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仙君又打人?
穷尽狂风此刻戛然而止, 穷奇稚嫩空灵的声音灌进冷风暗流之中, 缥缈虚无。
那声音听起来只有稚嫩孩童般清澈, 但他现在看起来根本没有稚嫩孩童的模样,相反, 这个人脸牛身的双翼怪物占满血污的长脸已经血肉模糊, 一只眼被刺瞎眼皮紧紧缩在一起, 另一只眼血丝凹凸泛红, 一张沾满鲜血的嘴边残挂着不明肉渣。
污长拖地的头发一边被景湛砍掉, 光秃一片, 另一边牢牢盖住半边恶煞,巨大的牛身包裹住凌厉寒风, 这个模样凭谁看都不会是那稚嫩童声该有的。
苏忘离见他眼中清明, 心底暗松一口气,血红衣摆缓缓离地,他踉跄站起来。
景湛伸手想扶他一把,手甚至空中却被苏忘离踉跄后退一步躲开。
他总是这样……
无论遇到什么总会自己扛起来,他不需要任何人, 强大且紧牢的厚重外壳将柔软全部包裹于安全之中,外人肉眼看到的, 便是他冷硬恶毒的外壳。
虽然此刻只有一兽和两人,但冷风掠过指尖依旧冰冷如刀,景湛咳了声, 伸出的那只手转而去摸鼻尖, 缓解自己此时此刻毫无由来的尴尬。
“我听木精说你是个牛脸啊, 怎么成……”景湛一手指向此刻恶心的那张脸,脸上残渣腐肉贴在脸上往下直滴血。
怎么成这副鬼样子……
后半句景湛没敢说,他可打不过这头牛,要是他突然生气激动暴起,你说他如果拔腿就跑的话对自己现在连站起来都困难的师父不太尊重,要是不跑那他可能就是脑子有病了。
“……我原本和彩儿在这镇外两三里处……”穷奇看起来并不想去说那些如梦般的美丽泡沫。
苏忘离瞧出来,也不再逼他回想一遍,虚弱开口,声音冷静冰寒:“彩儿被烧死之后你遇见了谁?”
穷奇听到这里愣了很久,似乎在努力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情太多,凭他这么个还没长好的小牛羔想要记清楚太困难。
“我……我当时被彩儿姐姐扔到里离黑水镇很远的地方……我记得我当时跑了好久,那好像是片树林,我跑不出去,我只能不停去找出去的路,我想回去救彩儿姐姐,可是过了好久……我还是出不去……”
穷奇柔软的声音颤抖不停,巨大的结界流光溢彩映在三人泥血模糊的脸上,涌动的金色光流如同深海中点点光波,虚拟飘渺。
“在我已然绝望的时候,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我身旁……”
苏忘离立刻肌肉紧绷,持剑之手颤抖不停,面上神情焦急:“你可看到那人模样?”
穷奇努力地回想,又无力地摇头:“我当时太小了,我抬头想看他,但是太黑了,他的脸全部浸在黑暗里,像被一层黑墨汁糊到脸上,什么也看不见,声音也是……很沙哑,像嗓子里含了块糖。”
穷奇似是想起什么,眼睛发光,一张脸想要表现出孩童稚嫩,但却更加恐怖:“我记得他穿了身藏蓝衣袍,就是……就是这种蓝!就是这个哥哥的这种藏蓝色!”
穷奇因为终于想起点什么神情激动兴奋,努力伸开前蹄指向景湛。
“……”
被一个比自己体型大出数倍的人脸牛身怪叫哥哥,景湛嘴角抽搐,浑身寒毛竖起,心里不是那么舒服。
“然后他跟我说了好多话……什么世人皆丑陋不堪……吾乃万物神明……可助汝实现心中所想……我,我也记不清了,他自己说了一大堆。”穷奇蹙眉抱怨。
“然后呢?他就把你变成凶兽了?”景湛问道。
“他要我的心,我,我当时一心想着彩儿姐姐,就答应他了。”穷奇面上神情缓和,似乎提到彩儿这两个字,他便总能温和下来。
“那你现在……”苏忘离问道。
“我已经没有心啦。”他说的平常,像是在说晚上吃了什么一样平常,没有任何凶戾,似乎宽大嘴角还有些许笑意。
“他将我的心挖走,给了我强大的力量和无边的仇恨,我现在这一切都是你们刚才打死的那人支撑的。”
心脏?
