地往前蠕动。

跟从电视里爬出来的贞子一个样。

还是史莱姆版的贞子。

黏糊糊的噗叽的声音让人觉得牙酸。

斯冉抖着手,大脑空白了两秒钟,然后就以迅雷之速从床上爬了起来。

吱呀——

她的动作一顿。

她,有种不好的感觉。

斯冉噙着泪转头看着被打开的窗户,和弯着腰正往里爬的红眼鬼。

#怎么早不进来晚不进来一定要这个时候进来#

#难道刚刚敲窗户就是为了呼唤同伴吗#

#这吓人还带组团的啊#

她觉得她可以去某乎答题了。

#论左有鬼,右也有鬼被困在密闭的房子里的感受#

右边的倒立红眼鬼站在房间内窗户前,歪着头脸上的笑显得更诡异了,红光眼睛盯着她,迈开了脚步……

斯冉坐在床上,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躲。

她在认真的考虑天花板上那盏吊灯能够支撑她多久?

一分钟?

两分钟?

不会只有几十秒吧……

突然。

她瞄到有一扇小门。

应该是这房间带的卫生间。

虽然卫生间什么的都是事故高发地。

可!是!

门口的那只“贞子”爬的很快,进来之后撑着软踏踏的身子站了起来,窗户口灌进来的风一吹,它身上的血色连衣裙迎风而摆,脸上铺着的长至腰的头发被吹散,露出一张死白的面无表情的,因布满了鲜血而看不清五官的脸。

它身后的地上是一条长长的血色痕迹。

两只鬼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了起来,齐齐又看向她。

斯冉顿时就被吓得一激灵。

她选择进入卫生间!!

手忙脚乱的爬下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打开,闪进门,关上。

关门那一刹那,她从门缝里瞥见两只鬼以恶鬼扑食的速度扑向了床,被子顿时被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红色……

斯冉握着门把手,面对着门,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猛然想到,刚刚那只“贞子”好像、似乎是从门缝里挤进来的……

她低头看了看。

这门……也有门缝啊。

门缝处的光亮渐渐被靠近的阴影代替……

她意识到那渐渐靠近门的阴影是什么,慌张的左右观望,希望能找到东西堵住这门缝。

但是,当她转身后,呆住了。

咚。

咚。

咚。

是她的心跳声。

脸上表情空白了两秒。

啊!!!!!!!!

谁来告诉她!卫生间里为什么站了个人!

哦不这位到底是人还是鬼!!!

距离斯冉几步之远的地方的,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清逸,穿着休闲的衬衫和长裤,手放在裤兜里,看见斯冉也有些惊讶,转瞬就唇角上扬牵起一个温煦的微笑。

看起来无害又温柔。

小姑娘披肩长发乱糟糟的四处飞翘,脸上呈现一种病态的白,眼睛瞪的老大,双瞳有些无神,褪去了血色的嘴唇紧抿着,放在身旁的手攥得紧紧的,骨节泛白,愣愣的抬着头看着他,像只被吓得不行的小松鼠。

他瞥见她手臂上和肩膀上不断往外扩散的红色,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眼镜上反射着头顶的光,遮住了眼镜下眼眸中的微光神色。

而斯冉呢,她根本没精力去打量面前这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她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一个大锤子在锤着一般的坠痛,耳边嗡嗡嗡的响,眼前一阵发灰,心跳急促,鼓跳如雷。

在醒来后接受了一大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颇耗费精神力,又受到了频繁的刺激之后,这一下受到的惊吓,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呼吸一窒,眼睛一黑,终于是昏了过去。

50

“终于舍得出现了。”

男声浑厚,带着点点笑意,在空中回荡。

一望无际的天空之上,出现了一团金光,声音就是从那团金光中传出来的。

微风习习,黑色的长发被吹起。

穿着黑色蟒袍的男人,盘腿坐在软绵绵的云片上,仿佛抬手就能触碰到天际。

男人唇瓣轻启,正要开口,却见眼前的小姑娘身子一软,就向后倒下去了,清脆的响声,是她手上匕首落地的声音。

脸上的温柔与和煦瞬间消失不见,唇角抿平,黑色的瞳孔中闪过几丝红光,眉眼间是冰冷戾气。

他定定的站在原处,没有丝毫要上前去接住斯冉的意思。

看着斯冉的眼眸如深沉大海,冷漠幽深,不带一丝感情。

同一张脸,前一秒和后一秒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若说前一秒他给人的感觉像是古代大家出来的温润公子,芝兰玉树,这时候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把征战沙场多年再次出鞘的剑,残忍、血腥,满是煞气。

如果斯冉这时候是醒着的,恐怕会被男人这样子给吓得怂成一团——门外面那种,跟他比起来顶多算是小喽啰,二十个加起来也没他现在的样子骇人。

虽然他面容姣好,但就这浑身的戾气,让人往往难以去注意他的容貌,看一眼,就满心惊骇了。

斯冉在脑袋与地板接触的前一刻,男人微眯眼,两根手指轻扬了一下,刹那间他的周围凭空掀起了一阵血色烟雾,如飓风般翻滚,从出现到飞向斯冉,不过眨眼间。

所以斯冉最终也还是没有摔着脑袋——血色烟雾将她给托了起来。

血色烟雾晃晃悠悠的把斯冉抬到了男人面前,一些烟雾从斯冉的胳膊下窜了出来,在男人面前跳动着。

明明是看不出规律的上下跳动,却让人觉得这些烟粒在点头哈腰的讨好男人。

男人摘下拿来做样子的眼镜,指尖轻捏,眼镜在两指间倏地变成一粒粒血色的烟粒,噗的一下就散开了。

没有眼镜遮挡的那双眼,深邃幽沉,如古井无波,眼角上挑,邪气四溢。

他看着面前被血雾托在空中的,娇弱的像个玻璃娃娃仿佛一碰就会碎的女孩,嘴角牵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猩红、嗜血的笑。

如玉一样有着温润的光泽的手,轻抚过女孩柔顺的长发、饱满的额、阖着的双眼、小巧的鼻以及娇嫩的唇瓣。

像是在抚摸着上好的收藏品。

手指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点了两下,两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冰冷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在她脸上移动,如有实质。

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脸上笑容更深。

蓦地,伸手捏住她脆弱的脖颈。

男人的目光变得残忍,戾气更重,黑眸里像是在酝酿着一场血色风暴,红浪不断地翻滚,幽深不见底。

只要他的手稍微、轻轻再用点力,这个如花儿一样娇嫩鲜活的女孩,就会消失于这世间。

总归于他来说,她死或者活,最终的用处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而她死了,会更“听话”。

眼神一凛。

手陡然收紧。

斯冉不安的皱眉,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

男人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在不同的抉择之间摇摆不定。

手下的触感温暖柔软又细腻,他仿佛能感觉到血管里奔腾的血液,忽的脑子里又浮现她的笑容,懒洋洋的,又带着无尽的、似乎永远都不会为黑暗所吞噬的阳光味道。

如果她死了……

眼底出现一抹奇怪的色彩,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他看了一眼还在献媚的烟粒,那些烟粒接收到他的目光,颤颤巍巍的,自觉地跑到卫生间空的地方,聚集在一起,一眨眼就成了一把木质的椅子。

他从血雾那接过斯冉,像抱小孩子一样抱着她走向那把椅子。

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手环着她的肩,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拾起她胸前的一缕发丝,指腹轻捻。

低头,鼻尖在她发间蹭着,一股浅香在鼻翼间萦绕环动,男人的眼睛闭着,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温和了不少。

门口传来噗噗唧唧的声音。

被打断的男人皱眉,不耐,四周的空气变得凝固、冰冷,血雾瞧着生气的大魔王,想到之前那批吃饱喝足之后被处理了的“同类们”,不禁瑟瑟发抖。

它们“看”了又“看”大魔王怀里的人类,把她的模样牢牢的记住,暗暗的决定一定要让同伴们都知道,谁都能动,那个人类不能动!

它们聚在一起缩成一团,怜悯的看着卫生间门缝那里正在往里面挤的东西——虽然没人能看懂它们所想表达的情绪——惹火了大魔王,希望这只小鬼能去的安详一些。

“真是好久没回来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我面前窜了。”男人危险的眯眼,笑得灿烂,嗓音低缓,温润如玉石。

但他手下的动作却与他无害的声音截然相反。

他一伸手,在空气中凌厉的一抓,原本如一条蛇一样顺溜的挤着门缝的“贞子”一下子溜了进来,直直的飞向空中,转眼间脖子就被男人捏住了。

男人依然安稳的坐在椅子上,怀里温玉软香,笑眯眯的看着被他抓住的小鬼。

一张脸普普通通像是个学生,血色全无,眼眶、鼻子、嘴巴和耳朵不断地流出鲜血,滴答滴答的往下落,滴在它的裙子上,不留痕迹。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儿,又抬头看向它,毫不掩饰的嫌弃,“啧,真丑。”

“贞子”伸出有着尖锐指甲的手,企图划伤男人,因为被抓住脖子无法说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哧哧的声音。

“不要发出声音吵醒了我的小可爱哦。”

“贞子”不为所动。

“真是烦,都叫你不要吵了。”男人不耐的皱眉,下一秒,手指收紧,“贞子”那充斥着血红色的眼睛瞪大,似乎是想不到自己就这么毫无反抗之力的被解决了。

没有发出任何响声的,“贞子”就在男人的手中化为了一缕白色的烟雾。

男人摩挲着指腹,皱着眉看着自己沾上了几滴血的手,似乎有些不满。

他的掌心凭空出现一簇火,从指尖到掌根,都被红色的火焰舔舐着,他跟没事人一样,甚至露出了愉悦的笑。

血雾看着这一幕,继续瑟瑟发抖。

那可不是一般的火,无论什么灵体,只要沾上了,就别想挣脱,只能在无边的疼痛中消散。

大魔王的可怕之处就在这里,说烧就烧,他连自己都不会善待!这么凶的火不也是给他拿来“洗手”了!

一点火星飞出,沾上了还未完全消散的白色烟雾,空中像是出现了一声尖锐的痛嚎,由近至远,白色的烟雾迅速的在燃得正旺的火焰中消失殆尽。

“门外的那个,就交给你们了。”男人懒散道。

血雾争先恐后的从门缝里飞出去。

它们不想跟大魔王在同一个地方啊!太太太可怕了!

男人低头,余光瞥见女孩脖子上的乌青指痕,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声,脸上却带着诡异的愉悦。

扶着她的肩,低下头,在她的脖颈上轻轻舔舐着那些痕迹。

感觉到她颤了一下,低低的笑了声。

“我的小可爱,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音调拖得长长的,尾音上扬,缱绻暧昧,脸上却又带着玩味的笑容。

51

百叶窗被拉了上去,窗户被完全打开,外面带着热意的风一阵阵的吹进室内,窗檐上挂着的风铃被风吹的叮咚作响。

阳光斜斜的通过大开的窗户倾泻而下,毫无阻挡的落在屋内地面上、桌上,轻轻的抚摸着正在桌上打盹儿的小猫。

小猫趴在桌上,眼睛眯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忽的,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高小姐……这里不能进。”

斯冉睁开眼,发现自己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她不远处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衣衫整洁干净,见她醒了,温和的朝她笑着。

“醒了?” 声音低沉温柔。

即使是随意的坐在地上,也让人觉得十分自然得体。

虽然男人的模样十足十的无害,但才醒来的她并没有忘记晕过去之前的事情,两人之间安全的距离也没办法舒缓她脑内突然升起的紧绷感,警惕的看向男人,“你你你是人是鬼。”

说完听见对面的人的低笑声恨不得咬掉自己这结巴的舌头。

手小幅度的动了一下,没想到碰到了一个冷硬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她的匕首,就在她的手边,她的手臂也被重新包扎过了。

眼神不自觉瞥向对面男人的衣服,果不其然看见他的衬衫下摆被撕去了一块,露出了一截截白色线头。

再怎么也知道是错怪人家了,一想到之前她还被他吓得晕倒了脸上就躁得慌,抓了抓散乱的头发。

“那个,不好意思啊。”

男人微不可见的看了看天花板上散发着白炽光芒的灯管和窗户外大亮的天色,再看了看斯冉身旁光洁明亮的地板,无声的笑了。

被眼镜遮挡的眼底暗色汹涌。

傻姑娘,可没有人告诉你帮你包扎,不趁着你病要你命的人就是好人,就不是鬼了。

“没事,你感觉还好吗?”男人温和的笑,眉眼舒展,如春雨润物无声,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我看你伤的有些严重就自顾自的给你包扎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斯冉听见他的话茫然的啊了一声,才意识到她盯着人家的脸看得出神了,掩饰般的咳了两声,有些窘迫,“不、不介意,谢谢你。”

男人看着她脸上因为羞窘而带上的红晕,眼底笑意更深。

斯冉眨了眨眼,瞥见墙壁上窗户投进来的日光,侧耳听了一下发现卫生间门外没有一点声音,询问,“这是天亮了?”

男人颔首,“你因为失血过多,又受到不小的刺激,晕了一整夜。”似乎知道她想知道什么,“门外响了一夜,不过倒是也没什么东西进来。”

反正那两只小鬼已经彻彻底底的消失了,他想怎么说都行。

斯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大概、可能是因为这间卫生间有什么玄机?所以那些鬼都进不来?

目睹了一切的元黎唱:……不,真正有玄机的是你面前这个男人!他还非礼你来着!

但本着不能干预的原则,元黎唱选择了沉默。

“你好,我叫斯冉,不知道先生?”

男人自然的接过她的话,“我叫柳汲安。”

“很少有见人用这个字做名字的呢。”

就跟言禹名里的字一样……

言禹?言禹!对了,言禹呢!

依照昨晚的情况看来,这栋房子可不简单,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都来了这里,如果是这样,言禹那么小小一只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天亮。

这么一想,她就着急了起来,也忘了问柳汲安怎么会出现在卫生间,撑着身子就站了起来。

柳汲安也跟着站了起来,面带疑惑,“斯小姐,你怎么了?”

“我要去找我的同伴。”

“这样吗?看来那个同伴对斯小姐来说很重要呢。”柳汲安的话语明明很真诚,却让斯冉听得有一丝丝的心虚。

——毕竟她也是刚刚才想起言禹,昨晚的兵荒马乱情况一波接一波的来,她根本没空隙去想其他人。

“现在天亮了,应该比晚上安全不少,这样吧,我也陪你出去找,两个人找起来总是比一个人要省力许多是不是?”

斯冉本来也对这栋房子心有戚戚,他这样一提议她当然觉得好了,虽然心里欣喜且迫切的想同意,但是面上还是装作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虽然她做足了样子,但是听见他说要一起的时候那双眼猛然乍现的光彩,完完全全的暴露了她的心思。

男人在心里闷笑,脸上默不作声,走到她身后,见她握住门把手的手僵了僵,由上至下,他清楚地看到她微微颤抖的黑睫,更想笑了。

“怎么了?”他偏偏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问上一问。

背对着他的斯冉只听见他真诚不作伪的话,没看见他脸上戏谑的笑容,但躲在暗处的血雾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大呼大魔王恶劣,耍人家小姑娘。

他还能不知道人被昨晚的事情吓得不敢开门了?

柳汲安见她神色有些着急,但手下就是动不了,惨兮兮的像只被困的团团转只能委屈的喵喵叫的猫,欣赏够了才作刚刚发现她的不对劲的样子,体贴的伸手越过她,覆在她温软的手背上,轻轻用力打开了门。

他的手心凉凉的,玉质一般。

斯冉一愣。

感觉自己被人占便宜了,但是占她便宜的人却十分自然,半点没把刚刚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好像如果她拿出来讲就是她大惊小怪了一样,弄得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概真的是她大惊小怪了?毕竟大清都亡了这么多年了,男女之间碰下小手也是正常的……吧。

“斯小姐不用怕,现在青天白日的,外面也安静的很,那些东西应该是不在的。”柳汲安安抚的拍了拍斯冉的肩,刚刚握住她的手的那只手放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眼底浮现一丝愉悦。

很快,斯冉的不自在就被被发现了的窘迫给代替。

男人十分体贴,轻笑一声,“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女孩子对这些总是要害怕一些的,这时候作为一个绅士,是不能让可爱的女孩子直面恐惧的。”他狡黠的眨眨眼,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的温柔又和煦,然后跨步走到她身前,“所以,我走前面。”

陈述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询问就做出了行动,但却只让人感觉到他的包容和绅士,觉得甚是熨帖。

“谢谢。”

“为可爱的小姐排忧解难是我的荣幸。”

在她还有用之前,当然不能让他的小可爱有什么危险了。

打开卫生间的门,房间里充斥着阳光的明亮和暖旭,大开的窗户呼呼的灌着风,宁静清新的味道,床幔晃动,床上的被子洁白无瑕,地上也没有昨夜斯冉见到的血色痕迹。

仿佛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一场梦。

他们没有过多的停留,柳汲安走在前面,挡着斯冉的大半视线,打开了房门,往外观望了一阵子才挪开身子让斯冉看见面前的场景。

一条铺着柔软羊毛地毯的长长的走廊,他们之前所在的房间在走廊的中间,走廊最尽头是一扇半圆的大开窗户,两旁的薄纱窗帘随着从打开的窗溜进来的清风而动。

阳光大片大片的洒落在走廊上,像是铺上了金玉的地板。

走廊两旁的墙壁上挂着充满欧洲风情的画,但大多画中的内容年代久远,画中的女性穿着紧身束胸的裙子,高贵典雅,但那细的不可思议的腰肢让人看着都觉得无法呼吸。

走廊上安静的似乎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微尘在阳光下缓缓流淌翩翩舞动,仿佛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人在了。

穿过走廊,就看到金色的栏杆,上面雕着、缠绕着不知名的藤蔓植物,旁边是回旋的铺着米白色地毯的旋转楼梯,凭栏下望,就是一楼的大厅,大门敞开,整个大厅金色辉煌,闪耀的令人无法直视。

可见这城堡的主人,非富即贵。

斯冉的视线从楼下收回,回头往拐角探了一下,那里有一扇紧闭的门,朱红色的,暗沉的颜色像是干涸的血迹,沉睡在黑暗中。

画风与这富丽堂皇的城堡格格不入。

站在柳汲安身后,斯冉抬头堪堪能看见他的肩膀,才发现男人的高大,肩宽腰窄,是略微宽松的衬衫也挡不住的好身材,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腹肌……

元黎唱:讲真,它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随时随地不顾场合思维发散并且还有点颜控的雾猫?总觉得她要被买了还高高兴兴的帮忙数钱。

柳汲安转头就发现身后的小姑娘盯着自己的腰在发呆,神色莫名,“怎么了?”

脑中的各种画面被打散,斯冉在脸边用手扇着风,眼神忽闪,躲避着他的目光,“那个,那边好像有扇门,有些奇怪。”小手指了指。

柳汲安的目光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余光瞥见她红的要滴血的耳尖,上面的柔软绒毛轻轻摇晃,心似乎也被轻轻地挠着,一种奇异的感觉顿时而生,涌向四肢。

忽的,从走廊那边传来了一阵声音,似乎是有人在高声交谈,内容听得不清楚,但由声调来看,应该是不太愉快的。

斯冉与柳汲安对视一眼,当即都决定先放弃那扇小门而去声音发出的地方看看。

他们刚刚不急着去开其他房间的门,也是想先看看这座房子的构造。

离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越近,声音就越清晰。

最终,斯冉和柳汲安的脚步停在了紧靠着窗户的那扇门前。

“你这简直就是卸磨杀驴!他昨晚为了保护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到头来你竟然还要害他!”

这充满了愤怒指责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接着就是一道尖锐的女声——

“我有什么错,他现在这个样子,对我们来说都是拖累!已经有这么多累赘了,加他一个我们更难活下去!”

“我觉得阿冉说的很对,你做圣母是你的事情,我们可犯不着,依我看,不只是受伤的人,这些老幼,我们都没必要护着,能丢的趁早丢了。你看我们能够活下来这么多人,就是因为没有这些拖累。”

这声音就有些陌生了,吊儿郎当的男声,说话的口音有些奇怪。

“你这是什么话!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东西,是说丢就丢的吗?既然我们能尽力活下来,那么也应该尽力保护他们。”

“既然想要活下来,就不能带着这么多的累赘。我们多少人是因为这些老幼病残而死了的!不早点做出决定,我们迟早全死光!”

“这些老人和小孩,绝不能比我们更早有事!你们爱怎么想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情,我们怎么做你们也管不着。”

里面开始又一轮的争吵。

柳汲安询问的看了一眼斯冉。

斯冉颔首,抬起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里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半天,传来一道警惕的询问,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意,“谁?”

“是我,斯冉。”

门应声打开,门内是满脸疲惫的元枕衾,见到她时双眼放光,走上前一步,看见自己浑身的血污,又顿了顿,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声音低沉沙哑,“我还以为你已经……还活着就好!”

“这位是?”

“这是我偶然碰见的,柳汲安,这是我的同伴之一,元枕衾。”

有些不满她先介绍的是自己,柳汲安眸光一沉,笑着对元枕衾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身上的味道真令人作呕。

不着痕迹的靠近斯冉,深吸一口气,才觉得胸腔里舒服了些。

元枕衾只淡淡的打量了一眼柳汲安,目光就转到斯冉身上,触及她的脖子时一愣,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你们先进来说话。”

这间房间比起之前他们所在的要大上不少,中央有一张很宽敞的床,上面坐了几个老人家和小孩子,比起之前在草原上的样子要狼狈不少,挤在一起拢成一团,怯怯的看着进来的斯冉。

地上坐了几个伤员,其中还有早在草原上就跛了腿的周容青,他捂着自己被血染的黑红的空荡荡的袖子,脸上是无法遮掩的痛色,之前见过的中年大叔和另外几个看着眼熟的人在照顾着他们。

另一拨人与他们呈对立的姿态,站在他们对面,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迷彩服的高大男人,寸头,面容凶狠,五官深邃,一双蓝色的眼睛阴鹫。

男人的一双手放在贴着他的商似语的腰间,暧昧的摩挲,那双眼在斯冉进来之后又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小白兔一眼的亚洲姑娘,与身旁这个完全不同的类型。

舔了舔嘴唇。

不知道尝起来,怎么样呢?

走在斯冉身后的柳汲安,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压了压嘴角,长睫下的眼眸被暗色淹没,放在身侧的手紧握,周身陡然充满了森寒的气息。

这个人看小可爱的眼神,真是让他不爽呢。

52

晚上,房内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小猫趴在软软的粉蓝色被子上,小小的一只,像是陷了进去。

猫爪爪在手机屏幕上滑来滑去,点开网银APP,看着她的银行卡里的一串数字,满意的眯起眼睛晃了晃小脑袋。

给胡归部打工当然不是免费的,斯冉跟其他正式部员一样,都有工资卡,每个月的工资按时发放,虽然不多,但小猫平时开销不大,总能积少成多。

斯冉倒是对这外国男人这种侵略意味极强的目光免疫,只瞥了他们一眼,就拿目光在他们这边的人里扫视,边看边想。

看来之前那说话音调奇怪的人就是他了。

不过他身后这些高壮的男人,以长相来看,都是外国人,并且之前从未见过。

看出斯冉的疑惑,元枕衾稍低头压低了嗓音,“这群人是我们昨晚遇见的。我醒来之后就在众多房间中的一个之中。”下巴指了指床上的人,“他们跟我在一起,我们打开门,发现一些人倒在走廊上,就把他们移了进来,但还没来得及去找剩下的人,就发生了古怪。”

她说到这里,神色变得凝重又哀肃。

“我很抱歉,没有找到言禹。”

“而这群人是后来闯进来的。”

这群人之前在草原上并没有见过,不过草原那么大,也可能他们在另一个地方,只是两方人没有碰面罢了。

斯冉点头表示明白了,神色微敛。

看来昨晚关于小猫那个梦耽搁了她的时间,不然她如果醒来打开门,或许能跟他们碰上。

不过看他们这惨烈的状况——除了元枕衾、中年男人和另一个看起来十分健壮的年轻男人,还有他们对面这波人之中的大部分人,其他人都看起来不太好——跟他们待在一起可能也讨不了什么好,怕鬼的她可能还会成为拖后腿的人。

但老人和小孩被保护的很好,这应该也是他们这边损失惨重的一个原因,也是他们这场争吵爆发的原因。

就是不知道言禹……

斯冉将心头的情绪压下去,把她昨晚的大概情况讲了一遍给元枕衾听。

在听到斯冉遇见柳汲安时,神色更古怪了,倒不是觉得他出现在卫生间有什么奇怪的,毕竟昨晚好些人都是四仰八叉的倒在走廊上的。

目光在她和柳汲安之间来回,“你们昨晚才第一次见面?”

斯冉不解她这惊讶又奇怪的语气,“是啊,怎么了?”

柳汲安目光含笑温和的看着元枕衾。

元枕衾一个哆嗦,把刚刚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不自觉的瞥向斯冉脖子上的小红点——别跟她说那是蚊子咬了的,骗骗小孩子还行。

那边的外国男人看他们私语了很长时间有些不满,开了嗓门,“昨晚的情况大家也都经历过了,这绝对不会是第一晚,后面可能有更厉害的东西,你们如果还是执意的想要护着这群没用的东西,那你们今晚活下来的人只会更少。”

“中国人不是有一句俗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你们还能动弹的人跟我们联合起来才是正道。”

平仄混乱的音调再加上东北大渣子的味道,感觉更加奇怪了。

说完话朝斯冉笑了一下,“这只美丽的小知更鸟,你说是吗?”

元枕衾面露憎恶,“你别听他说,他们那边的人本来没这么少的,但是他们之中如果有人受伤,就会被拿来当挡箭牌,死的就更快了,才会少了这么多人。”

听完元枕衾说的上是急切的阐述,斯冉勾起唇角,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可我觉得——”

话没说完,她目光掠过地板,顿住了,嗓子像是被捏住了一样发不出声,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又看了看灯光充足的室内,再看了看自己脚下,脸上的震惊之色更甚,向后踉跄的退了两步。

柳汲安正站在她身后,接了个满怀,手按在她的肩上,脸上神色关怀,“怎么了?”

眼底却是浓浓的趣色。

他的小可爱终于发现了吗?看,都吓坏了呢。

元枕衾也有些奇怪她的突然举动,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快的让人无法察觉,“九月你这是怎么了?看见什么了?”顺着她刚刚的目光看去,空荡荡的地板,什么也没有啊。

斯冉没空理会他们,在脑内疯狂呼叫元黎唱。

“系系元黎唱这是怎么回事!”

灯光和阳光交织映在地板上,没有一丝阴霾,只有深深浅浅的光在浮动。

只有光,什么都没有!

这才是问题啊!!!

“为什么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有影子!”

王德发!她也没有影子了!

【雾猫不要惊慌,这里所有人都是以灵体的形式存在的,包括你。】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雾猫脑内抖成心电图的模样它觉得有些莫名的愉悦,似乎有些理解旁边那位雄性的心情了呢。

“那就是说我们都是鬼了?”

#论成为了自己最怕的生物是什么感受#

#作为一只怕鬼的鬼在鬼界该如何生存#

#一觉醒来变成鬼#

#被元黎唱欺骗的我眼泪流下来#

怪不得一直到现在她都没觉得饿呢,请问一只鬼如果饿了应该吃什么?

【不,雾猫昨晚遇见的是死灵,那些老人孩子属于生灵。】

“为什么你不早说!”

【这个世界所有元黎唱能够提供的信息都是触发式的。】

好,你们牛!

但是她敢肯定,如果她不主动问,就算碰上了,元黎唱也不会告诉她什么的。

总感觉被坑了。

“为什么之前我在草原上还能看见他们的影子?”

【雾猫以为那里的阳光是普通的阳光吗?】

不,这里的一切都不能以正常的标准衡量。

所以说那些影子也不一定能说明什么就是了。

“那之前死了的人都成了死灵吗?”

【是的,他们随你们一起进入了这个地方。】

woc,也就是他们变成了敌人!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昨晚遇见的那两只鬼,啊呸,死灵,有些眼熟呢QAQ

元黎唱:不,你们真正的敌人可不是那些死灵。

但是它能说的信息就这么多了,这句话也就没有让斯冉“听”见。

等等,她回想了一下元黎唱刚刚的回答,体会出了一丝不同的味道。

“你说那些老人小孩是生灵,没说其他人是不是啊,难道我们这群人里还有死灵?还有,我是个什么鬼啊!”

