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刚出狱而且被家人卷走了所有钱也没有人脉的孙昭娣从根本上无法办到杀人后用如此复杂的手段藏尸,所以从一开始,沈藏泽就把孙昭娣排除在杀人嫌犯行列之外。
之所以要把孙昭娣找出来,是为了确认在当时确确实实还有第三方出现在死者章玥的生活中,同时也进一步缩小章玥的死亡推定日期范围。
章玥在孙昭娣还是她的护工期间,曾有几次在没有孙昭娣陪同下单独从家里离开,这并不符合章玥情绪不稳定难以单独出门进行社交的病情描述;再结合孙昭娣虐待病患的案情记录以及孙昭娣的口供,不难推断出章玥先是通过手机跟第三方联系,随后在第三方的指示下找机会单独出门与其会面,然后在第三方的陪同下去医院进行验伤作为举报孙昭娣的证据。
孙昭娣虽然不是凶手,可查她能验证一些事进而顺藤摸瓜让调查能更进一步,查案有时候更多是在做无用功,而现在,他们至少查到了有用的线索。
道理都懂,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快速反应跟上他的思路,沈藏泽不得不承认,跟林霜柏一起办案他连说话都省力很多。
沉着气,沈藏泽说道:“珊姐带了小队去保蓝云海山庄章玥家里进行采证,虽然别墅明显曾经被人仔细清理过,而且经过了几年时间,环境物证不可避免遭到破坏,但根据现场采集到物证样本的鉴定分析结果,基本可以确定章玥家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每年能进刑侦支队的新人并不多,今年进来的新人虽然较往年多,但能不能留下也不好说,支队办案讲求效率,因此队里经验丰富且早已配合出默契的老人往往都会带着自己的小分队行动,这个小分队里多半都是老人加一两个新人。
傅姗珊毫无疑问就是沈藏泽很放心的小分队领头,有傅姗珊带小分队,他完全不担心会出纰漏,也不需要他事无巨细地过问然后再一个一个指令的下达。
林霜柏对于章玥家就是凶案第一案发现场的事实并不感到意外,紧接着就说道:“能自由进出章玥家,跟章玥的关系基本不言而喻;只是已经过去三年多,保蓝云海山庄那边估计监控录像都已经删除。保安那边呢?”
既然有孙昭娣的出入登记记录,那么也有可能会有凶手留下的登记记录。
沈藏泽皱眉摇了摇头,道:“没有相关出入记录,估计最开始出入都跟章玥一起,等到后面在保安那里刷熟脸了,就不需要登记了。而且由于疫情,那边的保安已经换过好几批,即使给照片看也无法认人;虽然也根据给出的员工资料去找当时的保安,但能找到的几率不高。”
林霜柏快速翻阅了沈藏泽给他的调查资料,道:“章玥家的花园有局部翻新过的痕迹,要特意将某部分土壤进行换新,说明章玥大概率在死后曾经被埋尸在花园里。”
沈藏泽说道:“关于这点,已经跟章玥的邻居张姚姚确认过,三年前她的确曾经因为章玥家的花园里传出严重异味而去管理处投诉过章玥,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人上门到章玥家翻新花园。”
“换而言之,凶手虽然极有可能是连环杀人犯,可杀章玥却未必是预谋犯案。”林霜柏尽管说的是推论,但他看得出来,沈藏泽跟他是一样的想法。
一直坐在椅子上的沈藏泽直到此刻才站起来,正要开口说话,眼角余光瞥见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周佑几乎称得上是小心翼翼地举起了右手,因为紧张的关系脸上神情还显得有几分紧绷,沈藏泽本已到嘴边的话顿时收住,转而问道:“周佑,怎么了?”
周佑他咽了口唾沫,突然同时被沈藏泽、林霜柏和黄正启看着让他瞬间有些压力山大,左手用力捏住了做笔记用的小本子,道:“能不能请林教授解释一下,为什么杀章玥不是预谋犯案?”
