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恋爱
“陈先生睡着了?”D3左右扭动身体,却帮不上忙,只好望着杨州,等他拿主意。
杨州挣脱陈坚的怀抱,把他放平在沙发上,然后拽过毯子给他盖上。
D3有点惊讶:“就这样?”
“不然呢?”杨州反问。他提了提衣领,低头一嗅,脸色并不愉快。
D3识趣地闭上嘴。他为主人抱不平,又不好明说,只好把客厅的灯光调成忧郁的紫色。
没一会,安德鲁从厨房出来,告诉杨州晚餐已经做好了,煎了鱼排。他看陈坚躺在沙发上,便问是否要把他抱上楼。
“不用管他。”杨州说。
于是吃饭的时候,D3把餐厅的灯光也调成了紫色,还附带闪烁不停的效果,好像鬼故事的场景。
杨州觉得好笑,他顺D3的心意,草草应付了晚饭,然后回到客厅,坐在沙发对面的紫檀圈椅上,无所事事地打量陈坚,以示关心。
陈坚正熟睡,呼吸轻而绵长,眉间有一条浅浅的细纹,仿佛在梦里受了委屈。
他长得英俊,浓密的眉毛斜挑向上,鼻子高挺却不翘,嘴唇的颜色比皮肤深一点,微微弯曲的弧度是整张脸最柔和的部分。
三十岁,其实还很年轻,但也是人生中一段漫长的时光。不知道十六七岁的陈坚是什么样子。杨州回忆着方行的只言片语,用无形的画笔在脑海里描摹,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像。
应该眼睛很亮,衣服很脏,神态嚣张,浑身散发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气。
杨州想到这里,忽然笑了。
他俯身从矮几的盘子里抓了一把糖,虚握在拳头里轻轻摇晃,手中立刻发出如同小雨一般细碎的声响。那是MZ公司的新品,黄豆大小,口感清爽,吃完唇齿留香。自从杨州称赞过太阳雨,陈坚便自作主张地给他加了个嗜糖的喜好,这是特意吩咐安德鲁买的。
他从手心拈了一粒糖果,对准陈坚的鼻子扔过去。蓝色的小糖粒精准地砸到鼻尖,然后又被弹开,滚落在耳侧。杨州兴致盎然,又拈了一颗黄色,砸在他眉间的细纹上。
噼噼啪啪,陈坚咕哝着,迟钝地左右摆头,躲避他梦中的“雨”。
过了一分钟,他睫毛颤动,似要转醒。杨州没想到他酒醉时也如此警惕,连拖鞋都忘了穿,光脚踩在地毯上,几步蹿到楼梯旁。
陈坚感觉身体像灌了铅,他右手抓着沙发背,试了几次才坐起来。一时间,红黄蓝绿的糖粒纷纷从他脸上滑落,骨碌碌地滚到地毯上。
他眯着眼,捡起一颗糖看了几秒,然后扔进嘴里嚼了嚼。
杨州刚走到房间门口,就听到陈坚用粗沉的嗓音大声威胁:“杨州,你给老子等着!”
不过这一等实在是太久,酒醉加疲累,让陈坚一觉睡到次日中午十二点。
他洗了个澡,靠想象中和杨州翻云覆雨的场景解决了生理需求,然后精神抖擞地下到一楼,正赶上吃午饭。
杨州在读虚拟报纸,模样十分认真。
“喂,”陈坚曲起手指敲桌子,“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砸我了?”
杨州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骄矜又无辜,“什么?”
陈坚抬起他的下巴,拇指摩挲着那个据说叫作美人沟的凹陷,“亲一下就放过你”。
杨州打开他的手腕,低头继续阅读,说:“那你还是别放过。”
“你说的啊。”陈坚捏起他后颈上一层皮肉,像拎一只小动物,“以后可别哭着求我。”
杨州踹了他一脚,陈坚哈哈笑着躲开了。他害羞了,陈坚知道。
吃完午饭,陈坚钻进收藏室,杨州玩益智游戏,平淡得如同每一个昏昏欲睡的冬日下午。
半小时后,杨州正操纵着角色在迷宫中穿梭,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不远处似乎发生了爆炸。
“怎么回事?”他惊得手机都掉了,匆忙往收藏室跑,一路高喊陈坚的名字。
D3在他身后解释:“陈先生在炸爆米花。”
杨州没听见,火急火燎地推开厚重的木门,然后和脸上两道烟灰的陈坚撞了个正着。
“吃吗?”陈坚把热乎乎的爆米花捧到他面前。
“不吃。”杨州堪堪站定,颇有些狼狈地别开眼,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最后问:“是什么声音?”