天知道她有多崩溃才会说出自己是个什么鬼这种话来。

但众人的惊呼声打断了她和元黎唱的交谈。

窗外的天色突然又变了,刚刚还是晴朗无云千里晴空,现在已经被层层暗云遮挡,外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房间内只剩下灯光浮动。

这风雨欲来的场景让斯冉心里一颤。

即使知道她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一只鬼了,但是就是控几不住寄几那颗颤颤巍巍怕鬼的心。

她下意识的抓住了离手最近的东西,奇怪的触感让她一愣,低头一看,脸噗的一声就红了,松开手低头喏喏道,“对、对不起。”

也是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她一直窝在柳汲安怀里,一股似有似无的冷香环绕,让她突觉心安不少,一直在打鼓的心跳声渐渐缓了下来。

柳汲安看着她的眸子中柔情似乎要溢出来,柔声道,“没关系,月月怕的话,抓紧我就好。”说完不等她动作,就主动的握住了她的手,稍用力让她更靠近自己,手指指腹若有似无的摩挲着她的手背,细腻的感觉让他心情愉悦。

眸光放在远处暗下来的天色,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眼中带笑。

中场休息,结束了。

带着红光的眸中浮现一丝厉色。

你,也该露出马脚了吧?

房门外,透过窗户往外看,远处天地交界之处涌现一团团黑色,黑雾一样乘风而来,汇成一条长长的望不见尽头的黑色河流。

那些黑色雾气不过眨眼间就到了这栋房屋面前,飘到了二楼,一团接一团的从走廊尽头那扇大窗户窜了进来。每团黑色雾气身后都拖着长长的尾巴,如烟如雾,由深至浅,渐渐消散。

轰的一声,原本锁上了的门被吹开,一阵强风迎面而来,挟裹着阴冷森寒的气息,让人浑身不舒服。

察觉到怀里的人一颤,柳汲安就把人护在了身后,挡住了她望向门口突然出现的东西的视线,也挡住了那股寒风。

门口挤满了黑色的一团团雾气,雾气散开,黏附在周围墙壁、地板上,渐渐消融,才让人看清,那团团雾气下的东西。

大约是个人的形状,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遮住了大半个身体,斗篷下伸出两只白骨手臂,骨爪拿着长长的黑色镰刀,镰刀上冒着滚滚黑烟,袅袅飘散。

它们浮在半空中,随风微动,斗篷的下摆顺着风的方向由实至虚渐渐消散。

它们站在门口,虽然看不见它们的“眼睛”,但能感觉到它们的视线在整个房间内扫视,像是在搜寻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柳汲安直直的站着,直面那些披着黑斗篷作西方神话中死神打扮的不知名生物,脸上的温和笑意在一群面露惊诧和恐慌的人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多久没回来了,连煞鬼们都赶上潮流做这副打扮了。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发出“这是什么鬼东西”这类的感慨了,房间里的温度陡然降低了十几度,扑面而来的寒气似乎直接冷到了骨子里,让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死亡的气息。

柳汲安突然转头,看向斯冉,温柔缱绻的笑,丝毫不受影响,“月月的匕首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虽然他想要什么都能立刻有,但现在明显不是暴露的好时机。

斯冉抬眸看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跟他直视,黑眸黢黑发亮,眼底神色暗沉,让柳汲安有种完完全全被看透了的感觉,头一次产生了一种手脚无措的感觉。

“好。”回过神来斯冉已经把匕首塞进了他的手中,但柳汲安没来得及询问她,感觉到身后的动静,手心的匕首打了个转,就转身准确无误的刺入了直冲着他来的一只煞鬼的额心。

黑色的斗篷瞬间消散,遮掩在下面的白骨额心渗出点点血,又好似发着光,一阵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尖嚎声随之响起,而后像是散落在风中,渐渐消失。

那些东西一移动就会掀起一阵阴冷的风,让人觉得十分的不舒服,斯冉躲在柳汲安的身后,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打颤。

她从身后只能看见柳汲安的侧脸,坚毅中带着温和,温和中又透着些冷漠,嘴角轻勾,闲庭漫步,手下动作又快又准,挥舞的手臂上肌肉线条流畅,像是最好的工艺品。

看他游刃有余的样子,她悄悄的咽了口口水,扯了扯他的衣服。

柳汲安稍偏头,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嗯询问,也是示意她有话就说。

摸了摸有些发痒的耳朵,斯冉指了指源源不断的往里面涌的东西,“这些是什么啊?”

因为待的地方实在安全,她刚刚打量了一下周围其他人,发现那些东西并不是谁都攻击,比如它们在老人小孩周围转了一圈,没有半点要伤害他们的意思,她原本打算帮忙的心也收了收。

反观另一边,刚刚那群人高马大的人之中,就有不少是被那些东西给吸收了——说是吸收倒也没错,在镰刀砍下他们脑袋的那一刻,他们身体里冒出一股黑气,迅速的被镰刀吸收,然后身体渐渐透明,连发出声音的时间都没有,只有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就化为一股透明中带着或淡或浓的黄橙红的颜色的烟雾飞入了斗篷之下。

商似语在那群人之中左躲右闪,好不狼狈。

柳汲安一怔,忽而一笑,半点不隐瞒,手下动作狠厉,声音却是平稳,“这些是煞鬼,它们的存在就是消除灵体的业障,也就是那些黑气,并且吸收灵体的力量。”

言语间似乎已经默认了斯冉听得懂灵体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生灵还是死灵,都算是灵体,阳光并不是死灵都躲起来了的原因,煞鬼的到来才是。

虽然已经失去为人的记忆与思考,但煞鬼就是死灵的天敌,它们害怕也实属正常。

“这里的业障与佛教之中的业障稍有不同,指的是人有意的直接或间接害了他人性命,手上沾染上了鲜血的罪恶。”

“这样说来,只要没有害过人,根本不用怕它们对不对?”斯冉戳了戳他腰间的肉,感觉有些奇妙,又戳了戳。

那就是说她根本不用怕它们。

柳汲安有些无奈的看着躲在他身后似乎就什么都不怕了的姑娘,真是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她这一戳,他身体一僵,眼中浮现几丝危险的光芒,某人却浑然不知。

他突然转身,低头在斯冉额上印下一吻,声音低沉抓耳,“你乖一点。”

不过轻啄一下,看见她呆愣的神色轻笑一声,又迅速的转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虽然它们不会主动伤害不带业障的灵体,但如果被它们碰上了,阴气入体,特别是对于生灵来说,还是有不小的伤害。”

意思就是,叫她不要贸贸然做傻事。

噗的一下热气蒸腾上涌,仿佛听见轰的一声,斯冉整张脸都红彤彤的,她摸着自己的额头,低着头嗫嚅的嗯了一声。

“元黎唱,灵体也会脸红吗?”

她觉得她的脸有些烫……

元黎唱看着跟小番茄一样,面露娇羞而不自知的雾猫,又看了看另一边人群中看着雾猫面带狠毒的女生,默然。

舔都舔过了,你现在脸红个什么劲。

——哦差点忘了雾猫不知道呢。

哎。

它是不是要做好这个世界失败的准备了?

受了伤的那只手的手腕被猛地一扯,斯冉却不慌不忙,反用力一拉,原本拉她的人反而被扯到了地上。

她玩味的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商似语。

长发垂落遮住了半边脸,艳丽的面容上脏兮兮的却平添了几分见我尤怜的气质。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了,这个人对她,不对,应该说是对柳絮影也真的是恨之入骨了,这种情况下,明明吓得四处乱躲都还惦记着要来弄死她。

不过她自己找上门来,倒也免了她一番麻烦。

柳汲安分了心神给斯冉,见她没事,阴寒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女生。

不过小可爱似乎另有打算,他就不插手好了。

斯冉蹲下,伸手钳住她的下巴,笑嘻嘻的对上她满含怒火的双眼,将她的头一偏,让她直直对着一个正在收割灵体的煞鬼。

“你看见那一缕缕的黑气了吗?据说那是人犯下的业障,身上间接、直接的沾了别人鲜血的人,都会有,沾的越多,黑气就越多。”

无视身后男人似有若无的低笑声,她低头,轻声在商似语耳边缓缓说道,“你要不猜猜,你身体里的这种东西,有多少呢?”

啧了一声,她点着下巴苦恼道,“猜也不好猜啊,不如我们试试看看?”

说完就捏着她的脖子把她拖了起来,作状要将她往煞鬼堆里扔。

商似语猛地挣扎了起来,双眼害怕的瞪大,因为脖子被掐住而无法呼吸,涨红了脸,对斯冉有这么大的力气而感到不可思议,更何况她捏着她的脖子的手还是之前受伤了的那只,那么严重的伤,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

惊讶和害怕让她下意识的没有去辨别斯冉话里的真假。

“你……不能……”从牙缝间挤出了这几个字。

斯冉挑眉,笑了,“我不能?”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脸蛋,力道不小,立刻就红了,“看你这害怕的样子,难道你身上除了柳絮影一条命,还有其他人的不成?”

不等她回答又点点头,“应该不用质疑,像你这样从小被宠坏了,八岁就会用开水烫别人,九岁就会把人推进池塘里,十岁已经会用刀割伤人的人,背上几条人命,也不是什么特别出奇的事情。”

靠着墙似乎对一切都漠然了的周容青离她们并不远,听见这番话猛地睁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柳絮影怎么了?”

斯冉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一松手,商似语又跌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猛的咳嗽,眼睛因为咳嗽而流出了泪水,眼睛通红。

她一脚踩在商似语的胸口。

力道之大让商似语似乎感受到了喉咙涌起的铁锈味道,看着她的女生虽然笑着但那双丝毫不带笑意的眼睛如黑洞一般幽深让人无法直视,心中空洞洞的。

这不是柳絮影,这绝对不是柳絮影!

她刚刚说什么?柳絮影死了?!

脸上浮现一丝扭曲的笑意,又因胸口加重的力道变成了痛意。

她此时此刻才感到后悔,她不应该招惹这个女生的。

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斯冉轻飘飘道,“你现在别跟我说什么以为我是柳絮影才一直跟我作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你是因为我懒得理你,不过现在嘛——我倒是想理一理你了。”

“既然惹了我,不管什么原因,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更何况,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跟柳絮影,也算是一个人呢。”

最后一句话是她在商似语耳边说的,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

果不其然看见商似语震惊又害怕的神色。

哎呀这位小姐姐脑补了什么东西?她现在披着柳絮影的皮,可不是某种角度来说就是她嘛?

房间里,一些人努力逃脱着煞鬼的追击,但房间就这么大,煞鬼还堵住了门口,他们也无路可退,最终不过被镰刀草草收割。

而另一些人,虽然煞鬼不会伤害他们,但煞鬼围绕在他们周围就已经让他们阴冷不已,不敢动弹。

也只有她们所在的这片地方,像是形成了一片真空区域,没有煞鬼上前,也没有其他人。

周容青看都没看一眼被斯冉暴力的揍了一顿而变得鼻青脸肿的商似语,而是紧紧地盯着斯冉,只求一个答案。

当初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有一点脑子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以柳絮影那胆小内敛的性格是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的,但是因为设计她的人是商似语,于是所有人也就闭口不提她的无辜。

家里人给他压力让他离开柳絮影,虽然他与柳絮影交往的时间不长,但在窥见她内心的柔软之后,他愈发的被她吸引,可以说他对她的感情并不浅,原是想着等他再强大一些能与家里对抗了再去找她。

可、可刚刚这个女生说了什么?

斯冉揍完商似语,见自己周围安全,瞥了一眼像是在逗着煞鬼玩儿的柳汲安,闲闲的坐在地上,莫名生出几分痞气,瞅着周容青神色不断变幻的脸,讽刺的笑了一声。

以柳絮影的记忆看来,她也能琢磨出周容青的态度,但是跟柳絮影交往这么久他难道不知道她的内心已经临近崩塌,那种时候他都没有选择陪在柳絮影身边,说难听点其实他也没有他自己想的那么喜欢柳絮影,巩固家族的位置夺得权利在他心里更加重要,所以他不能违抗家里人的命令。

柳絮影其实从很久以前就萌生了要去陪她父母的念头,周容青是她一个精神寄托,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可这个理由有一天不听她的解释冷然的离去,对她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可想而知。

但是吧,这个人,又不能像商似语这样揍一顿,怎么才能给柳絮影解解气呢?

元黎唱看着一脸深思的雾猫,内心十分崩溃。

它错了,在雾猫说她要为小猫解气的时候它以为她要对这两个人进行各种虐心,可它没想到原来雾猫是这么的简单粗暴,揍一顿就完事,根本用不上什么阴谋阳谋。

#拳头就是一切#

#摊上了个暴力雾猫,求心理阴影面积#

不过不得不说,看见鼻青脸肿两只眼睛肿的都睁不开的商似语,心里还是有点爽的。

53

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无处不在,医院里一片白,医生和护士快步的来,快步的离开,安静的病房内能听见点滴的声音,还有仪器运作的响声。

面色苍白的女人躺在床上,手上插着点滴针头,冰凉的液体从上而下,点点送入她体内。

脸上贴着白色纱布的小女孩握着她另一手,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斯冉还没想好,那边的男人就不满了,收回了隐去身形围着她打转的血雾。

他可不是让她去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的。

在他收回血雾那一刹那,斯冉就感到铺天盖地的阴冷气息从四面八方奔腾而来,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看向旁边似乎并没有把注意力分给她的男人。

不是吧?这么小气?

站在他身后贴着他的背,才觉得那股刺骨的寒冷缓了些。

地上晕倒的商似语就理所当然的被“路过”的煞鬼解决掉了,她身体里飘出的黑气还真不算少,眨眼睛就消失在地上了。

对此,斯冉是生不出半点同情的,她不太相信因果轮回善恶终有报,有什么恩恩怨怨她一般都自己报了,不会指望老天爷。

不过——

“啊,我这样算不算是有了业障啊?”

扯着柳汲安的衣摆,斯冉紧张兮兮道。

柳汲安好笑道,“不会的。”一只手背在后面捏了捏她的小手。

煞鬼可是相当于天道的代言人之一,对于这世间的一切,没有人比天道更了解,它们也是一样,这些因果,它们心中自有数。

退一步说,就算是她因此犯下了业障又如何?总之在那之前,他会护她安好。

不过除开利用,小可爱比他想的要有趣得多。

另一边的外国男人亚历克斯和他身边的其他人,还有元枕衾,都因为看见了柳汲安的动作而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群煞鬼,一时之间与煞鬼不相上下,但源源不断的好像永远也杀不完的煞鬼还是有些让人头疼。

亚历克斯在商似语偷偷溜过去的时候就知道了,但这种时候明显不是该怜香惜玉的,再加上他这么多年见过的女人千千万,也看得出那不是个心地善良的,如果不是她的容貌还算可以,他也不会出面护着。

于是他就没有阻止她,一方面是不想耗费那精力,另一方面嘛,则是想看看那边那个小兔子一样的女生会有怎样的反应。

听说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呢。

果不其然让他看了场好戏,简单粗暴的让人觉得可爱,这种类型的才格外的有味道。

舔了舔唇,目光落在一直护着女生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不简单,他们这些人面对煞鬼,不说要忍受近距离接触煞鬼的阴冷,还得躲开它们的镰刀,再者还要一击致命,这一连串下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但男人却好似切萝卜一样的随意且漫不经心。

并且他没有忘记之前女生揍商似语的时候,她们周围的安静。

真可惜,护花使者有些强。

要是斯冉知道他心中所想,肯定要翻个大大的白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有闲心去想这些?真不知道是对自己过度自信还是愚蠢了。

不过斯冉是没有注意到亚历克斯放在她身上的视线,但柳汲安注意到了,眼镜下的双眼微眯,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唇角微勾,却毫无温度。

真不开心呢,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关注点放在他的小可爱身上,那目光也令人心中不爽得很。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手指微动。

亚历克斯突然觉得膝盖一阵剧痛,整个身子往前倾,一把镰刀挥舞而来,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成为了刀下亡魂,一缕厚重的黑气渗入镰刀中,他的身体变得透明,浮现一道道深红色的光芒,汇成一股,飘入斗篷之下。

斯冉瞥见这幕,咂咂嘴,根本没想到是柳汲安的杰作,只当是他倒霉。

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职业,竟然杀过这么多人。

不过为什么不同人会有不同的颜色呢?

想到这个问题,她却突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在刚刚跟商似语说话的时候就想问元黎唱了。

“元黎唱,既然这里所有人都是以灵体的形式存在,为什么我灵体的样子会是小猫的样子?不应该是我自己吗?”

【每个世界都有它自己的位面法则,俗称天道,每个世界对于外来的生物是把控很严格的,如果雾猫没有柳絮影的身份,来到这里第一时间就会被天道无情的碾压消灭。】

“那我现在是什么状况?灵魂外面还穿了一层别人的灵魂外衣?”

【我们从柳絮影的身上借了点东西以遮盖雾猫身上的外来信息。】

至于借了什么,就不需要告诉雾猫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死了的人又重新出现,天道不会发现吗?”

【天道只是监管者,维持世界的正常运作,对于世界内发生的各种奇遇古怪只要不超过这个世界所能承载的,它都不会过多干涉。】

“那你不是不属于这个世界吗?天道不会发现你的存在?”

【不会。】

机械音里带着它特有的骄傲。

【只要不是级别太高的世界就不会被发现。】

正在斯冉和元黎唱脑内交流的时候,状况突发。

原本围绕在元枕衾周围的煞鬼格外的多,黑色的斗篷翩飞,几乎要将她淹没,从外围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了,只能从不断往里涌的煞鬼看出她还活着。

突然她所在的地方冒出了滚滚黑气,浓厚的几乎变成实质,本应该是这些黑气的克星的煞鬼都被逼的往后退了一退,紧接着一阵雌雄难辨的低吼声响彻房间。

趁着煞鬼们的后退,一个裹着滚动的黑烟的身影从煞鬼层层包围的正中窜了出来,直直的奔向老人小孩所在的地方。

他们一边冷的打哆嗦一边惊恐的看着那团正在朝他们快速接近的黑烟,冷和惊吓让他们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斯冉眯眼,和柳汲安同时动了。

离的越近斯冉将那团移动的黑烟看得越清楚,甚至还能闻到从那滚滚黑烟中散发出的隐隐的腥臭味。

王德发!这是害了多少条性命才会有的黑烟,连煞鬼都没办法一下子吸收!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斯冉发现他们离老人小孩所在的地方一直很近。

她其实从一开始对元枕衾就有所怀疑,她明明看起来像是个混社会的大姐大,却要表现的十分之善良,可以说是态度有些强硬的拉别人一起去保护那些老人小孩。

虽然似乎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倒是显得她特别好心以及很有责任感,但是总让她有种违和感。

——谁会在完全陌生且诡异的环境下第一时间考虑的是老人小孩的安全?偏偏她还要一副是真心诚意的为他们着想的样子。但她实在看上去不是拥有圣母人格的人。

这种违和感在经历了草原之后元枕衾却毫发无损而变得更加强烈。

而在她问元黎唱为什么在草原的时候他们都有影子那时,她突然回忆起一个细节。

元枕衾似乎是没有影子的。

虽然她也不记得是不是自己当时看错了,但这个印象的确是有的,再加上元黎唱只说了老人小孩是生灵,没有提及其他人,她猜测他们之中可能有死灵,或者介于生灵与死灵之间的灵体,而在草原上有影子的,应该都是生灵。

种种细节推理,以及元枕衾迫切的想要拉拢她的行为,让斯冉一直对元枕衾保持观望的态度。

自然也就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了。

而柳汲安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似乎也一直都将注意力放了几分在元枕衾身上,所以两人才能第一时间就发现元枕衾的不对劲并且下意识行动。

他们比元枕衾更早的快步走到窗前,斯冉挡在了老人和孩子面前,而柳汲安则是站在她面前。

背对着斯冉的男人嘴角轻抿,笑容全无,满脸冷酷之色。

元枕衾感觉到有人挡住了她的路,十分恼怒,雌雄难辨的声音响起,急切而痛苦,“滚开!”

说完痛嚎了几声,像是被烈火灼烧的痛苦,黑烟中伸出一只不断往外飘着烟雾的手臂,手掌心是一团流动的黑烟,浓郁、幽黑,几乎凝成一团实心的圆球,手臂一甩,黑烟就直直的往小孩子们所在的地方飞去。

斯冉一凛,虽然她不知道元枕衾这举动是什么意思,但下意识的觉得不能让身后的老人小孩接触到这些黑烟。

可要怎么才能挡住呢?

但她没想到那黑烟看似是朝着老人和小孩的方向去的,但却在中途拐了个弯朝着她的脸径直飞了过来。

世界仿佛慢了下来,所有的煞鬼都停下了动作,关注着在空中的那团黑气,斯冉屏住了呼吸,黑烟中的“人”嘴角勾起。

好容易在这当头遇见难得一见的至灵之体,他就要解脱了!

就在此时,一直没动的男人似冷似嘲的笑了一声,周身掀起一股血色雾气,额前的碎发被掀起,鼻梁上架着的眼镜被这股邪风一吹就散成了万千血色颗粒,汇入了风中。

没了眼镜遮掩的一双黑眸冰冷阴沉,隐约闪过几点红光。

手一挥,那团快要接触到斯冉的黑气原路返回打回了元枕衾那团黑气之中。

惨痛而令人头皮发麻的叫声响起。

煞鬼们马上又转向了元枕衾的位置,飞快的又把她包围起来。

斯冉松了一口气,默默的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床上,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氛围,准备安静的当一个观众。

“埃德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的天真。”

温和的声音中没有丝毫温度,冷冷的盯着那团黑气,血腥森寒的气息弥漫,周身的血雾缓缓的停了下来,在他周围上下晃悠。

既然是难得一遇的至灵之体,难道他会让给他?解脱?死亡不也是一种解脱吗?

变成了暗红色的眼底暗流涌动。

也只有那个人敢说一个手上沾了无数鲜血因果的人天真了,埃德加立马就认出了他是谁,被黑气遮住的脸满是恨色,黑气随着他的情绪波动又浓郁了不少,强忍着痛苦的声音满含怒火。

“我就知道……是你……小杂种!”低沉嘶哑的男声,优雅的英语,内容却粗俗不堪。

自从当年失手后他就一直做什么都不顺,而面前这个人,或者说这个生灵,是他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情。并不是说他不该将他炼制出来,而是他当年不该小看了他,以至于让他最后脱离了掌控,变得如此强大。

男人忽的露出一抹笑,令人惊艳的五官又多添了几分魅色,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女气,只觉得赏心悦目。

“我不是几十年前就告诉过你了吗,东方有一句老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看来教训不够,才让你记得不够深刻——”

原本还安安分分的血雾顿时以凌厉之势朝着元枕衾,或者说是埃德加飞去,它们所过之处,煞鬼毫无反抗能力的一个接着一个的裂成一块块然后消失在空气中。

看着这一幕,斯冉猛地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又往后挪了一点。

不是说煞鬼的身份相当于冥界的审判者,是忘川河孕育出来的生命吗?

不是说它们可他妈厉害了吗?

现在一碰就碎是怎么回事,妈妈呀她是不是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大boss。

“元黎唱你出来我们聊聊。”

元黎唱:……死机中

它作为一个优秀的元黎唱,必须秉持着雾猫作的死自己承担后果的原则,采取不听不看不说措施。

斯冉:就辣鸡元黎唱这个反应,我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

话说回来,整个房间里的煞鬼不到一分钟,就消失殆尽,温度渐渐回升,但随着温度上升空气流动速度加快,那团黑气散发出的腥臭味也越来越明显。

那些血雾在接触到黑气的一瞬间,就汇成了一张密集的大网,包裹着那团黑气,但它们没有发挥之前在草原上的啃噬技能,反倒是像是在把外泄的黑气往里挤。

柳汲安冷眼看着黑气不断地往里挤压,无论埃德加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摆脱痛苦的现状的模样,难听的低吼和咆哮声让他眉头微蹙。

这点痛算什么呢,比起他当年所受的,万分之一都不及,他只是把这些还给他罢了。

54

“御卫处御灵小队斯冉,因触犯胡归部《部员基本准则》第二大条第三十四小条,在三个及以上普通人面前使用灵力,暴露身份,罚款五百,并需抄写该条准则50次,签名保证不再犯,三日内缴清罚款及罚抄,请以此为戒。

——胡归部,诫归处”

斯冉小猫在去看望傅秋渺的路上,收到了这样一条短信。

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了,但真的收到短信的时候还是不免叹了口气。

斯冉往前走,衣角被扯住,回头看见一个小女孩,睁着大眼睛骨碌碌的看着她,有些害怕但又鼓足了勇气的样子,声音低低的,“姐姐,不要去。”

孩子的感觉是最敏锐的,刚刚被消灭了的那个怪物固然是危险,可是这个笑着的男人可不比刚才那个安全多少。

这个姐姐一路保护着他们,她还是记得的。

站在不远处的男人看见这一幕,挑眉,笑意更深,目光落在低头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的女生身上。

对啊,他很危险,所以,你要不要过来呢?

斯冉笑,柔声道,“没事的,那个大哥哥只是看起来可怕了点,但是他没有伤害我们任何一个人是不是?”

虽然他面对任何人都是淡漠的样子,即使有能力救下所有人也没有伸出援手,但是他自始至终,没有主动伤害过谁。

这个世间的事情哪会都是非黑即白的呢,总有些事情是处于晦暗不明的灰色,对与错,自在人心衡量。

装死的元黎唱忍不住为死不瞑目的亚历克斯叫冤。

安抚好可爱的小女孩,斯冉抬步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眨眨眼,“叫我过来干什么?”

语气亲近自然的仿佛是在询问一个多年的好友。

男人低低的笑了,伸手抚了抚她耳畔的头发,弯腰低头,将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姿态亲昵,深沉黑眸直直的看着她,里面像是集满了揉碎了的星光,仿佛阳光下的海面,随风而动,蔚蓝一片悠然自在。

揉了揉耳朵,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背脊向上直冲大脑,斯冉强作镇定,抬眸看着他。

两人站在房间正中间,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自成一幅画,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也无从插足。

黑眸璀璨,放着钻石的光芒,又带着醇酒醉人的味道,他轻叹一声,心里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伸手盖住这双漂亮眼睛,声音低沉温和,“月月不是对有红木门的那间屋子感兴趣吗?我带你去你看看。”

话音甫一落地,一片血雾平地而起,席卷着二人的身影,只一眨眼,两人就凭空消失在眼前。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或高或低的呼吸声。

风雨平静,可众人都只觉得颇为疲惫,半阖着眼颓然的坐着或半躺着。

周容青目光放空,神思早已不在这里了。

斯冉被男人揽着腰,站在一个房间里,那扇紧闭的暗沉红木门岿然不动。

他们瞬移到了这间房间里。

男人松开了她,任她在房间里转悠四处打量。

这个房间应该是个儿童房,小床和布满了整个房间的柔软地毯,还有墙壁上充满了童趣的涂鸦,以及粉红色的蕾丝缀饰,柔和的灯光在头顶晕开。

本应该是温馨的场景,却因墙壁、地毯和床上突兀的凌乱暗红色喷洒的痕迹而变成了凶案现场。

被打乱了的摆饰,摔碎了的玩具,掉了一半将落未落的床幔,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是多么残忍而惊心动魄。

这个房间的主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这里,是一切的起源。”男人缓缓开口,声音低醇悦耳。

一百多年前,一个黑巫师为了追求不死,不断地杀害还未满三周岁的在七月末出生的婴孩,将他们的灵魂作为黑巫师内心魔鬼的养料。

因为他残忍的杀人手法,以及专门挑孩子下手,在当时轰动一时,被各方面追捕,他却游刃有余的在追捕他的人的眼皮子底下继续作案。

就在他动手收集完最后一个,也就是第一百个,被孩子的母亲撞破现场,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女人,她曾经也是一个巫师,只不过隐姓埋名与丈夫一起生活,丈夫一次意外逝世,留下了一笔不少的财产,她便独自一人将女儿抚养长大。

看见亲生女儿被残忍地杀害后的尸体,女人爆发了,用了她偶然得知的一门古老禁术,烧毁了自己和女儿的灵魂,创造了一个次空间,将黑巫师杀了后,把他的灵体囚禁于里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灵魂力量太过强大,她创造出的次空间竟然位于人界与忘川河的交界之处。

这里黑暗丛生,布满了巡逻的煞鬼和逃脱的喜食生灵的恶鬼。

“那个黑巫师就是埃德加,这里就是当年黑巫师的作案现场?”斯冉转头看他。

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巫师和魔法?不过这个鬼地方都存在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想想她现在站的地方是由两个灵魂燃烧得来的,就觉得背后有些凉凉的。

男人点头,“破开次空间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次空间附着的怨气消散,换一个说法也就是要埃德加身上的业障消弭,而消除业障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他幡然醒悟,偿还自己所有的业债,另一种则是,他死亡,业障自然也就随之消失。”

“那你呢,你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她一步一步的靠近他,“如果我没猜错,你真正的名字应该是言禹,对吧?”