“嗐,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还特意举手提问。”就在沈藏泽身边的黄正启不等林霜柏回答,便抢先接下了提问,“之前已经分析过,这凶手把尸体蜡封装作是一件艺术品弄到高层,明显就不是生手,起码一般人想不出这样的藏尸手段;但现在又查出死者曾经被埋尸在自己家的花园里,在凶案第一案发现场埋尸后再挖出来用别的手段处理尸体,说明凶手在案发前没有任何准备,也因此,死者被杀多半是凶手激/Q犯案又或者是意外。”
黄正启跟周佑解释完,又转头看林霜柏,抓着后脑勺头发,一脸客气地说道:“林教授,不好意思,这小周还是个新人刑警,比较缺乏经验,跟不上沈队和你这思路,我代为解答教育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
林霜柏淡淡一笑,道:“不会。只不过我既然是顾问,那么解答疑问也应该是我的分内工作。”
向来只擅长审犯人却对跟林霜柏这类学院精英教授的人打交道大为头痛的刑侦副支队长,硬生生被林霜柏这一笑给弄得后颈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不知该如何接话。
沈藏泽知道多半是自己不久前的话对黄正启造成了些许影响,然而他也并没有刻意打圆场,只干脆地跟林霜柏说道:“跟我去一趟法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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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藏泽跟林霜柏并排在电梯里站着,狭小的空间在一定程度上让沈藏泽产生了不适感。
这种不适感混合着防备以及源自于雄性生物对同类,尤其是会对自己产生威胁的同类所自带近乎本能一样的敌对意识。
其实哪怕是空降兵,只要专注在工作上好好干活办案,沈藏泽并不会拿对方怎么样;可是林霜柏不一样,不仅是空降兵,而且还不是正式编制而是特聘,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警队的一员,这样一个外来者,表面上说是来刑侦协助办案,可因为背后的人是蔡局,能完全掌握案件详情甚至还能参加抓捕行动,看似没有半点实权实际上却几乎能跟他这个大队长平起平坐,那以后大家到底是听他的指挥还是听林霜柏的指示?
不管是纪律部队还是任何一个已经有自己稳定运作模式的团队,都不会欢迎这样一个神神秘秘还上来就挑衅全队领头负责人,直接对全队造成影响的所谓新人。
更何况不论林霜柏到底有没有跟他争夺刑侦支队话语权的意思,至少他看得出来,林霜柏本身并没有要跟大家打成一片的意思,也并不想融入到队里,这就意味着林霜柏不会把任何一个人当成同伴。
纵使身为大队长他对自己的队员非常严厉,警局里一些新人甚至会说他不仅让犯人闻风丧胆,就连让自己人都是,威慑力可见一斑;然于他而言,无论是新人还是老人,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战友,除了保护市民们的安全,他同样有责任保护好自己的队员。
正因此,他才对林霜柏难以忍受,一看到林霜柏明显有所隐瞒又对所有人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就来火,相互之间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沈队现在,应该很厌恶我。”林霜柏突然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以颇为冷淡的声音说道:“我中文不太好,不确定用‘厌恶’这个词对不对。”
沈藏泽盯着电梯显示屏上正在变化的数字,以同样冷漠的声线答道:“厌恶倒不至于,你只要不犯事,我不会拿你当犯人看。”
“在沈队的标准里,怎样才算是犯事?触及法律实施犯罪,还是说查案时不择手段?”林霜柏像是在跟沈藏泽闲聊,可语气听起来却隐约有些咄咄逼人。
“只要是犯罪,无论罪行轻重,是否情有可原,就都是错误。在这点上,你最好不要试图去挑战。至于查案……”沈藏泽停顿一下,侧脸眼神幽深地看着林霜柏,道:“我一向主张查案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查明真相,而我们作为警察,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必须要能通过审批手续,在书面报告上交代清楚。为了破案而踩线,做之前想想自己成为警察时说过的誓词,记清楚自己的身份,更要想清楚自己是不是能承担后果。”
——“我是中国人民警察,我宣誓:坚决拥护中国共产党的绝对领导,矢志献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为捍卫政治安全、维护社会安定、保障人民安宁而英勇奋斗!”
是警察就有必须恪守的底线,这条底线跟普通人的遵纪守法有根本上的不同。
警察不仅是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同时也在捍卫法律正义,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警察本身就代表法,只要穿上警服就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要更严格遵守法律法规,什么该做能做,什么又不该做不能做,必须要有更泾渭分明的界线。
身为执法人员,绝不能有半步行差踏错;执法的人触犯法律,是对人民的伤害,也是对法律以及社会安定的破坏。
“警察不能犯错,一旦犯错,代价就是关系者的人生甚至生命。”
沈藏泽语速不快,每个字说出口都带着十足的重量。
若是换作旁人,也许就被沈藏泽散发出的威压给震住,可林霜柏,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似反出一道寒光,平静无波的面容显示出他对沈藏泽的话毫无触动:“沈队,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毕竟,我跟刑侦支队其他人不一样,不是警察,也没有念过警察誓词,并没有你们那么强的信念感。”
“叮——!”
电梯门打开,电梯间里正在一边看手机一边等电梯的年轻女子抬头正要走进去,却在看清电梯里的人后自己所看到的画面给惊得目瞪口呆。
两个男人,身高稍矮一点那个正用手紧紧攥住另一个人的衣襟,长得更高那个手上则拿着自己刚摘下来的眼镜。
电梯里虽然有监控,但在没有其他人在的情况下,其实相当适合做点什么。