陈坚指给他看,一个几百年前的老机器,黑漆漆的,中间凸起个大肚子,底下生着炭火,正匀速转动着。
“我研究了好久,今天终于成功了,你看它是这样的……”陈坚一边介绍一边自我吹嘘,一扭头发现杨州根本没在听,眉头揪着,冷冷地瞪他。
“怎么?你以为我死了?”陈坚的心也被揪了一下,他嬉皮笑脸地安慰:“放心,没睡到你我不会死的。”
“谁担心,”杨州说:“你死不死跟我没有关系。”
他说着就要走,陈坚连忙把脏兮兮的手在裤腿蹭了两下,然后把他拉住了。
“我突然发现一个秘密。”陈坚搂着杨州的腰,慢慢地把整个身体贴过去。他在杨州脸颊亲了一下,然后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你喜欢我。”
杨州两片嘴唇一碰,又分开了。他没有否认,垂眸盯着脚下的阴影,那模样让人心生爱怜。
一阵莫名的冲动支配了陈坚,他推搡着杨州,把他按在一架旧钢琴上,激烈地吻了上来。他吮他、咬他,舌头顶进他的齿间,在温暖的口腔扫荡。
杨州闭着眼睛,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他太青涩了,舌头僵着,被陈坚一碰就直往后缩。
陈坚情动不已,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千万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生又寂灭,只剩一个声音反复念着杨州的名字。
杨州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慌。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在感受到陈坚下身逐渐勃发的事物后,更是一个用力推开了他。
陈坚粗重地喘息着,一手撑着墙站稳,欲求不满地望着杨州。
杨州直起身拍了拍衣服,局促的目光左看右看,最后锁定了那一堆白花花的东西:“我想吃爆米花。”
多么蹩脚又可爱的借口。陈坚“噗”地笑了。
于是他们坐下来吃爆米花,一人一捧,谁也没提方才目眩神迷的吻。
吃完了,陈坚给杨州展示他的收藏,绝版的黑胶唱片、游戏手办、某部电影的珍贵道具,每一样都值得说道半天。
后来他们又去游戏室,组队大杀四方,直到夜幕降临方才尽兴。
平心而论,陈坚是一个不错的队友、搭档,如果给他机会,他也能是个体贴的情人。
晚餐的时候,D3又使小手段,把餐厅的灯光调成了暧昧的昏黄。安德鲁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你在干什么?没有用的,杨先生不可能喜欢陈坚。”
“你懂什么。”D3扒着门框往里看,“他们已经在恋爱了。”
名分这种东西,对在乎的人来说价值千金,对不在乎的人来说可有可无。杨州不挑明,陈坚也就不问,两人还像以前一样相处。
但有些地方毕竟还是不同了,起码在D3看来,杨州笑得更多了。有时候他们对视一眼,分明情意绵绵。
“明天带你去游园会吧。”陈坚说。
杨州不动声色,心中却紧张起来:“去干什么?我听说都是学生。”
难道知道他要去找艾琳?
陈坚折腾着碗里的青菜,随口道:“凑热闹嘛。”
杨州不回答,陈坚凝神看他一眼,笑道:“你不想去就算了。”
饭后他们喝了点酒,围坐在壁炉旁研究迷宫游戏,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让杨州的角色成功逃脱。
到了十一点,两人一起上楼休息,站在各自房间门口,陈坚挤眉弄眼地发出邀请:“要不要过来睡?”
杨州假装没听懂他的意思,淡淡道:“不了。”关门之际,他听见陈坚做作地叹息“长夜漫漫”,忍不住笑出了声。
“晚安。”他说。
杨州换了衣服去洗澡,浴室里水汽氤氲,他把额头抵在湿润的瓷砖上,想起接吻时陈坚勃发的欲望,笑容渐渐消失了。余光里,他瞥见自己腿间无精打采的软肉,伸出颤抖的手碰了一下,又很快弹开。
杨州感到胃里一阵痉挛,身体里好像住了一只虫子,蚕食心肺,以他为茧,等时候到了,就将破体而出。他皮肤上不断冒出冷汗,又迅速被温热的水流冲去,在冰与火之间来回煎熬。
当天晚上杨州睡得并不安稳。半夜突然惊醒,他看到一个黑影坐在床边,月光下,那人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无数蜿蜒的血迹如同藤蔓一般爬满他的脸。
杨州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想跑,可那人用冰冷的手死死抱着他的脚,沙哑的嗓音在房间里盘旋:“路易斯,你为什么不帮我报仇!为什么不帮我报仇!没有报仇,你怎么可以快乐!”
杨州踢他、踹他,那黑影不退反进,扭曲的五官几乎贴着他的脸,杨州终于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叫:“丹尼尔!”
黑影消失了,杨州猝然睁开眼睛。他急促地喘息着,喉结上下滚动,四肢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眼前是熟悉的房间,昏暗中家具只有模糊的轮廓。那个黑影也许融进了柜子里,也许躲进了窗帘后,他无处不在。
可他不应该是丹尼尔,他不可能是丹尼尔。丹尼尔那么温柔,他总是说,路易斯,不要哭。
杨州把脑袋缩进被窝里,用冰凉的手摸了摸眼角。他没有哭,他做到了。
许久后,疯狂的心跳逐渐归于平缓,杨州深呼吸几次,像只破壳的小鸟一样,警惕地探出头。
窗外露出一线深蓝,天快亮了。腊月二十七,是游园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