言禹忽的笑了起来,没有半点诧异,甚至是愉悦的,见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伸手屈指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宠溺又温柔,“是,你说的没错。”

也没有问她是怎么发现的,不过他在她进了那个房间环视一周没有看见“言禹”时脸上却没有半点着急的神色时就已经感觉到她可能察觉了什么。不然以她对“言禹”外貌的喜爱,不至于不管他。

“这个故事到这里当然还远远没有结束。”

?

这什么鬼地方25

“埃德加怎么会顿然醒悟呢,他可是那个时代最具有天赋的黑巫师,那么多人想杀死他都奈他不何,他不信一个死去的人还能把他困在这个地方,于是他每日每夜的想着能让他从这个地方出去的方法。”

“次空间分为两个层面,第一层面就是之前你们经历的草原,原本埃德加是被困在那里。”

“因为次空间的位置比较玄妙,每逢一段时间就会有恶鬼努力破开空间的一条口子,闯进来。”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戏谑的笑着,看着斯冉,“我有一点不明白,明明在草原上那些恶鬼你并没有表现出有多害怕,为什么一到这里……”

后面的话顾忌着小姑娘的面子没有说出来,但又想到她当时那吓坏了的样子,跟个无措的四处蹦跳的小兔子一样,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斯冉有些头疼,他不是很厉害吗?就不能让自己失个忆什么的,总要提别人的黑历史,不知道这样很不好吗?

那在草原上他们有那么多人,而且那时候她又不知道大家都不是人(?),那些东西的外表又更偏向于怪物,她就没多想,一过来这边她就是一个人,之前又做了些稀奇古怪的梦,突然出现的鬼肯定会吓到她啊。

“每个人都有喜欢的东西,那自然也就有害怕的东西,有人怕老鼠有人怕蟑螂还有人怕毛毛虫,怕鬼的人也多了去了,这有什么可笑的?”

果然这个男人之前绅士温和的样子全都是伪装!

见小姑娘鼓着腮帮子似乎是生气了的样子,连忙止住笑,顺了顺毛,“好,没什么可笑的,是我的不对,继续听我说,嗯?”

心中暗骂他犯规,斯冉捏了捏发热的耳朵,闷声应了声嗯。

“有时出现的是恶鬼,有时出现的是煞鬼,总之埃德加都讨不了好。”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受不了总是时不时受这些东西了,在草原上布下了一个极耗精神力的法阵,那是一个传送阵。”

“就是那个传送阵才让你们来到这里,在你们之前,已经有无数批人进入了这里,为了不破坏外界的平衡导致他被发现,被传送进来的大多都是在不同平行空间的人。”

“年轻人就被他当做抵挡恶鬼、煞鬼的工具,而老人小孩因为灵体接近于最初诞生的纯净,被他用来转移身上的煞气。”

“但这种方法不过是杯水车薪,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因为传送是随机的,老人孩子的数量没法保证,并且接近纯净并不是完全纯净,每个个体是有一定的承受限度的,他身上的煞气是不断增长的,如果想用转移的方法完全消除,必须得一次性完成。”

当然,每一个被他利用完的生灵都因承受不住煞气而爆体而亡,与他方才死去的方式如同一致。

“在完成了传送阵之后他发现,这个传送阵不止能将外面的人的灵体运送进来,还开启了第二层面的入口。”

“第二层面不过是这里的主人想要缅怀而创造的一个地方罢了,因为他这一发现,自此两个层面相通,也扰了那里的清净。”

斯冉听到这里面带疑惑,举起手,像小学课堂上提问的小朋友,歪着脑袋问他,“等一等,照你这样说,现在埃德加已经死了,那这里的主人的怨气也该消散了,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

言禹被她古怪的动作逗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弯腰在她耳边缓声说道,“当然是因为我了。”

声音很轻很温和,像是晴空上的一片片云朵,铺着金色暖光,又像是春日早晨的第一缕暖风,但斯冉却听出了深藏在其中的悲怆和自嘲。

“我不过是个倒霉鬼罢了。”

埃德加本就是对灵魂颇有研究,自然也就知道每个人的灵体性质都不同,有人天生就是至灵之体,灵魂中没有一丝杂质,按道理说这种人是最适合拿来当承载煞气的容器,但百年难得一见的至灵之体哪有那么容易就出现呢?

于是埃德加准备自己炼制一个“至灵之体”,说得难听点就是做个容器,而做容器,最好的就是毫无痛苦意外死亡的婴儿的灵体,他就是那个不小心被埃德加捕获的倒霉鬼。

埃德加将他强制留在了次空间,以他的灵体为基础炼制出了一个符合他要求的“至灵之体”。

就在埃德加准备将自己身上的煞气尽数转移给他时,言禹趁着他放松警惕,逃了。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无非是因为体内有一部分的煞气,言禹不断地被煞鬼追杀,还被埃德加搜寻,而欺善怕恶喜食灵肉的血雾也来分一杯羹,他在这样的环境下愈挫愈强,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些往事,原本应该是沉甸甸的,但是在罪魁祸首埃德加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飘散了,剩下的只是一些轻飘飘的言语。

斯冉看上去比言禹还要平静,对他的遭遇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看着他温和的面庞,眨了眨眼,“你一定就得死吗?”

言禹忽的笑的有几分邪肆,微微弯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脸与她靠的极近,鼻尖几乎挨在一起,两人的气息交缠,冰冷和温热盘桓缠绕。

“当然不一定了,只不过这样你们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但是最近次空间已经不稳定了——不管什么力量都是有限度的,支撑这个次空间的能量已经接近枯竭了,如果你们不在这之前出去,那么就会跟这个空间一起陪葬。”

“你知道之前埃德加为什么一直接近你吗?”

“你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至灵之体啊。只要有你,只要我把身上的煞气转移给你,我就不会死了,届时,你替我死就可以了。”

女孩长长的咦了一声,睫颤颤的扇动了两下,似有不解,黑眸浸了水似的透亮,“就这样说出来好吗?”

“嗯?”

55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这样是不能长久的,要去看医生,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老婆孩子跑了,法院传票都送上门了。”

钟客西听着友人的话,按了按泛疼的太阳穴,眼下一片青紫,神情颓废。

他最近不知道怎么,一到晚上,哦不,是一进入睡梦中,就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哑巴女人。

这下换做是言禹有些疑惑了,这是什么反应?

斯冉眨了眨大眼睛,声音清脆,“我是说,这些不是你心里清楚就好嘛?为什么要说出来,暗戳戳的动手就行了呀,反正你这么厉害我也没办法反抗。”

言禹低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愉悦之情,他轻揉了下斯冉柔软的头发,眼底晕开几缕真实的与之前的温和伪装不同的温柔。

“所以你早就猜到了,还这样跟着我过来。”

他早就该知道,这小姑娘看起来天真软糯,偶尔像只小猫一样迷糊,但却不能让人小觑,敏锐的惊人,有时候只是她懒得去计较不想去深究,而不是她真的不懂不知道。

“那怎么办呢,看你太可爱了,我下不了手,所以还是我死好了。”

嘴上说着生死大事,语气却如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一样,毫不在意,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但说出这句话后,他的内心是释然的。

柔软的小手握住了冰冷如玉的手指。

言禹脸上是真实而柔软的笑容,看着斯冉的眼神柔和,伸手按住她欲张的唇。

“什么都不用说。”

他看着她毫无畏惧的清亮黑眸,似乎明了了她的意图。

真是个傻姑娘。

松开手指,低头,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一手环住她的腰,以唇抵唇,轻轻厮磨,伸出冰冷的舌,舔弄她柔软温暖的唇瓣,以最温柔的力道撬开她的唇齿,舔舐她口内每一寸,逗弄她温暖柔软的舌。

这是一个缠绵的吻,但少了几分暧昧,多了几分柔情,还有仔细珍惜的爱怜、不舍。

斯冉沉默的接受着这个带着诀别意味的吻。

言禹舔去她唇边的津液,低笑一声,将头埋进她的脖颈中,深吸了一口气,柔软的发丝蹭了蹭她白腻的皮肤,冰凉湿冷的吻落在她的锁骨间,轻咬,吮吸。

血色雾气如飓风一般席卷,迅速充满了整个世界,一时间漫天血色。

他在她脖颈间印下最后一个吻,松开了她,高大的身影渐渐被血雾淹没。

斯冉眼睁睁的看着他从脚开始散成一粒一粒的烟雾,黑气丝丝缕缕的往外溢,直至他完全消散。

血色笼罩之下,她没有注意到一道亮光迅速飞入她脚踝处的红玉之中,红玉亮了一下晃荡了两下就又安安静静的挂在那。

血雾慢慢散开,房间里一片宁静,她静静地站着,再没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仿佛从一开始,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待在原地,脑子里全是他消失前在她耳边说的话。

“我总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多么有趣,现在觉得也许外面千千万也没有你一个来的有趣。”

“于我来说,这样就够了。”

“我厌恶憎恨埃德加,所以我不能成为我厌恶的人。”

“好好活下去月月,愿你以后安康长乐。”

“还有——”

轻笑。

“不要忘了我。”

她不傻,傻的是他。

她不明白,他怎么会临到头,埃德加都死了,没有人能够对他造成威胁了,他却改变了主意。

新生和死亡,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她忽然觉得很疲惫。

“元黎唱,这是为什么?”

也许是察觉到斯冉的悲伤,元黎唱的声音带着些安抚,【他从诞生以来就没有接触过正常的人和事,雾猫当然不能用正常的标准去衡量他。他在这里呆了几十年,对他来说,只要能离开这里就是解脱,只不过看这个离开的方式是怎样了。】

只不过如果换了一个人拥有至灵之体,他怕是就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不过如果按照原本世界轨迹进行下去,言禹的确是会活下来的,然后成为冥界一大头痛的存在。

斯冉沉静的叹了口气,“是吗?”

虽然之前她安慰小女孩的时候说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其实那不是他多善良,他只是不屑而已,在他眼里,那些人跟蚂蚁一样一捏就死,实在是没有必要去动那个手。

他这个人,喜怒无常,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也许的确,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去衡量他做出的选择。

可是很奇怪,心中那种空落落的怅然若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雾猫,下次请您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元黎唱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斯冉肯定是很早就发现了言禹的不对劲,但还是陪着他演戏,最后竟然还产生了不如她死了换他活的想法,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如果雾猫在这些世界里死亡,会对雾猫的灵魂造成一定的伤害,积累到一定的程度雾猫就会完全消失。】

要说全凭喜好做事,难道她不是吗?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言禹也是真的像。

斯冉却没有直接答应元黎唱的话,“唔,我会尽力的。”

死亡又有什么,消失又怎么样,能活一刻不就是为了多一刻的自在和开心?只要不碍着别人,她怎么样又有谁能管她?

【不过雾猫究竟为什么愿意以自己的死换言禹活下去呢?】

元黎唱忍不住还是问了,它想它得多了解一下雾猫,以后的世界尽量避免这类情况再发生,不然它心脏病都要犯了。

斯冉浅浅的笑,态度颇为随意,“啊,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就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觉得不错,就打算这样做了。”

“要是非得问一个原因,那大概是因为他好看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锁骨,刚刚的吻冰冷,却让她觉得炙热灼烧,挥之不去。

那种感觉,姑且称为是初生的好感吧。

【这个世界就快结束了,再有几分钟这个次空间就会完全崩塌,原本被困在里面的生灵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了,雾猫有什么想做的吗?】

斯冉回神,挑眉,“什么都可以?”

【言禹已经没办法复活了。】

“啧,那柳絮影呢?她还能回去吗?”

周容青她还没动手呢,想来想去还是让柳絮影自己去处理吧。

柳絮影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她吃下了安眠药,虽然元黎唱说她已经死了,但是她觉得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的。

元黎唱松了一口气,【可以的。】

实际上柳絮影的灵魂一直跟着斯冉的,这一番下来还被滋养了不少,回去之后抑郁症也会有所减轻。

【可雾猫确定她愿意回去吗?】

斯冉无所谓的摆摆手,“不愿意的话再自杀一次就好了嘛。”

反正一回生,二回熟。

能重来一次,活下去,也是好的。

元黎唱:……???!!!

#心好累这是不是一个假的雾猫#

56

“……据记者报道,无名男尸死相极其残忍,似乎是被爆炸物波及,目前警方正在核查受害人的身份并……”

简大新生们的军训,在烈日炎炎中,终于结束了,紧接着就是对于大一新生来说新鲜而自由的大学生活。

而斯冉小猫也在正式上课后回到了校园里。

简大是有晚自习的,并且是要签到的,但来晚自习的人就不全都是认真学习的,比如斯冉前面几个女生,就在用手机看新闻,甚至声音外放,只是音量很小。

柳絮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渐渐前行,她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只知道要一直一直往前走。

她好像看到了许多的画面,血腥、杀戮还有死亡,和消散……

看见另一个自己张扬的模样。

“她”做事随性而为,不拘泥于别人的眼光,活的肆意而快活。

她看着“她”和那个危险的男人互相试探,彼此互相吸引却又防着对方。

两人进行着有趣、危险却又透露着几丝暧昧的互动。

她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与那个男人其实十分相似,外表不过都是伪装,实则肆意妄为、不拘一格,追求的都不过是自己内心的快活或安宁。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会被对方所吸引吧。

直到她看到那个男人选择了死亡,留下“她”呆呆的站在那,心里也跟着惋惜。

但她莫名的打心底里觉得,这两个人的交集,远不及此。

可她忽的又觉得很奇怪,按理说男人已经连转世都没有了,可她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她并没有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就听到一道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不知名的温柔。

她乍一听,一时也分辨不出声音的主人究竟是男是女。

“回去吧。”

轻轻的叹息声。

“幸运的孩子。”

后面这句话带着几分无奈和莫名的纵容,也许这句话的内容是对她说的,但她知道,那柔软熟稔的情绪却并不是对她的。

剩下的话语仿佛散落在疾驰而来的风中,她再也听不清晰,只见前面有一道光,她踏着脚步,朝着光亮的地方前进。

阳光一束束的掠过窗户,打在房间的地板上,充满了整个房间。

柳絮影才一睁眼,就觉得阳光刺目,又闭上了眼,缓缓的才睁开了眼。

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鼻尖是浓郁而随处可闻的消毒水味,她想,她应该是在医院了。

但谁又会发现一个常年独来独往的孤僻女生安静的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着死亡呢?

是那道声音送自己回来的吗?

“醒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转头,就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门口,正握着门把手,脸上冷峻的神色有些柔和下来,目光打量着她。

男人英俊高挺,有着上位者的威严,身上衣物看似平常,但任何一件都价值不菲,一副精英人士的模样。

柳絮影觉得他有些眼熟。

女孩漆黑的双眸平静的像是无风的似镜湖面,拥有着她这个年龄少有的沉寂,气质宁静安稳,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如一朵将要凋零的花。

这个比喻让他皱了皱眉。

“小丫头,下次想自杀之前要先看看自己厕所有没有要爆水管的迹象。”

毫无起伏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在挖苦人。

话一出口,男人冷清的眸中闪过一丝懊恼。

他似乎不擅长好好跟人交流。

柳絮影却没有在意他的话,她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恶心人的责怪、咒骂的话语,所以她还是知道面前的男人没有恶意。

他这么一说,她也就知道自己是怎么得救的了。

原来之前楼下新入住的用户就是这位先生。

“谢谢你,先生,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沙哑的声音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稔岁假装没有看见女孩脸上的羞窘,踏进病房,将手上的保温饭盒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的确是麻烦。”

视线在她脸上停驻。

“物业说你家的水管没有任何的问题,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才会漏水。依我看,可能是你脑子里进的水太多了,倒也不能怪水管。”

男人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一手放在桌子上,另一手随意的搭在病床上,他身上强势的男性荷尔蒙浓郁的笼罩着她,顿时之间变得极具压迫感了起来,话语也是毫不留情的。

“世界上难以跨过的事情很多,但不是每一件都值得你以放弃生命的代价去逃避。”

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敲了敲桌子。

“这里是粥,待会儿自己喝了,我先走了,下午会有人送吃的过来给你,无聊就看电视。”

病房里有一台大电视。

柳絮影心中有疑惑,下意识的想留住他,一伸手,拉着他的西装衣摆。

稔岁转头就看见女孩红着张脸收回了自己的手,胸口某个不停跳动的地方突然有些痒。

用舌尖顶了顶上颚。

小丫头。

“嗯?还有什么事?”

“那个,你是怎么知道的?”关于她为什么会自杀。

“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我感觉我好多了,就不麻烦先生了。”

男人似乎有些动怒,双眉一挑,似笑非笑,“你感觉你好多了?”

柳絮影有种不好的感觉……

“要是人人都按照自己的感觉做事,那还要医生干嘛?”

她闭着眼睛缩着脑袋。

果然啊……

“你要是想再死一次,就出了院自己想怎么做怎么做。”

冷笑。

“反正你这,一回生二回熟的。”

柳絮影忽然觉得这话好像有些耳熟。

稔岁看着床上几乎要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的女孩,嘴角上扬,又很快的抿住,转头离开了病房。

看来,还真的是完完全全忘记了他啊。

在走廊上,周容青拿着一捧鲜花步伐匆匆。

他昨晚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醒来什么都忘了,但是心里很不安,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就让人去查了一下。

他没想到柳絮影竟然自杀了。

不对,他应该想到的……只是……

幸好,幸好她被人救了。

失而复得让他明白了许多东西。

——权利、财富失去了都可以再谋得,可若是人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人应该珍惜的,从来都不应该是身外物,而是身边在乎的人。

离她的病房越来越近,他手有些颤抖,心里砰砰跳。

他其实很害怕,但又很期待见到她。

忽然,他瞥见一个人从她的病房走了出来,与他相向走来。

距离越近,他越是惊讶。

这个人,不是那个当初商似语随便拉的用来算计柳絮影的男人嘛?怎么会在这里?

后来商似语的爷爷奶奶知道了那件事之后,把她好一顿骂。

稔岁,最近进驻辞城的SL的总裁。

在国际赫赫有名的SL本身就让人不可小觑,而这位年轻的总裁也让辞市的几个家族更是暗暗忌惮,作为地头蛇也奈他不何,而商似语还不怕死的去得罪人家,只挨骂已经是家里人很宠着她了。

如他们所想,这个男人不是什么任人算计的人,后来赵家的诸事不顺就是很好的证明。

难道就是他救了小玖?

也许是凑巧吧。

周容青忽略心中那一丝不舒服,大步朝着他今天的目的地走去,没有看见与他擦肩而过的男人嘲讽的笑和冰冷的眼神。

“叩叩叩。”

柳絮影刚刚把小桌板摆好,准备吃点东西,就听见了敲门声。

难道是那个男人落了什么东西?

想到了什么,她脸上浮现懊恼的神色,人家救了她,她却连名字都没有问。

“请进。”

“小玖。”周容青捧着鲜花出现在门口,看见柳絮影苍白的脸,心中一痛。

柳絮影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然后就是平静,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打过照面的人,淡淡的应了一句。

她记得很清楚,她觉得那些也许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

但她仔细打量周容青的神色,并无异常。

难道真的只是她做的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可是梦里的周容青和商似语都是那么真实——商似语对她的恶意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所消减,而周容青永远是护着商似语的。

即使是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商似语骂她甚至打她,周容青也是不闻不问装作不知道的,他说只是因为家族的压力,让她忍忍也就过去了,反正她是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

对于这样的话,她沉默以对,她也没办法理解,于是一次次的心冷。

她不过,是想有个人能够无条件的维护她心疼她罢了。

不过对她来说,也许这真的很难。

除了父母,又还会有谁呢?

柳絮影回过神来,周容青已经把花插好,坐在床边了。

“小玖,我想了很久,我们复合吧。”

“我忘不了你,以前是我对你不够好,是我混蛋,以后我会好好对你,即使家里再怎么逼迫我,我也不会放弃你了。”

柳絮影听着以前她梦寐以求也想他说的话,已经觉得索然无味了。

其实即使不发生那件事情,周容青家里人不逼着他,就因为他屡次维护商似语,一次次让她失望,她也迟早跟他说分手,可笑他还一直以为他们最终分手是因为他家里人的压力。

“不用了,以后各过各的吧。”

也许是性格使然,她也说不出什么很重的话。

但凭周容青对她的了解,自然知道她说这话并不是气话,心中一急,伸手握住她的手,神情急切,“小玖,你相信我,我会说到做到的。”

柳絮影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抽回了自己的手,“周容青,我们之间的缘分,早就在你维护商似语的一次次,就消磨殆尽了。”

她不欠商似语什么,这么多年隐忍不发,也不过是念着赵家夫妇在世时对自己的爱护和照拂。

“希望你不要让我觉得困扰。”

“不——”

周容青的话被打开的房门打断,两人同时看过去。

“我忘了拿东西。”

男人看着房内的场景,挑眉,“不过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稔岁走到桌旁,拿起桌上的文件,顺手将保温盒放在了柳絮影放置好的小桌板上,浅浅的看了一眼周容青,却让他觉得莫名的威慑。

“看来我得拜托一下门口的护士,让他们不要把嗡嗡叫的苍蝇给放进来。”

“毕竟病人需要静养。”

瞥见小丫头低着头,嘴角弯弯,男人眼眸中晕开一缕缕笑意。

57

周五下午,外面阳光正好,金色的光束透过树叶间隙,落在地上,斑驳游动,枝丫上跳跃的鸟儿啁啾。

课室内,黑板上用粉笔写下了一个名字和一串数字。

黑板前,讲台上,站着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十分年轻,穿着最简单的衬衫和西裤,五官秀气,温文尔雅,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斯冉百无聊赖的躺在空白空间中,恢复了自己原来的模样,齐肩爽利的短发,清媚夺目的五官,懒洋洋的气质。

看着那团发光的东西,她嘴角抽搐,“你们这个东西还真是独特,测试的世界就这么难了,以后正式的世界还得了?”

意思就是抽到了难度高的测试任务也只能算是自己倒霉了?

“那测试和正式任务有什么不同?”

换句话说,就是完不完成任务全靠运气了?

简直槽多无口!

斯冉皱眉,心里莫名烦躁,抓了把自己的短发。

上个世界结束的太突然了。

“所以说,我上个世界的任务究竟是什么?破开那个次空间?”

根据估计,湛炀在次空间的爆炸中活下来的几率是百分之八十。

“这样看来,我还真是误打误撞完成了任务。”

次空间自然瓦解,湛炀这个隐藏的祸患也死了,不过这一切似乎跟她都没什么关系。

斯冉长叹了一声,“不过你们那个什么天道不是厉害得很吗?为什么它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还得要你们主人安排人去?”

“你们主人就是为了维护这些世界的稳定而存在的?”

【是的,用你们现代的话来说,我们的存在是为了维护各个世界的秩序。世界出现了不稳定因素,我们就得让雾猫去消除这些不稳定因素。】

斯冉觉得心里有点闷的发慌,堵着堵着的,“什么时候进入下一个世界?”

【雾猫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开始。】

“那就开始吧。”

仿佛被丢进了洗衣机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又踩空一样的坠落,陡然一下停了下来。

斯冉睁开眼,就觉得腹部火辣辣的痛,脸上也火辣辣的,头上覆下一片阴影,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抬头就看见一个深红色的锯齿状的像钳子一样的东西直直的戳向她,两个钳臂中间不时往外探着透明的圆球状的东西。

她还没看清到底是什么,本能的感觉到危险,下意识往旁边一滚,躲开了那个东西,沙子扑起的尘土扑了她一脸,呛的她鼻子有些难受,眼角泌出了点点泪水,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全都是沙子。

这是来了沙漠里?

那“钳子”又追来,她往外滚了几圈,腹部的疼痛更加剧烈了,但她已经没空闲去想了,只躲避着锋利而来势汹汹的“钳子”。

她翻身一滚,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拼命的往外跑,踩着软绵绵的沙子,跑起来着实不容易。

前面是漫天黄沙,一个又一个的沙丘绵延起伏看不见尽头,头顶的阳光火辣辣的,空气都被蒸的像是成了一缕缕弯曲的烟,她抿了抿唇,磨砺感彰显着唇瓣的干裂程度,身后发出奇怪的吱吱叫声,噗噗哒哒的声音接连不断,紧跟着她。

这怎么回事啊?是要她一来就死翘翘吗?

她抽空回了一下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结果一眼,就吓得差点腿软。

——那是一只大约有两米长,一米多高的红色蚂蚁,在猛烈的阳光下泛着红光,刚刚戳她的,就是它发达的上颚,想来中间就是它的口器了,它没有翅膀,胸足发达,迅速的在沙上走着,掀起一片片尘浪,两条长长的触角在空中晃荡。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蚂蚁?!是它的问题还是她变小了?

她看了眼地上大小没有异常的沙子,得出了结论。

看来不是她的问题。

斯冉欲哭无泪,就算她不怕虫子,可是这么大的足以压死她的虫子,也并不能以常理来看了吧?

这难道是一个科幻世界?还是说这蚂蚁是实验室跑出来的试验品?

她突然想起,蚂蚁,好像是杂食性的……

也就是说它吃肉啊!

想到这里她又加快了脚下的速度,耳边全是后面紧追不舍的追赶声和自己大口大口喘气的喘气声。

一边跑着一边捂住自己有些湿黏黏的腹部——不用想也知道是受伤了,又吸了好几口飞起的沙尘。

她觉得她真的要实现一波落地成盒了。

这绝对是她二十年来最狼狈的一次了。

她冤枉主人了,上个世界跟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平和的让人感动,至少不会一穿来就逃命。

眼看着身后的巨大蚂蚁离她越来越近,她想要加速往前跑,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不知道主人给她挑的什么身体,失血过多让她头晕眼花,脚下虚浮,要不是她现在硬撑着,别说跑了,走都成问题。

蓦地后面一股力,腰间被狠狠的戳了一下,一阵针扎一样的刺痛让她脚下一滑,顺着沙子滑到一个洞里,洞口的沙子聚集在一起,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小孔,外面的蚂蚁用上颚一直刨,也无济于事,一只胸足伸入洞口扒来扒去。

斯冉嘶了一声,靠着冰凉洞壁坐下,大口大口的喘气,腹部和腰后背都疼得不行,一时也不知道该捂哪里好,干脆就不捂了。

想来刚刚戳她背的,应该是那只蚂蚁的上颚了,她还记得刚刚看见的那巨钳上闪闪发光的白刺。

这样一想,感觉腰后背更疼了。

额边的汗来不及擦,已经流入了眼睛,热辣辣的像沾了辣椒。

她眨了眨眼,让泌出的眼泪冲出眼中的汗水,等眼睛舒服了些才睁眼打量着这个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的呈球形的洞。

58

“不过,主人啊,怎么看这个世界的人类迟早玩完,虫子要统一世界的节奏啊。你这不会是想叫我统一世界让他们团结友爱一起对付虫子们吧?”