苏忘离陡然眯眼,眼中精光闪过,强烈的恐惧如同地狱罗刹手中镰刀一点点靠近他纤长细嫩的脖颈。
“现在……我也该走了……该去找彩儿姐姐了……”穷奇脸上笑意灿烂,琉璃金光交相辉映,那张可怖面庞在此刻温柔似水,稚嫩天真,爬满血丝的单只眼中带些忧愁和顾虑。
他低下头,半边长发将他凶恶面庞藏于黑暗之中。
“唉……”稚嫩童声叹了口气,“你们说彩儿姐姐会原谅我吗我杀了那么多人……你们说彩儿姐姐见到我这样子会不会害怕,躲着我不跟我玩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太多无奈与愧疚,混着污血的泪珠啪嗒啪嗒如红珠子掉落在地,卷起齑粉,混成泥水。
都说穷奇性情残暴嗜血,却难寻其缘由……
或许,就是在某个寒冷深冬,当人们用所谓虚妄的“正义”将他最宝贵的朋友杀害时,永恒的黑暗,孤独与仇恨,便让他成为了真正的凶兽穷奇吧。
身体渐渐破碎成灰,四蹄皆飘向虚无,穷奇咧开大嘴,露出牙缝中血肉残渣朝两人笑起来:“哥哥,我要去找彩儿姐姐啦!我要见到彩儿姐姐啦!”
可二人皆心知肚明,妖魔死后便魂飞魄散,绝无任何转世可能。
这傻孩子……还能去哪找他的彩儿姐姐?
苏忘离拂袖挥手,一棵闪耀金光的巨大花树废墟中拔地而起,不出片刻便长成参天大树,流光溢彩的树身轻摇摆动,五彩缤纷的花簇摇曳飘落。
“小牛羔。”
彩儿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金色大树中传出。
熊涛波浪大河奔涌决堤,心中纷杂猛然破土而出。
这个小牛羔终是没能长大,嚎啕大哭,声音那般嘶哑无措,像个孩童犯下滔天大错,只能后悔的,含混模糊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对不起”。
冬风卷起齑粉四处飘散,落花点点,树下两人默默瞧着不断道歉的小牛羔,谁都没有开口安慰他。
彩儿最后临走时放心不下的依然是她的小牛羔啊。
将自己最后仅剩几丝灵力存于这棵参天大树中,只为与小牛羔真真正正的道别。
“小牛羔,别哭,男孩子不能随便哭。”彩儿脆声笑起来,声音里带些打趣。
穷奇立刻点头闭嘴,却依旧止不住抽泣,豆大泪珠颗颗掉落。
“小牛羔,别为我担心,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会为你开出映亮天空的彩色花朵,这样你就再也不会感到寂寞了。”
她说的慢,一字一句又很沉重,如同一双白皙柔软的手,像起初那般抚摸安慰穷奇。
“嗯……我来找你……”
终于,穷奇连污垢蓬杂的头发也融进风中,这具庞大凶恶,令人闻风丧胆的凶兽消失在黑水镇,消散于杂乱红尘中。
金光慢慢变暗,结界顿时消失,苏忘离再无更多力气支撑,微微缓了口气。
雕镂玉刻的偌大陈府此刻变成飘渺废墟,只有一颗盘根错节的花树挺立在中央,摇曳在镇中。
苏忘离踉跄朝那堆心脏走去。
原本的阵法被景湛劈开,心脏如同撒气皮球变黑发皱缩成一团。
而远处爆裂开的陈含笑四分五裂,连块完整的躯体都找不到,那些碎裂的尸体旁,是已经死.透的珍儿,她脸上带着温和满足的笑,躺在陈含笑身边。
多少个春夏秋冬,多少次心中悸动,多少天心碎坎坷,到最后,这个痴情的女孩始终没有离开黑水镇,到最后,她都选择和陈含笑在一起。
珍儿临死前一刻爬到陈含笑身边,一张白皙小脸混满泥泞,可是心中却是那般安详宁静,仿佛睡在陈含笑身边。
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是我心中最爱的翩翩少年。