可不是嘛,虫子们虽然有内部斗争,但还是比人类要团结多了,更何况它们还繁殖的快,这一比,人类要是再这么自私的四分五裂为了自己生存不择手段,肯定迟早灭亡。

从原主的记忆里看来,这个世界不乏有意识到这点的人,但决定权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上,就算他们有想法,也没办法去实施。

原主的记忆中,就有两次“起义”被暴力镇压了。

【世界的走向我们无需操心,潮起潮落不过都是自然现象。】

这个世界又不是围着人类转的,没了人类照样可以运转,或许还会诞生下一个智慧生物种族。

斯冉按照原主的记忆敲了两下手腕上的手表外型的装置,点开她终端内的微介空间,拿出一瓶疗伤的喷雾,撩起衣服咬着衣角,视线下移,看见腹部的伤口的肉外翻,血一股股的往外涌,红与白的相映,格外清晰刺目。

她来之前原主就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吧。

她按下手中的药瓶,噗噗两声,药粉洒在红彤彤一片的腹部,她又将手伸到背部,喷了两下。

一阵刺痛后是清凉的感觉。

这个世界唯一好的,也许就是发达的科技——创造出了可以存放物品的,隐藏于个人蓝网账号之中的微介空间,还制造了各种从植物中提取出来的疗效很好的伤药——这里的植物也不同寻常,都生的十分高大,有一些甚至是食肉吸血的。

她手上这瓶伤药就是从一种名为芜孜的植物的汁液提取出来炼制而成的,止血消炎效果极好,而芜孜本身是一种吸血为生的植物。

这么一小瓶,已经让原主父母很肉疼了,但是顾虑着那名贵族有很奇怪的爱好,常常将“玩具”玩的遍体鳞伤,为了让她能得到贵族的喜爱,就把这瓶伤药给了她——要是她得罪了那名贵族,最后惨的还是他们家。

这个世界的教学育人的地方都只开放给贵族,原主只自己偷偷看过一些书,所以关于为什么实物可以存放在微介空间这一类高深专业的问题,原主是不知道的,是以斯冉就更不会知道了。

她也无从猜测,毕竟这个世界的蓝晶本身就是一个玄妙而神秘的东西,人类到现在也只是开发出了它的百分之十不到。

“那这个世界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天道几十年前在西方检测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能量,但只有一瞬间,直到十五年前又在西方的蒙德泽发现了这股能量波动。这么多年天道一直在检测这股能量,但再无发现。】

【雾猫的任务是找出这股能量,并且找机会让它露出马脚,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天道了。】

露出马脚,也就是暴露它的身份和位置。

“这股能量一定要消灭吗?”

【是的,于世界来说这是一个隐患,并且这股能量如果全然迸发,会超过这个世界所能容纳的界限。】

“那要是它是无害的呢?”

【可这个世界的人类并不是无害的。】

斯冉沉默,她理解主人的意思。

“好,这个任务我接了。”

主人:……怎么着,敢情您还打算不接来着?

“关于这股能量,还有什么信息吗?”光凭它曾经出现在蒙德泽,并不能说明什么啊。

【这股能量应该已经附在了活体生物身上。】

啧,这不好办啊,无论是人还是虫子,都是个麻烦。

【雾猫有什么想法了吗?】

主人忍不住暗戳戳的问,它总觉得雾猫比她表现的要敏锐地多,可自从上次雾猫不满它窥探她的想法后,它就再也没办法去查看雾猫的内心想法了。

“哎?这我怎么知道,就这么点信息,我又是刚到这个世界。”

不过她直觉,这股能量可能跟蓝晶有关,要不就跟蓝晶的出现有关系,二者同源。

而且这股能量应该是平时是不被触发的沉寂状态,被触发才会活跃起来,不然不可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

并且,就着会隐藏这一点,这股能量在人体内潜藏着的可能性最大。

斯冉看着光幕上显示的蒙德泽十五年前的森林起火事件,眼睛微眯,一寸一寸的看着上面的文字说明。

——虽然这里的文字与她熟悉的全然不同,但是靠着原主的记忆,她还是能认的七七八八的。

裘恩斯亲王的领地。

一个大型蓝晶采矿场附近。

无缘无故的大火。

研究人员半数死亡。

“我决定先去蒙德泽的兵团看看。”

在这里,对于平民来说,想要踏入上层阶级,就只能通过参加兵团。

这里的兵团跟她原来所在的世界的军队很像,但又是两种不同的概念,这里的兵团不归属于国家,而是属于私人的。

只要有蓝晶就可以制造武器,就可以集结兵团,而兵团的作用也不包括庇护人民,主要的是维护势力本身的利益和领土和探索资源。

贵族们提供兵团力量维护势力的绝对独立,而势力的统治阶级则提供贵族想要的资源以及地位,两者互相受益,相互平衡,而悲惨的,只有没有任何地位的平民。

平民想要获得地位和资源,就必须加入贵族们的兵团,接受训练,兵团里的兵也分等级,创立的功绩越多,等级就越高,获得的资源也就越多,这样生活才会变得好起来。

若不然,就只能做着最底层的劳力工作,给贵族当仆人,去挖矿石,或是建造堡垒,收入微薄体力付出巨大。

仿佛看见希望的主人兴奋了,它就知道这次的雾猫虽然行为跳脱了些,性格看不透了些,但是还是靠谱的!

但等了半天却只看见它家雾猫枕着手臂靠着墙壁舒舒服服睡过去了的样子。

【雾猫,你不是说要去蒙德泽兵团?】

斯冉眯着眼,懒洋洋的,“是啊,可是今天去是去,明天去也是去啊,这任务有限制时间吗?”

【没有,只要这股能量不真正迸发,雾猫什么时候找到它都行。】

“那不就成了。让我先睡一会儿。”

一到这个世界就拖着副半残的身子逃命,还接收了那么一大堆的信息,她又不是铜铸铁打的,当然需要休息。

【可是雾猫不抓紧时间的话,要是下一秒那股能量就不稳定了呢!】

带着睡意的声音朦朦胧胧,“那就不稳定了吧……关我什么事呢……”

发觉自己还是太天真的主人眼泪流下来:……希望什么的,都是假的,靠谱什么的,都是错觉。

59

小奶猫四仰八叉的睡在小毯子上,窗户大开,阳光肆意的照进屋内,落在小猫身上。

柳絮影坐在另一张书桌前,伸手摸了一把小猫的尾巴,“冉冉,听说你昨晚去了我三叔公家小儿子的满月酒?”

柳絮影的三叔公,也就是楼家那边,楼月的三叔。

上次小猫在简汇遇见狐影那一回见过的楼生昱,就是柳絮影的大伯公的小儿子,明明年纪没比她大多少,但是的确是跟她妈妈一个辈分的。

蒙德泽远远的看去像是一个下半部分埋在土里,只露出了半截的蓝色的蛋,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蓝色的磷光,在“蛋壳”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开了一扇门。

每个人进门都要刷自己的身份卡,除了商人有势力的特别通行证,平民是不能随意进入其他的势力领土的。

城内的阳光却半点也没有被弧形的顶遮蔽,阳光汇成无数道光束大片大片的下落,照亮了整座城,城内还有许多高大的植物,安静的伫立在城内,来往的风也半点没有被阻碍,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于阳光、雨露和煦风来说,这蓝色的外壳如同虚设,但一旦有虫子来袭,这蓝色的外壳就是最坚硬的保护壳,可以说它既可以防止里面属于人类的气息透露出去吸引一些嗅觉灵敏的虫子前来,又可以抵挡住虫子的来袭。

蒙德泽分为内城和外城,外围一圈环形是外城,外城属于平民居住的地方,破破烂烂的土做的房子摇摇欲坠,铺了一层不知名的透明物质的地上满是污水和堆积的垃圾,到处都是腐烂死亡的气息,路过的人穿着的衣服又脏又破,双眼浑浊无神,又透露着贪婪伺机而动的意味。

内城在蒙德泽的最中心,占据了中心的大部分区域,与外城完全不一样,到处都是蓝色的玻璃样的建筑,反射着阳光,随便一处都是富丽堂皇,街道干净整洁,地面透明干净的都能拿来当镜子了。

空中纵横交错的轨道在阳光下闪着白光,速度极快的飞车在轨道上飞快的掠过,地上还经常有小孩子骑着两轮车欢快的与同伴一起玩耍。

而进入内城有一专门的通道,只有拥有贵族特许证的身份卡才可以进入,并且会进行人身验证,外城的除了有工作在身要在特定时间内进去劳作的平民,其他人一概进不去,只能透过半透明的保护壳看看里面半点污浊也没有的生活。

此时才刚刚天亮,外城的街上还没有多少人,那些席地而睡的混混们纷纷被一阵吵杂的沙沙声吵醒了。

抬眼望去,一个金发少年,穿着整洁的白色衬衫和浅色的束脚裤,腰上系了一条黑色的皮带,脚下的深色皮质鞋看起来厚重却踏地无声,一头浅色的金发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白皙的脸上带着浅浅的柔软笑意,周身都像是笼着温柔的阳光。

如果不是他身后拖着一只是他四五倍大的镰甲虫,他们都快以为他是内城区哪家不知疾苦的少爷跑出来玩的了。

而那阵沙沙声就是那只死了的镰甲虫与地面摩擦发出来的。

死了的镰甲虫翅膀长开,露出了里面的膜质的后翅,一根坚硬的触角被扯着往前走,长足在地上摩擦。

“呀,抱歉,吵醒你们了吗?”少年清脆的声音还未能听出性别的差异,不过稍稍有些沙哑,他脸上带着懊恼和愧疚,浅蓝色的眼眸仿若大海又如天空,“可是我没什么运输工具,不过我会加快速度的。”

说完,真的走的又快了几分,不过步子依旧看上去悠闲自在。

混混们抽了抽嘴角,缩了缩身子继续挨着黑漆漆的墙闭上了眼。

要换了以前,他们肯定满腔怒火的上去揍人顺便抢劫一番了,事实上他们真的也做过了。

——少年来这里的第一天,还不是穿的这么干净的,身上满是血污,衣服也破破烂烂,像是来避难的。他们便上前打算抢劫一番——反正从前这种事情他们也干了不少,这种不知世事的单纯少年一看就知道特别容易抢。

但实际上……结果却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少年看见他们扑了上去,笑的两颗虎牙露了出来,惊讶的问了一句你们要干嘛,下一秒就动起了手,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把他们十几个人给撂倒了,而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偏这样他还不满意,踩着他们的胸口还闷闷不乐,说着自己的身手怎么可以这么弱了都是受伤的锅一类他们听不太懂的话,让他们梗在喉间的血噗的一下就喷了出来。

后来几天,不只是他们,外城区所有想打他主意的小团体都被他收拾了一遍,于是蒙德泽来了个看起来好欺负实际上是个硬果子的少年这个消息在整个外城区也就传遍了。

少年步伐不停,朝着内外城区的交界处走去。

那里有一间酒吧。

少年把虫子丢在外面,推开酒吧的门,这时酒吧刚刚结束了一夜的狂欢,显得格外的寂静,灯光都昏暗了不少,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服务生在打扫卫生。

在擦拭酒柜的中年男人听见开门响声,想也知道这时候会来酒吧的人是谁,拍了拍自己大肚腩,转过身,脸上笑呵呵的,“小柏伊,你又这么早啊。”

化名为柏伊思的斯冉,大喇喇的坐在吧台前,翘着二郎腿,撩了一把额前长了不少的头发,少了几分少年的雅致,多了几分痞气,看得一旁擦着桌子的小女生都脸红了,抬起头偷瞧了他好几眼。

“早上醒得早,睡不着了就干脆出去把昨天揭的任务做了。”

中年男人弥勒佛一样的笑脸也有点崩裂,这个任务的要求完成时间可是半个月,这人怎么说的好像叫她出去斩个大白菜似的轻松。

“西德尼,东西在外面,你找个人去验收一下吧。”斯冉反手一拍,把一张破旧的软纸拍在了吧台上。

褐色的软纸接触到吧台发出了滴的一声。

西德尼是住在内城外围的人,开的这间酒吧不只是酒吧,还会发布一些有赏金的任务,按时完成就可以领取一定的赏金,不少人都是没法加入兵团,就靠着这个营生,就是危险性大了些——这些任务大多都是去杀虫子,很多人为了养家糊口接任务却因此丧命再也没回来的,都是常态。

对蒙德泽的领主来说这也是件好事,毕竟兵团的力量也是有限的,虫子又是杀不完的,能够充分利用平民的力量,还可以选拔优秀的苗子进兵团,岂不乐哉?

更何况,他们这些商人也可以捞一把,虫子身上虽然肉少,但也好过没有,而且它们坚硬的外壳可以拿来做武器,有些柔韧的膜翅还可以做衣服,总之身上各部分基本上都有用处,一般一只虫子又大,可以赚得很多。

所以这种赏金任务,在无论哪个地方,都是很多很常见的。

西德尼回过神来就听见少年问了这么一句话,“不用看不用看,我是相信你的。”

西德尼说完就在吧台上点了一下,又滴了一声,斯冉满意的看着自己账户上多出来的数字,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赚钱就是爽啊。

【雾猫,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任务吗?】

……雾猫沉迷赚钱,已经完全忘记了任务是什么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主人,它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

“统啊,这做人呢,不能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做主人就更不能心急了。”

而且她发现,这个世界还挺好玩的。

60

城郊的某栋别墅外,守着里里外外好几层的黑衣保镖,个个人高马大。

别墅内,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对面坐着一对夫妇,他们是第一次到这里,显的有些局促。

“杜先生,杜太太,放轻松,我们只是进行一场简单的小交易而已。”

男人对身后的保镖打了个眼色,保镖到一边去倒了两杯水,放在杜家夫妇面前。

斯冉在脑内跟主人对话,而西德尼则笑眯眯的看着她。

这个少年来蒙德泽不过才半个月的时间,他都已经数不清这是她完成的第几个任务了,而且挑的都是那些赏金多的——自然难度也就大,是以挂在墙壁上,纸被人掀起又轻轻放下,都破旧了也没有人揭下。

少年一开始一身衣服破旧,还带着伤,看起来软绵绵又瘦小的很,手上又只有一把粗制滥造的刀,许多人都并不看好她,甚至还有人下赌局赌她什么时候会死在外面。

但她一次次毫发无损的带着任务物品回来,并且一次比一次轻松,身上穿的越来越好,武器也变成了用软甲制作的软鞭,让多少原本打算看他笑话的人都惊掉了下巴,也有人前来想要与她交好,却都被不轻不重的挡了回去。

一直到她接任务得到的蓝币远远多于他要生活的了,她还一直在接任务,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众人也就渐渐明白,又是一个想要进兵团的小伙子。

明白的同时也有疑惑,蒙德泽的兵团是出了名的严苛,比起其他地方的兵团来说,招人的标准严格了不知道多少倍,以少年这小身板和身手,在别的兵团肯定能大放光彩,但在蒙德泽兵团这个人才尽出的地方,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他们也只当这是年少热血,总是要撞破了头流了血才能学乖,是以他们劝了几回见没有效果,也就没有劝了,但同为猎虫的赏金人们,都很欣赏她。

如果他们知道这是个女孩子,不知道该会有多惊讶。

西德尼对旁边的一个高大的服务生使了个眼色,那个服务生就叫上几个人出门去把镰甲虫的尸体从后门搬进去了。

又赚了一大笔的西德尼晃了晃酒瓶,暗红色的液体在里面轻轻流淌,闪着润泽的光。

“来一杯吗?”

这里的赏金人都喜欢完成任务后喝一杯,一来是庆祝,二来嘛,也不是人人都像少年这样每次回来都像是出去度假随地捡了个虫子回来,多少都带点伤,而烈酒能暂时麻痹痛苦。

斯冉听见这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连连摆手,“谢谢你的好意,但还是不了。”

这里的酒,也不知道是怎么酿的,就连果酒都烈的不行,刚来的时候她好奇,尝了一点,只感觉轰一下火就从胃燃到了脑袋,要不是她强撑着回了住处,怕是会当场睡倒。

西德尼坏笑,显然也是知道她上次的窘事的,“小柏伊,你要学会尝试新的东西,不会喝酒可算不上是男人,没有姑娘会愿意嫁给你的。”

斯冉往后一靠,把手交叠放在脑后枕着,“就算有也轮不上我。”

这倒是实话,就算她真的是个男人,平民要想娶上老婆,那可是难上加难,毕竟得等贵族挑剩下的。

西德尼听着她随意的话语,无奈的摇摇头,小家伙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天不怕地不怕了,“你呀,这些话可少说些,传到那些贵族耳朵里可少不了你的苦头吃。”

得罪了那些贵族,以后就算她进了蒙德泽兵团,也不会过得有多顺遂。

斯冉摆摆手表示知道了,起身走向挂满了软纸的那面墙。

虽然这些记着任务的软纸看起来十分的“原始”但是一旦你揭下,任务就会登记在你的个人终端上,不得再接其他的任务,而且每个任务都有时间限制,一旦时间到了还没完成是会从你的账户上扣相应的蓝币的。

如果不够扣?不够扣就拿劳力来抵,他们总有手段让你还债的。

别看西德尼对她和颜悦色的,她也见过他笑眯眯的就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这里,哪个人会是简单的?

“吱呀。”

门又开了。

“又有个小家伙来咯。”

会在这个点来的,除了斯冉,就是眼前推门而入的年轻人。

来人看起来不过二十,褐色的短发披肩,皮革马甲,窄脚长裤,脚下踏着长靴,浑身肌肉鼓鼓的,看着有些吓人。

他看见斯冉时,浅绿色的眼睛一亮,脸上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走上前拍了下她的肩膀,“柏伊思,早上好。”

斯冉吃痛的咧了一下嘴,年轻男人站在她旁边,比她整整高了一个头加一个肩膀。

西德尼哈哈大笑,“艾历格,小柏伊这小身板,可受不了你这一拍。”

艾历格这时候才意识到斯冉的脸色不好看,猛地一下收回手,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抱歉啊柏伊思,我总是忘记。”

他总是忘记这么厉害的柏伊思其实娇嫩得很,轻轻一碰就能红一大块,再用力些就会紫了。

斯冉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没事,你也来交任务?”

这个年轻男人是她在蒙德泽的唯一一个关系较好的人,他对蓝网十分的了解,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他是一名比较厉害的黑客。

而她事先打听过,蒙德泽对新兵入选只会登记个人终端和进行人体的各项机能测试,倒不会进行全身检查——毕竟也没有人觉得一向柔柔弱弱的女人能够进入兵团。

但即便如此,怎么瞒过去也是个大问题。

终端的个人信息平常是不会轻易外泄的,比如在西德尼酒吧这儿接任务,你可以在他这儿创建一个用户,录一个面纹就可以了,不需要用到自己的个人信息。

就连进城,斯冉也是钻了个城门信息检查的漏洞,现在蒙德泽城内人的信息网上可没有她这个人。

可是进入军队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必须检查个人信息,排查家庭背景,而且它相当于是身份证,没办法随意更改。

不过不是俗话说得好,高手都在民间,也正好给斯冉碰上了这么个厉害的黑客,他本身也在做制造假的身份信息的生意,于是她就去他那儿下了笔订单。

艾历格的信誉还是有保障的,斯冉也不担心他说出去就没有解释原因。

不过这碍不住艾历格自己脑补,当然他脑补的肯定不会是斯冉为了掩盖自己的女性身份,而是她有仇家不得不避,反正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来他这儿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这种情况。

经斯冉这么一问,艾历格才想起自己是过来干嘛的,一拍手,“我是特意过来找你的。”

“我现在有两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斯冉走到一边的沙发上陷了下去,有些困顿的拿起一边的枕头抱着,打了个哈欠,“随便吧。”

反正其中一个肯定是他已经做好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想想到时候她还得趁没人去城门重新录一遍身份就觉得麻烦——反正也不会有人那么空闲去比对每天入城的人的信息,毕竟每个人出去一趟回来都要重新录入,要真的排查,这是一件很大工程的事情,斯冉自问她还没有重要到让人去查她。

安静如鸡的主人:总觉得雾猫会被打脸,但是一点也不想提醒呢。

艾历格这个人除了武力强了点,黑网的技术厉害了些,其他方面简直又简单又好猜。

好吧,实话说来,其实能在蓝网上创造一个人的身份,包括他出生、家庭以及各种杂碎的信息,还不被人发现,也是顶顶厉害的了。

她无所谓的态度也没有打击到艾历格的热情,“第一个好消息就是蒙德泽兵团要招新人了,时间就定在三个月之后,这次招募的主场就在蒙德泽。”

61

夜黑风高,月光被层层密布的云雾缭绕、遮掩,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听的格外明晰,草丛中传来高低不一的虫鸣。

树叶缝隙间,压抑着人声低语。

“……非她不可吗?太棘手了,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就凭我们两个人……唉。”

“她是目前最符合大人给的标准的人了,你能找到比她更合适的吗?”

虽然主人压制了她体内的毒,但是为了有饱满的精神去应对蒙德泽兵团的招募,斯冉接任务的频率低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休息,偶尔遇见一两个感兴趣的任务才会接下。

毕竟每一年的招募测试内容都不一样,她得养足精神。

她此时正在睡梦中,沉在一片望不见尽头血色翻飞的汪洋之中,心中猛地涌起一阵悲哀和绝望。

外面突然一阵吵闹。

她忽的一下坐了起来,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边的发丝被冷汗浸湿了,一缕一缕的沾在皮肤上。

这次的兵团招募主要在蒙德泽进行,于是在等待招募开始的这段时间里,不断有从其他城市来的飞车降落在城门口,酒吧二楼的房间也很快就住满了来参加招募的人,剩下没赶上的,就只能去外城的一些小旅馆凑合凑合了。

静寂的蒙德泽一下子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砰砰砰。”

“砰砰砰。”

嬉笑吵闹声根本不是一扇门可以抵挡住的。

所以说西德尼的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这里的隔音效果怎么这么差?说好的进步科技呢?

斯冉太阳穴处突突的跳,忍无可忍的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拳头握的咯咯响,打开了门。

永远不要小瞧一个没睡醒的人的脾气。

门外正站着四个彪形大汉,围着一个酒吧的服务员小女生在调笑,手上动作也不干净,那个小女生眼眶都红了,进退都不是,周围的人要么是看着这几个大汉的身形望而却步,要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是看戏的,没有一人上前帮忙。

这几个大汉看见身旁的门开了,一个笑的一脸灿烂的小白脸走了出来,浅金色的头发怪晃人眼的,樱色的嘴唇比女人的还娇艳。

这年头女人不多,有的基本上也是被家里哄着要送人的,他们有时候找不着女人,也会找些细皮嫩肉的小男孩舒缓舒缓,这下看见这么个“好货色”,心中不免都打起了小九九,忍不住舔了舔嘴,目露淫光。

“小弟弟,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内情但听过这四个大汉的名头的人,不免都为这个少年捏了把冷汗,想着他怕是要惨遭毒手了,想到从前被这几个人蹂躏的不成人样的那些白嫩的少年,心中不免觉得有些看不下去。

而知道内情的蒙德泽的人,则在心里偷笑,为那四个大汉装模作样的在心里哀悼上那么一两秒。

——这四个人仗着自己身手好,来蒙德泽之后不知做了多少讨人厌的事,前几天还有人想教训他们,但苦于打不过,而他们蒙德泽最厉害的几位最近又“修身养性”去了,没出来晃悠,当然也不知道这些事。

这下子好了,人家不出来晃,他们自己倒是找上门来了。

也不想想,哪个好欺负的少年是可以住上这里二楼的房间还是最好的几间之一的。

这四个人可不知道周围人的各种心思,依旧围着那个服务员,但眼睛一直停留在少年身上。

这还打算一个都不放跑?

少年微微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语气是说不出的和善,“你们吵醒我了哦。”

知道内情的几位听见这话,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两步。

这位“笑面刀”的外号可不是空口得来的。

其他人则是有的觉得这少年不知世事恐怕要遭殃,而有的也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面对这四个明显找麻烦的人,还能淡然以对的,看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利亚四人这回怕是踢着铁板了。

四人中,恰好站在斯冉门口的就是他们的老大,利亚。

利亚听见这话,手下意识的就去碰少年的白嫩的小手,“那不如我们请你吃饭赔罪吧?”言语中带着些不可言说的暗示。

斯冉不动声色的躲开他的猪蹄,眼底满是暗色,已然是不爽到了极点,但依然笑眯眯,“赔罪可以,吃饭就算了。”

色欲熏心的四人根本没发现不对劲,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呵呵道,“那你想让我们怎么赔罪?”

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现在脑子里想的尽是些黄色废料。

“我心情不好呢,就想揍人,赔罪可以,你们一人给我揍一顿吧,或者,一起上也是可以的。”

送上门来的沙包,不用岂不是“浪费”了他们的一番苦心?

这下单纯无辜的笑都变成了挑衅。

但利亚四人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下一秒就被斯冉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

周围的人一边往后退一边目瞪口呆的看着少年把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四个彪形大汉当耍猴儿似的耍着玩,还不时的抓着对方往死里打。

还专门挑脸打……

众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抬起脚轻轻地往后退了几步。

几分钟后,利亚几个人就捂着肿成猪头的脸,连滚带爬的跑出了酒吧大门。

斯冉拍了拍自己的手,脸上又挂起一个无辜的甜笑,“我就说嘛,猪蹄就要跟猪头看起来才配。”

缩在一旁的服务员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瞧她,“谢……谢谢奥文利先生。”

斯冉的嘴角抽了抽。

她现在看起来也就十五岁,顶多算个瘦弱少年,这先生……她是担当不起的。

但面对着软软的妹子,她也软了语气,多了几分柔和。

“你没事就下去吧,跟西德尼说一声,这几天蒙德泽杂人太多了,让他照看着你们点。”

酒吧里这几个小女生都是刚成年,面临着出来工作或者是被家里送人的选择,西德尼抱着各种心思收留了不愿意被送人的她们,也算是他的自己人,合该尽点责。

当然,这里的各种心思都不是出于带颜色的,而是利益相关——西德尼可是个气管炎,家里老婆虽然温柔可意,但他就是怕得很。

服务员想起刚刚少年游刃有余、干脆有力的动作,抬头瞄一眼她白净又精致的脸庞,侧脸上一缕金发由耳边滑落,轻轻晃悠,蓝色眼眸注视着自己,晕着温柔暖意,耳边是少年稍显沙哑的声音,她的脸噗的一下子就红了,低着头应了一声,就往楼下跑去了。

主人看着丝毫没有撩了妹的觉悟的雾猫:……可怜了这个姑娘了。

芳心错付。

“好!”蒙德泽的人之中不知道是谁带头鼓起了掌。

“奥文利你这可帮我们出了口气了。”

“是啊,利亚这几个人真是太嚣张了。”

“不过奥文利可小心他们几个了,这几个人记仇又喜欢在暗地里耍些手段。”

“奥文利既然醒了,不如跟我们下去喝一杯?”

“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吗,奥文利不喝酒的。”

虽然有人是出于善意,也有人是出于想跟她拉近关系,但她不管怎样都一一回应了他们的笑语,“你们去喝吧,我刚刚被吵醒窝火着呢,再回去睡一觉。”

这下子从其他地方来的赏金人也知道,这位被叫奥文利的少年是个人物了,心中有些奇怪为什么之前没听说过,又暗暗记下要回去与其他人说说。

这恐怕又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斯冉回了房间,外面的人也都散了。

回到房里的斯冉长舒一口气,小脸一垮,烦躁的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脑里响起了主人冰冷的声音。

【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雾猫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

“不稳定?”她往床上一倒,呈大字型的摊开,无所谓道,“大概是吧。”

【希望雾猫尽快调整,不要影响到这次任务,如果雾猫愿意,下次可以消除雾猫在任务世界的情感值。】

不用分析主人也知道雾猫的异常是上个世界的遗留症。

斯冉啧了一声,颇为不满,“要是随随便便让你给我消除情感值,我跟机器人有什么区别?”

“至于任务,你不用担心,我会尽力的。”

她突然一翻身起来,拿起外套从窗户跳了出去。

月光如银华,浮动在天地之间,似烟若雾,带着朦胧的光芒覆在夜色下呈暗绿色的树叶上,一阵风刮过,树叶簌簌作响。

远处是明亮的灯光和吵闹的交谈、说笑声,此处的安静与远处,似乎是两个世界。

斯冉倚靠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半边脸落在黑暗里,蓝眸如暗藏汹涌的波涛大海,抬头看着天空,嘴里叼着一根青草,百无聊赖的晃动着腿,月光从交错的树叶缝隙中下落,在她脸上、身上形成一块块晃动的光斑。

一根树枝戳了戳她的腰,逗得她一笑,伸手握住那根树枝,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你一睡醒了就会欺负我。”

树枝又蹭了蹭她的手心,像个求抱抱的小宠物,粗糙的触感让她低低的笑出声。

这种树名叫盼清,性格温顺,生的巨大,生长速度也极快,适合种在人居住的地方。

斯冉半躺下,手支起撑着脑袋,望着天上陌生的月亮,任由调皮的树藤把她的头发绑成一束束的,耳边是轻轻的风声,渐渐合上了眼睛。

突然,她的身体一僵。

“系……主人,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吧?”

62

斯冉小猫轻手轻脚的关上阳台门,刚转身,屋里就响起啪的一声,头顶的大灯亮了起来。

她以为早就已经睡着的男人,正躺在她床上,背靠她的玩偶,微微抬眸,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小猫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反应过来后,眉头微蹙,脆声道,“这么晚了到我房间里干什么!”

这一招反客为主,不得不说,用的实在是妙,可惜有人不接。

“你好了之后,可以抱一抱我吗?”

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斯冉明显感觉到男人怔了一下,下一秒,男人周身的气势瞬间就变得凌厉,压迫感如有实质,一双黑眸如锋利的刀子刮来,充满了被冒犯的戾气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在她脸上移动。

受伤的野兽,也仍然是野兽。

被危险又强大的气息笼罩,她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手紧紧握拳,但脸上依旧是挂着灿烂的笑容,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认真,确定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男人收回了目光,长而密的黑睫垂下,遮住了那双迷人却又致命的黑眸。

男人颔首,语调平缓。

“好。”

斯冉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可见她有多高兴,哼着调子从微介空间里拿出一大堆各种颜色包装的营养剂,哗啦啦全倒在治疗舱旁边的桌子上。

“沃琳说你现在只能吃营养剂了,虽然营养剂的口感很恶心——”说到这里她的小脸皱成一团,似乎是回忆起了它们的口感,满是嫌弃,“但是为了快点恢复,就委屈委屈你的味觉啦。”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营养剂?”她随手捡了一个,看了看上面的字,“烤虫腿味的……不不不这个一股烧焦的味道。”又把它丢到一边,捡起另一支,“绿椰菜味……不行,这个太苦了。”

少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有些吵。

男人阖着眼,没有回应也没有打断。

“浆果味!噢这个超好吃的!就是有点难买。”

斯冉拧开盖子,递给他,“你该饿了吧,喏,吃吧。”

男人睁开眼,黑眸定定的看着她,沉默。

斯冉歪歪头,不明所以的眨眨眼,“难道你……要我喂?”

“你认识我?”他开始思考现在的他是不是跟别人撞脸了,虽然这不太可能,但除了这个他没办法解释少年无缘无故的自来熟。

热心,善良,这一类的词,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斯冉摇摇头,“不认识。”

男人欲言又止,眉头微皱,还是接过了她手上的营养剂。

“不过,大概我们上辈子认识吧。印象太深。”

“……”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伯伊思?奥文列。”

“柳汲安。”

入夜后的酒吧里,音乐声充斥着封闭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震耳欲聋,好似脚下踏着的地板都在随之震动,五彩的灯光从天花板投射到地上,映在每一个举杯畅饮的人的脸上,变幻色彩。

西德尼站在吧台,悠闲的晃着手里的调酒杯,嘴上叼着根未点燃的烟,要落不落。

酒吧门打开,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走到吧台前,坐下。

西德尼笑了一声,倒一杯酒摆在他面前。

“艾历格,你又好几天没出门了,在家捣鼓什么呢。”

艾历格揉了揉杂乱的浅褐色卷发,顶着一双巨大的黑眼圈,浅绿色的瞳孔发散,显然是还不太清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爽快的哈了一声,撸起袖子随便擦了擦嘴,这才清醒过来。

打了个哈欠,他四处看了看,“西德尼,怎么没看见柏伊思?这几天也没见她联系我。”

事实上,平时她也不联系他。

西德尼挑眉,而后朗声笑了起来,满满的戏谑,“你不知道吗?蒙德泽城里都传遍了,小柏伊思捡了个男人回来,天天往普利斯那儿跑,连任务也不接了。”

艾历格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艰难的吞咽下去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柏伊思喜欢男人?!”

虽然男人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他怎么觉得这事情放在柏伊思身上,就怪怪的呢……不,应该说,他根本没办法想象柏伊思那懒散又冷清的性格,会喜欢上谁。

“那男人长得很好看?”

西德尼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想去偷看的都被柏伊思丢到大街上了。”

“不过传言也只是传言,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已经严重失真了,这个道理你又不是不明白。”

艾历格一拍大腿,“对,我得自己去看看。”说完又心虚的抓了把头发,“柏伊思应该不会连我也扔出来吧?”

他一拍吧台,留下几张蓝币,“西德尼我先走了。”一溜烟就出门去不见了。

西德尼笑呵呵的,“年轻就是好啊。”

另一边,柳汲安正在尝试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离开治疗舱。

柳汲安身上的外伤都已经好了,内伤还需要再吃药和静养,但已经不需要再躺在治疗舱里了。

治疗舱里几乎都是气态的各种药物,待久了身体会渐渐麻痹,要想一下子站起来走出来,是不太现实的。

斯冉小心翼翼的把柳汲安从治疗舱里扶起来,但由于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和低估了他的体重,脚一软差点摔倒,连带着她扶着的人也跟着一踉跄,她就一头撞上了他的胸膛,硬的像是堵墙,扑面而来的清冷气息让她愣了一下。

柳汲安是身体麻痹,但基本的感官还是没有消失。

怀里的少年,身体软的不可思议,金发蹭着他的下巴,柔软又温暖,清清浅浅的幽香在鼻尖缓缓浮动,却清晰可闻,一低头就看见她白皙的脖子,微敞开的衣领露出精致的锁骨,再往下……

呼吸不由得加深,黑眸幽暗,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动。

窗外的暖风无声的从打开的窗户溜进来,拉向两边的窗帘飘起又落下,阳光氤氲着空气中细小的纤尘飘扬,在地上投下一高一矮两个影子,窗外树叶晃动,几点光斑在地上随之摆动。

于是艾历格打开病房的门,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把少年抱在怀里,少年的头埋在男人的胸前,但那熟悉的浅金色短发……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被抱着的少年,正是他的小伙伴柏伊思。

这时,原本低头看着少年的男人抬起了头,掀起眼皮看向了他,幽冷的目光让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背脊一阵凉意,下意识的僵直。

斯冉把柳汲安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把他扶好才转头看向呆愣愣的艾历格,思及刚刚的情况,以为他是误会了,但也没打算解释。

“艾历格,下次进门前请敲门好吗?”

不过这里的门隔音效果很好,他就算敲坏了手也不一定能让里面的人听见就是了。

男人垂眸,仿佛刚刚那极具压迫力与威慑力的一眼是他的幻觉,艾历格顿了一下,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斯冉在说什么。

“抱、抱歉,我刚刚太急了。”

斯冉跟着柳汲安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带他缓缓走到一旁的椅子边,让他坐下休息。

“说起来好几天没见到你人了,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艾历格是个间歇性技术宅,一个月总有那么十几天会把自己关在家里搞些发明,斯冉也习惯了,不过还是头一次他一出家门就火急火燎的来找自己。

“对,是有事情来着。”艾历格这才想起自己是有正事要找她的,他好几天没睡觉了,混沌的大脑被西德尼的话和刚刚那一幕一下子炸晕了,“关于之前你让我留意的消息。”

斯冉端了杯水递给柳汲安,冲他弯弯眼,“你在这儿稍微活动一下手脚,我马上回来。”

一般这种时候柳汲安都不会有什么回应,斯冉也不在意,跟艾历格走到病房外,没有注意到身后坐着的男人突然抬起头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寡淡,但又好像带着些莫名的意味,像是在打量猎物思寻着要不要下手的猎豹。

“十天前,一名柏烈首都的研究员在卢米埃被暗杀了,而这名研究员,就是你之前让我留意的。”

之前斯冉跟艾历格进行了一场交易,让他筛查了一遍柏烈的研究人员的流动情况,才发现十五年前那间实验室活下来的研究员在近几年不断地因为各种原因死去,只剩下最后一个。

而十天前,这一个,也死了,还是被暗杀。

这个世界可没有新闻报道,更何况是这些已经算是机密的信息,也只有艾历格能够接触到了。

斯冉轻搓指腹,垂眸思考,“暗杀的人呢?”

“据卢米埃递上去的报告来看,进行暗杀行动的只有一个人。不过也是他倒霉了,一个人只带了几个近卫兵,就贸贸然的回了家乡,也不知道得罪了谁。”

“这次的事情肯定让裘恩斯亲王很头疼,在自己的地盘上,一个重要的研究员被杀了。”艾历格有些幸灾乐祸,“他派出了人追捕凶手,重伤了那个人却还是让他逃了。”

斯冉的脸上没有了笑容,抬头看着艾历格,“卢米埃,距离蒙德泽有多远?”

“挺远的,飞车都要一天一夜呢。你问这个干嘛?”艾历格被她突然的严肃神情给吓着了,好像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一样,“你好像对十五年前那场大火很在意,为什么?”

斯冉叹了口气,语气淡淡的,“为了找一个朋友。”

艾历格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见她不想说,就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手肘拐了拐她,挤了挤眼睛,“柏伊思,里面那个人是谁啊?难不成真是你的……?”

斯冉好笑的睨了他一眼,“我怎么没发现你也对别人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艾历格这就不乐意了,嘿了一声,“你哪算是外人,关心关心自己兄弟怎么了?我又不歧视男人喜欢男人这种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应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他很肯定刚刚门口那一眼不是错觉,现在想想还觉得有种被猛兽盯上了的感觉,背后凉凉的。

“柳汲安。”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但她说完后就看见艾历格皱起了眉,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柏伊思,你不知道吗?”

“柳汲安在蒙德泽语中,是死亡的意思。”

63

“斯冉?斯冉?你没事吧?发什么呆呢?”

斯冉猛地回神,柳絮影正在她眼前晃着手,杜妮和胡满洛也站在门口正在看着她。

“你在想什么?没注意到已经下课了吗?”

“没什么。”斯冉捏了捏鼻梁,胡归部那位资历最老的陈登临陈老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窗外一片漆黑,忽而天边闪现一条曲折的亮线,紫光蓝光糅杂在一起,猛然一下迸射,照亮了半边天空,在光亮消失的几秒后,震耳轰鸣的雷声响起,像是天地都为之震动。

随即而来的是呼啸的狂风,呜呜的响,不够粗壮的树木被吹得几乎要拔地而起,大颗大颗的雨滴从云层落下,重重的打在湿润的泥土上,溅起一阵尘土,沉沉的声音此起彼伏。

入目皆是白色的实验室内,灯光大盛,亮的刺眼,一群穿着蓝色衣服的小孩子们被分开关在一个个两三米高的透明长方体箱子里。

瘦骨嶙峋的小男孩蜷在箱子的角落里,目光呆滞,裸露出来的手臂上包裹着白色的纱布,纱布上渗出淡淡浅金色的液体。

大脑深处像是有一把大锤子在不停的敲打一样,一阵又一阵如潮水一样的疼痛覆盖着他所有的感官,他的身体因为痛而颤抖,牙齿都在嗑嗑的打颤,但脸上却是没有半分痛苦的神色,只有漠然和空洞。

箱子外,是戴着口罩帽子穿着白色大衣的人,来来往往,偶尔瞥向他们的眼神是极其冷漠的,像是在看一个个没有生命的工具。

不远处的两个穿着白色大衣的人在大声争吵着,说话间还指了指他的方向,谁也不肯让步。

男孩的目光转移到墙壁上的一个小窗口边,一根绿色的枝丫缓缓伸进来,绿色的沾上了雨水的叶子微微摇晃,是除了黑和白以外的,鲜活的颜色。

转过头鼻尖碰到了正对着他的一个尖锐的针头,里面是橙黄色的液体微微晃动,让他下意识的一晃,眼前渐渐模糊。

躺在床上的男人忽然睁开眼,平缓的呼吸粗重了几分,不过一秒钟,黑眸由茫然转为清明。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轻敲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上,屋内一盏昏黄的小灯亮着,氤氲着暖色的光芒,照在床边趴在他手边睡着的少年的侧脸上。

尾端翘起的长睫上跳跃着暖黄的光点,疏密有致的阴影落在她眼下,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柔软又可爱,染上了一层金色,小而薄的唇轻抿,饱满的唇瓣的颜色刚刚好。

让他不由得想起她醒着的时候唇瓣开合,叽叽喳喳的是有说不完的话,却让想来喜静的他不觉得厌烦。

他追寻了这么多年的内心的安宁,似乎在他听着窗外格外平静悠然的风雨声、注视着少年的这一刻,体会到了些许。

一阵暖风掠过晴朗的天空,带走冰封了整个冬季的寒冷,吹开了凝结的冰块,冰块顺着清澈的流水渐渐消融,向着汪洋大海崩腾而去。

眉头微皱,长睫颤动,斯冉睁开了眼,蓝眸一片迷雾,揉了揉眼睛,看见柳汲安醒了,声音里还带着未睡醒的迷糊,“柳汲安,你醒了啊。”

半睁着迷蒙的眼,瞥见他额边的晶莹,斯冉顺手拿出一条手帕给他擦了擦。

“做噩梦了吗?麦柯匹斯这种药的副作用就是这样,但也只有它能清了你体内玛夏蚁的毒素了。”

柔软的布料轻轻挨着皮肤,耳边软糯的声音,解释的话语带着莫名的安抚力,让他联想到了偶尔晴朗天空下那一团团一半映着阳光的软绵绵的云朵。

黑夜中,男人无声的注视着少年的眼神多了几分柔软。

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睛几乎睁不开,但还是强撑着开口,声音细若蚊蝇,“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睡着吗?”

因为梦魇而加速的心跳已经渐渐缓和下来,男人的脸上忽明忽暗,视线落在少年光洁的脖子上,眼底是不知名的情愫在翻滚,喉结微动。

她刚刚的声音比起平时的,没有再刻意压低,软绵和娇脆,他听得一清二楚。

“能,你困了就去睡吧。”

他现在还是在之前的小诊所里,只不过躺着的地方从治疗舱换成了病床,这里还有一张小床,大约只能躺下他半个身子,但已经足够这个小不点睡了。

柳汲安的话语不同于一贯的冷淡,多了几分温度,但和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再加上瞌睡虫作乱,斯冉没有注意到这一丝的不同寻常。

她也不再逞强,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晃悠着步子就朝着那张小床走去,啪嗒一下倒在上面,随便扯了扯被子往自己身上盖了盖,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柳汲安拿起床边被遗忘的手帕,指尖摩挲,视线落在紧闭的窗户上,黑眸中划过一丝冷光,掀开被子,下床。

过了大约三四分钟——

砰砰几声在身后响起,男人像是没听到似的,背着月光轻踏步子走到小床前,伸手将只盖住了她半边身子的被子向上拉了拉,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

男人的影子映在少年的身上。

像是交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侧躺在小床上的少年像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似的,咂了咂嘴,樱色的嘴角微勾,绽开一个满足的笑。

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

男人浅浅一笑,温和的声音夹杂着嘀嗒的雨滴声。

“晚安,小不点。”

蒙德泽很少下雨,但这场雨奇异的持续了大半个晚上,清晨时分,街道上还是湿的,叶尖上晶莹的水滴轻轻滑落,无声的滴落在地上,变成一朵短暂又美丽的透明之花。

打开门,屋檐上还有零星的水滴往下落,啪嗒一声砸在地上,外面清新的空气,让人吸入腹中,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真是难得的一场雨呢。”

斯冉支起脑袋,闭着眼像只猫咪一样的动动鼻子,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气。

“这才过了半个多月,你就已经全好了——清了余毒就完全恢复啦。”

柳汲安喝水的动作一顿。

整天在病房里,即使他不搭话,小不点也可以一整天在他耳边念叨着一些大小事不停歇,时间好像过得格外快,但他丝毫没意识到他已经在蒙德泽待了半月有余了。

视线下垂,落在他的手腕上。

他的通讯已经关了两个多月了,“假期”也该结束了。

“昨晚你有听见什么吗?之前跟我有过节的四个人晕倒在下面街上,今天早上才被人发现。看起来像是想爬上来但是从楼上失足摔下去了。”

以那四个人的块头,摔下去应该很大响动吧?

柳汲安面不改色的翻着手里的书,动作轻缓的翻着泛黄的纸张,头也不抬,目光似乎没有离开过书页面, “没有。”

这个世界的纸张已经被虚拟纸张所替代,斯冉找了一些书籍来给他解闷,没想到他对她无聊淘到的“老古董”还挺感兴趣,一直不离手。

斯冉点点头没再问,可能他跟她一样睡得很熟,翻着她也什么都没听到。

但过了一会儿她又不解的嘀咕道,“可是怎么摔的能把脸给摔肿了,难道是磕到石头上了?”

“普利斯医师说我今天出院是吗?”柳汲安打断了她的思考。

“啊……哎?对。”斯冉眨眨眼,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其实这就是一间小诊所,还真是说不上是出院什么的。

柳汲安在心里无奈的叹口气,小不点有时候聪明敏锐的可怕,有时候又迷糊的不行,倒是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她了。

见柳汲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斯冉卡壳的大脑又重新运作了起来,马上就想到了问题所在。

“这段时间蒙德泽的住宿很紧张,可能没有空房间了。不过我住的地方还是比较大的,虽然没有多余的房间……”

柳汲安淡然的点点头,“嗯,沙发也可以。”

“你,打算加入蒙德泽兵团?”

“嗯,对啊。你觉得我可以吗?”斯冉歪着小脑袋,眨眨眼,嘴角弯弯。

黑色瞳孔微缩,柳汲安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她的目光,视线又落回手上的书上,“可以。”

“咦?”

所有人在没有见过她打人或虫的样子之前,都会认为她这种想法是不自量力,如果她没记错,柳汲安来这里这么久自己也就这么长时间没有出过手了,为什么他会这么肯定?

然后很快……斯冉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柳汲安来到斯冉住的地方,看见那间落了灰的训练室,把她拉了进去,说了一句“来,用尽全力,打我”后的半个月,斯冉一直过着起得比鸡早,干的比狗累的日子。

“爆发力足够,但耐力不足。”

“这一拳的位置不对。”

“速度太慢了。”

“有待提高。”

“再来。”

所以说他根本就不是肯定她本身,而是肯定在他的磨练之后的她。

瘫在地上浑身都疼动也不想动的斯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什么叫用尽全力打他?明明是她单方面被揍好吗?[泪牛满面.jpg]

就连吃什么都得被管着——

“只吃菜怎么会有力气?肉也要吃。”

主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但它同时也觉得奇怪,按照雾猫这性格,哪有人勉强的了她?可是这个男人一句话,她连一直反感的虫子肉都吃了下去。

【雾猫,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等等,雾猫这是见一个爱一个体质?这个男人跟上个世界的湛炀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啊。

——虽然它也不确定雾猫对上个世界的湛炀的感情算不算得上是爱。

斯冉否认的飞快,“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主人你们难道不禁止雾猫在任务世界产生感情吗?”

【我们的建议是最好不要,但是不会禁止。】

也是,毕竟快穿者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

他们就像是时空中的流浪者。

于他们来说任何感情,都是负累。

64

无聊的公共选修课,建筑系和中文系一起上。

师兄师姐都说这门课没什么意义,考试也背背老师给的提纲就行了,于是斯冉她们宿舍四个人也没认真听,坐在最后一排,低声闲聊。

“杜妮,你哥哥对你可真好。”胡满洛想起饭桌上杜慕柏对杜妮无微不至的照顾,感慨道,“我家里就我一个,我也想有个哥哥。”

湛蓝天空中朵朵形状各异的白云,阳光和煦温暖,清风袅袅,带来一阵芬芳的湿润泥土花香,抽出了嫩绿枝芽的柳枝飘拂,在空中相互交缠,又一齐下落,荡起一片盎然绿意。

柳树下的人坐在木质轮椅上,一身鸦青轻薄长衫随风如浮云流动,肤白胜雪的脖颈上合着白色领子,如墨长发束起,倾泻在削瘦却笔直的脊背上,如玉般修长的双手置于两边轮椅扶手,戴着翠绿扳指的食指似随着远处鸟儿轻啼的节奏而轻点。

“阁下既来了,何不露面?”

恰如春风拂过青碧的湖面,带起阵阵涟漪,倒映着的暖阳被揉碎,荡开。

扑通一声,墙角掉了个人下来,白净的脸蛋,年龄不大却已是如骄阳般耀人的五官与其松散随意的发髻、过于宽松的玄色男装,极为不搭。

不过已经比半月前她的装扮要好得多。

摸了摸自己摔疼了的娇臀,一点也不觉得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陌生男子面前做这动作是多么粗鲁与不雅。

树下那人转过头来,刹那周围春色皆然失色,只见他五官深邃而温和,星眸剑眉,薄唇挂着笑意,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失礼,腿上搭着块细绒毯子也毫不影响他温润儒雅的形象,端是一位芝兰玉树的俊俏公子。

这便是无论才情亦或武艺皆举世无双,多少未出阁姑娘前仆后继都只是想见其一面的玉卿公子,一支玉笛出神入化,美妙绕梁的笛音顷刻间便可杀人于无形,被江湖上称为最致命却也最温柔的一击。

眼前这人的模样分明将将及冠,实际却是已满二十六岁,唯有细看方能发现他笑时眼角那细微纹路。

岁月对于容颜姣好之人总是格外优待。

那偷窥被发现而摔下墙的姑娘一点也不恼,更不羞,落落大方的弯腰拱了拱手,脸侧几缕青丝因此滑落肩头,在空中晃荡正如那不远处柔软的柳枝,“此番不请自来,乃是履行半月之前与公子的约定。”

半月之前,玉卿公子为了保护其爱而不得的心上人斯南郡主,一双腿差点被毁,也是因着眼前这位姑娘及时赶到做了医治才没有毁的彻底,尚有一丝机会能够痊愈,而那一丝机会,也只有这位姑娘方能把握。

当时她只说要去收集药材,便了无消息的离开了半月,这半月来府中众人日夜盼望她归来,却没想到她归来竟是趴在院墙上偷窥他们家公子。

其实说是偷窥也不得当,她只是赶路累了,见有如斯美人美景,便难得停下来休息一下而已。

“原来是音离谷倪少主,恕在下无法起身相迎。”眉眼弯弯,说起自己的腿疾也无半分自厌自弃的样子。

无怪乎世人都说玉卿公子有光风霁月胸怀,如今一见,当真如此,离开挚爱也无半分苦涩,即使有失去双腿从此再也不能站立的危险也无半分焦急,闲适悠然。

倒教人难以想象他深爱斯南郡主的模样。

世人皆知,玉卿公子对天下闻名的才女斯南郡主聊风晓一往情深,他更是因此在她身边陪伴为她护航多年,直到半年前斯南郡主与七皇子定下婚约,半月前他双腿将将被毁,方才离开她身边。

江湖上传,玉卿公子是担忧自己从此不良于行,自觉不配再无声伴郡主左右,加上郡主又有良人相配,才黯然退场。

说书人口中的痴情男子却与眼前这清淡俊雅的人无法重合。

“无妨,毋需少主少主的叫我,叫我斯冉便好。”一挥袖,尽是江湖儿女的洒脱豪情,却朝他挤了挤眼,尽是小女儿娇俏鬼机灵的模样。

音离谷,鬼医圣手聚集之地,两年前谷主便挑选出了谷中医术最为出色的小徒弟为少主,彼时斯冉年方十三,谷中却无一人不服,皆心甘情愿俯首称她为少主。

而音离谷又一向是以实力见真章,由此可见其医术造诣之高。

自她出谷以来,寻她就医之人绝不在少数。

可这姑娘偏是个不爱走寻常路的,出来闯荡江湖常常变换衣着身份,时而是路边乞讨的小乞丐,时而是世家俊俏公子,时而又是跟在大家小姐后面的小丫鬟,可谓是尝遍人生百态,最神奇的便是只要她不愿,竟也无几人可辨认出她的身份。

联想到外面流传的那些她的事迹,也无怪乎她本人如此古灵精怪,不拘一格,柳汲安轻笑一声,“那倪姑娘也可直唤在下,柳汲安。”

美人一笑,竟如春风拂过满园百花绽放,色彩纷扬,一时美不胜收。

说是叫全名这不还是叫她倪姑娘,不乐意的嘟了嘟嘴,但出来这么久也知道外面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多得很,身为一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音离谷出来的弟子就应该对他们多些包容,不能太计较了,所以也没再跟他理论下去。

秀眉皱了皱,粉嫩嘴唇在阳光下泛着水光似得亮晶晶的,心里想的东西明明白白就显在娇俏小脸上,半分不藏。

忍下那分笑意,依旧是温润尔雅的样子,“倪姑娘赶路多日怕是累了,随蔺某去客房休息可好?”唤来了守在院子外正在思考护院是不是应该换一批了的月黎。

他是不了解斯冉才会说这话,她向来不会是为了别人亏待自己的人,她衣服上的灰都是刚刚爬墙蹭到的,他的腿并没有她之前医治的那些严重,所以她一路没有多赶,都是沿途看了好些风景吃了好些美食才慢悠悠的到了空莱城。

斯冉却是一副原本就如此的样子,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别人的谢意,心里没有半分羞愧,也许她生来就没有羞愧心这般寻常的东西?毕竟她有的都是不寻常的医学天赋,异于常人的记忆力,以及出众的外表。

月黎推着柳汲安走在两旁树荫笼罩花香萦绕的雕栏画栋的回廊里,余光打量旁边走的豪迈一点没有姑娘家该有的矜持和含蓄,并且以医术闻名天下的小医鬼斯冉。

音离谷每一位弟子都不会是只有一位师傅,每位师傅有专攻的一方面,便是教那一方面的学问。但弟子们都会有一位大师傅是主要监督功课的。

医鬼便是她的大师傅,现任音离谷谷主,他一手医术无人能敌,再无人能称得上鬼一字,而如今又出了个斯冉。

就算是她现下粉黛未施、发髻凌乱也丝毫影响不到她娇艳的面容,双眼大而有神,俏鼻小巧可爱,朱唇不点而红,脸更是只有巴掌大小,虽然动作洒脱不羁可更给人带来生机活力之感,并不觉粗鲁,反倒觉得有几分真实的可爱。

想了想看了好几年被称为第一美人的斯南郡主,不得不承认,那样一张精致到挑不出错的温婉美丽的脸,是及不上面前的活泼灵动的。

“月黎,慎行。”

温和的声音让月黎回过神来,低着头道了声罪。

转眼间便到了早就收拾好的院子,竟是公子住的犹慵院旁边的春饶院,也许是为了方便倪姑娘行医吧。

月黎低着头这般在心里为安排院子的下人解释着。

斯冉没等他们说什么,自己就跨入院子,随意挑了间屋子走进去,然后在月黎惊讶的目光和柳汲安带着笑意的目光下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包包药材放在桌上,草纸包的好好的,用细绳绑着。

这姑娘对药材倒是格外细心。

拿起一大包递给月黎,“这个,给你家公子泡药汤,一天一次,只能在晨间。”又放了支软膏在上面,“每天早晚各一次,用这个按摩你家公子的腿,尤其是药浴之后一定要用上这个充分按。”歪着头想了想,又拿了回来,“算了还是我来。”

因为突然想起那是她自创的舒经活络的按摩手法,幽幽叹了口气,所以为什么她要创这么个别人学不会的玩意儿?