黑水镇终于恢复平静,可换来平静的代价是那么惨痛。
穷奇口中那自称神明的人到底是谁,此刻无人知晓。
景湛回首扫过四周,镇民手中依旧各种刀棍剑斧,此刻正两三结群躲在不远处各个石墙后面,警惕的盯着废墟中的两人。
苏忘离眼神掠过所有人最有落在那粗布褴缕的妇人身上。
王大娘躲在几人身后,担惊受怕。
苏忘离拂袖动身,踏过层层石瓦砖块来到正浑身哆嗦的几人身前。
他每靠近一步那些人就朝后退一步,望着他的眼神比看见穷奇还恐怖,直到身后碰墙,退到无路可退之处,王大娘身前几人全部大喊这朝四面八方跑。
王大娘本想趁乱钻空子,可空子被眼前高大身影挡个严实,王大娘吓得欲哭无泪,一下子跪到地上想求饶,但求饶的话刚到嘴边,浑浊眼珠转两圈,似乎想到什么。
立马硬气,扶墙哆嗦站起来,睁大鼻孔怒气大吼。
“你,你不能打我!你们修道成仙之人不能随便打普通人!你,你要是敢打我!你也不好过!”她态度转换过快,语气强烈,双手叉腰,虽然两腿还在哆嗦不停,但看样子底气十足。
苏忘离陡然伸出一手擦过王大娘粗糙的面颊砸进她身后石墙中,光滑石墙就这样被硬生生砸出个洞,细密裂纹从拳头下蔓延开来,石墙密密麻麻的裂声尽数爬进王大娘耳中。
苏忘离开口,声音冷如冰,眼神狠如刃:“谁告诉你的?”
话说的简洁,可听者心中明了。
景湛在苏忘离一拳下去前便已经迅速到其身边,以防他做出什么后悔的事。
他这师父脾气暴躁,性格差劲,做事从不考虑后果,若是此刻气急将这婆娘打一顿,他是打过瘾了解气了,但天上那群老神仙却有题可做了。
因此,他要时刻看紧苏忘离。
“你,你说什么”王大娘脸上全是豆大汗珠,斜眼瞟向苏忘离砸在自己脸边的手臂,皮肤白皙,青筋突起。
“别以为我真不敢打你,你倒是可以试试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苏忘离这几个字说的慢且重,像是从牙尖咬碎了啐出来的。
王大娘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是乡野妇人一个,哪经得起他这般恐吓,立刻换脸,方才那副硬气全然不见,只剩哭泣求饶。
“仙君饶命啊仙君,那人给我把金扇子,让我想办法让你发怒,还说,还说你不敢打我们,打了就是,就是六根不净,修不成仙了。”
景湛听完她断断续续的话,那智障脑子才转过来理清楚。
这不是逼着他师父破仙规吗!
恶毒至极!
“那人长什么样!”景湛怒气冲天。
“他……”
“我这才出去几天,你们就把穷奇弄死了,哎呦,这我可怎么吃啊。”还没等王大娘说话,两人身后传出阵带笑的声音。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只见一位身披青衣腰系玉带,肩宽腿长,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笑眼眯眯,嘴角上扬,眉如崇山皱折,眸似春水温润,端的是风流倜傥,潇洒自如。
“两位要怎么赔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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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彻寒:“助攻的我来啦!”
景湛:“呵呵,我谢谢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