既然要做事,就不多这一两件了,“剩下的药材是入口的,我自己熬吧。”

白费心思还一副一副药配好包好了,本来以为可以偷偷懒的。

比小姑娘多活了十一年的柳汲安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不乐意,声音温和包容,“倪姑娘若是觉得麻烦,让府中下人去做便好。”

斯冉挥挥手,“不了,我还担心他们糟蹋了我的药材呢。”药材都是她的小宝贝啊,“而且多少人盼望着你死来着,自己来放心些。”随意的口吻,就像只是顺带的提了这么一句。

现下太子未立,斯南郡主的未婚夫婿又是储君人选之一,因为他这几年一直帮斯南郡主做事,难免牵扯进了朝廷的党争,虽说现在离了郡主,但凭着他对郡主一腔情谊,谁也保不准他会不会再回去,肯定是百般阻挠不愿他双腿恢复的。

虽然她觉得他的腿恢不恢复都对他的实力没有半分影响,但是美人最好还是完完整整不要有残缺比较养眼。

这话其实算得上是冒犯了,月黎听的都直皱眉,因着她是客人才没说什么,但柳汲安完全不在乎的模样,一点也不恼,依旧笑着,“姑娘不必担心,蔺某府上的人自然都是可信的。”

斯冉点了点头,也是,他虽然以温润著称,但始终不是个能任人揉捏的软角色,在这江湖里摸爬打滚的放眼望去几乎没有哪一个不是表面风光暗地里心狠手辣的,即使这人做不到其他人那般心狠手辣,但也总归是会有自己一番手段的,否则空凭一身武艺也闯不到今天响彻江湖的好名声。

小姑娘看着不晓人事,其实心里比谁都通透,只是懒得去计较这些事儿罢了。

在她心里,及时行乐乃人生大事,美人美酒美景才是人生乐趣之所在。

眼前这个美人就很好看。

“倪姑娘先在此歇下,晚饭蔺某会让下人送来。”

“不必,你送来即可。”看着月黎有些古怪的脸色才发觉好像这话有什么地方不对,还是补上了一句,“顺道给你把腿上断了的经脉给缝上。”半月之前她只是稍作了补接。

笑着应答,“好。”

一旁月黎皱着的眉毛能夹死夏日里嗡嗡直叫的人烦心的蚊子了,难道接经脉不应该是最要紧的事吗?这般刚刚才想起有这回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假山上潺潺流水,草丛中虫鸣起伏,桃花树枝上两只鸟儿嬉戏玩闹,下人们走起路来也不禁压低了声音,只怕打扰了这一片宁静。

忽而响起一声叹气。

“公子,这真是音离谷少主?月黎怎么觉得有些……”

想了半天月黎也没说出个词儿形容那位姑娘。

他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没几人真的见过这位神出鬼没的姑娘不是。

半月前发生事故之时月黎被外派做事,是以他没有看到那个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小乞丐般穿着一身发臭的褴褛衣服,一张脸不知被什么糊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一双手却是白皙干净,戴着闪着银光的薄丝手套,拿着薄若蝉翼的银刀划开柳汲安膝盖骨下方皮肤时一脸镇定,并且似乎还有些跃跃欲试的雀跃的样子。

若他当时在场,必定不会对斯冉的身份有所怀疑了。

“不必担心。”

食指轻敲了下轮椅的扶手,翠玉扳指划过一丝流光。

“月黎,你跟着我多久了?”

月黎心思千百回转,思量着自己最近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小心翼翼的答,“月黎自五岁便跟着公子了,到如今已经十六年了。”

悠长的一声感叹,“十六年了啊。”

感叹过后却没再言语。

说到这个月黎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他已娶了府中厨娘,孩子都快落地了,可公子这么多年依旧孤身一人,连个通房侍妾都不曾有。

替他家公子感到不值。

希望公子能早日如愿以偿,安心度日吧。

65

圆日糅合着橙黄色的光,在海天交际处拉开一片绚烂的霞彩,海面上倒映着随海水晃荡而破碎的日光倒影,海鸟展翅,在晚霞中掠过归巢。

海滩上却一片喧哗热闹。

一个个烧烤炉里烧烤炭被烧的火红,露天的KTV歌声远扬。

已经梳洗干净换了身合适的女装的小姑娘,头发仍是随意的用一根玄色发带束在脑后,打开自己的针包,像是看自己的孩子般温柔又爱惜的看着里面静静躺着闪着亮白色光芒、粗细大小不一的银针,抬眸问了句,“你要吃麻沸散吗?”

换作平常她都是不问的,管他痛的是不是晕了过去,可是因着他府上厨子手艺实在太好,让她许久不曾跳动的善心突然出现,便好心问了这么一句。

“有何影响?”

小姑娘看着他温和的脸庞,诚实地回答,“不好说,我要根据你的痛感来调整。”

但其实吃了麻沸散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因为现在的麻沸散是最原始的处方失传后,后人斟酌着拼凑而成的,效果没有书上记载的那般神奇。

大约只能起到一个心理上的安慰了。

“那便不吃,劳烦倪姑娘了。”

有着薄茧的指尖粗糙的抚过他膝盖上细细的一条伤疤,小姑娘低声嘟囔了一句,奈何他听力太好,一清二楚的传到他的耳朵里——

“唉,这么好看的腿,可惜了,我上次明明很小心了。嗯,过段时间得想办法把这疤去了。”

后面一句颇有慷慨壮志之豪气。

饶是见过形形色色各种人物的玉卿公子也不禁觉得这姑娘着实有趣,性情直爽没有丝毫伪装。

亦或者,这就是她的伪装?

斯冉斟酌了一下,还是用带着薄丝手套的手拿了一块檀色的布出来,“咬着这个。”

避开他要来拿的手,“干净的,不能用手拿。”一点不温柔的塞进他嘴里。

月黎今天一天皱的眉比过去一年皱的还多,若不是公子吩咐不得打扰,他又怎么会站在这里干着急,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他家公子,看着那张脸也下不去这手啊!

但事实上这姑娘只是看似粗鲁的把那块布塞进了他的嘴里,其实还是很轻柔的,没有让他觉得不适。

即使稍有洁癖的他也不反感咬着这样一块布,嘴里一股药味蔓延开来,不苦,让人脑中一片清明,不由得放松下来。

“又、又用了一块。”小姑娘肉疼的不行的低声自言自语,似乎方才是一时冲动才,现下后悔了。

颇为纠结含恨的语气。

若不是嘴里含着东西,他怕是会笑出声来。

这姑娘,太可爱了。

对着站在后面的月黎打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

也不知小姑娘在看诊病人的时候被误会过多少回,不过以她的身份怕是也没有几人敢质疑的。

小姑娘手下速度极快,即使多年练武,眼力极好的他也觉得眼花缭乱,只好把视线转移到施针的人身上。

娇俏小脸上满是严肃,那双黑眸透着水光亮晶晶的,小巧鼻头上泌出点点晶莹汗珠,樱唇紧抿,严谨认真的模样与方才大有不同。

接经脉对斯冉来说其实是很快的事情,只是后面经脉疏通需要废很大的功夫,所以她之前也只是稍作补接就去自己药房拿药材了。

因为药材太多不方便携带,音离谷在每个地方的分点都有自己的仓库,放着各种药材,其中也有她自己独一个的小药房,偏偏需要的药材又要集合好几个地方才能找齐,才会如此耗费时间。

令她想不到的是他这么能忍痛,不仅是面上不显,身体也无半点反应——就算再能忍,痛感传来之时肌肉都会下意识抽动,可他真真是连呼吸都是平缓的。

“你很厉害。”褪下手上沾了血的手套,随意扔在了桌子上。

上好蚕丝织成的手套她却是用过一次就扔。

“待你腿上线拆了再开始药浴,但还是要每天来我这三次。”

月黎松了一口气,好歹这姑娘现在看起来还是挺靠谱的。

“只要姑娘能治好我家公子,府中东西任姑娘挑。”

大眼睛眨啊眨,似乎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要公子身上那枚昙花南阳玉佩。”

此话一出,月黎袖中银光一闪,警惕的看着斯冉。

柳汲安拍了拍月黎的手臂,含笑看着她,“不知姑娘如何确认蔺某有此物?”

不解的歪了歪脑袋,几缕墨发从肩上滑落,荡漾在脸侧,更衬得一张小脸白皙娇嫩,声音软糯,“因为这是我娘亲给你的呀。”从怀里拿了一个南阳玉镯,在橘黄色的阳光下色泽闪着剔透清越的光,“这是卓婶婶给我娘亲的,与那枚玉佩都是同一块玉石打磨出来的。”

只看了一眼那玉镯,目光平静。

“实在抱歉,蔺某确无此物。若倪姑娘有其他想要的,尽可告知在下。”

斯冉不开心的抿了抿唇,“那等你好了再说。”

“没想到她竟是十几年前名动一时的蜀珑仙子凤夕茗的女儿。”月黎推着柳汲安回犹慵院。

府中甚是清净,一路上见不到走动的下人,只能听见鸟啼虫鸣和木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路边盛开的一株株娇艳花朵散发着芬芳,随风而至。

当初蜀珑仙子忽然退隐江湖,嫁人生子,倒是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嫁给了谁,自然无人会由倪这个姓氏联想到她身上。

“可她是怎么知道玉佩在公子您的手上呢?倘若凤前辈知晓,定会前来寻公子的。”

“听闻百语阁阁主与小医鬼一见如故。”

天下事无大小,尽收百语阁。

“原来如此。”

月光下,一块昙花南阳玉佩静静地躺在手心,流淌着月华光辉。

倏而,那只手缓缓合上,隔绝了清冷月光,将精美玉佩敛于黑暗。

夜空中繁星遍布,明净清澈如柔水般的月色倾洒在屋内,清光流泻,地上一片银光水华清澈透亮,屋外竹影倒映其中,如水中藻荇。虫鸣声在草丛中阵阵起伏,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出一份安宁。

轻纱床幔随晚风轻轻飘起,以带给床上静卧的人丝丝凉意。

“倪姑娘为何不歇息?”

床上的人坐了起来,撩起床幔一角,手一抬,架子上放着的外衣便飞入手中,拉开,反手披在白色中衣外。

窗沿上冒出个脑袋,手里拿着什么,嘴里似乎嚼着东西,声音含糊,“我饿了,出来找吃的。”

比这晚间清风还要柔和几分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些许无奈,“那为何寻到在下房间?”

幸好厨房一向有温食的习惯,只是从前府上也没有这等晚上出来觅食的小馋猫。

“师傅们说过,吃了东西要消消食。”

所以你便四处乱跑?

“倪姑娘还是快些回自己房间,莫再在府中乱跑了。”

府中暗卫四处皆是,恐会无意伤到她。

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撑在窗台上,借力一跃便整个人坐在了上面,背对着月光,面对着屋内,借着月光将坐在床沿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倚靠在床头的床柱上,白日束起的墨发此时柔软的落在身后、肩上,再添一份闲适淡然,月光清逸宁融,倾洒在身上,更衬的带着笑意的面容温和,却好像与你相距千万里,看得见,摸不着。

清风拂过,长发舞起,四周薄纱翩飞,笼罩在银白月光中,似从浓雾中走出来的画中仙,飘逸清俊。

亦似乎下一瞬便会乘云而去,远离这喧嚣尘世。

“你心中有所烦闷,睡梦中也极不安稳。”

烤鸡腿的香味随着风飘入房内。

“这样对你恢复不利。”

“你无须担心我知晓什么,乔阁主只告诉我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其实是个好奇心不多的人。”自己点了点头似乎是告诉他就是这样的没错,就差拍拍胸口说一定要相信我了。

明明背着月光,小脸隐在了黑暗里,但还是能看见她那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眨了眨,“现下你可以安心睡觉了么?”

正经真诚的不行的语气,却不想竟让向来嘴边噙着最温和淡笑的玉卿公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话有这么好笑?”她方才难道不是正儿八经的表示自己毫无威胁力来着?难不成她说了个笑话而不自知?她好像没这毛病啊。

疑惑的歪着脑袋看着他,手里的鸡腿都没工夫啃了。

“鸡腿还有吗?”满屋的香味勾起了他的馋虫,他本不是重口腹之欲之人,只是怎么从前不觉得烤鸡腿如此色泽饱满醇香诱人?

惊奇又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我、我去厨房再给你拿一个?”

一直以为像他这般俊极无俦如画般的人物都是喝露水长大的。

嗯约莫是想尝尝他们这些凡人平日的吃食罢。

柳汲安又笑了,露出脸颊两边两个浅浅的酒窝,盛满了最清冽甘甜的酒,清酒般的嗓音,勾人又醉人,“好。”

这傻姑娘半夜来他房内就是为了说这些好让他安心?还真以为他浅眠是因为担忧她知晓些什么?可她竟不知道她说了这些更会令人觉得她是来暗示威胁的吗?

真不知音离谷是怎么教出这么个宝贝傻姑娘的。

二人还真就着月光在屋内一起啃起了鸡腿,一人坐在床上,一人坐在窗上,饮着斯冉从厨房顺来的温茶,聊了将近半宿。

当然啃这个字只能用在斯冉身上,玉卿公子即使只穿了中衣披着一件外衣,手上还拿着个鸡腿,也像是出席宫廷盛宴,投足间都透着优雅,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

66

翌日。

东方的天空露出橙黄色的一个圆弧,无数光柱汇聚放射,四周萦绕的云层都染出了片片霞红,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清晰可见,金光落在大地上,渗透入了泥土之中,驱散了积聚了一夜的寒气。

一声鸡鸣响彻天空,院中水池也渐渐印上火光。

昨夜太晚才回来,又喝了茶,久久无法入睡,天透亮了斯冉才醒来,发现自己床前站了个人,隔着纱幔只能辨认出是个侍女——大概是因为自己也干过这行,对侍女的装扮十分熟悉,不过床前这位穿的却比她之前要好的多。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扮作侍女的,只是那时被人牙子拐了去,她又觉得新奇便没有逃,就被卖到了大户人家做了大小姐的丫鬟,后来收集了不少证据把那人牙子投了官府,自己花钱赎了身。

她把这些事儿说给了她一个师姐听,不曾想那师姐却是个大嘴巴,转身就说了出去,害的天下人都知道了,还流传出了无数个版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异装癖呢。

在内心谴责完那位话多的师姐,就打算起床了。

见她坐了起来,知道她醒了,那名侍女恭敬的两手交叠放在腰间,屈膝行了个礼,“奴婢乃月宁,公子说倪少主不惯他人伺候,于是只吩咐了奴婢一人前来。”

她差点就忘了大户人家都有这习惯,一人在前头走着,一大批人在后面跟着,一边的人拿伞、一边的人扇扇子、还有的人提着吃食,说是显出身份地位之高贵,可她看着只觉头皮发麻。

不过是得有个人在身边才不会无意冒犯了主人家。

点了点头又意识到她低着头看不见自己的动作,说了声好。

“奴婢现在就去准备洗漱的用具。”

又是一身裙装,质地柔软,滑如水缎——所以他们府上为何会有明显不是侍女穿的女装?难不成玉卿公子不如外界所说的那样清心寡欲,实则金屋藏娇?

未等斯冉思考出个所以然来,月宁就放下手,退后几步,寡淡没有起伏的声音中竟带了些满足,“倪少主生的真是好看。”

其实她想说的是长这么好看就应该打扮的妥帖得体,让人一见便觉身心愉悦,她之前那样不修边幅真是暴殄天物!

在斯冉面前的不是那种映的人脸扭曲的铜镜,而是如清澈平静湖面般明晰的水银镜,清晰的可以看到镜中的少女,素净的脸蛋恰似那盛开的饱满桃花,娇美可人,青丝被梳在一边,放在左肩处,露出一截纤细柔美的脖颈,一支嫩红簪子在发间若隐若现,樱色上衣纯白长裙绣着大片大片的粉嫩樱花,稍微挪动便是一片花海纷扬,似乎下一瞬就有花瓣飞扬,绣工可见一斑。

“只可惜府中没有好的胭脂。”

斯冉嘴角微动,估计任何这侍女看着觉得不对的她都得纠正一番。

应该是后世说的强迫症,骨灰级的。

她也只是在爹娘回来之时才会做如此装扮,不适合大幅度的动作,很不方便,所以现下让她颇有几分不适。

月宁见她动作谨慎轻缓了几分,心中满意,大约只要穿上这身衣服人都会端庄几分吧?

然而这“人”之中大约是没有斯冉的,她适应了一会儿之后照样大手大脚,肆意洒脱,又何见端庄二字?

估计是她起的太晚了,其他人早已吃好了,所以她又是独自在房内用的朝食。

也不知是不是四周都有人盯着她,刚放下筷子,柳汲安就被月黎推着到了院子门口,时间把控的刚刚好。

浅蓝色长衣,与晴朗无云的天空同色,穿在他身上,透澈明朗,仿佛周身萦绕着早晨清透明亮的阳光暖意。

“不知倪姑娘昨夜休息的可好?”走近便是一句寻常问候

无人发觉,清透黑眸在看见她时幽深了几分。

昨晚都是那样晚才睡,可坐着那人却毫无疲倦之意,反倒是她,哈欠连连,眼角含泪。

也许上了年纪的人都可以少睡眠而有好精神吧。

上了年纪的柳汲安:……

柳汲安双手撑着床边,一寸一寸的往床上挪,动作却不见丝毫勉强狼狈,面上也是云淡风轻。

早在他被推到那小床边时斯冉和月宁就已走到屏风外,等着月黎为他整理好衣物,待月黎道了声好了斯冉方才拿着用具走到床前。

是在昨日替他接脉的小房间内,四面通风,有独一张小床,干净整洁,似乎是专为她诊治而设。

柳汲安躺在小床上,只露出受伤的一截小腿,面对肌肉线条清晰流畅的如收藏品般的腿,斯冉也依旧面不改色。

当大夫看病人时,若脸上有一丝异色,病人可能发觉,而后便会觉得尴尬不适。虽说在大夫病人本无男女之别,但于理如此,于情却无几人能真正忽略这性别之差,如此,看诊异性病人之时就更需要收敛情绪,所以他们早就练就一门看诊治疗时无论见到什么都能镇定的不教旁人看出情绪的本领。

是以如此时候半点欣赏的情绪也是不能外露的。

克制克制。

要说她平时怎么没有这般不喜形于色,那是因为她能在看诊治疗时做到如此已经颇费心力,便想着平时又何必拘着自己。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功夫不到家,又不愿在这方面多下功夫罢了。

打开那支软膏,一阵恶臭瞬间弥漫在整个屋内,混着各种奇异浓郁的臭味,正如那最浓烈的蒜味直冲入鼻腔,呛得人眼泪直流,令人差点窒息,半天呼吸不过来。

月黎和月宁没有立即用袖子捂住鼻口已经是在多年习得的良好礼仪下的最大克制了,只是神情有些扭曲怪异。

斯冉敢说他们肯定第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用手扇了扇自己周围的空气,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转头问一点不受影响的柳汲安,“你喜欢什么味道,我今天重新配一支。”

制这支加了料的软膏是为了整她上一个病人——池影山庄的少庄主游陌东。

那游庄主是她父亲好友,上门请医不得不去,而又因着是去长辈家,她穿着自然不能随意,结果那游陌东一见她便说对她一见倾心——不过据说他对不下五十名容颜姣好的姑娘说过这话,而那些姑娘不曾搭理他的便罢了,有许多姑娘将一颗心捧给他却又遭他抛弃,黯然伤神。

他却丝毫不在意的继续寻找下一个“一见倾心”的姑娘。

此人空有一副好皮相,内里白骨枯荣,实在令人厌烦,替他舒血活络之时都不知戴了几层手套,又整日缠着她说些情意绵绵之语,她便想尽办法在不毒哑他的情况下让他住嘴。

于是便有了这味道,游陌东闻着这味道整整一月后再也不寻空闲时刻与她搭话,让她安安静静待到了离开之时。只是后来就把这事儿忘了,也未来得及配新的软膏。

“荷叶清香,可以么?”轻声寻问,墨发散在耳边,更映的面若白玉。

乃质地最温润的暖玉。

似乎空气中的恶臭都散去了不少。

月黎在一旁疑惑,没听说过公子有什么喜爱的香味啊?何况,这荷叶清香是什么?从未听过。

斯冉眨眨眼,咦,这不是她自配的用来洗发沐浴的香料?当时配出来大师傅还说她这是做了无用功,清洁效果一流,但这味道却淡的近乎没有,可学医之人本就五官灵敏,于她则更甚,稍浓一些的味道她就觉得熏得慌。这她从荷叶中研磨取制的淡淡清香,清爽怡人,于她便刚好合适,原来他也喜欢?

有些欢喜遇见了认同她的喜好之人。

点点头表示可以,拿出两团棉花给他,示意他将鼻子堵上,将宽袖用两根布条束了起来,露出一截凝白手腕,抹着软膏给他揉腿。

只将棉花握入手中,没再动作,这味道虽难闻,但实际于人体并无害处,时间一长还觉胸中清透不少。

这般看似猛烈实际温和的整人法子,也倒是这位姑娘的作风。

小手的温度透过薄丝手套传递到他的腿上,被按着的地方由上至下传来一股无法用言语表明的感觉,像是一股暖流由上至下的冲撞,有些刺痛、酥麻,不是很强烈,但好歹是有知觉了,随着手掌温度越来越高,灼热感越来越强烈。

待她换到另一条腿时,温度降下来之后又是一阵细痒,如无数蚂蚁爬过啃噬,并不持续,而是猝不及防来一下子,倒教人无法防备。

“会痒一阵子,忍着。”得空瞥了一眼他,见他依旧面色如常,唇角的弧度都未曾消散,有些失望。

之前的病人有的甚至痒的直叫唤,得好几个人压着才不会翻滚。

可见痛易忍,痒难忍,这新生经脉的痛痒更是难忍。

“你真厉害。”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说出这样的话,这次的语气比上次更真诚。

她自出江湖以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少人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为人做事一如其远扬的名声的却不多,大多又是年过半百的老前辈,一如少林的玄成大师、沧巅已经隐世数十年的柳芷夫人,年轻一辈的,少之又少,皆徒有其名。真正名副其实的除了惩恶扬善做事潇洒任意的青梧侠曲冷,如今怕是要多加一个温文尔雅的淑人君子玉卿公子柳汲安。

无怪乎江湖人称,北有青梧,南有玉卿。

连大师傅,也就是音离谷现任的谷主沈西风说到这二人时,也连叹后生可畏。

不仅是武艺的并肩,更是为人处世。

“不过能忍罢了,又如何谈得上是厉害?”

“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方能成人之不能成。不是吗?”

狭长的眼眸似乎闪着微光,弯若静夜空中一轮弦月,静静看着传闻有着一双可起死回骸的妙手的小姑娘。

她低头蹙眉,鸦羽般密而浓、尾端还有些翘起的长睫微微颤动如翩飞蝶翼,漆黑有神的眸子闪着亮光,俏鼻粉嫩,朱唇水润。

好的容颜,亦有一颗纯真无邪的赤子之心。

一句他人之言,经她之口,却似一颗石子投入心中那静若死水的湖面,轻轻一掷,只见巨浪滚起,犹如沸腾一般,令人心中一阵热腾,无法平静。

站立一旁的月黎只觉惊讶,他有多少年未曾见过公子这般由心而发的笑容了?

世人皆说公子之笑温润如山涧清风拂过水面,温和又沁凉,直抵人心,可谁知道公子由心一笑时可令春日暖阳洒满湖面,使湖边娇花争相开放,一片绿中万点红,夺目至极却又不过于耀眼。

即使是在世人所谓的他痴爱之人——斯南郡主聊风晓面前,他也从未这般笑过。

“好了。”呼出一口浊气,拧上软膏,将手臂上的布条解了下来,揉了揉手腕,“不愧是习武之人,刀口恢复的就是快。”

要是她的病人个个身体都如此强健且听话治疗,她就可以省去不少功夫啦。

可惜玉卿公子只有这独一位。

柳汲安坐起身,盖住了自己的小腿,笑眼弯弯,“劳烦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感觉腹中一阵空虚,不好意思的瞅瞅他,“我有些饿了。”

月宁难过的闭上了双眼——对于倪少主成为一个符合她外貌的端庄淑静的大家闺秀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了。

“月黎,去叫厨房准备些吃食。”顿了顿,“多准备一份。”

若是只看着这姑娘吃,只怕他也会想吃,不如先一道准备了。

月宁听得此言,也转身出去拿取净手的温水和面盆。

“现在不宜吃太多,今早月黎与府中侍卫一同出去猎了好些野食,现下厨房正在处理,傍晚一同去前院炙烤如何?”

原来公子一大清早天还未亮就叫他们起床去猎野物是要为倪姑娘做烤肉吃?约莫是为了报答她的恩情,可以理解。

他家公子便是如此常怀感恩之心之人啊,处处想着如何报答小恩人,他们这些人怕是做不到如此细致的。

月黎敬佩的看向自家公子,第无数次感叹自己并未跟错主子。

可他不想想,他家公子难道真的对以往每一个恩人都细致到如此地步?连人吃食上的喜好都一清二楚?

到底还是太年轻。

正在吃香甜不腻的桂花糖蒸栗粉糕的斯冉听见了,抬头,双眼放光,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生怕晚了一分他便改口。

木枝串着腌制好的野鸡肉,放在大火烧过之后隐隐发红的炽热干粗木干上烤,油滋滋的冒,滴入火中一缕乌烟升起,表面渐渐酥黄,冒着股股白汽,浓郁的香味飘扬,再撒上些调味的香料,翻转两下便可拿起,撕下一块,冒着腾腾热气,沾着梅酸,丢入嘴中,温热香味顿时充斥着整个口腔,表皮酥脆,内里丝丝白肉嫩滑,舌尖所及,尽是醇香美味。

想想都觉得会好吃的能连舌头都吞下,现在吃着的糕点都有些索然无味了。

手上筷子夹着块带了个整齐牙印的嫩白糕点,望着他的乌黑亮眸似乎迫不及待的在问什么时候能吃上肉、能不能现在就去。

那小馋猫模样惹得柳汲安又是一阵笑。

这小姑娘怕是一顿美味吃食就可将她卖了,还会倒帮人数钱。

67

前院架起了几个大灯笼,天色渐暗也依旧灯火通明,浅绿草地上摆了几个宽而浅的铁盆,里面堆满了烧的发红的木柴,边上围了一圈矮木栏,是怕有人无意碰到灼热的铁盆而烫伤,一旁几张大桌上放的全是腌制好并已串好的肉。

此时不分主仆,府中侍女侍卫连厨房的厨子都出来围着一圈一圈一起烤肉,有人争着抢着最好的肉来烤,有人添置柴炭,还有人提着酒四处与人喝酒,或畅所欲言,或大声欢笑,或婉转歌唱,一时间其乐融融,嘴里的烤肉都更加香醇美味。

斯冉环顾一周,打量着尽情欢笑、与平日里严肃拘谨模样都大不一样的众人。

“倪姑娘是在寻找什么人吗?”柳汲安坐在一旁,袖子挽起,手上拿着一串肉放在火上烤着,好似仙人沾染上了红尘,落入了凡间。

清风划过耳际,似乎将远处众人欢声笑语都吹散了带走了,而耳边这一轻声低问却十分明晰,似乎每一个音节如何从唇齿间溜入空气,再如何在空气中如水中涟漪一般一圈一圈蔓延开来,都再清楚不过。

不知为何脸上有些发烫,松了松衣领迎着凉风,空着的一只手拍了拍脸。

摇头,“没、没有。”心虚的差点舌头打结。

难道跟他说她是在找他藏的“娇”?

“因知倪姑娘不日会来府中住上一段日子,衣服是自蔺某回府之后便让下人赶制的,以备姑娘的不时之需。如今倒恰好是用上了。”

一句解释却让她觉得小心思被看穿了,更是窘迫。

见她低着头强装着在认真盯着烤肉实则眼神飘忽的样子,又笑,却体贴的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尴尬渐渐散去,一边烤肉一边又胡乱开始想七想八。

其实她一般诊治病人都不会去病人家长住的,而且上门时还会做一番易容,或清俊公子哥儿,或白发老妪,或褴褛乞儿,许少是以真容示人——因为大师傅说如果她不这样,估计不到一月去音离谷求亲的人便要将入口那处一线天踏成峡谷了,虽然她不觉得有这么夸张,但还是乖乖照做了,因为易容也是她除医术外的一项爱好。

总之,一切都在这里破例了——住着人家的院子,穿着人家做的衣服,还吃着人家弄的美食。

侧头瞧瞧认真烤肉的蔺公子。

这人莫不是为了让她在诊治结束后不好意思开口讨要报酬?

吃完烤肉满足的坐在草地上,抬头便是漫天繁星,天空还未完全暗下来,如满目珍珠玉石镶嵌于长长一条的青天白云丝绸之上,闪闪发亮,偶有一只鸟儿盘旋,等来另一只后相携飞向远处,最终归于山林,美好宁静。

“空莱城的景色无论看多少次都是不一样的美。”

这是由眼前夜景联想到了空莱城白日湖景、四周山景,还有繁华热闹的夜市。

在下人端来的盛着温水的面盆里净了手,也同她一样抬头望着天空,听她此言,便道,“明日当是个晴朗的日子,不若蔺某带倪姑娘去游湖?”

他们所处的国家,百姓热情豁达,人文风情自由,对男女之防并没有那么看重,再加上都是江湖儿女,只要不是独处,邀姑娘家一同游玩,就如同友人一齐出玩,是十分常见的。

小姑娘转头看向他,眉眼舒展,两眼惊喜的瞪大了一下,而后亮了几分,仿佛方才所见之景都纳入了她的眼眸,一片星光璀然,“好呀!”

上一次来空莱的时候,几乎玩遍赏遍了空莱城好景,可在想去游湖时却发现没有空余的游船了,当时时间紧迫,不能再逗留,只能遗憾的离开。

空莱城四季如春,空莱湖更是景色优美,傍山而立,无论是本地的住民,还是慕名而来的游人,空莱湖畔游湖览景之人都是多不胜数的,所以常常是要前一天预定好船,第二天再去游玩,可她当时并不知晓此事。

她也是听月宁提起才知道玉卿公子自小生长在空莱城——但极少人知道此事,所以他才能来此处得以静养,这般算来,他也算是空莱的地头蛇了,一般是有自己的游船的。

院中有一覆着褐色砖瓦的四角亭,亭内设有一张灰白石桌和四张石凳,亭子四角处都放置了大灯笼,充盈着橘黄色的暖光。

亭子后面是一小片竹林,在皎洁月光下笼着一层轻纱,月华如练,如烟如雾,拂过一阵轻风,竹叶飒飒作响。

桌上摆着一套竹纹白玉茶具,不同于冶炼出来的陶瓷,是由白玉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表面光滑有泽。

柳汲安正着手煮着茶,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拿着白玉茶壶的手指节分明,修长白皙,袅袅升起的白雾,伴随着清新茶香,煮茶之人俊秀无双,面带浅笑,令人挪不开目光。

怪不得就算他双腿受伤恐怕从此无法站立的消息传了出去,亦还是有成群姑娘捧着心为他流泪心疼,还四处寻他要安慰照顾他。

不过这都是那些小姐姑娘们话本子看多了而产生的臆想,俊秀隽逸的玉卿公子自是无需安慰照顾的。

茶杯被一只大手放置在她面前,几枝浓郁绿竹屹立其上,似乎要冲破杯口,杯内汤色清澈,一阵浓甘香味扑鼻而来,一向喝茶如牛饮的她现下也起了细细品茗的心思。

小姑娘像只猫儿一样端着茶杯小口小口抿着。

“倪姑娘会下棋么?”说罢轻笑一声,似是自己说了什么笑话,“音离谷出来的弟子岂会不懂得下棋,是蔺某无知了。”

音离谷虽教的是医理,但也不是只教医,其中师傅众多,琴棋书画甚至武艺都会要求弟子学习,只是学习的程度深浅不同。

无怪乎凤姨会送她去音离谷。

不过更多的原因怕是在那位素未谋面的姨夫身上——音离谷上一辈之中有一位医术曾与现任谷主相差无几却因为人低调而渐渐被众人遗忘的医师,似乎就是姓倪。

见她没有反对,侧头吩咐月黎,“天色尚早,月黎,拿棋盘来,我与倪姑娘下一盘。”

“是,公子。”

二人各执一子,一时间只听见玉质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响声,棋盘上白子看似温和,却是将毫无反击之力的黑子步步击溃,可谓是一点不留情。

黑子陷入了前有幽深不见底的悬崖后有来势汹汹的追兵,进退维谷的境地,干脆从棋盒中取出两枚棋子,放在了右下角,认了输。

“公子棋艺非凡。”她也就在教她棋艺的师傅手下输的这么快,不过也是因为她棋艺不精,那位师傅当初说她下棋也仅仅是下棋,虽聪明但心不在此。

“也无几人能像倪姑娘这般干脆磊落。”

下棋时不焦不急,一旦发现无法挽救便立即另辟蹊径,半分不留恋,输了棋也不恼,便是干脆利落的认了输。

“只是因为这棋本就不是我擅长之物,对它要求不高,输给人也没什么可不高兴的。一些东西能分出个输赢胜负,可一些却不能,何必陷于这输赢之中,更何况这输赢是在于自身实力的评估,以便提升自我,而不在于它本身。”

可这世间有多少人是自命不凡觉得样样都要胜过他人,在不断的比较之中,遗忘了初心,却不知心不静、不正,又如何能做好事?

一直把目光放在比较胜负身上,而不是自身进步,终归会陷入迷惘,一事无成。

小姑娘眉眼一弯,俏皮一笑,“若今日是我医术输你一筹,恐怕我会缠着你,请教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让你烦的恨不得将我逐出府外。”

柳汲安脑中突然浮现她求学之时将音离谷中教学师傅烦的直捋胡须,挥袖赶她出门的场景,顿时一笑。

“蔺某只会求之不得。”

只觉眼前这年纪小却看事通透的少女更加真诚可爱。

“不早了,今日还得帮你按一次腿。”

“好,多谢倪姑娘。”

云拢云散,月光时隐时现,雕花回廊两旁挂着绯红灯笼,浅淡光芒晕散,三人走在回廊里,谈笑都随风而散,又似乎长留人心中,久久不曾散去。

68

第二日一大早他们便出发去游湖,只带了月黎和月宁,暗中是否有人跟着斯冉便不知道了。

太阳还未探头,早晨的迷雾还未完全散去,空莱城街上却已经有不少的人,店家也都陆陆续续开了门,吆喝声此起彼伏,蒸包子的腾腾热气,煮馄饨的浮浮香气,沿街都是,人们与店家说说笑笑便坐在褐木长板凳上,等着端来一碗热食,再欢欢喜喜的吃下肚中,胃里心里都是一片热腾。

空莱城的太守是个好官,深受当地百姓的欢迎,上任以来出台的各项政策,做的各种建设,无不是为百姓谋福利,是以此处百姓生活积极而又悠然得适,各得其所。

来到此处的游人都不由得要慢下脚步,融入当地生活,体验一番别处少有的平凡乐趣。

空莱湖与城外河道相连,城内四处都是桥梁相接,城墙高筑,城外四面环山。

湖边一排排杨柳垂枝落入湖水中,一片碧绿,蓝天、白云、山巅还有那山坡上点缀着的古楼庙宇都映在了湖面上,往下看便可见到河底的石子上青苔遍布,四周绿藻丛生,各色的鱼儿自由愉悦的游动其间,鱼嘴翁动,好不快活,甚至连鱼儿鳞片反射的白光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可见湖水之清澈。

岸边停泊不少客船,大小不一,见到几人前来都脸上带着笑容各自吆喝让他们上船。

最终他们上了一条能容下五人的小船,竹制的船顶上挂着一个个小红金灯笼,应该是夜晚游人游湖时用来照明的,但说是照明,如此之小的灯笼又能起多大的作用,更多的是在月光铺满湖面的静夜中多添几分意境罢了。

两旁的扶手上雕刻着各种人物景色,细细看下来原来是一个个神话传说,有女娲补天,夸父追日,细节之处处理的极好,可见微雕技术之高超。

将刚刚斯冉一路买来的小吃放在小桌上,一一摆开,月宁似乎想起自己家小侄子平时出来玩也是要带这么多吃食的,特别是在路上看到有趣的看起来好吃的,必定是要买下来的。

看了眼正拿起一块糖人儿笑的一脸满足的倪少主,真是连神情都十分相似。

十足十的小孩子模样。

今天斯冉梳着垂鬟分肖髻,穿着青竹翠绿的上衣,下身不是长裙而是便于行动的裤子,脚上一双绣着白莲的青色绣鞋,映着身后的青山绿湖,端是清新可人,令人眼前一亮。

这船应是玉卿公子自己的,所以上船之时在船夫十分顺手的在船头架一块平滑厚木板到岸上,柳汲安的轮椅便可轻松上船。

他今日一身白色,只衣袖和衣领处用蓝色丝线绣了云纹。

见柳汲安一直望着自己,把一笼虾饺往他面前推了推,“很好吃的,你尝尝。”

船上有齐备的餐具,无须客人自己携带。

似乎真的是馋了,拿起一旁的红木筷子,夹起一颗白里透粉的虾饺,放入口中,一路上拿来还带着几分热,将滑嫩的饺皮咬破了后鲜虾的香味便铺天盖地,虾肉鲜嫩爽口。

月黎月宁互相对视一眼,似乎都在说之前没见过公子如此爱吃这些东西,而这改变好像也是倪少主/倪姑娘来了之后才有的。

斯冉没有看到两个人的交流感慨,转头望向远处,白云弥漫,遮住了山顶,几只鸟儿不时在云中盘旋,发出高高的鸣叫,坐在湖中也听得清晰。

湖上的船并不全是游船,有卖茶、卖果鲜、卖糕点还有海鲜的船只,甚至还有人耍杂艺,只要给了钱,艺人便上船耍杂戏,客人看得连连拍掌称好,静谧如仙境般的空莱湖又多了几分凡间的烟火气息。

“空莱城真是个生活的好地方。”

柳汲安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

月黎接了话头,“空莱水运发达,河运众多,四通八达,自是繁花似锦。但比起国都泗禹,还差了些。”

“泗禹可没空莱如斯美景。”似乎呼入鼻中的空气都带了几分山林湖水独有的甘甜。

“倪姑娘漂泊四方,似乎居无定所。”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食指轻敲袖内的玉笛,指腹随着其表面凸起的竹纹而动。

小姑娘想也没想就答话,“若是要定下来,空莱自当为首选。”

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此城必是空莱城。

眼角浮现几丝纹路,手下拿出玉笛放在嘴边,轻轻吹起。

似乎湖上所有人的动作都因这突然奏起的笛声而顿了一瞬,而后都与同伴相视了然一笑。

有不少人游湖是带了歌妓的,但歌妓之乐大都哀鸣婉转,多述求而不得之苦或缠绵悱恻相思之情,是不会如此技艺高超,又带有似看破红尘的清雅的,应是哪位游湖的文人来了兴致或是讨佳人一笑,便奏了这么一曲,也是常事。

斯冉将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看着吹笛的白衣公子,衣袂飘飘,真像那书上所说要乘风而去,遗世独立将要羽化登仙之人。

都说玉卿公子不带杀意的笛音可在脑中绕梁三日,令人身心舒畅,似乎登上了无上的境界,参透了许多人生真谛,从此再无其他乐音可入耳。

可她现下满心满眼的只有眼前这吹笛之人,她对乐理实是欣赏无能,笛音终会融入湖水、隐入山林,散于清风之中,也只有眼前人的一举一动,一抬头一抹笑,仿佛刻在了心头,任海水拍打侵蚀也难以消磨。

月黎看到斯冉如此神态,只得叹息,在公子面前,无人能把持住自己的心,但也无人能留住他的心,曾经多少姑娘一见公子误终身,如今怕是又要多一个了。

可他没有看见他家公子放下玉笛看向她时那满目柔情。

向来清浅之人如此情感外露,怕是他也把持不住自己的心了。

见她还伸筷子去夹笼中红通通卖相极佳的凤爪,轻叩桌面,轻声道,“凉了,别再吃了。”吩咐月黎,“去叫船家准备些热菜。”

船上有一船夫和一船娘,船娘精于烹调,鱼、虾等河鲜做的极好。

“月宁去买些炒栗、瓜子还有夹馅藕。”

都是些小零嘴,她应该会喜欢。

这时白胡子船夫走了过来,手上提着一罐酒,笑眯了眼,甚是和蔼,“公子,这是小老儿自己酿的酒,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柳汲安应下,接过了酒,“多谢老伯。”

“不谢不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便转身走了。

“老伯伯不是你府上的人?”听着对话好像她之前猜错了。

“这老伯几年前家里遇到些困难,蔺某遇见便顺手解了他的难,见他生活困苦,给了他一条船还有一些钱,让他在这儿谋个营生。”

后面的事情不用讲,老伯肯定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在他来游湖之时都让他乘自己的船,才会如此熟稔却又在对话之间有些拘谨。

在湖上做生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当然不是有船就可以的,因着官家对空莱湖游船数量也有所限制——太多会破坏景致,船家之间大都拉帮结派,分外排外。

想来他在城内也有一定地位,才能为这位老伯谋一个位置。

晃了晃手上的酒,“会喝酒么?”

虽是这么问,但也是听说了小医鬼格外爱美酒美人美景的。

一打开,其中清冽酒香就飘了出来,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看了看还有大半湖景没有游赏,颇为可惜的伸出一根食指,“就一小杯,一点点就够了。”

可怜兮兮的耸着鼻子,像极了软绵绵的小奶猫,倒似乎是他不让她喝太多似的。

因为少,所以格外珍惜的一点一点抿着,果然好酒,看了眼空了的杯子,又是一阵惋惜。

“既然喜爱为何不多喝一些?”他正在养伤不能碰酒,所以只给她和月黎倒了一些。

斯冉坚定的摇摇头,“喝酒误事。”

“那待你走时,带一些蔺某府上的酒罢。”说着却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

什么也没发现的斯冉欢快的点头,听说他虽然不爱喝酒,但府上有一个酒窖,全是收罗酿制的好酒,专用来招待客人的。

明亮的笑容让他的眉舒展开来。

不只是个小馋猫,还是个小酒鬼。

但是是个有原则的小酒鬼呵。

69

窗外迷雾层层弥漫,院中怪石嶙峋的假山及其旁边几棵形状曲折的树都看得不明切,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洗刷着屋顶的灰尘,冲洗着青石板的街道,溅起一片片白雾,如一张密网将整个空莱城都罩着,雨水沿着屋檐滴落,似一片不断的透明珠帘,砸在台阶上激起一朵朵水花。

书房内满满的书柜竖立,一旁是一张书桌,靠着凉风习习的大开窗户,文房四宝具备,桌前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一点一笔间构成一片山峦绵延起伏,湖上一扁孤舟搅乱了一泓倒映的圆月。

与之相对的还有一张红木云纹软榻,就在窗边,但窗外雨水却半滴都溅不到其上,一看却是窗檐将这雨都隔绝在外,只徒留带着清新凉意的风进入室内,带偏了软榻旁小桌上的紫檀香炉升起的袅袅白烟轨迹。

斯冉此时正坐在软榻上,背靠着厚软的枕头,几枝红梅点缀其上,手上捧着一本书,目不转睛的看着,半天才翻过一页,偶有风透过窗,拂起她颈边几缕秀发,也打扰不了她的专心致志。

自昨日开始空莱城便是一场雨细细的下着,至今都未有要停的趋势,幸而她前几日已跟着柳汲安近乎游遍空莱四周好耍之处——去古寺中吃斋,听浑厚钟声,闻佛经念诵、在阒静山林里翛然度日、坐在山巅古亭中听着山泉潺潺流水之声俯视整个空莱,而昨日一下雨她又跑到湖畔去一见湖上白雾漫漫,一阵风刮过,白雾散开了一角,湖水与远山都若影若现,而后那雾又聚拢,眼前一切都看不分明。

过得简直是乐不思蜀,现今甚是满足。

难得静处室内又发现玉卿公子藏书颇多,其中还有不少谷中都未曾见过的医书古籍,看得她迈不动脚,他也好脾气的应允可以让她随时进书房看,誊抄也可,只应是先人所传不能让她带走。

什么话!能让她看她就已经开心的仿佛边喝着美酒边吃了一百只烤鸡了好吗?她哪能还想着带走!

虽然这个比喻略显粗俗,但于她来说却十分真实了,平日里她是怎么都静不下来,但只要有感兴趣的书可看,便是能静坐上好几天。

当然吃饭还是不会落下的。

从书中抬头看向坐在书桌前,脊背笔直,手握着毛笔,正垂首仔细给人回信的玉卿公子。

他坐的端端正正,却不让人觉得呆板,自有一番风骨。能想象他笔下的字该会是多么俊逸飘洒,一如其人。

忍不住嘴角上翘,笑着将视线回移到古书上,带着更加欣喜愉悦的心情阅读令人喜爱的医书。

感受到她的目光已然收回,呼吸便一松,手下却是一顿,一滴墨在信纸上蔓延开,成一块圆点——整张信纸怕是都废了,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一点不恼。

余光瞥见那个嘴边带笑,娴静安然的坐在一旁看书的小姑娘,恍然间觉得时光仿佛过得缓慢了起来,亦或者只是他希望这时光过得再慢些。

屋外冷风阵阵,屋内却温暖宜人。

却不知是真切可以感知的温暖,还是人心自在的温暖。

月黎端着两碗甘蔗马蹄甜汤进了屋,一碗放在了柳汲安手边,另一碗则端去了软榻旁的小桌上,换来斯冉一声道谢。

看了看两扇大开的窗户,带着湿意的风嗖嗖的吹,责怪的看了一眼在角落里站着毫无存在感的月宁,又有些抱怨的看向自家公子,“公子为何不把窗户关上,昨日开始下雨,气温骤降,需得注意身体。”

走上前将两扇窗都关上,只留一通风小缝,屋内霎时安静也暖了不少。

于是前面的问题我们便知晓答案了。

晚饭过后,天空云雾渐渐散去,雨已经小了许多,但仍是细细密密的下着。

雨滴轻声砸在地上,落在竹叶上,滴在娇嫩花瓣上,留下透明足迹,终是汇聚成一条条细流,沿着地上的缝隙流淌,蜗牛缓缓在墙边爬动,鸟儿站在树上抖动翅膀,头顶的树叶遮住了雨丝,空气充满了清新香甜。

柳汲安侧头看斯冉,发现小姑娘似乎是一不注意吃的多了些,正不自觉揉了揉自己肚子,娇憨可爱。

黑眸清澈,浮现点点笑意。

此时听见一阵翅膀扑扇的声音,原来是自门外飞进了一只鸽子,远远的只看见一小团灰色之中夹带着一点红,如一小撮火焰般明亮,由远至近。

斯冉见了那只冒雨前来的小鸽子,似乎是认得它,高兴地挥了挥手,“知了,我在这里。”

作为一只鸽子,却有蝉的俗名,不知它内心作何感受。

如此恶趣味的起名,也只有斯冉她大师傅做得出来了,听说当年他为斯冉起了许多个名字,幸而她爹半步未退让,同她娘定下单字一个絮。

二人此时正坐在门口赏雨,名为知了的小鸽子飞进来之后站在了斯冉坐着的那把椅子上,抖了抖身子,一片水珠飞溅,斯冉的脸和衣服都不幸中招。

原那一撮火焰是它额间的一点红色羽毛,细看之下像极了一朵盛开的不知名花,有枝有叶,花瓣伸展。

斯冉用食指点了点它的脑袋,似是责怪它不分场合抖水的行为,然后取下它脚上绑着的小竹筒,拿出里面卷着放置的纸条。

她这次来空莱,大师傅应是不知道的,只是这知了十分了得,无论她在哪总是可以找到她。

“咦?”

“发生了何事?”

小姑娘一脸惊讶却又带点笑意,不好判断这信上的消息是好是坏。

没有犹豫的就直接把信上的内容告诉了他,“池影山庄的游庄主带着少庄主去音离谷求亲了。”

朋友之间说这些似乎很正常。

可她没注意到柳汲安的呼吸滞了一瞬。

音离谷虽有众多女弟子,但她师傅传信与她,自是与她有关的,看来是求亲与她。

“大师傅将游庄主迎了进去,把游少庄主和他们带来的礼物直接扔出了谷。”上次去池影山庄的事情大师傅也是知道的,况且这游陌东在江湖上的名声本就不好,只是这番做法也实在是太不给人面子了。

不过的的确确是她大师傅会做出的事情。

而且传书来只是告知她这件事情,无论她乐不乐意,反正他是这般做了。

她乐不乐意?她才不乐意嫁人呢,更何况是游陌东那样的。

只是看他写的,似乎游庄主也不是很在意大师傅这般做法,大约是被游陌东缠的烦了才决定与他一起去音离谷的,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还和她大师傅在谷里喝起了酒,丝毫没有要管被丢到外面的游陌东的打算。

柳汲安咳了咳,见她并无遗憾之色,松了口气,却不想遮挡咳嗽的手刚放下,就被她拉去了,手指搭在他的腕间。

她的手并不很纤长,肉肉的,看起来十分软——实际上也很软,还带着温热暖意,指甲圆润粉嫩。

“身体并无异样,为何会咳嗽呢?”小姑娘不解的眨了眨眼。

感觉喉咙又是一阵发痒。

“大约是刚刚喝茶呛着了。”面不红心不跳,甚至还带着微笑。

月宁看了一眼一旁放置的茶,茶杯中一片茶叶浮荡,总觉得有些无辜呢。

声音轻柔低缓,笑眼微眯,远处挂起的绯红灯笼让黑眸泛起点点温暖的橘黄光泽,“倪姑娘不用回信吗?”

“不、不用。”她、她最近怎么总是脸红,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心也跳得好快,她大概需要去看个大夫了。

“我、我先回房了。”

椅子上站着的知了困惑的看着倪少主落荒而逃的背影,歪了歪脖子,它是不是被遗忘了?

小姑娘,十五了。

而他也已经二十六了。

“月黎,去书房。”

这缠绵细雨连下了几日,终于是放晴了。

阳光万里,笼罩着每一寸土地、每一株青草和每一叶花瓣,充盈在每一方空气中,温暖宜人。

被雨水湿润过的青石板地面变的暖洋洋的,像是洒了一层银光在上面。

晶莹水珠从绿叶间滚落,在空中刮过一道亮光,天空浮现一道彩虹桥,由深至浅,渐渐消散。

府前一辆马车停下,那辆马车前是两匹鬃毛锃亮的汗血宝马,鼻子呼哧一声,摆了摆脑袋,身后尾巴随意的抽打,红木马车车顶呈半圆形,四周挂着褐红色的流苏,镂空雕花窗户被薄纱挡着。

竹帘被拉开,一个身着玄色绣金丝云纹长衫的男子首先出来,五官如雕如刻,阳刚之气尽显,举手投足之间又有雍容华贵之感。

他伸出手,接过从马车内探出的一只纤纤玉手,那只玉手的主人穿着玉白色轻纱上衣,淡紫色齐胸襦裙,手臂上挂着一条粉色披帛,梳着倾髻,一支金色步摇点缀其上,坠着的镂空花球下是琉璃珠子,在阳光下闪烁着彩光飘荡。

额间贴着玉兰花钿,眉如远山,眸含秋水,鼻若琼瑶,樱唇微翘,美人与那男子相视一笑,如昙花盛开,缓慢惊艳。

四周的人都不住的将视线放在她身上,感叹着她全身上下完美的无一处可挑剔。

二人对此目光都熟若无睹,一同携手走进知晓他们会来早就敞开大门的公子府。

“公子在前厅,二位请移步。”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见到那位美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屈膝行礼,“小姐。”

仿佛美人也是这府中主人一般。

“许久不曾回来了,府中都如当年一般。”美人声音也如莺啼婉转,清脆悦耳。

“夫人若是喜欢,回去可吩咐下去,我们府中也如此布置。”她身边的男子牵着她的手,望向她的目光柔情满溢。

几步便到了前厅,一见到坐着轮椅的翩翩公子,目光触及他的双腿,美人忍不住眼眶中有泪水打转。

男子环着她,轻拍她的背,温声低哄。

好容易止住眼泪,不满的看着含笑的柳汲安,“兄长委实过分,独自一人躲到这里来,让小妹一番好找。”

柳汲安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她身旁的男子——也就是当今七皇子殿下,靖长熹。

以他的能力,哪会这么长时间找不到?恐怕只是不想让她那么快见到自己罢了。

他们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但终究不是亲兄妹,世人又传玉卿公子痴恋斯南郡主,自然让他心中不舒服了。

“上月我成亲,兄长都没出现。”实实在在的是控诉。

“礼物不是到了?”

“现下你有夫君了,自然不需要兄长了。”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幽幽感伤。

靖长熹心叫不好,这人每次都用这招!果然听得自家夫人急切的辩驳。

“谁说的!兄长永远是我的兄长。”言罢瞪了一眼身边的人,她当然知道自己夫君一开始就看兄长不顺眼,二人暗流汹涌但兄长每次都不与他计较,可这人怎么能这么小肚鸡肠?

兄长虽是父王收养的孩子,但父王去世后,兄长也是尽心尽力的照顾着自己,就算如此两人也不算的是亲近,只因他异常优秀,又永远挂着笑容,让人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思,站在你面前又好似离你千万里远,但她一旦有事他又是第一个出现帮她解决的,是以她一直把他当成高大可靠的兄长。

于是二人虽不太亲近,但一直与亲兄妹无异。

长大后也渐渐懂得兄长的用意,越来越敬重他。

美人一瞪,他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又是自家夫人,想揽过她偷香一个,腰间软肉就被拧了,靖长熹无辜摸了摸鼻子,他这不是看不惯柳汲安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嘛,讨好的跟她笑笑,亲亲她的小手。

在外杀伐果断令人望而生畏的七皇子殿下在她面前就像是一个大孩子,撒娇耍泼什么都做得出来。

月黎:我怀疑七皇子和小姐不是来看望公子的,而是来秀恩爱的。

“好了,在兄长面前呢,成什么样。”嗔怪的抽出自己的手。

“果然是新婚燕尔。”

柳汲安的一句打趣让聊风晓又是一阵羞赧。

几人坐着寒暄了一阵子。

聊风晓蹙眉,看向柳汲安的双腿,“兄长,你的腿……”

“已无大碍。”这话不假,这几天他都可以不多不少的走一段路了。

见兄长说完却难得的有些出神,似乎在想着谁,与自家夫君相视,都想到了之前打探到的消息。

“不知那位治好兄长的腿的大夫现在何处?”

拿起茶杯的手一顿,抬眸依旧是温润的笑容,却又似乎与平日的有些不一样,待再细看那细微的不同已经消失。

“她已经离开了。”

前日接到一封信,便急匆匆的收拾东西走了,似乎是要紧事。

目露可惜,还以为能赶上见一见那位大夫。

“听闻是位女大夫?”

眯眼一笑,淡淡一瞅她,“小妹小时候可不爱‘听闻’兄长的事情。”

靖长熹内心直跺脚,又在炫耀养大了他夫人!很了不起吗!

好吧是很了不起,他怎么没早点遇见夫人然后跟她青梅竹马呢QAQ

见靖长熹眸中带火,满意的笑了。

小妹自是不会“听闻”他的事情的,但小妹的夫君,就说不准了。

聊风晓一向对两人的暗中较量并且自家夫君落了败是不知道的,话头一被岔开,她就没想着再问了。

“兄长,你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都说兄长是为了保护她才受的伤,但他们都知道其实那人就是冲着兄长来的,很有可能兄长的仇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一时慌张无措,才会露出马脚。”他想起自己的收获,反而觉得这次受伤十分值得。

嗯还有某个傻姑娘。

兄长这又是想到了谁,笑的这般真切又温柔。

夜里,靖长熹夫妇便在公子府留下了。

聊风晓正坐在梳妆台前,“夫君,你说兄长为何不让我帮忙?”

替她把头上的发饰都取下来,轻手用木梳将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梳顺,暗香浮动,心下一片柔软。

“这般家仇,他肯定不会让他人插手。”那人只愿自己亲手沾上仇人的鲜血,以慰亲人的在天之灵吧。

不过他那般人物就算沾满鲜血也依旧是温雅柔和,让人不忍心声责怪的。

啧,长得好了不起,他也长得很好。

“可我又不是外人。”

美人皱眉抱怨,也是一番风情,惹得靖长熹忍不住吻了吻她的发顶。

聊风晓转过身,握住他的手,“你说兄长是不是有了心悦之人?今日见他眉眼间似乎是对某人的思念,从未见过他这般样子。”

“大约吧。”他现在不想知道柳汲安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他只想把自己的小娇妻这样又那样。

一把抱起美人,朝床上走去。

“你想做什么?”美人不乖的在怀里挣扎。

“夫人,天色已晚,该就寝了。”一本正经的亲了亲她的脸蛋。

“这是在兄长府上,你莫胡来。”

父王去世后这府邸便留给了兄长。

“我同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亲热,又怎么算是胡来?”委屈巴巴。

“唔……!”

祠堂内,上方摆着一个牌位,牌位前三点火光闪耀。

下方人影笼罩在黑暗中,月光从大门铺洒在地上,照亮了一片衣角。

“义父,靖长熹虽是皇室中人,但能力过人,无意于皇位,为人重情重义,对晓晓一片真心。您可以放心了。”

聊风晓乃长公主之女,驸马聊川词乃当时的状元,与长公主两情相悦,成亲后更是浓情蜜意,彼时也是一段佳话。可好景不长,长公主生下聊风晓之后身子虚弱,拖了一年,去世了,聊川词在长公主逝世之时口吐鲜血,一夜白了双鬓,身子也日渐衰败。

在聊风晓三岁那年,父亲也去世了,独留她一人。

而他,答应了聊川词,要护着聊风晓直到她嫁人。

如今先人之托,已是完成了。

“当年您教孩儿不可轻举妄动,如今孩儿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只待东风了。”

一阵风吹过,衣角翩飞,风中似乎带来了细语,却听不真切。 ?

71

浣州的一座小城的一家不起眼的医馆中,几位白胡子老大夫围成一圈,一脸愁容看着床上躺着的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大约十三岁,现在双眼闭着,眉头痛苦的皱着,眼眶凹陷,眼下乌青一片,原本圆润的脸蛋也消瘦了下来,整张脸都呈苍白色,嘴唇紫的惊人。

“絮丫头走的时候叫我们把这个小丫头照看好的,可现在……唉,如何是好啊。”

抚了抚自己长长的胡子,十分担忧它还能存在多久,想到絮丫头的报复能力就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这毒甚为霸道,我们几人却也只能暂时压制住其毒性,现在只希望絮丫头能早点到了。”

几人相视点头,虽然都有些没有照顾好斯冉委托给他们的人的心虚,但更多的还是想要斯冉早点来解决这件事。

这个名为颜婧的小姑娘是斯冉捡来的,那年大旱,不少人家中都揭不开锅,孩子重病根本无钱医治,大都被丢弃,其中又以身子娇弱的女孩子为甚。

小丫头当时才九岁,斯冉遇见她时她正躺在天寒地冻的雪地之中,被一床被子裹着,明显是被父母遗弃的,她若晚去半步那孩子不是被身上病症缠死就是冻死。

她四处行走,不方便带着小姑娘,于是救下小姑娘之后将她托付给小城内音离谷的医点,让她学习医理常识,平时帮帮医馆的忙。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穿着玄色劲装,身上披着带有水汽的同色斗篷的斯冉喘着气快步走进来了,后面跟着匹白马。

事态严重,斯冉一接到信就马不停蹄的赶来此处,只换了身衣裳还未来得及易容。

“怎么回事?”

信上说不清楚,几位老者这才一人一句的将事情首尾讲了清楚。

有医鬼便有毒鬼,这毒鬼乃有一老一小,如其名,极为擅长使毒,向来喜欢跟音离谷作对,特别是被世人称为医鬼的音离谷谷主沈西风,老毒鬼刀宪宗与其斗了一生,次次落败。自从音离谷又出了个小医鬼之后,他便让他的徒弟小毒鬼年轩也处处针对斯冉,想要分个高下。

斯冉向来不爱搭理年轩,年轩本来也瞧不起斯冉懒得与她对上,师傅的话也只是听听,但好几次年轩下的毒都误打误撞的被她碰上了,顺手便解了,从此无论是师命还是个人私怨,他都跟斯冉杠上了。

如今更是拿平民百姓开刀,浣州处在江河源头,并且赖以生存。年轩将毒药下在了那源头处,远处的城镇因着河水汇聚流逝,毒药药性被减弱了,但离其最近的浣州自是最遭殃,浣州如今已有大半百姓中毒了。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颜婧就是喝了带有毒药的河水。

斯冉听得心里一阵火气直冒。

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不管后果如何,不顾上千百姓安危,竟只为了引她出现,如此真是人如其名,由内而外的被毒物腐烂了。

“我们还未来得及告诉颜婧,就见她被人抬着回来了。”

“我们正在研制解药,可也要一段时间,颜婧丫头早年冻伤了身子,这毒对她的伤害比其他人大得多,恐怕支撑不了那么长时间。”

“不用说了,我去找年轩。”

正抬脚欲走出去,却见内院出来一名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身形削瘦,却立若松竹,蓝白的宽袖长袍,腰间蓝色腰带上的繁杂纹路和那挂着的半月形玉佩,俨然是寒非门弟子的打扮,而且还是内门弟子。

虽然德高望重的前辈们大都只有一两位亲传弟子,但江湖上还是有许多的门派招收平民弟子,其中寒非门和时景派最为出名,分别只收男弟子与女弟子,按照资质分配到内门或外门,学期十年,十年一到可选择自己回家还是留在门派中。

两个门派都出了不少的厉害人物。

少年神情肃穆,一脸倦意愁容,少年老成的模样对斯冉行了个礼,“在下夜十灯。”

斯冉对他的名字有所耳闻,是寒非门这一届年轻弟子之中的翘楚。

只是他为何会在这里?

斯冉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与小婧从小青梅竹马,五年前我被父母送到寒非门学习武艺,一年才得以回去一次,待我回去之时她父母同我说她已经病逝了,可他们言语之中处处有疑,何况没见到她的尸体,我始终不信,是以找了她四年。”

一撩衣袍,就跪下了。

“感谢倪少主救下了她,倪少主的大恩大德,夜十灯来日必当衔草相报。”

言罢又是几个响头,抬起头来时额头已经红了一片。

想必是从老大夫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真相。

看来是真心爱护颜婧的。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原来小婧儿经常挂念的十哥哥就是他,小婧儿又不知道他全名,只知道从小到大都是叫的十哥哥,哪想到这十是他名字中间那个字,她总找的是名字里最后那字是十的人,怪不得找不到了。

夜十灯说的报恩,斯冉是真没在乎,她自从医术有成之后,救下过不少人,不知名的平民百姓居多。

只因为她大师傅说过,若你有足够的能力,看见别人受苦受难时却不去相救,那他人所受的苦难的罪责,便在你身上。是以她只是做了应当做的事情,又为何会有报酬一说?

“我要去找年轩要解药,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夜十灯正要答应,却被旁边的大夫们阻止了。

“不可,絮丫头,这位小公子内伤尚未好全,这几日又衣带不解的照顾婧丫头,身子受不住的。”

夜十灯还想说什么,被几位老者瞪了回去。

他们为人医者,最见不惯的就是有人糟蹋自己的身子。

斯冉点了点头,“那你便在此等候,小婧儿醒了之后让她自己决定跟你走还是留下。”

话毕便转身牵着马又走出门,脚下生风般走得极快,出门一个利落的蹬脚上马,玄色披风被风吹鼓起来,在身后如旗帜一般飘扬,马鞭在空中扬起,刷一声落下,啪的打在马身上,哒哒的马蹄声溅起一片灰尘,由近至远,渐渐听不清晰。

小乞儿们是流动的信息网,一部分隶属于百语阁,况且年轩是要引她出现,所以肯定不会藏头藏尾,于是以她和百语阁阁主的交情,一问便知道年轩现在何处。

“驾!”

马头一转,疾速向西边奔去。

此时不再有敲门的耐心,直接一掌劈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年轩!”

“斯冉,你终于出现了。”少年特有的声音,但更多几分阴沉,正如他的外貌打扮给人的感觉一样。

前额长发几乎遮住眼睛,明明春日暖煦,可他好像独自笼罩在黑暗中似的,五官都看不甚明晰,再加上又是一身黑衣,整个人都呈现一种阳光也驱不散的暗沉,令人看了都心生压抑。

斯冉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白丝手套,手上薄若蝉翼的银刀在阳光下闪着白光,不给年轩说话的机会,脚下一点,整个人就离地直直向站在院中的年轩袭去。

其实她根本就没打算和年轩好好谈判让他交出解药,她深知对于这种精神上有疾病而不自知的人,只能把他打得半死然后再自己找解药。

他既然是要以毒引她出现,那么便一定会有解药。

年轩身子一晃便躲过一刀,抬首转身又是紧追的带着冷光的薄刀。

看着那呈一条近乎看不见的细线的刀口,就知道这把刀是有多锋利。

斯冉面若冷霜,眸光含雪,手法繁复又速度极快,一边错开年轩的掌风,手下动作却没有半分慢下来,脚法也十分精妙,无论年轩怎么躲都避不开她。

年轩周身笼罩着刀口划破空气的声音,几乎是连贯的,白光闪烁似乎连成了一条条弧线,耳边、颈边、腰腹处,若是慢上一点,就是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听着让人心惊。

年轩虽然毒功了得,但是武艺不及斯冉,是以不到半柱香,他的胸前就被划了一条口子,鲜血溢出,衣服染了血之后的颜色更深。

斯冉步步紧逼,半点没有怜悯之色,白丝手套上沾上了点点鲜血也毫不迟疑,年轩的手臂、脸上又多了几道伤口,因躲得快,没有胸口那道那般深。

失血过多让他动作更是慢了下来,眼看着刀就要划破年轩的喉咙。

蓦地,斯冉眸光一闪,手腕翻转,与空中的飞镖擦身而过,往后退了两步。

那支飞镖射入墙内,落点四周的墙出现了条条细纹,可见力道之大,若斯冉刚刚未曾发现及时躲开,她的手绝对是要废了。

对于医者来说,手是多么重要,可见此人用心歹毒。

年轩得以喘息,捂着受伤的胸口,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飞镖的主人未到,声音却是已到,带着沧桑和愠怒,“无礼小儿!老夫的徒弟只是想与你一比医、毒术的高低,你却下此狠手!”

“怎么,我可不知与人切磋还要害浣州几千无辜老百姓的性命!”打了半天,停下来后,斯冉竟仍然呼吸平缓,似乎刚刚连热身都算不上。

“他人性命,与我们何干?能为我们做出贡献,自然是他们的荣幸。”一位白发老人自屋顶跃下,虽看起来已是过半百,但脚步轻盈,可见内功之深厚。

来人自是小毒鬼年轩之师傅,老毒鬼刀宪宗。

“简直胡说八道!”这逻辑简直狗屁不通,听得她想揍人。

“小丫头,你还是太年轻了。胡不胡说八道,道理自然是由强者定,弱者毫无反抗之力。”

“人之所以为人,乃是因其有智慧有爱心有良心,会团结一致、互帮互助,才能更好的生存。若只会恃强凌弱,与畜生禽兽何异?更何况,尺短寸长,强者非绝对的强者,弱者也并非绝对的弱者,如何能有一个标准的定义?”

“黄口小儿,竟如此出言不逊,看来沈西风没有好好教导你,今天便让老夫来教教你如何?”

言毕,身形一闪便到斯冉面前,一掌就向着她的头骨打下,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如此对一个小辈,简直是毫无风度可言。

斯冉一屏呼吸,身子一偏,脚下步子轻盈跳跃,舞步般的优美,似乎每一步都能踏出一朵娇美艳丽的花,转眼间便逃出掌下,同时夹着刀片的手对上刀宪宗的掌,硬生生劈开了他凌厉而含有浑厚内力的掌风,在他手掌心处划下一道见骨的伤口,然后脚尖点地,飞身后移,将不断发抖的手放在身侧,隐在披风下。

刀宪宗两眼发红,不知是疼的还是恼的,不过大约是恼的,想他已经五十来岁了,也是头一回被小辈伤成这样。

宽大的衣袖一挥,只眨眼间,就像马蜂窝里捅出来的蜜蜂一般密密麻麻的毒镖向斯冉飞去。

斯冉刚刚那一击已经让她的右手抬不起来了,心下懊恼,没想到年轩师傅会如此及时的赶到,真是失策,怪不得乔姐姐总说在做一件事情时要充分打听好各方面的消息,结合多方面的因素再去想要怎么做。

斯冉在这无比短暂的时间里十分冷静的分析了如何躲避能够最小限度的受伤,并且在脑内计算着自己刀上的毒还有多久会发作,同时计划出了一条最近的逃跑路线。

但她知道今天有可能会重伤甚至丧命于此,看着那毒镖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知为何脑中浮现了那如玉般的公子坐在柳树下静目远视的场景,似乎已经如画般镌刻在脑中。

努力忽略心中那一丝异样,正当她打算有所动作时,锵的一声,那些飞镖像是打在了透明的铜墙铁壁上,统统在半空中停下,然后一齐落在了地上,一阵清脆连续的落地声。

“相公,有人欺负我们家女儿呢。”

“是吗?”

话音刚落,只见到一个人影晃动,一个青袍中年男子几步便已经走到刀宪宗面前,面无表情的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人慢慢举起来,双脚离地。

速度之快,让刀宪宗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大概就算是有那时间也是白费功夫,实力上的碾压,是绝对的。

他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被举在空中,满脸通红又渐渐转青,最后却是变紫了,翻起了白眼。

中年男子发现了他的异样,轻飘飘的便松开了手,刀宪宗就砰的一声,直直的倒在了地上,开始捂着脖子口吐白沫。

见这情形,揽着斯冉帮她揉捏右手的美妇人自是明白了,讽刺一笑,“刀宪宗你不是自诩毒鬼吗?怎么,如今竟然中了我女儿的毒?”

那边的年轩也是如此情况,甚至比刀宪宗更严重些。

“年轩,交出解药,我便帮你们解了毒。”未来得及跟爹爹娘亲正式打招呼,先办事要紧,小婧儿还等着。

沾满自己的血的手颤颤巍巍的伸入衣袖中,拿出一张药房,声音断续无力,“这是……解药……拿去。”

望向她的目光似乎掺杂着许多她难以读懂的复杂情绪,失望、难过、痛苦……

斯冉:完全看不懂:)

她拿到解药之后,扔了一个药瓶在他面前,“这里面两颗解药是第一阶段服用的,若是你给我的解药有用,我自会把第二阶段的解药给你们。”

刀宪宗似乎要咳出血般的咳了几声才能开口说话,声音嘶哑,“我们……怎么知道咳咳咳……你会不会骗我们?”

斯冉笑了,不再是柳汲安面前那般的明亮耀眼,竟与方才美妇人的讽刺一笑有八成相似。

“我又不是你们,说到自会做到。”

72

斯冉一点不歇的与父母一起赶回了小医馆,把手中药方交给老者们,见他们纷纷去抓药熬药才松了一口气。

这药方她仔细看过了,并无不妥,老大夫们常年住在浣州,他们知道如何联系官府然后将解药派发给百姓,就不用她再操心了。

现在就等着小婧儿吃完药,快点好起来了。

夜十灯匆匆跟三人打了招呼就去帮着煎药了。

“爹,娘,你们怎么会在浣州?”

倪束清,也就是斯冉她爹,如今已经三十有五,风采也依旧不减当年,反而更添几分岁月的风味,只有对着女儿和妻子的时候脸上才会柔和几分,带着笑意。

“我和你娘正要回音离谷,听说你在浣州,便过来看看你。”看向一边坐着依旧美的令他心醉的妻子,目光更是温柔,但脸上却满是无奈,“你娘她有了。”

斯冉瞪大了眼睛,又惊又笑,视线落在凤夕茗平坦的肚子上,“娘亲,真的吗?”

凤夕茗有些得意的一笑,“当然是真的了。”

女儿都十五岁了,她还跟十七八岁小姑娘一样,斜眼瞥了瞥倪束清,然后跟自己女儿挤眉弄眼的。

当年凤夕茗生斯冉的时候不顺遂,幸好是在音离谷里生的,有擅长这方面的女大夫,这才救了她们母女俩——所以现在倪束清才无论如何也要赶回音离谷,至少在那大夫众多,比较有保障。

生产后凤夕茗倒是没怎么,就是把一贯以冷静自持的倪束清吓得不行,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怎么说话,但当天他在产房外竟是急的哭了出来,吓坏了一干人。自此他打定主意不让妻子再生孩子了,无论凤夕茗再怎么说他都不松口,硬是把生孩子跟鬼门关联系到了一起,谈之色变。

但凤夕茗不愿意啊,从小的愿望就是要跟心爱的人生一大堆孩子,斯冉一个人也抵不了一堆啊!所以一直坚持不懈的用各种阴谋阳谋想要个孩子,这么多年了,终于给她得手了。

倪束清发现她身体不对劲给她把完脉之后,得知怀孕的凤夕茗笑得灿烂,而他在一旁满脸萧肃,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不是他的呢。

也不管女儿在旁边,点了点凤夕茗的鼻子,口吻宠溺又无奈,“调皮。”

凤夕茗小脸一皱,拍开他的手,“你自己出去转转,我跟女儿有悄悄话要说。”

倪束清皱眉,与她对视半天,败下阵来,看向斯冉,“看好你娘。”

现下这半步都离不得凤夕茗就是当年凤夕茗难产留下的后遗症的体现。

见斯冉认真的点点头,才起身走了。

他似乎总觉得暗处有人跟着他们,不敢跟妻子说,怕她担心,也正好此时去查探一下。

“你爹就是瞎紧张。”嫌弃的口吻却是笑着的,眉眼间洋溢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愉悦。

父母感情好,是好事,父母感情好到经常在你面前秀你一脸,也就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一向十分理解大师傅沈西风为什么不喜欢在爹爹和娘亲在一起的时候出现,因为这简直就是自虐。

凤夕茗双眼亮晶晶的,“冉冉,有喜欢的人了吗?”

转眼间女儿已经十五了,想到刚刚看到的老毒鬼那个徒弟看自家女儿的眼神,还有不久前沈西风传信来,说池影山庄少庄主上门求亲了的消息,不禁有些感叹,为什么自家姑娘的长相明明结合了她和倪束清的所有优点,但桃花尽是些开败的烂桃花呢?

她当然是不知道倪束清拜托的沈西风,要求斯冉在人前尽量不要以真容示人。

被像看小可怜似的目光看着,斯冉不知道她娘又在脑子里想些什么。

“娘,我不想嫁人。”

知道她家姑娘心里在想什么,拍拍她的手,“嫁了人也不意味着失去自由啊,像我,嫁给你爹之后也没有被拘在家里相夫教子,反而他会带着我大江南北的走。成了亲你还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斯冉没说话,只是心道哪有那么容易遇见一个像爹爹这样的男子呢?

娘亲十五岁遇见爹爹,十七岁嫁给他,一直到现在已经有十五年了,二人感情是越来越好,爹爹从来不会干涉娘亲的决定,可以说是完全支持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放眼世间,又有多少夫妻能做到如此?

现在的男子,不都是想娶一个贤妻回家,伺候家中父母,照管整个家,哪会允许妻子在外抛头露面?

正这般想着,眼前却仿佛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面若白玉,五官如雕如琢,眉眼带笑,脸颊浮现浅浅的酒窝,看着你似清风拂面般,柔和、宁静。

也许他,会不一样?

“想什么呢?”纤长的手指点了点正在发呆的斯冉的额头。

斯冉表情正经,“在想上一个病人的病情。”

他的腿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刚刚想的病人,现在想的是病情,倒也没错。

凤夕茗有些伤脑筋,女儿这不是打算跟医书银针过一辈子了吧?

夜里的风中没有白日暖煦的阳光温度,只渗着丝丝冷意,阒静的树林里只透过几束流跃着纤尘的月光,映着的树影像是野兽般的在地上张牙舞爪,森林深处还不时伴传来几声狼嚎、鸟儿扑扇翅膀的声音,清冷而诡谲,令人心生寒意。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在树间奔跑,不时被地上的枯枝绊倒,又急忙爬起来边往后看边向前跑着,急促的喘气,他身后跟着几个拿着长剑的黑衣人,脚下无声,目带凶光,紧追不舍。

倏而,波澜壮阔的笛音响起,在这寂静的夜间随着疾速的冷风而来,传入那几个黑衣人的耳中,顿时让他们感觉脑中似乎是有千万匹的战马在奔腾、嘶鸣,说不出的难受,眼前景物都看不清楚,脚下步伐紊乱。

那几个黑衣人痛苦的抱着头,捂住耳朵想要阻止那笛音进入自己的耳朵,但没有丝毫的作用,笛音似乎与空气融为了一体,无法阻挡。

没一会儿几人均倒在了地上,双眼睁大,溢出丝丝鲜血,由眼边缓缓流淌,滴落到地上。

笛声停了。

那个本来在跑的人此时已经被这场景惊得瘫坐在了地上,双腿发软。

几个追杀他的人死了,但心里却是无边无际正在堆积的恐惧,如大海般咆哮,在挣扎,在嘶吼,似乎要从破喉而出。

因为他不知道下一刻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了不远处。

手上的玉笛闪着绿光,牙色长衫轻轻飘扬,那人恰好站在有月光的地方,半边脸旁似乎蒙着轻纱一般散着柔和的光,另一半的脸隐在黑暗中,光与影的配合,构成一种和谐而自然的美。

见那人踏着轻盈的脚步向他走来,当下心便是一颤。

“罗时?”似是问句,又是陈述句。

地上坐着的人猛摇头,连说了三声不,“我不是罗时,你找错人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不是冷嘲也不是热讽,而是真心的笑,似乎还带着阳光暖意。

“那想来他们也是认错人了。”用玉笛指了指地上已经死透的几人,“希望下一批杀手,可不要再认错人了。”

罗时惊恐万分,爬过去抓住打算要离去的人的脚,“不,我是罗时,求求你,救救我。”

他已经离开江湖许多年,不认识眼前这人,但他知道,若他留下,等待他的是逃亡甚至会是死亡,可至少面前这人救下了他,就说明他暂时不会杀自己。

“我能把我所有的财富都给你,救我!”

“不,我不要你的财富。我的目的,跟这些人杀你的原因,是一样的。”

这么多年他隐姓埋名的生活都没被发现,却突然被找到还被追杀,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他很清楚,他们杀他,无非是想灭口。

若是与这有关……

猛地抬头,想要看清这人的脸。

“我只要,你把所有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如何?”

过去了这么多年,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罗时甚至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平静的点了点头,“好。”

他刚刚并没有说只要自己告诉了他,自己便可以性命无忧,但若这人真的是那人的后人,那么死在他手下,也是自己应得的了。

“带走。”

出现几名黑衣劲装的男子,抬起地上的罗时,几步一跃到了空中,踏着风远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圆月边缘。

“公子,这下东风已至,只待时机了。”在那男子身旁的人,显然就是月黎。

柳汲安神色不明的看着幽黑若无底深洞般的树林,嘴角挂着一抹笑。

“所以适当让他看见点什么,是必要的,这样才能让他带我找到我想找的人。”

那人一定想不到,他在慌乱之下做出的决定,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或许我们能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

这个他,跟之前说的他,俨然不是同一个人。

话锋忽而一转,刚刚还带着些幽冷寒意的语气此时变得温煦柔和,“她如何了?”

月黎一下子就懂得公子在问谁。

月华光辉洒遍大地,交谈声被风吹散,带着零星碎语,不知飘向何方,入了谁的耳,又进了谁的梦。

今夜,注定有人酣眠,而有人,却夜不能寐。

73

《邻里邻居》这个节目,跟名字一样,非常的悠闲,连体验生活都算不上,最大的困难也就是摘、换食材和做饭——更何况做饭还被言禹轻轻松松的解决了。

顶多,算是带上孩子和宠物来度假来了。

拍摄在第二天下午就结束了,一行人去谢过镇长后便分道扬镳,萌宠组还是坐的柳家的私家飞机,到了简城才各自分开。

小猫到家后,毫无形象的趴在沙发上松了一大口气,白胡子抖抖。

第二日一清早,倪束清和凤夕茗就出门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包包的酒食果品。

斯冉有些疑惑,这也还没到清明呢。

“爹、娘,你们要去哪?”

倪束清依旧没什么表情,倒是凤夕茗,神色黯淡。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位姐姐么?”

斯冉点点头。

倪束清空着的手揽着她的腰,安抚的侧头吻了吻她的头顶。

凤夕茗握住他的手,看着斯冉,“十六年的今天,他们一家人,都接连遇害。”说到后面已经哽咽。

斯冉有些愣住了,她娘亲一直是个乐观积极的人,很少看见她这么消沉,看来卓婶婶跟她的关系是极好了。过去了这么多年,每逢今日,还是会黯然伤神。

倪束清帮她说了下去,“他们原本住在浣州,如今也葬在了浣州。就在城郊。”

“絮儿,一起?”

斯冉点头,“自当去的。”

树林阴翳,鸣声上下,叶影参差斑驳,三个石碑竖立在青葱树林中,印着大大小小的光斑,四周长了不少野草野花,有被人修过的痕迹,看来是有人来过了。

见斯冉在打量四周,倪束清帮妻子摆好东西之后走到她身旁,低声说道:“他们没有亲戚后人愿意来此,我们也经常在外,所以你娘找了周围的农户,给了钱让他们来清理四周杂草。”

“娘真是尽心了。”

只是有些奇怪,为何他们的亲戚不愿意来祭拜?

“你娘几乎是你卓婶婶带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斯冉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再问,她只知道娘亲是孤儿,她也很少提及自己的身世,看来是想起便觉难过最终说不出口吧,毕竟她出生时,卓婶婶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冉冉,你过来。”

凤夕茗牵起她的手,眼中含泪却面带笑容的看着面前的墓碑,“姐姐,你看,如今我的女儿已经这么大了。”

“原先还说生个女儿就跟你们家小毓结亲做夫妻,可哪曾想到……”

捂着嘴,声音哽咽,无法说话,眼中泪水已经落下。

倪束清走上前把妻子揽入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在她耳边低声温哄。

“乖,别哭,姐姐也不愿看到你如此伤心。”

“若……若我当时早一点……”说不定可以救她。

“不要自责了,都已经过去了。”

斯冉知道这时候不需要她,走到一边,便看到那个稍矮一些的墓碑。

卓毓……卓婶婶……结亲……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们离开时,遇见了一个人,蓝白相间的长袍,腰间别着一柄黝黑的剑,头发微白,脸上有了不少皱纹,眉眼间都是消沉黯然,带着一罐酒,安静的走在林间,脚下无声。

“卓门主。”倪束清淡淡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凤夕茗一直觉得是因为姐姐嫁给了卓脩戬才会逝世,是以一直对卓家人没有好脸色,更何况眼前的是卓脩戬的弟弟,卓俢骁,更是不想搭理他。

“倪兄,嫂子。是来看我哥他们吗?”卓俢骁淡淡的笑了,带着些许悲哀,“如今也只有你们愿意来看看他们了。”

看向斯冉,眉眼和蔼,“这是斯冉吧?都这么大了。”

浑浊的双眼中神采又暗淡了下去,“只可惜,小毓没那福分。”

“卓叔叔好。”

卓俢骁点头,笑的慈祥,俨然一个温和的长辈,“没想到今日会遇见你们,身上也没带什么,下次叔叔再给你见面礼。一月后寒非门要举行比武大赛,你一定要来。”

各门派弟子之间每三年便会举行一次比武大赛,由各门派轮流主办,今年轮到寒非门了。

斯冉点头应好,其实她早就收到了邀请,本来应该是谷主去的,可有了少谷主,就都要少谷主出面了——所以她觉得这就是大师傅才急着选少谷主的原因,因为他实在懒得出门。

“节哀,我们便不打扰你了。”理解亲人逝世的痛楚,这时是不愿有旁人在场的,是以倪束清带着妻女打算离开。

“好,我们改日再叙。”也不计较凤夕茗给他脸色,心里知道原因,笑笑便与他们擦身而过,背影萧肃的走了。

《招财猫的招财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